第二十七章
齐林和卞白冰所坐的地方距离那一块飞来石,只有数丈,如果越过此地,再向上掠过时,便只有到飞来石上面,但是,飞来石方圆何止十数丈,象是一顶大伞盖,盖在来非峰的巅顶之上,若要想掠身停在飞来石的上面,那是一件颇为不易,甚而可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除非在十数丈远的下面,腾身直上,但是,武林之中谁能凌空拔起十丈,那是迹近不能之事,因此,齐林轻轻一扯卞白冰,两人交换过一个诧异的眼色,便慢慢地从扎嵩之内,探首向上望去。
这一望之下,使齐林和卞白冰双双为之一惊,几乎要挺身而出。但见一袭灰衣、半生弥陀,在树更山带走都天峰要图的乐已老尼。
乐已老尼如此出现在飞来石附近,是齐林和卞白冰两人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多少也有些意外,齐林和卞白冰两人,正在飞来石下面,抬头上看,正好被飞来石挡住,对于石上的情形,一点也看不清楚。
卞白冰姑娘附在齐林耳边,轻轻他说道:“林弟弟!我现在明白了,难怪戟老前辈说是一切疑问,在调息行功完毕之时,便可以明白分晓。如今至少可以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友是敌,林弟弟!你说是么?”
齐林点点头,同意地看了卞姑娘一眼。
卞白冰接着附耳说道:“只是可惜我们在此地,无法看到飞来石上的情形,林弟弟!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一处可以看来石上的地方,看一看,究竟如何?”
齐林也附在卞姑娘耳边轻轻回答说道:“飞来石大约有十余丈方圆,除非到上面去,否则,极难看到上面的情形,而且,只怕在我们尚未移动妥当之前,便早已经被乐已老尼发觉了行踪,那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么?”
齐林说到此地,又轻轻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卞姊姊!戟老前辈安排我们坐在此地,目的恐怕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的,小弟之意,我们还是稳坐在此地,听上面的动静,卞姊姊你看可好。”
卞白冰一听齐林如此一说,不由地轻轻喃喃自语地说道:“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
说了这两句话,以后忽然有一种突发的意念,使她想起一件往事,这件往事使她将方才所兴起的激动之情完全平静下去。
卞姑娘她想起了自己的恩师和师伯北岳秀士温利锋的故事。
在齐山隐儒未到北岳之前,谁又知道一个居住北岳、一个隐迹衡山的宇内二书生,竟是一对曾经因误解而反目的武林佳偶?
如今,九命猫狐戟原一和乐已老尼,一个是数十年前横行黑白两道的武林怪人;一个是数十年前就遁迹空门的比丘尼,谁又能保证他们数十年前,他们不是一对神仙眷属呢?
如果,九命猫狐戟原一和乐已老尼,真的是数十年前的一对武林佳偶,而变成如今这等现象,此其间的经过情形与前因后果,一定是缠绵悱恻,凄惋动人,充满了血泪,充满了真乃至于充满了爱,也充满了恨。
卞白冰对于自己的这一个突发意念,不仅平静了激动的心情,而且充满了同情之意。所以,当齐林主张坐在原地不动的时候,卞姑娘便点点头,安详无比地坐下来,望着齐林脸色严整地出一丝不尽相合的微笑,然后慢慢地合上眼睛,仿佛是要垂眉入定的模样。
齐林知道卞姊姊现在正是凝神一志地,去听飞来石上的情形,他自己也赶紧收敛起心神,澄清百念,把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到耳朵的听觉上。
来非峰这会有一种难言的静寂,令人仿佛是置身于一个无人的湖泊,没有人声,没有鸟语,没有风的呼啸,也没有水声的飞腾,在这种情形之下,数丈之外的飞来石上的一动一静,却是点滴不遗落进齐林和卞白冰两人的耳内。
良久,良久惨白色的月光,已经洒满了来非峰上,星星愈发的稀了,天空也愈发的蓝了。
飞来石下齐林和卞白冰端坐在扎嵩这下,宛如是两尊石像;飞来石上的戟原一和乐已老尼,却是像死去一样的沉寂。
忽然,一声沉重的而又悠长的叹息,戟原一轻轻地说道:“蒋料!数十年来我只道是你已经..”
乐已老尼冷漠地拦住戟原一说下去,冷冷的说道:“我已经遁入空门数十年,蒋料二字,早已淹没无踪。”
戟原一叹道:“蒋料!数十年来你虽然遁迹空门,可是你却一点儿没有改变,就照你方才说这两句话的情形看来,分明你还是数十年前的蒋料。”
乐已老尼叱道:“戟原一!你敢如此说话不作思量?”
戟原一忽然又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蒋料!你还真是数十年前那样火暴脾气么?你瞧!我们彼此都老了,我已经是白发苍苍,髭发如雪;我虽然看不到你,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到,你绝对不是昔日的蒋料那玉貌绮年,唉!韶光易逝,似水流年。”
戟原一本是笑着说的,可是说到最后,却止不住沉重地叹息起来。
这一声沉重的叹息,引起对面乐已老尼一阵无言的沉默。
飞来石下躲在扎嵩里的卞白冰姑娘,心里一阵震荡,果然不出所料,戟一原和乐已老尼之间确有一段沉痛的往事。
卞白冰睁开眼睛朝齐林看去,只见齐林仍然是闭目凝神,没有一丝动静。
此时飞来石上,又响起戟原一的声音,卞姑娘赶紧收敛心神,闭上眼睛,用心听下去。
戟原一经过了这一段沉默之后,又缓缓地说道:“当年的一点误会..”
乐已老尼却拦住他,接着说道:“那不是误会,那是由于你那一点内心所存的独占欲,使你忽视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肯将那一点秘密告诉我。”
说到此地,乐已老尼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自然,也由于我的物欲蒙蔽,急需要知道这件秘密,而引起你的警觉。双方都是没有超出平常人的圈子,自私自利、重利轻友,结果造成如今的后果。”
戟原一说道:“那还是一个误会啊!如果,你知道我所要严守秘密的内容,你会原谅我;如果我能够相信你,而将这项秘密告诉你,你也不会震怒而去。”
乐已老尼叹道:“事过数年之后,我便猜想到这项秘密的内容,是一桩什么样的事了。”
戟原一惊讶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乐已老尼轻轻地道:“推测罢了!凡事据理推论,虽不中亦不远矣。但是,当时这个推测,使我更加痛恨于你,乃至于卑视你的为人,于是,我落发遁入空门灰心人间冷暖,永伴古佛青灯。”
戟原一啊了一声,接着问道:“如今还是这样么?”
乐已老尼说道:“自从十年前,我认识了卢殷这小娃和她哥哥陆板显,在无意中,才知道你的用心,原来当年那项秘密,你没有据为已有,我错怪了你。”
戟原一忽然一声温柔无比的呼唤:“蒋料!”
乐已老尼接着又说道:“但是,你已经隐迹武林,不知下落,直至在树更山遇到齐林和卞白冰这两个娃娃,才使我们数十年才得以见到一面。”
戟原一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使我们都深深蒙受其害,我在武林之中,作孽了数十年,而你却在寂寂深山之中,消磨了青春岁月。不过,总算上天见怜,使我们此生尚有重逢之日。”
说着话,两个人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飞来石上,又是归于沉寂。
飞来石下扎嵩之中的卞白冰,心里有着无比惊讶与纳闷。她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一件事使戟原一和乐已老尼之间造成如此重大的误会。
卞姑娘禁不住又睁开眼睛,朝齐林看去。
恰巧这时齐林也睁开眼睛向这边看过来,两人交换一个怀疑不解的眼色,齐林摇摇头,又缓缓地将眼睛闭上。
这时候,飞来石上面又响起了乐已老尼的声音,说道:“数十年来,那件东西一直没有遇到应得之人么?”
戟原一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能不慎重,万一稍不小心,不仅仅是有负别人的重托,一贻害武林万载千年,我岂不是罪孽深重么?何况,我已经有了一次几乎失足的经验,更使我不能不慎重其事。”
乐已老尼说道:“你是指陆板显而言么?”
