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
漫天落花中,韩若尘变色叱道:“谁?”
只听那强猛的喊声道:“是谁在哭……是谁在哭……”说到最后一字,已有一条高大的人影穿林而来,人还未到,风声已至,风声未到,呼声已至,呼道:“瑶瑶,是你在哭么?”
众人抬眼望远,只见此人扳肋虬髯,广颡深目,满面惶急之色,目光四扫,一把扳过黄鹂的肩头,看了一眼,怒道:“你不是瑶瑶……”随手将黄鹃推倒地上,黄鹂大哭道:“爹爹,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翻身跃起,悲嘶着奔出林去!
云飞羽大惊道:“黄姑娘!”放足追出,夏飞霜亦自云动身形,道:“不要走……”哪知那虬髯老人却横手一掠,双臂箕张,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厉声道:“我的瑶瑶在哪里,你们看到了么?”
夏飞霜大怒道:“谁看到你的瑶瑶,你疯了么?”她不知是否今日时辰不好,来的人竟全都像是疯子。
虬髻老人目光一扫,望到云飞羽,暴喝一声,道:“好小子,你也在这里,瑶瑶必定是被你骗走了!”
云飞羽厉声道:“出鞘刀,我虽然尊你一声前辈,但你若是含血喷人,却莫怪云某也要口出恶言了!”
夏飞霜双目一张,道:“你便是‘出鞘刀’龙七么?”
出鞘刀龙七大声道:“不错,老夫便是龙七,这厮便是云飞羽,你们可认得他, ‘金面大王’谢金双的妻子,便是被这厮骗了!”云飞羽大怒道:
“你……你……”他当真气得语不成声!龙七道:“你还想赖么?老夫若不是寻找瑶瑶,也不会知道此事,快说,你将瑶瑶骗到哪里去了?”
云飞羽满身颤抖,目光尽赤,夏飞霜见了云飞羽的神态心下不觉微微孤疑,“他哪里骗了你的瑶瑶?”
“出鞘刀”龙七道:“不是他骗的,是谁骗的,即使没有此事,老夫今日也要代谢金双将这淫贼除去!”他若知道那“金面天王”正与“他的瑶瑶”
共枕而眠,真该跪下对云飞羽磕头才是。
云飞羽仰天长嘶一声,似乎要将心中的悲哀冤屈之气向天控诉,嘶声未了,狂笑道:“不错,世上的淫娃荡妇全是被我云飞羽骗的,出鞘刀,你只管过来动手便是!”笑声凄厉,有如猿啼。
“出鞘刀”龙七道:“你先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
云飞羽霍然转身,将吕芸芸放在桃花树下,他看到吕芸芸那毫无血色的面容,暗暗道:“孩子,你虽然命苦,做叔叔也是个苦命的人,与其活着受尽世人冤屈,倒不如死了干净,叔叔只恨不能看你长大成人……”思念未完,泪珠已忍不住夺眶而出,簌然落下。
清冷的泪珠,恰巧滴在吕芸芸面上,云飞羽一抹泪痕,方待转身,宫伶伶却已悠然醒来,低唤道:“叔叔……你不要走!”
云飞羽惨然一笑,道:“孩子,你好生躺着,叔叔……叔叔就要去……却找你的爷爷了。”
吕芸芸张开双子,道:“芸芸也要去……”
云飞羽道:“那地方很远,又很冷,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去的!”强忍着泪珠,不让它流下。
吕芸芸道:“芸芸不怕,芸芸也要……叔叔,你……你怎么哭了,芸芸也想哭……”一把抱住云飞羽的膝盖,放声痛哭起来,四面的红衣小鬟,一齐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韩若尘嘴角却带着冷笑,道:“你放心去死吧,这孩子我照顾她。”夏飞霜双目圆睁,木然不动。
“出鞘刀”龙七道:“装模作样,你当我就会可怜你么?”
云飞羽悲嘶一声,转身一拳击出,龙七道:“来得好!”五指箕张,直抓云飞羽手腕。
吕芸芸惨呼道:“叔叔是好人,你们为什么都要害他?”芸芸的身子,挣扎站起,向龙七扑了过来。
龙七闪身一让,怒叱道:“小鬼,你找死么?”
吕芸芸大声道:“你要杀叔叔,就先把我杀死!”她虽然重伤,但此刻挣扎着起来,挡在云飞羽身前,这苦命的可怜女孩子,竟以她残存的生命,伶仃的弱质,拼命来保护云飞羽。
云飞羽双拳紧握,颤声道:“芸……芸……”
龙七道:“快叫这小鬼闪开,否则……”
突听夏飞霜大喝一声,“滚!”一步掠到龙七面前,道:“不管姓云的是否淫贼,不管他有没有骗你的瑶瑶,你今日先给我滚出去,滚……出……去……”话说一半,泪珠已流下面颊。
龙七怔了怔,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待老夫。”他实未想到世上居然会有人如此对他,一时之间,竟忘了出手,韩若尘轻轻一拉夏飞雨衣袂,道:“夏姐姐,你何必管那种人的事?”
夏飞霜叹道:“但是那孩子……”
韩若尘微微一笑,走到吕芸芸面前,道:“好孩子,不要管别人的事,快跟姑姑一齐走!”
吕芸芸又惊又怒,抬起头来,哪知韩若尘的手掌在她面上轻轻一摸后,她面上的惊怒之色,立刻变成一片痴迷,乖乖地跟在韩若尘身后走了开去,再也不看云飞羽一眼,云飞羽道:“芸芸!”她也似没有听到。
云飞羽茫然一愕,吕芸芸竟也背叛了他,那么这世上他岂非再无亲人,遭人冤曲的愤怒,再加上被人遣弃的悲哀,他此刻当真是说不出的寞寂、孤独、悲愤、愁苦,仰天狂笑道:“好!好!”出手一拳,向龙七击去。
“出鞘刀”浓眉一挑,道:“你要先来送死,老夫只得成全了你!”反腕一掌,横切云飞羽脉门。
云飞羽双臂一震,连攻七掌,“出鞘刀”目光闪闪,渐渐施出重手,云飞羽拳势虽猛,但怎禁得住“出鞘刀”如此雄浑的真力,刹那间便已危机四现,眼见便要丧生在这桃花林里。
夏飞霜面色倏青倏白,心中暗问自己:“是救他不救?”
韩若尘见了她的面色,冷冷道:“这种人早些死了,世上的良家妇女当真要不知平安多少。”
夏飞霜一脚方自踏出,听到这句话,便不禁立刻顿住脚步,心念微转间,云飞羽已更是不支。
突听桃林外大喝一声:“住手!”
“出鞘刀”厉声道:“谁敢叫老夫住手,老夫偏要打杀此人!”突地一掌自拳风中破出,刁住云飞羽手腕。
云飞羽右臂一麻,左拳全力击出,龙七掌势一引,立刻又将他左腕刁住,厉声笑道:“姓云的,你还有……”
语声未了,只听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颤声道:“哥哥,你……你快些……住手好吧?”
“出鞘刀”龙七身子一震,倏地甩下云飞羽的双掌,转身大呼道:“瑶瑶,可是你么?”
只见一个面如淡金的颀长大汉,一手反拧着一个绝色碧衣少女的手腕,一手拿着一柄尖刀,抵住她的后心,自桃林外缓步而入,赫然竟是那“金面天王”谢金双及龙七的爱妾米梦瑶。
龙七见了他爱妾如此模样,真是心痛如割,狂呼一声:“瑶瑶……”双臂一张,便待扑上。
谢金双面沉如冰,冷冷道:“你若还是要米梦瑶性命,就快些站在那里莫要动上一动!”
龙七怒道:“你竟敢命令老夫!”但身子却仍然停了下来,接口道:“李冠英,快放下瑶瑶……”
谢金双道:“你要我放她不难,却先要发誓答应自今而后,永不伤害云公子,还要向云公子陪礼”
众人齐都一愕,云飞羽更是大奇:“数日前他还定要杀我才能甘心,今日却又怎地变成如此?”
“出鞘刀”龙七怒骂道:“姓李的,你莫非疯了么?云飞羽奸了你的妻子,你还要替他……”
谢金双厉声道:“放屁!云公子是何等人物,我那贱人便是要为他执缰牵蹬,云公子也不会要,我谢金双有眼无珠交友不慎,日前误会了云公子,实在该死,是以今日我便是要向云公子陪罪来了。”
龙七呆了一呆,呐呐道:“真的么?”
谢金双道:“自是真的,快向云公子磕头陪礼?”
“出鞘刀”面色一变,狂笑道:“你竟敢要老夫磕头陪礼!”
谢金双道:“不错!”刀尖一送,直刺进去,米梦瑶哀呼一声,道:“哥哥,你就答应了吧!难道你忍心看我死吧?”语声娇柔凄惨,直听得“出鞘刀”肝肠寸断,连声道:“瑶瑶,瑶……”突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若依你,你便立即放开她么?”