戟原一似乎是在点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又说道:“看来如今这件事,快要能够找到一个托付的人了。”
如此双方又沉默了许久,没有讲话。
良久,戟原一又说道:“蒋料!你刚才来非峰时态度,以及你刚到飞来石上时的神情,使我担心今晚这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甚至于还要掀起一次反目无情的拼斗。”
乐已老尼轻轻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过,今晚这个地方倒是找得煞费心机!”
戟原一长叹一声说道:“蒋料!还记得昔日你我反目分手之际,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乐已老尼说道:“当你坚持不肯将那件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我与你曾经对过三招。”
戟原一哼了一声道:“三招对毕,你胜了半着!”
乐已老尼缓缓地说道:“事后我才知道,那是你有意让我占先半着,可惜我当时无法了解,,于是,我掉头而去,说了一句话,我说是:若要我们再见面再说一句话,除非是相见于一个‘上仅有天,而下临无地’的地方。
今天这飞来石上,不正是上仅有天,下临无地么?一原!我应该感谢你的用心如此之深。不过..”
戟原一紧接着嗯了一声,仿佛是在凝视贯注地听着下文。
乐已老尼缓缓地说道:“我来见你一面,是为了我内心之愿,毋使我带着一份疚意,随归物化。至于其他,我们只当如过眼云烟,也无向回顾了。”
戟原一沉重地呵呵两声,接着朗声说道:“蒋料!你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早就淡薄世事,无视名利,像我们这等人还能像小儿女辈,那种浓情密意么?如果不碍你的清修,我们不妨同隐深山,不让葛鲍专美于前,如果你以为我过去的罪孽深重,而如今又灵台未净,俗念之消,如此各修前程,亦未必不可。不过,我求你帮助我完成一项心愿,毋使我此生在临了之时,尚留有骂名。”
乐已老尼叹道:“我从树更山赶来此地,分明也是俗念未消,尘缘未了,无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明就是。”
戟原一说道:“蒋料!得你一诺,我心大宽,还算我当初的用心,没有料错,我双目复明之期,决定延至两月以后。”
这一段话,飞来石下扎嵩之内齐林和卞白冰二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入耳。他们正凝神倾听戟原一要求乐已老尼帮助他完成一件什么心愿,谁知道戟原一不但没有说出何事,反而说出要将他双目复明之期,延到两月之后,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齐林和卞白冰二人,又是着急,又是惊诧。
两人只好依旧闭目凝神继续再听下去。
但是,飞来石上已经是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飞来石上沉寂如旧。
渐渐地,来非峰上风声渐渐起了,成堆成卷的白云,像涌起千堆雪样地,在迷蒙的月色之下,无边无尽,滚滚而来,任凭齐林和卞白冰二人眼力如何充足,此时也难得看到一丈之外,此地也不敢轻易举足。
风声夹着松涛,愈来愈烈;云雾愈来愈是浓厚。此时纵然飞来石上再有人朗声说话,只怕也无法听得入耳。
齐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卞白冰说道:“卞姊姊!方才飞来石上戟老前辈和乐已老尼的说话,你都听见了么?”
卞白冰姑娘点差头说道:“都听见了!可是,我听见的结果,愈发地使我如坠五里雾中。”
齐林说道:“小弟也是和你一样,我觉得当初戟老前辈所说的许多疑问,不但没有明白,反而听到更多疑问,例如说:是一件什么秘密,使他们彼此反目?戟老前辈为何不立即治好自己的双目?他要乐已老尼助他完成什么心愿?这许多疑问,他们仿佛是有默契,一说即明,但是,听在我们的耳里却是疑窦丛生。”
卞白冰说道:“我曾经试图假想过,但是,我找不到十足的理由,来证实我的假想。”
齐林点头说道:“我们不妨姑妄言之。”
卞白冰说道:“戟老前辈要乐已老尼助他完成的心愿,恐怕是与收拾陆半班有关。”
齐林闻言始而大惊,继而稍一思索,立即点头说道:“卞姊姊这个推论虽是大胆,却是想来有据,戟老前辈将双目复明之期,延展至两月之后,那是因为不愿意在陆板显受到应得的罪罚之前,再睁眼看到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所以,破除都天峰上各种巧器机关之事,他就要求乐已老尼帮助了。”
卞姑娘笑着摇头说道:“我这个推论,有一个破绽,你忘了乐已老尼是不主张杀死陆板显的,戟老前辈岂能毫无所觉么?”
齐林笑道:“卞姊姊!我们不要推论了,高人们的行事,不是常情常规所可能推论得到的;待到再见到戟老前辈之时,我们不如当前问个明白。”
卞白冰点点头,望着外面那波涛汹涌的云海,沉缓地说道:“看样子,外面风云险恶,只有等到天明,雨停云收之后,再去三担种,一则向戟老前辈请释一些疑难,再则,我们也应该向乐已老尼致以歉意。林弟弟!你觉得我们是不是错怪了她?”
齐林说道:“是的!我们是错怪了她,虽然,我们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拿走都天峰要图,但是,相信她不会是恶意的,这是我们在这里静听了一夜,唯一最可靠的收获,那就是我们知道了戟老前辈和乐已老尼这一段武林往事。”
卞白冰姑娘忽然长叹一口气说了两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这突然的两句话,使齐林为之愕然,继而心里思忖着:“她是为了戟老前辈这一段往事,引起这两句感慨么?”
当时他也立即说道:“姊姊说得对!戟老前辈和乐已老尼若不是当初那点误会,还不是武林中一对神仙佳偶。但是,只是由于一点误会,使彼此磋跎痛苦了数十年。如今,数十年后,一个历经武林的骂名,一个跳出红尘,遁入空门,相对无尽幽怨,难怪会引起卞姊姊如此的叹息。”
卞白冰姑娘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凄凉的微笑,微微地摇头半晌,然后说道:
“林弟弟!你知道‘事到头来不自由’么?唉!”
卞姑娘咳了一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摇头说道:“这些事不要再说了,既然此时我们无法听到飞来石上的说话,只有等到明天,再到三担种去,自有分晓,我们且在此地调息行功一回,等待天明再走。”
天明了!一线天山来非峰上,独耸晴空,阳光早沐,只照得峰上一片金黄,清新明朗,风早已停了,云也不知归向何处。青天万里无云,满山一片晴朗,此时来非峰上如果是纵目而观,那真是景色无边,尽收眼底。
齐林和卞白冰二人黎明即起,离开了那两棵扎嵩之间,翘首飞来石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迹象是显示有人在上面,两人也无心观赏这高峰奇景,认准方向,展身下落,直向来非峰上三担种疾驰而去。
沿途轻车熟路,何消片刻,两人便到达三担种的绿草如菌的地上。
人还没有进入戟原一所住的茅舍,齐林和卞白冰已经感觉到情形有异。
三担种方向,静谧如恒,没有一点声音,那两头守卫茅舍的大猩猩,也不见踪影,而最使他们二人感到诧异的,还是因为许久不曾听见九命猫狐戟一原的动静。若按以往的情形,岂能等到齐林他们进到三担种之内?恐怕早在外面就有招呼。为何此时却是这样宁静?
齐林和卞白冰对视一眼之后,朗声叫道:“晚辈齐林卞白冰擅入三担种禁区之内,求见戟老前辈。”
这一声叫喊,除了引起四周一阵回声之外,三担种之内依然是静荡荡地没有一点声音。
齐林意外地望着卞白冰,卞白冰也茫然不解地望着齐林,两人都是有着无限惊讶与不安,因为这个情形是他们当初所绝没有想到的。
良久卞白冰轻轻地说道:“林弟弟!你以为戟老前辈他们会停在飞来石上,没有下来么?”
齐林露出一丝苦笑,摇着头说道:“怎么会呢?”
齐林眼神停留相隔数十丈之外的茅舍,柴扉半掩,寂然无人的情形,他不自觉地点点头,但是,旋即又摇头说道:“按理说是不至于此,卞姊姊!
你忘了戟老前辈还有很多事要和我们说明,还有,他也没有任何原因要如此断然离去啊!”