谢金双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龙七面如死灰,大声道:“好!”霍然转过头去,道:“云……云公子,我……向……你……陪礼了。”
云飞羽见了他这般情况,心中又是不忍,连忙出手相扶,龙七自也乘势站起身子,未曾真个跪下。
谢金双道:“你今日虽已向云公子陪礼,日后却难保不寻云公子出气,所以么,你还要……”
吴六咬一咬牙,道:“龙七日后若有伤害云公子之心,定必不得好死!”
语声一顿,便向米梦瑶走去。
郴冠英道:“且慢!”
龙七变色道:“你还不放她!”
谢金双冷笑一声,道:“你对我早已恨之入骨,此刻我若是将她放了,只怕再也逃不出你的手掌!”
龙七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谢金双道:“你站在此地莫动,等我远离此间,自然会将她放来见你,你若妄想追来,她便没命了。”
龙七长叹一声,目光凝注着米梦瑶,黯然点了点头,他一世英雄,几曾受过别人如此挟制,但如今为了她心爱的女子,这老人竟然威风尽失,有几个红衣丫鬟不禁在偷偷地思忖:“若是有人对我像他对这女子一样,就是老些丑些,我也会觉得很高兴很满足了。
只见谢金双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龙七颤声道:“瑶瑶等到他一放开你,你就赶快到这里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绝对不会离开的。”
米梦瑶满脸泪珠,不住颔首道:“知道了……知道了……”突地身子一挺,挣脱了谢金双的掌握。
谢金双大惊,龙七大喜,狂呼一声,迎了上去,一把抱起米梦瑶的身子,云飞羽心中却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两人会相逢,惊的是生怕谢金双为了救自己,到此刻无法逃脱”出鞘刀”的毒手。
哪知米梦瑶方自扑入“出鞘刀”龙七怀里,突地双手齐出,连点了龙七身上十数处穴道:
“出鞘刀”龙七变色惨呼道:“瑶瑶,你……”呼声姚了,身子摇了两摇,扑地倒了下去。
这一下当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出鞘刀”龙七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米梦瑶会对他骤下毒手,是以全身一无戒备,上下空门大露,否则像他这样的绝世武功高手,又怎会被人点中穴道。
米梦瑶柳腰一挺,眼波四扫,咯咯娇笑道:“各位,妹子这出戏演得还不错吧?”脚尖一踢龙七的身子,接道:“姓龙的,你总是要我叫你哥哥,是么?只因为你想年轻些呢,是么?那么我就让你索性再年轻些,以后我就叫你孙子好了。”一面说话,一面笑得有如花枝乱颤。
众人见了龙七方才对她那般真情,那般爱护,为了她可说已受尽千般屈辱,万种委曲,而她此刻却对龙七如此,都不觉暗暗为之心寒,只觉这女子虽然貌美如花,心肠却有如蛇蝎一般狠毒。
谢金双干咳一声,走到云飞羽身前,长揖到地,道:“谢金双以前一时糊涂,但望云公子恕罪。”
云飞羽道:“那本也怪不得谢兄,何况……”黯然一笑接口道:“反正云某早已被人冤枉惯了。”
谢金双长叹一声,夏飞霜愧然一笑,道:“方才我也错怪了你……你也不要怪我好么?”
云飞羽冷冷道:“我哪里敢怪姑娘。”
米梦瑶一手挽起谢金双的臂膀,妮声道:“金双,你说应该将那姓龙的老头子如何打发才好?”
谢金双手掌一甩,道:“走开些,你想如何打发便如何打发好了。”
米梦瑶也不生气,反而娇笑道:“那么,我就将他身上的筋脉全都挑断,让他以后永远再不能凭着动功来霸占年轻的女孩子。”
云飞羽心头一寒,只见米梦瑶果然俯下身去,不禁叱道:“住手!”身形一闪,挡在米梦瑶面前。
米梦瑶双掌叉腰,圆睁杏目,道:“你要做什么?”
谢金双厉声道:“云公子叫你住手,你便要住手,知道么?”伸手一推米梦瑶,叱道:“走开些!”
米梦瑶缓缓垂下了头,面上不禁露出幽怨之色,韩若尘悄悄走了过去,轻轻道:“妹子,他对你这样,你还理他作什么?不如住在姐姐我这里……”
米梦瑶手掌一甩,道:“关你屁事,走开些,他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要你跑到我面前来啰嗦什么?”
韩若尘呆了一呆,冷笑暗骂:“好贱的女人!”
云飞羽望着地上双睛突出、动弹不得的“出鞘刀”龙七,缓缓道:“龙兄,在下但有一事相求……”
谢金双微微一笑,道:“公子可是要解开他的穴道?”