卞白冰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眼前这种情形,除了上述的两种原因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使这三担种内寂静无人呢?”
说到此处,卞姑娘忽然若有所得地接着说道:“林弟弟!我们应该记得,对于这些高人的行动举止,不是以常人的心情所能衡量的。说不定他有足够的理由不使我们预先知道,突然离开来非峰不是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
齐林沉思了一会,霍然抬头说道:“卞姊姊!如今权宜之计,便是直闯三担种之内,察看个明白。如果是戟老前辈果真如此离去,相信他他在这茅舍之内,一定有所交待,我们便会完全明白;如果另有意外,相信也会原谅我们这种未经允许擅入禁地之罪。”
卞白冰点点头称是。
齐林再度朗声说道:“晚辈既蒙老前辈错爱在先,少不得稍有放肆于后,尚请老前辈宽恕晚辈等擅闯禁区之罪。”
言犹未了,齐林和卞白冰二人双双拽裳而起,飘然纵起一丈多高,以落叶随风之势,越过这宽达数丈的草坪,直扑向茅舍门前。”
齐林心里记忆犹新,他记得在这一块草坪之中,是暗藏着许多可以致人于死的机关埋伏,此刻虽然是凌空跃过,仍是心存戒意,右手抄出描金白玉折扇,以应万变。
这一个飘落,却是安然无恙,三担种的草坪,安静得没有任何一点异样之处。齐林刚一放下心头的巨石,卞白冰已经急得不耐,脚下刚停,左手立即推出一股柔劲,缓缓地扣向茅舍的柴扉。
齐林还唯恐万一触怒了脾气古怪的九命猫狐,当时立即叫道:“戟老前辈..”
这一声尚未叫了,那一扇柴扉已经在卞白冰的一掌柔劲之下,推得呀然而开。
光线明亮,一览无遗,当中一间,依然和往昔一样,没有一点改变,只是使人愈发觉得空徒四壁,空荡荡地使人有一种凄凉的意味。
齐林拉住卞白冰的手,缓缓地跨着脚步,走进房内,赫然在墙壁之上,留着几行字,那几行字写得苍劲非凡,却是用手指书写的,着指处深浅一致,光滑异常,虽然这是一件小事,却令人看出留字人的内力的运用,已经到了“轻如鸿毛,重如盘石”那种自如的地步。
齐林第一眼看到之后,立即长叹出声,说道:“戟老前辈他们真的走了。”
卞白冰也知道这墙上留书,正是戟原一离开的标志,当时两人心情都有着相当的沉重,留神看去。
墙上是如此的写着:
“昨夜飞来石上,使你们知道一桩武林秘闻,也解释了你们心中最大的疑虑,老夫要谢谢你们的关切,其他,你们若仍有疑虑之处,日后自知。
目前尚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第一,白冰可走程衡山玉竿顶,告诉你们的师父,请他们在腊八日,到达黄山都天峰。另外,请妙手空空岳老儿代为转告华烨华山西派掌门,一并准时前往。
第二齐林即刻起程入川,前往九华金项,寻找一块乌金石。
你们二人火速动程勿误,后会有期。”
齐林和卞白冰看无了这些留话之后,两个人都稍微地停顿了一下,齐林首先说道:“卞姊姊!果然不出姊姊所料,戟老前辈他们真的如此飘然而去,而且我们的行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卞白冰说道:“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前往何处,又为何如此突然离去?”
齐林笑道:“卞妹姊!还是那句话,高人的行动举止,永远无法以常情常理衡量,不管戟老前辈和乐已老尼他们究竟为何如此飘然离去,有一件事,是已经明了无误的,那便是腊八日戟老前辈前往都天峰破除那些机关埋伏。
说到此处,齐林忽然压下声音,说道:“只要那些机关埋伏一破,姊姊便可以快意思仇,一偿宿怨。”
卞白冰一听到“快意思仇,一偿宿怨。”几个字,一双秀眉不由地微微皱起来,容颜突然黯然无光,半晌无语。
齐林一见不觉讶然而惊,连忙问道:“卞姊姊!你是怎么的了?”
卞白冰眼眶里的泪水,滚动了许久,慢慢用衣袖揩去,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时想起先父,忍不住愧然落泪罢了!”
齐林安慰着说道:“卞姊姊!你十数年来无一日或忘父母血仇,忍泪吞声,力求安慰父母在天之林,一点孝思,尚有何愧?”
卞白冰擦去眼泪,指着墙上的字说:“老前辈的留言,要我们马上分途为事。”
齐林忽然皱起眉头说道:“卞姊姊!时间既然如此充裕,目前到腊八日,至少尚有两月余,卞衡山至九华银顶,再赶到黄山,也不致误事,为何要我们即刻起程?而且要分开行事?”
卞白冰脸上微微地一红,立即说道:“勒老前辈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一点我们尚有何可疑之处?”
齐林说道:“难道九华金项找一块乌金石,是需要耗费如许时日的事么?
是否也与未来都天峰之行有关?”
卞白冰说道:“林弟弟!你平日做事都是明快非常,为何今日如此多疑多问?戟原一老前辈其超人之见,不是我们所可以任意揣测得到的,我们又何必在这上面,空耗几许心思?”
卞白冰忽然仿佛也感到自己的说话语句,似乎有些反常,立即又歉然地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林弟弟!我和你一样,都是感到诧异,但是,我相信戟老前辈留下这些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定有他暗藏在内的原因,眼下腊八日为期虽远,到那时候,自然一切真相都归于大白,林弟弟!你说是么!”
齐林倒没有感觉到卞白冰说话的语气,有何不同之处,只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姊姊!你说的是,戟老前辈一定有他的用心,待到腊八那天,岂不是一切都明白了么?何必如今在此斤斤计较?”
卞白冰说道:“如此我们不要再多耽搁时间,即刻离开此地,你去乌海,路程遥远,到了九华金项之后,寻找那块乌金石,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日,万一耽误了腊八日的期限,岂不是误了大事么?”
齐林点头称是,两人立即从茅舍出来,各展身形,越过三担种直下飞来峰,找到了傲浮伽罗和火赤龙驹,双双跨上马背。准备各扬马鞭的时候,卞白冰姑娘忽然无限凄迷,低沉黯然地叫了一声:“林弟弟!”
齐林立即回过身来,接着说道:“卞姊姊!我已经深深地体会到,‘相见对难别亦难’的心情,虽然我们这次只是一个短暂的别离,但是黯然神伤的离情别绪,早就充塞在小弟的心头。我一直在忍耐着,不先说出这别离二字,可是如今事实是要分道扬镳,各行其道。卞姊姊!你别说话,再陪小弟双骑并进,前进一程如何?”
姑娘听完了齐林这一段话以后心里益发地感到一阵战栗。
按理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至多也不过一两月的时间,彼此何向如此黯然神伤?但是,在卞白冰姑娘心中有了另外的打算,所以在这临别之前,顿生无限伤情离别的意味。但是,她断然没有想到,齐林竟然在此时如此深情他说出这一番话,当时姑娘芳心一动,几乎眼眶夺眶而出。
但是,卞姑娘暗暗地微咬牙根,将欲流的眼泪,忍了回去,她知道,如果自己神情一乱,便会意志动摇,说不定她早先作的决定,便会中途改变。
卞姑娘本来是一个温柔娴静的人,但是,愈是这种温顺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重要的事,便极难变更或动摇。
当时她暗咬牙根,不但是将眼泪忍了回去,而且装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戟住了坐骑,向齐林温柔地说道:“林弟弟!”有别离就有相逢,何况我们还是一次极为短暂的别离?还有..”
卞白冰姑娘忽然收敛起笑容,正色沉声说道:“即使我们这是一次永别,也不值得如此疑心说话,人与人总是有别离的时候,林弟弟!你说是么?”
齐林当时不禁为之一愕,他没有想到卞姊姊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来,他望着卞姊姊那严正的面容发了一会呆,忽然叫道:“不!不!卞姊姊!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
卞白冰极为平静地伸过手来,按往齐林的肩头,摇摇头说道:“林弟弟!
大家都都对你期望甚重,希望你不久能够光大正道,威镇五岳。你如何说这样孩子话,常言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与人怎么可以永远不分离?
你不见那天上的月,有阴晴圆缺;地上的人,自然也应该有离合悲欢。天道如此,造物者绝无偏颇之处,我们怎么又能例外呢?”
卞白冰姑娘愈是说得如此平静而婉转,齐林愈是听得胆战心惊。
齐林是何等聪明之人?对于卞姑娘如此言行有异,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卞姊姊为何如此突然转变到如此地步。
齐林望着卞姑娘,无限凄迷,无限伤情地,而且语意怯怯地问道:“卞姊姊,是小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么?”
卞白冰姑娘收回自己的手,含着一丝微笑,缓缓地说道:“林弟弟!你为何如此说话?我只不过是对于你方才所表现的别离情绪,稍加解释,如何竟然引起你的一番疑心?林弟弟!你说此话是否会想到,即使你真的得罪了我,我会怪你么?”
齐林心头的寒意,依然没有因为卞姑娘这两句话冲谈一双含有疑虑焦的情意的眼神,停在卞白冰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动。
卞白冰微微地一带动手中的丝缰,缓缓地催动胯下的“傲浮伽罗”,脸上仍然含着微笑说道:“林弟弟!难道你还因为方才我说的话,而没有想得开么?”
齐林立即催动火赤龙驹赶了上去,口中恳声说道:“姊姊!是小弟太过多疑了!原因也确是由于小弟不愿意听到别离二字,卞姊姊!你会怪我么?”
卞白冰姑娘又是一阵鼻酸,但是,她立即仰起头来,轻轻地哈了一声,轻快明朗他说道:“弟弟!我怎么会怪你?倒是你这趟乌海之行,万一耽误了时间,怪你的恐怕就不止是我了。”
齐林点点头,忽然长叹一声,仿佛松了胸中一口闷气,转向卞白冰姑娘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姊姊!既然如此,小弟即刻向姊姊告辞,如果乌海之行能在腊八日之前赶回来,我一定先去衡山,看望卞姊姊。”
卞白冰脸上掠过一阵淡淡的哀伤,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到衡山你确定就能见到我么?”
齐林一惊说道:“姊姊不是前往衡山,拜见令师么?”
卞白冰笑道:“家师和令师神州老前辈,知道这一个消息之后,他们几位老人家会停在衡山不动,静等腊八日的来临么?林弟弟!你还没有想透,人生如萍踪,聚散本无常,你如何那样肯定如此?”
说着隔着马背,用手推了一下齐林,说道:“走啊!别又为着我这两句话发怔了。”
齐林精神振作了一下,一抖手中的丝缰,口中叱喝一声,催动火赤龙驹,荡开四蹄,向前冲出,口中同时说道:“姊姊!小弟遵命先走了!让我们腊八日在都天峰再见。”
人的话音余声未落,火赤龙驹已经窜出十数丈,扬起一阵尘头,向前急驰而去。
忽然卞白冰昂首朗声,叫了一声:“林弟弟”。
这一声减叫,宛如林雕清唳,上遏行云,群山回应,齐林正在伏身鞍上,向前驰骋,突然听到卞姑娘如此一声叫喊,当时不由地心里一震,随着这一种叫喊,齐林右手一收丝缰,顿时将这匹火赤龙驹,勒得前蹄双扬,一声长嘶嘎然而停。
齐林的坐骑刚一停下,身旁蹄声起落,黄尘止处,卞白冰姑娘的“雪盖林芝”停在齐林身边。
齐林急忙转身问道:“卞姊姊!你叫住小弟是忘记何种要事,没有嘱咐么?”
卞白冰脸上一阵微微地红晕,一双秀目低垂,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丝缰,轻轻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齐林立即低声说道:“姊姊!你是不愿意如此突然分别,要和小弟并鞍而行一段路程么?”
卞白冰姑娘霍然一抬头,坐直了身子,说道:“林弟弟!你此去乌海,可以说是为公;你我心中的别离情绪,是私情。我如何能以私情而来害公?
来耽搁你的行程?”
说到此处,卞姑娘微微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林弟弟!可是临时想到一件事,要来托付于你,如果此行你遇到向小兰妹妹,你代我向她致以深深的歉疚之急。”
齐林微微一愕,立即说道:“小弟此次入川,如何会碰上向姑娘?”
卞白冰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定此行就会碰上的,何况林弟弟你还骑着向妹妹的一匹神驹呢?”
齐林低声望了一望胯下的火赤龙驹,停下一会,点点头说道:“如果遇上,小弟一定会替姊姊带上这份歉意。”
卞白冰姑娘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点着头接着说道:“林弟弟,你去吧!”
齐林一扬手中的丝缰,火赤龙驹放开四足,风驰电掣地向前急奔,但是,耳畔又隐约地传来卞姑娘叮咛之声:“林弟弟!你要善视向妹妹!毋负她的一番情意。”
齐林一惊回头,但见一缕黄尘,向相反的方向滚滚而逝,看不见一点人马的影子。
齐林仗着胯下火赤龙驹脚程极快,日夜兼程,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惦记着卞白冰姑娘,但总觉得卞姑娘在临别之前的神情,不同于平常。
但是,他又想到腊八日即可见面,此时神驰心分,于事无补,索性收敛心神,一心赶路,直奔九华。
未几,齐林已经走完了这一段迢迢千里的行程,到达了九华,也到达了银顶之上,然而,齐林却一时找不到乌金石,原是齐林意料中的事,他准备以一段长时间,慢慢地寻找它,带了足够的食粮,在九华金项之上细细地寻找。
齐林此时收拾起寻找乌金石的心情,反背起手,纵目眺望,他要欣赏这落日之前,秀丽名山的黄昏景色。
初冬时节,在九华并未损及它的秀丽,有衰落的黄,也有茂盛的绿,错落其间,缀满绵绣。
齐林正在纵目驰骋之际,忽然,就在身前不远,约十数丈的地方,反映着夕阳,闪起一阵耀眼的光芒,齐林心中一时好奇,垫足拔身,横掠如燕,两三个起落之际,便落到那耀眼之处。
此处,有数株古杉参差矗立其间,倒是来得近了,反而将那耀眼的光芒,看不清楚,不知道确在何处。
齐林慢慢地踱着脚步,绕着这几株杉木,缓缓地走着。他虽然没有抱着能找到乌金石的心情。至少他相信方才那一阵耀眼的光芒,不是无因。难道这九华金项之上,另有其他奇遇不成?
但是,齐林围着这几株古杉,走了两三圈,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而且在这几株古杉当中,只是一片衰黄的草,一览无遗,再也看不到有其他的东西。
齐林心里起了疑窦,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地方,也断然不是自己花了眼,方才在夕阳下闪出耀眼光芒,正是这几株古杉附近。而这几株古杉,也不过是两三丈方圆之地,齐林如此慢慢走来,走了两三遍,若有任何东西,还能逃得脱齐林的双目么?
这点疑问起自齐林的头之后,他便停止了走动,站在那里,心里暗思忖,眼睛却在留神地察看。
夕阳渐渐地落下远处的云堆里,由绚烂归于黯淡,九华金项之上,也渐渐朦胧起来,齐林一时间想不出也看不透有可疑的地方,他仰起头来,望望天上逐渐明亮的星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语着说道:“明天!明天如果不能找出原因,我将饥而不食,以示决心。”
并不是齐林末倒置,轻重缓急不分,他本是主要寻找乌金石,为何因这一件不相干的事,竟下如此决心?