云飞羽道:“在下正是此意,此人总是个前辈英雄,一生并无大恶,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谢金双:“他与我本无仇恨,只因见到他要伤害公子,在下才暗中掩来,公子既要解开此人穴道,在下自然从命。”要知他自从听了黄正豪之言,心中已对云飞羽大起愧对之心,是以对方才路经此处,在村外听到云飞羽的悲嘶之声,便立刻赶来,又见“出鞘刀”龙七,知道不可力敌,便与米梦瑶悄悄商议,串演了那一幕活剧,那时众人心情俱都十分悲激紧张,是以也未发出现两人的踪迹。
米梦瑶眼波一转,道:“他穴道解开后,我们还有命么?”
谢金双一怔,却仍然叱道:“不要你来多口。”
米梦瑶瞪住云飞羽,冷笑道:“我倒救了你,你反去救他,难道我们的命就没有你们的值钱么?”
云飞羽亦不禁一愕,谢金双道:“公子不知可否等在下远离之后,再解开老前辈的穴道,那时……”
米梦瑶冷笑截口道:“那时他醒转之后,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寻着我们,我们救了别人,反害了自己。”
谢金双瞠目道:“叫你不要多口,你莫非未曾听到?”
米梦瑶幽幽长叹一声,垂首道:“你既要如此,我当依你……”云飞羽见到这刁蛮的女子,竟对谢金双如此千依百顺,自不禁暗中大奇,当下谢了谢金双的好意,谢金双四下一谢,便与米梦瑶如飞掠去,云飞羽望着他背影消逝,喃喃道:“此人倒也是条汉子……”
韩若尘道:“只可惜他已是有家归不得了。”
云飞羽暗叹一声,只觉夜色洒满桃林,桃花变成了浅紫颜色,天上的星群,却已渐渐疏落了。
韩若尘手掌一挥,两个红衣丫鬟,便抱起吕芸芸走入庭园,韩若尘道:
“这孩子又聪明、又听话,我想将她留在这里,也免得她流落江湖,受那颠沛之苦,云公子,你说好么?”
云飞羽沉吟半晌,抱拳道:“多谢姑娘。”他虽觉韩若尘此人有些不妥,但想到自己孤身流浪,又怎能将吕芸芸带在身边,只是应了,韩若尘轻轻一笑,道:“夜深露重,云公子你也该歇息了。”
夏飞霜云颜笑道:“你方才不是很讨厌他么?他死了你都不管,现在为什么又对他这样关心,竟怕他着了凉了。”
韩若尘面颊一绿,垂首道:“我方才错疑了他,心里也难受得很,谁像你,做错了事,也不陪礼!”
夏飞霜哈哈笑道:“你若要我陪礼,你便代我陪好了,我却不知该如何去向别人陪礼。”
韩若尘无可奈何地摇首轻叹道:“好狂的人,你若不改改脾气,将来谁敢娶你做妻子?”
夏飞霜大笑道:“改一改脾气……”
韩若尘道:“看你笑起来的样子,有时我真分不出你是个男子还是个女子。”
夏飞霜道:“我是个男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么?”揽过韩若尘的肩头,在她颊上喷地亲了一下。
韩若尘笑骂道:“你这个鬼……”夏飞霜却已咯咯轻笑着跑了进去,边跑边笑道:“云飞羽,你要在这里挨苦受冷,我可不陪你,但是你却不要偷偷跑走,我还有事要问你哩!”管大同等也躬身退去。
云飞羽双眉一皱,韩若尘道:“唉!这位姑娘,真的从来不会为别人想想,云公子,我代她向你陪礼好么?”果然扭动腰肢,向云飞羽敛衽一札,云飞羽闪身还礼,道:“姑娘也该进去了。”
韩若尘道:“你为什么不将他穴道解开?”
云飞羽道:“多拖延一刻,谢金双便安全一分。”
韩若尘娇笑一声,道:“那么我就在这里陪你。”
云飞羽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也不望她一眼,韩若尘道:“你真该劝夏飞霜姐姐改改脾气。”云飞羽道:“嗯!”过了半晌,韩若尘又道:
“女孩子的脾气,本该温柔一些,你说是么?”云飞羽道:“嗯!”韩若尘笑道:“但男孩子的脾气,却要像你一样。”
云飞羽道:“嗯!”
韩若尘娇嗔道:“你嗯什么,怎么不说话呀?”