其实齐林的心里,早有他的打算,他觉得九华金项之上,突然出现这样一阵闪光,绝不会事出无因,这一阵闪光难保与乌金石没有关连。戟原一留言交待,只是说到乌金石,并没有说明乌金石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千面狐狸戟原一的为人机智百出,他要齐林找的这块乌金石,假如是一件普遍的东西,假如是很容易找到了,那戟原一也就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叫齐林千里迢迢地来到九华。
齐林这一阵联想,理由是十分充足的,所以,也更助长了齐林对于寻找那一阵闪光的决心。
此时,齐林摒弃了心中一切杂念,找了一块石头,端坐下来闭目养神,并没有运气行功。
约莫过了顿饭时间,夜寒彻骨,冷露沾衣,齐林悠悠睁开眼睛,仰望天际,夜色蒙蒙,俯察山下,空山寂寂。此时齐林的心灵清净无尘,霍然若有所得,立即站起身来,朝那几株古杉走去。
他走到相隔古杉约莫七八尺的地方,凝神注目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当时自己点头说道:“对了!这是一点可疑之处,银顶附近,均无杉木,为何独在此地有这几株古杉?不同于常,就是有异。”
齐林觉得这几株古杉有异之后,心境大开,林智大明,他欣然自语说道:
“这几株古杉,为数正是八株,这不是分明按照八卦方位栽植的么?如此说来,这八株古杉是布置成了一个奇门之势,难道在这八株古杉之中,瞧不见任何东西了。”
关于九宫八卦,五行四象之学,齐林知之不深,但是,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知之不精而已。当他知道这八株古杉是一座八卦形状,分列八方,便认定是一座奇门阵势,用奇门遁甲的方法,掩去所藏之物的形态,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不是一件奇闻。
齐林按住心头那一份激动的欣喜,端正自己所站的方向,仰起头来,找到北斗七垦,依照那斗杓所指的方向,认定是“坤六断”,他决定从“断”
而入,从“连”而出。
这似乎是没有什么理由,当时齐林的心理,也确是没有什么来由,如果勉强说他有行动是有所依据,那便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险精神。
因为事实上,要叫齐林在这八株古杉之间,找到生门,那是毫无根据,无从找起,所以他抱定望无打卦的心理。
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点灵智不失,纵使误入死门,也不致将他困陷至死。
武林儿女,最要具有冒险的精神。否则,徒然望着那八株古杉,束手无策,抱着一种守株待兔的心情,那岂是武林儿女所应为?
齐林一经决定之后,万步拧身,从八株古杉周围盘走一圈之余,突然,脚下一停,认准一个方向,沿着那株古杉,擦身探足,宜穿那八株古杉之间。
这一穿身进入之际,在齐林而言,是抱着极大的决心,并且全神贯注,功行全身,唯恐遭遇意外。但是,齐林这一穿身之后,八株古杉之内,平静异常,没有任何异样。
齐林正在惊讶未已,忽然眼光一掠之下,就在八株古杉当中,有一丝绿油油的草,草深尺余,长得极为茂盛。
时值初冬,九华银顶,严霜早降,野草齐衰,为何这一丛野草,独是碧绿油油?齐林心里有了奇怪之意,立即不由分说,上前伸手拨草,刚一拨开草丛,赫然有一块大小有如饭碗的乌油油的石头。
齐林意外地一怔,立即回神大喜道:“这一定就是乌金石了。”
当时分开草丛,双手一探向前,就要将这块乌金石捧起来。
齐林此刻的心里,自然是欣喜非常,他并不是因为找到了乌金石,而是因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将九命猫狐戟原一交待的事情办好了,他可以立即起程,前往衡山;他不久就可以看到卞白冰姑娘;他可以将心里的疑虑,向卞姊姊问个明白。
在这种心情之下,他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捧,可是,这一捧之下几乎使他下俯的身形,向前一栽,因为那块饭碗大小的黑石头,竟然在齐林如此一捧之下,未动分毫。
齐林略略一怔随即加了两成力量,两手捧紧那块黑石头,向上一端。咦!
仍然未动分毫。
齐林这回真正地感到惊异了,就算这块黑石头有一两百斤重在他方才这一捧之下,也应该应手而起,为何竟然搬它不动?
这一个意外,使齐林索性收回双手,退回两步,打量着这块黑石头,心里也在盘算着其中的道理何在。
就在他这一抬头之际,星光迷蒙之下,齐林发现对面那一株杉木之上,有人刻着几个字。
因为齐林刚一进入这八株古杉之内,立即就让那一丝草吸引住,再则夜色迷蒙,树上的留了也不容易发现,要不是齐林凝神思索,还不容易看到数尺之外树上的留字。
树杆上的字迹一落进齐林的眼里,当时心里砰然一震不禁呀一声,脱口惊叫起来,更不稍待,立即一掩身,便掠到那棵树的前面,原来树上的字,竟是九命猫狐戟原一所留的。
字是如此地写着:
“上银顶、见乌石、欲知其详,且看右下。戟原一先一日留示齐林。”
旁边又有一行较小的字,写的是:“乌金石温玉也,拔起后,慎勿损坏。”
这几行字,所予以齐林的,不是惊异,而是无比惊服。他没有料到千面狐狸戟原一会先一日到此地。
如今事情已经非常明朗,戟原一既然能先一日到达银顶,为何他自己不取这块乌金石?而要齐林如此千里迢迢专程赶到此地?假如戟原一不是故意作弄齐林,那便是其中有着重大的原因,戟原一无由要作弄齐林的。
在齐林的心中,九命猫狐戟原一是一位了不起的怪人,而这次要他到峨嵋来,知道是为了一件何等重大的事,乃至于是一件何等秘密的事,才如此慎重,又如此神秘。
如今一切,就在这块乌金石下,拔起乌金石,便一切都自了然。
齐林再次迈步上前,走到那块乌金石的旁边,站稳桩步,然后双手提足十成功力,缓缓地抓住那块乌金石,再慢慢地向上拔。
这块乌金石就这样慢慢地随着齐林的手上升,一直提到地面,竟有五尺余长,而且下面比上面还粗,就难怪齐林当初提它不起。
齐林慢慢放下乌金石以后,再探首下视,果然,在五尺深的洞里,正正端端地有一块白玉嵌在泥中。
齐林便伏身地上,探臂洞内,再加上三尺多长的八仙过海软剑,找准位置,轻轻挑动,再运用内力,将八仙过海软剑使劲下插,硬将那块玉版,戮穿一角,再慢慢地挑将上来。
及至挑得上来之后,原来不是一块玉石,而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玉匣。此时被齐林用剑戮了一角,轻易地揭开匣盖,露出里面一张折矗得整整齐齐的白羊皮,羊皮上还画着许多线条。
饶是齐林平时如何冷静,此时也禁不住卟卟心头乱跳,他虽然还不知道这张羊皮上所记载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可以断言,这是武林之中,一件重大的秘密。当他伸手从这个薄薄的白玉匣中取出这张白羊皮之后也止不住有着微微地颤抖。
这是一张制作得极为精致的羊皮,薄得像纸,白得像绢,当齐林缓缓地展开这张羊皮的时候,上面一行端正楷书,写着:“玉环秘芨藏珍图。”
这七个端正楷书一落到齐林的眼里,无异是晴天霹雳,眼前嗡嗡地一阵,使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黄山大掘墓是假想的玉块秘芨,五岳分藏五块,也是虚有其词,原来一目大师的玉环秘芨的藏珍图,是在此地。
是了!事情的真相,至此已经不难推知一二。
一目大师怕这“玉环秘芨”所托非人,故意再三布设疑阵,而真正藏珍的地方,是在这张图上所示的地方,九命猫狐戟原一则是下唯一知道这项秘密的人;当年的戟原一与蒋料之间,造成数十年的误会,也是为了这张秘图;陆板显欺师灭祖,同样地也是为了这张图。
至于一目大师为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当年的戟原一?今日的戟原一又为何不去自己练这玉环秘芨上面所记载的不世神功?这还是齐林目前所不能理解的事。不过,他相信等到按图索得玉环秘芨之时,其中的一切疑问,大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齐林摊开这张羊皮,迎着星光运足目神,仔细地看了一遍。
当他看完这张图以后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心地藏起这张羊皮图,将那根乌亮有光的乌金石,安放到原处。他知道,此时八株古杉的奇门阵势,已经在乌金石一拔之际,破坏无遗。他坦然持走这八株古杉之中,趁着这蒙蒙的星光夜色,向前一直走过去。
他在走的时候,心里却在暗暗地想着:“事后想来,方才的举动,是有极大的冒险成份在内,试想那乌金石大八株古杉所列的奇门阵势之内,能反映出夕阳的照耀,却没有办法使人发现它的位置,这岂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这个奇门阵势深得变化之妙么?我若不是幸运,一旦被困在这奇门之中,那将何以自处?”