云飞羽的面色一沉,道:“夜已颇深,姑娘还是入房去吧!”轻轻抱起“出鞘刀”龙七,大步走向房中。
韩若尘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神情间的娇柔,立刻变为冷狠,只见一个红衣小鬟依旧等候在路边,韩若尘道:“那姓吕的小女孩可曾醒过来了?”红衣小鬟垂首道:“还未曾醒来!”韩若尘道:“她迷药若是醒了,你就将那失神丸再喂她一粒。”
红衣小鬟垂首应了,韩若尘走上回廊,突又停下脚步,道:“那姓龙的虬髯老儿一走,便赶紧来通知我。”
她极快地穿过回廊,走入一间偏厅,回手带上一房门,四望一眼,突然一步窜到墙角,伸手在雕花窗棂上轻轻一按,只见那平滑的墙壁上,便平空露出一面暗门,她闪身而入,暗门立合,一片粉红色的灯光,自地道两壁间透出,却看不出这片灯光自何而来。
穿过这条暗道,又是一重暗门,轻轻滑开,立刻便有一阵悠扬靡荡的乐声,自这重暗门中飘出,其中竟然还夹杂着呢喃的细语,轻轻的娇笑。
步入暗门,珠帘深垂,被灯光一映,络缨缤纷。
珠帘隐约间,只见这弥漫着乐声、弥漫着香气的密室中,竟有着七八个身材窈窕的美艳少女,有的在调动琴弦,有的在曼声低唱,身上却仅披着一缕轻纱,朦胧地掩着一些妙处,一眼望去,但见玉腿酥胸,粉光微致,令人见了,当真要心旌神摇,不能自主。
屋角一张贵妃榻上,斜倚着一个华服男子,手持金杯,正在等一位轻纱裸女为他添酒。
韩若尘掀起珠帘,缓步而入,笑道:“外面临时发生了些变故,倒教你在这里久候了。”
那华服男子立刻长身而起,垂首谦谢,韩若尘道:“你这次匆匆赶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华服男子微一抬头,多彩的灯光,只见他面白无须,目光闪闪,赫然竟是那“天巧星”裴文剑。
他目光四扫一眼,沉吟道:“这个……”
韩若尘双掌一拍,那些轻纱裸女立刻嘤咛一声,自四壁的暗门中退了出去,只留下一阵阵少女的幽香。
裴文剑干咳一声,道:“自从‘四大豪杰’去世后,杭州城里又兴起了一个集团,此集团以 ‘九连环’柴红翎为首,为的是要保护那神医钟仙老,那柴红翎却是为了要亲近钟仙老的女儿钟绿。”
韩若尘双眉微皱,道:“此事我早已知道。”
裴文剑道:“柴红翎交游广阔,竟将这集团弄得有声有色,四面八姚,都有人来加入,反正那 ‘西湖龙王’侯鹏云家财巨万,用些银子也不在乎,但在下却从这些人口里,听到几件重要的消息。”
韩若尘微微变色,道:“什么消息?”
裴文剑沉吟道:“自从华山七珠中那‘玉莺’阮贝贝,被……”
韩若尘冷冷道:“不错,是姑娘我,又怎样了?”
裴文剑陪笑道:“居说‘华山七珠’已寻出了线索,可能会寻到这里也未可知,还有那 ‘塞七大侠’季晨夕……”
韩若尘截口笑道:“这些事俱都无妨,到时我最多将地放弃而已,反正这地方我早已住得腻了,正想换换口味,不过你既已来了,便不妨在这里好好享受几天,这里的女孩子,你只管随意选择就是了。”
裴文剑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却要告辞了。”
韩若尘笑道:“我也知道你对这些女孩子无甚兴趣,喝酒也适可而止,是以家师才肯将那等大事托付给你。”
裴文剑笑容突地一敛,道:“还有一事,在下险些忘了,闻道江湖中,已有人以 ‘伊人箭’作为幌子,在外面收敛钱财……”
韩若尘道:“这也无防,反正家师制出这‘伊人箭’的用意,便是要在江湖中惹起风波,风波越大,自然越好,只不过……你若非已将对方的底细与用意调查清楚,切不可直接将 ‘伊人箭’售出。”
裴文剑道:“这个在下知道,到这日为止,在下只不过售出七对‘伊人箭’而已,余下的……”
韩若尘道:“你余下的‘伊人箭’收藏在何处,连我也不必告诉,最好普天下只有你一个知道。”
裴文剑点了点头,忽又说道:“在下唯有一件遗憾之事,便是直到今日为止,不但还未见到令师一面,便连他老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只能在暗中猜想,他老人家必定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数十年来,武林之中,又有谁能有他老人家这样的武功、这样的神通呢?”