想到这里,齐林自己也禁不住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冒然地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北斗七星那斗杓之上,如今事后想来,令人觉得有些荒唐。如此看来,天地间万事皆在定数。我齐林能得到这份‘玉环秘芨’,只有归功于天意如此。
此刻齐林一路上思潮如涌,而且都是充满了喜悦。
本来武林之中对于一项盖世武功,大家都是梦寐以求,甚至不惜集毕生精力谋求某一件武功的完成。所以,玉环秘芨才会引起武林之中有史以来的一次黄山大掘墓,以及钱乔纪客陆板显不惜欺师灭祖挑起整个武林的反感。
如今,齐林竟然如此有幸,得到这张藏珍图,如何不叫他欣喜难禁呢?
齐林手里紧握着这张柔软异常的羊皮藏珍图,慢慢向前走着,已经离开原来埋图的所在地约有十丈左右,他停下脚步,凝神注目,向眼前仔细地看去正对着前面不远,有一棵宛如向天怒龙的松树,极其神奇盘踞了一大片。
这棵松树不仅形状长得奇特,位置也生长得非常奇特,是卓然独立地生长在一棵石笋之上,整个石笋都被树根包绕得密密麻麻,而这根石笋却是矗立在一个断岩边缘,断岩前面,就是深达十数丈的山间。
站在松树附近,向前看去,曾使人顿生一种栗然惧意。
齐林距离松树约两丈左右,便站住了脚,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这棵松树必然就是藏珍图上所标示的那棵,有了它,就好找其他了。”
齐林站在那里微微地打量一阵之后,突然手不抬、肩不晃、腰不拧,以一式极具功力的“凌空虚渡”的“落叶飘萍”,悠悠然,卞两丈之外向那株松树上落过去。
人落到松树之上,真正是做到枝叶无惊,飘然无物。
然后,齐林稳立在松树之梢,再纵目四下察看,看了半晌却禁不住皱起眉头,心里暗自忖道:“藏珍图上分明说的是先树后水,若说树,这附近除了这株特别的松树之外,再也找不其他一棵树,可以当得上是神奇二字,‘树’
既然是在此,这‘水’又在何处?难道..”心里沉吟着,人再向四周看去,不禁摇着头说道:“难道不是这棵树么?”
齐林也不相信自己手里捏着一张藏珍图,竟然会找不到玉环秘芨。
不过,他也相信这玉环秘芨,不是轻易可以寻得。虽然有图在手,想必还要费上一番功夫,一目大师是何等高人,他藏的东西,会是轻易可以寻得的么?如果不费一番智慧,这玉环秘芨岂能等到数十年后的现在?恐怕早就被别人抢得先了。
所以,齐林也不心急,索性盘腿而坐,坐在松树梢头,心里一面想眼里一面看。
他心里不住地重复想着那几句话。
“先树后水,上七下八。”
在这两句话的后面,紧接着是画的十几条重重叠叠的线,除此而外,这张藏珍图就别无所有,如今连水都没有找到,这“上七下八”更是无法想透了。
齐林盘坐在松树梢上,反复想了半天,此刻已经是深夜,依然设想起一点头绪来。
忽然,齐林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九华银顶之上,何来泉水?我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死钻牛角,这‘水’之一字,是否另有所示?”
想到此外,林智大开忍不住自语说道:“水?北方壬癸属水,转向北方。”
齐林认准北方,才发觉北方,正是自己所站的身后,也正是方才来的万向。齐林这才觉悟出这“后水”二字的意义。
经此一番语透之后,齐林毫不犹豫地回身向上走了七步,再回头退了八步,正站在松树边缘,这样站定之后,齐林又茫然了,因为他站的地方,只是一片荒草地,连一块石头都没有,难道玉环秘芨是在此地么?
齐林虽然没有找到玉环秘芨,但是,他可以断言,一目大师断不至于将玉块秘芨埋在这荒草地上,顾然这“上七下八”的含意,是会意错了。
齐林经过这样两次挫折之后,虽然他并不灰心,但是多少有些懊悔,他没有惊讶于一目大师藏珍之妙,而且惊讶自己的智慧为何如此不济,这两句暗语都解它不开?岂不是令人惭愧么!
有道是:静而后定、定而后安、安而后虑、虑而后才得。齐林把关键归之于自己心情意外之欣喜和激动,失去原有的宁静,因而林智蒙蔽,不能有所得。
于是,齐林就在原地缓缓坐下,敛气凝神,调息行动,摒除杂念,顷刻归之于浑然无我之境。这一次齐林调息行功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正是朝阳乍起,满山金黄,已经是次日清晨的时分。
齐林经过了一次调息之后,精神大振,霍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但是昨夜寻找玉环秘芨的事,就在这一跃之际,又都重上心头,藏珍图上的一切记载,又一字不漏地卞心头掠过一遍。
这也不过是一瞬之间,齐林仿佛是大梦初醒,顷刻恍然,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朝阳卞东方乍起,阳光穿过那棵松树,就成千万道直线,通过齐林所站的地方,一直拖到老远老远的方向。老远的地方是云雾迷蒙。这一个景象落到齐林的眼里,使他想起藏珍图上那重重矗矗十几条细线。
这一个偶然的触动,使齐林一怔之余,立即腾身而起,全速飞奔,约莫起伏崎岖地走了七八丈远,阳光已越过树顶,光线也随之消失,齐林也随停足于一堵石壁之前,约莫离地五丈高左右,有一圈斑斑的痕迹,乍一看去像是人的一只眼睛,而且,还有一丛藓苔,横生在上,像是一撇眉毛。
任何人对于石壁上这个斑斑痕迹,不会在意,至多也不过是认为长得奇特而已,可是,这一只人眼的斑痕,落在齐林的眼里,无异是黑暗之中,摸索前进,突然出现一盏明灯,令人兴奋无已。
这是一个令人非常兴奋的符号,齐林一见顿时了然于心,那是“一目”
之意。齐林缓缓地走到石壁之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仪,然后站起来,口中轻轻地祷祝着说道:“武林后辈齐林,谨此立下誓言,得到玉环秘芨之后,将全力扶持正道,清扫魔氛,使武学光大,对天下生民有利而无害。”
有道是:祭神如神在。齐林这一番祝祷,主要是要诉诸自己的良知,对自己立下誓言而已,这也正是齐林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不因为即将获得奇珍异宝,而丧失了自己做人德操,千面狐理戟原一能将藏在心中数十年的秘密,不告诉乐已老尼于当初,不告诉自己爱徒陆板显,于最后终于选择了齐林,也可以说是戟原一慧眼识人,使一目大师平生精力智慧尽萃于斯的玉环秘芨,能得到恰当的传人。
且说齐林当时恭敬行礼已毕,他站在石壁之前,略加思忖之后,他知道凭自己的揣测断无法能揣测到一目大师的用心之妙,索性仅凭自己一念之得,举手行事,或许笨法子还可以破开巧妙无比的机关。
齐林一念既罢,距离石壁那个一双眼睛的痕迹,约莫五尺的地方,沉桩站稳,左手叉腰,右手内圈向脸,霍然扭腕,翻掌,向前疾推一式“推山填海”,宜向那眼睛痕迹之下,以九成真力猛推而去。齐林这一掌猛推之下,虽然力道千钧,但是,着力之处,是一堵石壁,若按常理而论,仅凭一双肉掌,纵有千力劈空罡劲,也不能使之摇动毫分。
齐林也未必不知道这种道理,但是,他心里有一个紧定的想法:“如果这一堵石壁,确是一目大师那张藏珍图所示的地方,这一掌下去,定有分晓,如果这一掌击中石壁,毫无异处则是我仍然没有悟到这藏珍图的真义。”
就在他这样疾推一掌之后,一道强劲无比的力道,挟着一股啸声,猛烈无比地直撞石壁。
霎时只听得“轰隆”一声,仿佛是响一声闷雷,眼前立即现出奇迹,那石壁上带有眼睛痕迹的地方,仿佛是一块滚板,轰隆隆地一阵缓缓翻动,渐渐地,那一块巨大的石滚楹已经翻转摊平,半空中伸在石壁之外,像是一块平板石级,石级上面,露出一个四方大石洞,从下面看上去,虽然是朝阳灿烂,依然黑暗一片,不知深浅。
齐林一见自己这一掌之下,已见异状,心中大喜,微一提气,伸手一搭那块伸在外面的石板,翻身落在石板之上,留神向里面看去。
这个奇特的石级,深不及两丈,分明是人工挖掘而成,齐林站在石板上,运足归神向里面看去,但见黑暗之中,空荡荡地别无一物,只有当中摆着长约一尺,宽有七八寸的白色盒子。
齐林知道那个白色盘子,就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玉环秘芨”。当时他略略地迟疑了一下,躬下身来,缓缓地走进洞去,将那个白色盒子取在手中。
这个盒子入手清凉凛人,份量沉重,分明是一个白玉制成的盒子,齐林小心谨慎地双手捧着盒子走到洞外去,站在石板上,朝手中那个白玉盒子看去,这个盒子制作得精巧无比,光滑晶莹,一块玉石能琢磨到如此地步,真可以说是鬼斧神工。
在盒子当中,有一个乌黑而有光的锁,锁在上下两块接合之作。乍看时,齐林只觉得这个锁和这个白玉盒子一样的精巧,而且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制作而成的。但是,忽地命齐林霍然一惊,不觉脱口惊呼道:“这上面有锁,可是钥匙呢?”