韩若尘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为何如此着急地想知道他老人家是谁,难道你……”
裴文剑只见她目光森寒,一如利刃,惶声道:“姑娘切莫误会,在下只不过是随意问问而已。”
韩若尘凝注半晌,方自云颜笑道:“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见到他老人家,到那时武林便是你我的天下了。”
语声姚了,突听一阵铃声自壁间传来,韩若尘双掌一拍,长身而起,那群轻纱裸女便又奔入。
韩若尘道:“你无妨在此少作歇息,但你若定要走了,便还是从后门出去。”话未说完,人已走出门外,走出暗道入了偏厅,先前那红衣小鬟立在门口,轻轻道:“那姓龙的老头子醒来之后,一言未发,便掠窗走了,身影闪了一闪,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韩若尘眼皮一转,突然反手撕去自己肩头的一片衣衫,露出里面莹白的肌肤,道:“快,在我肩上重重捏一把。”
红衣小鬟微一迟疑,道:“捏……一……把?”
韩若尘皱眉道:“快,越重越好。”
红衣小鬟咬了咬牙,果然在她肩上捏了一把,莹白的肌肤上,立刻现在五道乌黑的指印。
韩若尘看了一眼,突又将红衣小鬟一把搂在怀里,道:“快用嘴在我脸上亲几下,重重的。”
粉红小鬟满面通红,只得在韩若尘面上亲了起来,只亲得韩若尘面上脂粉狼藉,云鬓蓬乱,她自己的小脸更红,芳心也在徘徊不住,韩若尘却一把推开了她,道:“站在这里,数到三十,便奔到夏姑娘的房去,说不好了,不好了,云公子,他……他……就是这几个字,怎道了么,但要说得十分惊慌的样子。”两指一捻那红衣小鬟的面颊,嗖地掠了出去。
云飞羽本想为谢金双劝解几句,哪知“出鞘刀”一言不发,便越窗走了,云飞羽望着满窗的夜色,心里方在暗暗叹息,突听窗外哀呼一声,一条人影,自树林间一掠而来,竟是韩若尘。
只见她云鬓蓬乱,神情惊慌,身上也仿佛负了伤似的,口中颤声道:“云公子,救……救我……”
云飞羽惊道:“韩姑娘怎地了?”
韩若尘道:“那龙七,他……他……”语声未了,一只娇怯怯的身子,突地晕倒在云飞羽怀里。
云飞羽软玉温香,抱了满怀,心里却全无温柔滋味,一个手扳过她肩头,见到那五条指印,也看不出是什么掌力留下来的,心中方自慌乱一团,全无主意,突听夏飞霜遥遥唤道:“什么事,什么事?”
呼声未了,人影已至,云飞羽不禁大喜,哪知韩若尘突地轻轻挣扎起来,一面颤声道:“你……你……放开我……不要……不要…”竟挣扎着滚到地上,不住娇喘呻吟。
云飞羽又惊又愕,木立当地,夏飞霜一掠而入,恰巧见到这番情况,面色不禁气得铁青,戳指道:“姓云的,你……”韩若尘竟扑入夏飞霜怀里,大哭道:“夏姐姐,他……他……欺负我……”
夏飞霜恨声道:“没关系,我替你出气。”放开韩若尘。一掌向云飞羽拍去,云飞羽擦身一跃,心中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直气得心头滴血,大声道:“你怎地不弄清楚就胡乱动手”
韩若尘哭得更是悲切,道:“夏姐姐,你看,他欺负了,还要……呜呜还要这样说……呜呜……”
夏飞霜大骂道:“还要怎么样才算清楚,想不到你竟是个这样的衣冠禽兽,滚,快滚!”
云飞羽又怒又恨,道:“你……你说什么?怎么听一面之词……”他本不喜巧言,此刻满腔怒火,更是言语不清。
夏飞霜怒骂道:“我看在三阿姨面上,饶你一命,你还不快滚,去想想你可对得起你母亲在天之灵?”
云飞羽怒火上涌,一阵热血,冲上心头,怒吼一声,一掠而出,身子落到窗外,便不禁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韩若尘见到夏飞霜竟然放过了云飞羽,目中不禁微微露出失望之色,但口中仍哭个不住。
夏飞霜拢着她的肩头,叹道:“好妹子,不要哭,都怪姐姐我不好,将那恶人带来这里。”她语气中也满含惆怅失望,她为什么失望,为什么不忍对云飞羽下手?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韩若尘倚在夏飞霜胸前,低泣道:“我只当他受了冤屈才来安慰他,哪知……夏姐姐你不知道,你真怕死了。”
夏飞霜道:“不要怕,他已走了,好好睡去……”
韩若尘跺脚道:“我不要睡,不要睡,我害怕。”
她紧紧勾住了夏飞霜的脖子,夏飞霜道:“傻孩子,不睡怎么行,姐姐陪你好不好?”