齐林这样一惊之下,立即回身走进洞里,凝视泪目,在方才放置白玉盒子的地方,仔细地寻找,石洞里别无他物,齐林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石洞里往返寻找着,再也看不到有第二件东西。
这种情形,使齐林一时为之呆住了,坐在石洞里,心里不住地在想,可是,却找不出任何一点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来。
本来这种情形,并不是个难题,齐林身上佩有号称天下第一的八仙过海桃花软剑,功能削金断玉,区区一个小锁,还不是挥剑立断,白玉盒子还不是立即应手而开,何需齐林如此煞费心神?
但是,齐林心里却有另一种想法,他认为,一目大师是如何精细,千面狐狸戟原一又是如何心细如发?一目大师既然将白玉盒子锁起来,则必定有可开的钥匙;九命猫狐戟原一当年受托之时,也必然知道白玉盒子被锁上的真情,他也必然知道钥匙的所在,绝不致让齐林事到如今捧着没有钥匙开的盒子,在此地若无对策。
因此,齐林决定断然不用宝剑削开白玉盒子上的锁,他相信有两种原因:
第一,一目大师将钥匙藏在石洞之中,自己尚未发觉,那是应该再下功夫详加寻找,不能擅自用剑,而有违一目大师当初用钥匙的意义。如果,最后真的找不到这把钥匙,那还是由于自己无缘获得这本“玉环秘芨”只有原盒不动,送交九命猫狐戟原一。
第二,九命猫狐戟原一没有将藏钥匙的地方,告诉齐林;甚至于根本没有将钥匙交给齐林,如果是这样,戟原一必有所为,也是不应该擅自用剑。
不管以上的两种原因究竟是那一种,齐林都不愿意用剑削锁,因为他认为“取任何一件东西,都要听其自然,不能勉强,如果勉强,则失之于和平,那不是君子侠义之士所当为,尤其是一件前辈所遗留的东西,更应该如此。”
齐林手捧着白玉盒子,心中意念决定之后,准备再在石洞之内,细心寻找一遍,如果真的寻找不到,那只有决定原盒不动,送交戟原一。
正在这时候,忽然,洞外微微一阵衣袂飘风的声音,随着人影一闪,从地上直掠洞前石板之上而来。
齐林心里蓦地一惊,他知道大凡稀世奇珍,尤其像这种武林之人梦寐以求的秘芨,随时都有人在费尽心机苦苦追寻,说不定就在他进入九华银顶之际,有人跟踪识破,如今是露面前来,不消说,准是满怀没有好意。
大凡能蓄意胆来抢夺之人,武功均有自信之处,齐林人在石洞之中,身手施展不开,地位大为不利,一时心急,再则他太关心“玉环秘芨”的安全,假使这“玉环秘芨”数十年都平安无事,一到他手里,就为别人抢夺而去,无颜对戟原一固是事实,设若贻害武林,齐林岂不成了罪魅祸首?
因此之故,齐林一见人影一闪而至,他没有丝毫等待,左手抱紧白玉盒子,右手疾翻,“呼”地一声,劈出一掌。
这一掌劈空力道,锐利猛勇,兼而有之,等闲人士恐怕挨不住如此一劈,便要翻落地上。可是,齐林刚刚劈出一掌,就听得来人“咦”了一声,当时身形一撇,让开齐林这样突然一掌,在石板边缘宛如风摆残柳一样,悠悠地荡了一下,才又转身回来。
就在这一瞬空隙之中,齐林右手早已经摸出八仙过海桃花软剑,“刷”
地一下,直挺出鞘,抢出两三步,厉声叱道:“何人来此,挡我者死!”
齐林叱罢,八仙过海梅花剑斜挺胸前,向前看去,只见灰衣一摆,有人沉声说道:“齐林小友!休要慌张,是老尼乐已至此。”
齐林这时候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迎面站在石板之上,正是一袭灰衣、满面慈祥的乐已老尼。
这一瞬间,是齐林有生以来,最感到羞愧无限无地自容的时候,涨红着脸,收回八仙过海梅花剑,行着礼说道:“晚辈不知是老前辈到此、方才陆莽..”
乐已老尼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齐林小友休要如此羞愧自责,其实这也不得你:常言道是:怀壁其罪。你如今身藏举世追求的玉环秘芨,自应提高警觉,老尼方才所挨的一掌,在你倒是无可厚非之处。”
齐林红着脸说道:“晚辈警觉虽有,沉着不足,太失常态,愧对老前辈如此大量宽宥。”
乐已老尼点点头,没有再说这件事,只是转过身未,飘然而下,口中说道:“九华银顶此刻倒是杳无一人,齐林小友请出石洞,老尼尚有一事,要与小友面谈。”
齐林应声而出,也随着飘然而下。
乐已老尼回身站在石板之下,右手上举,忽然一提气,身形平地一拔而起,右手贴着石板,险劲向上一送,接着只听见一阵隆隆地声音,那块石板就在这样一送之下,缓缓地又回复原来石壁模样。
乐已老尼一纵之后,身形飘然而下,毫无异样的缓缓走向这离林身旁而来。
这种凌空力托千斤,送石回原,看得齐林心里暗暗地心服,当时拱手躬身,恭谨地说道:“老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今日一开眼界。”
乐已老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慈祥地一笑,稍停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论功力修为成就,当今武林之中,无人能超越过令师神州丐道,老尼久疏修练,不值一提。”
齐林一听提到自己恩师,立即垂手肃立,恭谨之情溢于举止之间。
乐已老尼接着说道:“不过若论武功,无论剑、掌、拳、脚,齐林你如能将一目大师这本玉环秘芨,揣摩研习到娴熟地步,只怕令师除开内力之外,在武功一项上,还要稍逊你一筹。”
齐林一听不由自主地脱口轻轻惊呼一声。
乐已老尼挥手示意,叫齐林坐下之后,自己也盘膝坐在地上,沉缓地接着说道:“齐林小友!你应该知道,内力与武功稍有相异之处,内力半靠天赋,半靠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内力,绝不可一蹴而成,除了时间,别无捷径可走。”
齐林忽然想起自己在衡山黄玉顶上的情形,正待开口想问,乐已老尼又接着说道:“你心里会问,武林之中,有一种开顶授艺,涌泉输血等法,可以陡增内力,但是,那不是正常的情形,而且,也有一定的限度。但是,武功则不同,只要你天资聪明,内力已具基础,有人传授你精绝的武功,或三五日、或十天半月、或三五月,便可深谙其妙,虽然火候有差别,但是,需时不多,便可以做视群伦。”
乐已老尼突然说了这些话,齐林唯唯之余,并没有明白乐已老尼说话的用意何在。
乐已老尼望了齐林一眼,轻轻地说道:“这就是武林之中,在数十年前疯狂地追寻玉环秘芨的原因,这也就是戟原一要你到九华银顶的原因。”
齐林这才心情一凛,立即躬身恭谨地应声说道:“戟老前辈待晚辈之恩,以及期晚辈之深,晚辈终身敬记,无时或忘。”
乐已老尼点点头,思忖了一会,接着说道:“齐林小友可曾看过‘玉环秘芨’的内容记载否?”