韩若尘破涕为笑,点头道:“夏姐姐陪我睡,我就睡。”夏飞霜安慰着她,扶着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在浅紫色的床褥上轻轻放下了她,替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脱去外衣,钻入被里。
灯光柔和,夏飞霜望着韩若尘红红的面颊,明媚的眼波竟不住轻笑道:
“真美,我若是男子,也忍不住要亲亲你。”
韩若尘脱下那件撕破的外衣,娇嗔着道:“不来了,你瞧你,人家吃了亏,你还要笑人家。”
夏飞霜笑道:“其实你就……”
韩若尘伸出双手,伸到夏飞霜肋下,笑道:“你还要说,再说我就变成男的来欺负你。”
夏飞霜咯咯笑道:“不要,不要……我怕痒……”
韩若尘两手更不停了,前后左右……夏飞霜娇躯扭动,娇笑道:“不要…我要是男的……一定……”韩若尘道:“我才不怕呢,夏姐姐,你的皮肤好嫩哟……”
夏飞霜道:“小……小鬼,你……你怎么脱我的衣服?”她笑得浑身无力,不住娇喘。
韩若尘道:“我要……夏姐姐,我要看看你的皮肤……”脸也到夏飞霜脸上,夏飞霜只觉得她的脸像是火一样,灼热的脸,灼热的手,灼热的呼吸,竟一直烫入夏飞霜的心里。
夏飞霜不由自主地娇喘越急,全身更是无力,一颗心,也飘荡了起来,飘飘荡荡的,像是在云里,雾里……她轻轻娇笑着,轻轻细语着:“小鬼,你……的手,嗯……你怎么这样子,难怪云飞羽……哎哟,小鬼,你……你敢,你敢……”声音渐渐微弱,突地惊呼声:“你……你你是个男人?”
韩若尘喘息着道:“夏姐姐,你就把我当女人好了!我……喜欢你……求求你,让我……”
夏飞霜拼尽全身气力,双掌齐扬,将韩若尘震得自床上直飞出去,颤声道:“你……你真是男的!”
韩若尘再也想不到夏飞霜此时此刻,还能施出真力,原来他竟是男扮女装,又有一身媚术,就这样坏在他手上的少女,已不知有多少,幸好他自认手段高超,夏飞霜绝对要屈服在他双手之下,是以才没有施出迷药,否则夏飞霜纵有天大武功,只怕也逃不过他的魔掌了。
他翻身跪在床边,柔声道:“夏姐姐,你为什么这样忍心,你不是一向很喜欢我的么?”
夏飞霜又羞又惊又怒,一手掩着衣襟,道:“你……你好!”突地一掌劈出,直劈韩若尘天灵。
韩若尘大惊之下,和身一滚,夏飞霜已跃下床来,怒喝道:“拿命来!”
突然拍出三掌,掌势精奥,竟是武林罕见,韩若尘见她已动了杀机,肩头一耸,嗖地掠出窗外,夏飞霜方待追出,却见自己衣襟又散开了。
韩若尘行迹已露,胆战心虚,一掠出窗,翻身掠上檐头,突见眼前人影一花,一个妙龄道姑,一个黑衣女子,一个白衣妇人,并肩挡住了他的去路,三人手中三柄长剑,剑光森寒,有如厉电。
白衣妇人长剑一云,道:“你是谁?那韩……”
韩若尘目光一转,故意惶声道:“三位姐姐救我,有个男扮女装的人妖,他……他已追来了。”
三人对望一眼,白衣妇人道:“果然不错!”
白衣女子道:“不要怕,你快逃,让我们对付他。”
韩若尘心中大喜,口中仍颤声道:“谢谢姐姐!”自屋后如飞逃去,见到四下无人,嗖地掠入偏厅,遁入地道。
夏飞霜心头怒极,极快地穿好外衣,飞掠出窗,哪知她身形方自掠出窗外,檐头已有一道剑光劈下。
剑光有如匹练,来势迅快绝伦,夏飞霜临危不乱,纤腰微扭,嗖地自剑底穿出,只听长剑破风声又自身后袭来,她身还未转,便已反手一指弹出,只听“叮”的一声,指尖竟将剑尖弹开一尺。
夏飞霜身形一转,只见一个满身黑衣的女子,面带煞气,手持长剑,立在她面前,厉声道:“你果然有几分功夫……”语声未了,那妙龄道姑、白衣妇人也已赶来,三柄长剑,将夏飞霜围在中间,夏飞霜大怒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对咱家暗算?”
白衣妇人冷冷道:“你不认得我们么?我那妹子阮贝贝你总认得吧,我们就是为她讨帐来了。”
夏飞霜大声道:“谁是阮贝贝!谁欠了她的债,你们快些闪开……”她一心要将淡柳烟毙在掌下,却不知这三个女子亦是为寻韩若尘而来,这白衣妇人便是“华山七珠”中的“金莺”金倩雪,白衣女子是“紫莺”紫羽馨,妙龄道姑却是“银莺”东方静。
原来“华山七珠”中的“玉莺”阮贝贝,被韩若尘沾玷失身,“华山七莺”大怒之下,一齐下山,终于探出了韩若尘的巢穴,却不想被韩若尘骗过。
“金莺”金倩雪冷笑一声道:“你不要赖了,我姐妹这次下山,也不想立刻取你性命,只要你跟我上山会见小贝妹子一面……”
夏飞霜怒道:“谁认得你那小妹子?”
金倩雪一怔,道:“莫非你不是……”
“紫莺”紫羽馨厉声道:“此人说话神态打扮,俱是男不男,女不女的,不是他还有谁?”
喝声中又是一剑,刺向夏飞霜前胸。
“银莺”东方静道:“五妹,莫要伤他性命,只要他跟我们回山好好与七妹成婚,从此洗心革面……”
夏飞霜怒道:“你认错人了,那韩若尘……”
紫羽馨道:“韩若尘就是你!”她三人见了夏飞霜的打扮神情,一心认为夏飞霜便是那韩若尘,当下夏飞霜愤愤道:“我就是韩若尘又当怎样?”
赤手空拳,抢入剑光之中,她如今自己也受到冤屈,才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心念一转想起了那常常被人冤屈、又被自己冤枉了云飞羽来,不禁又是后悔,又是惭愧,恨不得立时寻到云飞羽,向他陪礼。
金倩雪道:“这厮竟然还敢动手,三妹,先找不要紧的地方给他几剑,却不要真个将他杀死,免得七妹伤心。”
夏飞霜向金倩雪持剑的手顺势一个肘拳,撞向东方静的肋下,左掌却扫向紫羽馨的“曲池”大穴,目光四扫,只见韩若尘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心中更是急怒,招式也更是狠辣。
“华山三莺”三剑连环,一剑跟着一剑,一招接着一招,三剑几乎变为一剑,配合得当真是天衣无缝。
华山剑法中一招“天河会”本有三式,“灵鹊搭桥”、“青牛凌虚”、“长渡长空”,这三式连环旋出,变幻奇妙已是剑法高招,此刻紫羽馨长剑一引,漫天剑花错落,有如一道天绅长桥,悬天而落。金倩雪立刻跟着一剑”
青牛凌虚”,破风而出,夏飞霜连闪两招,但东方静匹练般的剑光已斜斜划到,宛如一道经天青虹,飞渡长空,她三人三剑合击,同时施出一招,剑式变化间,毫无间隙,更比一人施出时快了一倍。
夏飞霜不禁暗暗心惊,中原武林中,果有高手!她却不知道“华山三莺”
心中的惊奇,更较她为胜。
她赤子空拳,周旋在这三柄名剑之中,竟丝毫不现败象,只见她漫天剑气中桃花缤纷乱落,而她的身形,赤有如花一般,在漫天剑气中盘旋飞舞,天边星群渐落,夜已将尽了。
数十招眨眼便过,夏飞霜身手虽仍未稍懈,芳心却紊乱如麻,只恨这三人竟不分青白,便将她困住,那韩若尘却乘隙跑了。她今日受到这样的屈侮,若不洗雪,怎么做人?但天地茫茫,韩若尘已沓如黄鹤,今后却要去何处寻他?可想到跟随自己而来的那些从人,以及那可怜的女孩子吕芸芸,此刻为何都一无动静,莫非她们也生出什么变故?再想到云飞羽,满身冤屈,满心创痛,此刻含冤负气走了,也走得不知去向,自己怎么对得住他?
她不禁暗中长叹一声,突见眼前青芒一闪,东方静掌中的剑锋,竟乘她心情慌乱之间,将她头上青丝削去一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