齐林立即说道:“晚辈正为此事困惑,要请教于老前辈台前。”
说着将那白玉盒子双手递到乐已老尼之前,说道:“晚辈尚未寻到开锁之钥,无法启开玉盒,故而尚未看到秘芨内容。老前辈若不是及时来此,晚辈准备赶回一线天山,或者等到腊八日,当面交给戟老前辈,静候处置。”
乐已老尼,眼睛在玉盒之上看了一下之后,略不经意地望着齐林说道:
“令师传与齐林小友之八仙过海桃花软剑,可以削金断玉,为何不用?”
齐林摇头说道:“一目大师当年上锁之时,必有启锁之钥,晚辈如果用剑启盒,是谓强求,恐怕不是一目大师当年遗留此芨,等待有缘之初衷。”
乐已老尼闻言,不住地点着头,沉默有顷,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语地说道:“一原目盲心不盲,所选是人,不负一目大师当年之托。”
齐林一听乐已老尼如此自言自语,当时心里顿时一凛,出了一身冷汗。
乐已老尼接着抬起头来说道:“齐林!你知道老尼此来之意否?”
齐林凛然地摇摇头。
乐已老尼说道:“老尼是特地给你送来开盒之钥的。”
说着话,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发亮的小钥匙,托在手掌之中,齐林当时意外地瞪大一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乐已老尼又缓缓收回手掌说道:“戟原一是接受过一目大师指点武功唯一的人,但是,他们没有师徒名份,却有一种交换条件,这条件便是代他选择一个可以信托的武林后辈,接受这本玉环秘芨,光大武林正道,多行侠义之举,以有益苍生。”
齐林点点头,突然他问道:“为何一目大师不直接传给戟老前辈?”
乐已老尼微微笑道:“戟原一的天赋所能练的武功,已至极限。”
齐林忽然顿生一种无限惶恐之意,觉得自己责任沉重,有不胜负荷之感,当时说道:“那..晚辈..?”
乐已老尼没有理会齐林的话,只是缓缓地说道:“至于后来戟原一为何恶行武林的原因,你在一线天山听说了他对你进行了一次最后的考验,那便是这枚钥匙。”
齐林一听,果然方才自己猜想的不错,如果自己擅自动用宝剑,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想到此地,齐林冷汗淋淋,深深觉得做人不能有一点失之不正之处。
乐已老尼指着齐林手中那白玉盒子说道:“这个白玉盒子是一目大师自己制作,如果不用钥匙,而且其他器具来损坏白玉盒子,想取得‘玉环秘芨’,结果所得则是一堆碎玉,别无所获。因为,一个不能敬谨长者遗物,不能存心忠厚正直的人,不是‘玉环秘芨’理想的得主,则宁可毁掉,不可传授。”
齐林此时凛然之心,又充满了对一目大师和九命猫狐戟原一的敬服之意,也深深觉得这一本“玉环秘芨”的得来不易,更增加了他重视的信心。
当时,乐已老尼将白玉盒子取过手中,用那个小钥匙轻轻地启开上面的小锁,然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将白玉盒子轻地启开,齐林一看,白玉盒子里平平地放置着一本白绢装订的簿子,在白绢簿子上面,放置两个约有鹅卵大小的黑球。
乐已老尼伸手将两个黑球,取在手中,平托在掌上说道:“齐林!你听说过‘霹雳珠’的名词否?”
齐林惊道:“这玉盒内装的就是霹雳珠么?”
乐已老尼点头说道:“这只不过是一目大师仿制的两枚罢了,用意不在伤人,但是,只要碎盒之际,足可将这本“玉环秘芨”,炸得粉碎。’
齐林此时乃站起身来,对乐已老尼说道:“多谢老前辈千里迢迢送来钥匙,晚辈但望能有寸进,以不负老前辈爱惜之深。”
乐已老尼摇摇头,将玉盒交给齐林,说道:“你休要谢老尼,本来这趟川中之行,戟原一自己要来的,老尼不过临时讨得这份差使,代他跑了这趟乌海,向时在帮助齐小友你完成这件大事之后还有一私些己之见,要与小友一谈。”
自从乐已老尼出现在这九华银顶之后,齐林对之恭礼有加,而且,乐已老尼对于齐林,也是慈祥无限,所以,当乐已老尼说出这句话,齐林以为仍是有关“玉环秘芨”的问题,立即应声答道:“老前辈待晚辈云天高谊,海水深恩,有何指示,晚辈自当遵循,就请老前辈言之当面,晚辈洗耳恭听。”
乐已老尼点点头,缓缓地坐下来,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抬起头来看看齐林,两道神光,令人见而凛然。半晌,乐已老尼低沉地说道:“齐林!你和卞白冰在飞来石下曾经听到老尼和戟原一的说话,都还记得否?”
齐林点头说道:“晚辈记得。”
乐已老尼说道:“老尼既已遁身空门,了断尘缘,奈何还要沾惹这身外之事?”
齐林立即说道:“老前辈曾经应允帮助戟原一老前辈完成心愿,再了尘缘,一心向佛。”
乐已老尼点头说道:“齐林!你记得不错,你可知道戟原一要老尼为他完成何种心愿么?”
齐林摇头说道:“晚辈事后曾与卞白冰姊姊思忖半日,不知所指何事,如果就当前事情来看,比较重要的,便是破除都天峰,一则可以整顿戟老前辈门规,再则可以减少武林败类。”
乐已老尼说道:“戟原一双目虽瞽,武林仍然未放下,而且练成了一双通林天耳功,代替了他的双眼,老尼按照都天峰要图,略加说明,他携带着两个猩猩,便可以将都天峰上的机关埋伏,破除无遗。何况,他随时可以使双眼复明,所以,仅仅是破都天峰的机关埋伏,老尼无庸为他效力。”
齐林役敢接着说下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戟原一究竟要乐已老尼为他做何事。
乐已老尼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他所要求老尼的,是为他挽救陆半班的一条性命。”
此语一出,齐林瞠然而视,他不敢相信此话是真。但是,他看到乐已老尼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说出这话,他又无法不相信是真。
乐已老尼平静依然地说道:“齐林!你知道戟原一生平只收了陆板显一个门人,陆板显欺师灭租,使戟原一目盲十数年不见天日。他从来没有说出将陆板显逐出门墙之言,却是何故?”
这件事,齐林也曾经想过,他觉得这是戟原一用心可敬之处,他要将整顿门规的责任,肩在自己身上,不去委卸责任,除此,他不明白尚存何其他意义。
乐已老尼接着说道:“戟原一对陆板显仍有师徒之情,齐林!你休要以为那是妇人之仁,事实是戟原一另有用心,他不愿意陆板显这样良好的人才,终身沧落歧途,他要使他终能孽海回头,使才有所用。”
齐林轻轻地“啊”了一声,也没有想到戟原一有这种深长的用心,他心里有着很大的感动。乐已老尼又接着说道:“老尼到此地前来送钥匙,是前来交换齐林小友承诺,将来给于陆板显一个回头的机会,助老尼完成此项心愿。”
说着话,她立即转起身来,对齐林说道:“九华金项你可以在此揣摩‘玉环秘芨’上的武功,腊八日至都天峰相见,至于承诺之事,不是今天,而是在你长期考虑之后。”
言犹未了,只见她平地拔起,闪电一掠,转眼十数丈,顷刻不见。齐林怔怔地望着这朝阳满山的九华银顶,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