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这种东西
“柯露娜的祝福!这是……”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的伊萨克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塞纳尔的骑士重剑、光斩轮和铠甲都被丢在墙角边,血腥味和汗臭混合着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嘘……”铁匠老爹伸指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刚才我在城门外遇上了‘罗切斯特的夜鹰’,他救了塞纳尔,并把委托我照顾他,放心吧,虽然他伤得很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卢卡斯;海德?柯露娜的祝福!你认识他?父亲?还有,塞纳尔现在不是应该在洛克要塞里吗?”伊萨克的大脑打结了。
“嗬、嗬……先别问这些。”弗兰肯微笑着望着儿子,“赶快出去,把院子外头的血迹抹干净。”
弗兰肯说完话自顾自地低下头为塞纳尔清洗伤口,床边的水盆里的水渐渐变成了红色。
伊萨克带着满脑袋的问号出了门,小心翼翼地检查了院子里每一个角落,用扫帚拭去那些斑驳血迹,之后还开了门,沿着小路检查了一段距离。最后他想了想,把扫帚丢炉子里烧了,然后他就飞快地回到卧室里。
弗兰肯已经帮塞纳尔清洗完了伤口,他最重的伤口是在后背上,像被人用重剑狠狠砍了一刀的样子。所以现在见习骑士的前胸后背已经被白色绷带包了起来,裸露的小麦色肌肤上其他伤口也给敷上了药。
“塞纳尔真的没事吗?”伊萨克望着昏迷不醒的友人,听着他那粗重的呼吸,担心地朝父亲问道。
“经过我‘巧手’弗兰肯救治,他那有挂掉的道理。唔,伤好之后,恐怕连伤疤都不会留下!”铁匠铺老板扬眉说道,“放心吧,我的傻儿子。”
“又来了!”伊萨克拉下了脸,他这个老爹就是爱自吹自擂,假如塞纳尔现在还醒着的话,没准就这样和他一搭一档地互吹起来了。有时候,连朱丽安也会对哪两位是真正的亲父子有些疑惑。
弗兰肯望着儿子那张扑克脸,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两手一摊。
“现在有些事情该和我交代一下了吧?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罗切斯特的夜鹰’有交情?还有,塞纳尔怎么会离开军队孤身出现在这里?”伊萨克望着老爹,一副要严刑逼供的神情。
“等等~,我刚想起来,你先去把塞纳尔的铠甲和武器上的血迹洗干净,然后藏好,不然可能会有些麻烦。”与儿子相同发色的铁匠得意洋洋地望着儿子那副被吊胃口的模样,“说起来啊,这可是我人生里最惊险、最有趣的冒险哩!这话说来就长了,想当年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
伊萨克对着恶习难改的老爹摇了摇头,弗兰肯得意的时候就爱吹嘘自己年轻时的冒险史,什么孤独流浪、剑术卓绝的英俊少年剑士啦,怎么怎么英雄救美(那美人就是伊萨克的母亲)啦,伊萨克和塞纳尔几乎都可以把它背出来了。红发少年转身拾起塞纳尔的铠甲和武器走了出去,在水缸里清洗干净、稍加修饰之后,把它们放到了铁匠铺的成品中间——铁匠铺里本来就有大量米德菲尔特的制式武器。那面怪异的光斩轮倒是让他犹豫了一会,之后他拿着这东西回到了卧室,把他藏在自己床下的一个箱子里。做完这一切后,他拖过了一张矮凳,坐到了父亲面前。弗兰肯正在用手试探塞纳尔额头的温度,绯红色的眉毛纠结在一起。
“怎么了?”伊萨克察觉到了父亲的表情。
“有点热度,不过退了就好了。”弗兰肯答道,“受了刀伤之后失血过多很容易发高烧。”
伊萨克赶紧把话题扯回来:“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认识 卢卡斯;海德 的?他长什么样?大概多少岁?”
“这当然是巧手铁匠和传奇侠盗宿命的相逢啊!不过那怪家伙每次见面都用布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哦,抱歉,我不该瞒你太久。卢卡斯很喜欢我打的武器哩。还有还有!我教你们的有一部分剑术也是从他那里学来的哦!”
“柯露娜的祝福,我怎么觉得听上去有点可疑?”伊萨克水蓝色的眼眸在父亲同色的眼睛里寻求着撒谎的痕迹,可微笑着的铁匠此时正一脸的诚实。
唉!伊萨克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说道:“之前你还说‘罗切斯特的夜鹰’只不过是个价值二千利弗尔金币的贼罢了,原来你认识他。混帐老爸,你明知道我崇拜那个侠盗,为什么不帮忙把我介绍给他做他的弟子呢?他会照顾塞纳尔,搞不好这家伙诡异的剑术就是和卢卡斯学的吧?”
“我的笨儿子!侠盗名声再怎么响,干的也是杀头的行当,哪有做铁匠铺老板安全!再说了,我可以算卢卡斯的半个弟子哦,有我教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么?不过,你千万别到外面去乱说,不然像我这样英俊年轻又有本事的男人,大概会有一堆女人抢着做你的后妈吧?”
“……”伊萨克彻底地被老爹那厚颜无耻的话震得哑口无言了,赞美柯露娜,当初那么善良虔诚的母亲怎么会嫁给他!
铁匠铺的未来老板锤着自己晕忽忽的脑袋,一抬头,突然想起了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对了,你还没有说,塞纳尔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弗兰肯摇了摇头,原本轻浮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卢卡斯在城门口把他交给我后急急忙忙地走了,说是有急事要办。”
“真可疑……”伊萨克脸上又浮起了狐疑的神色,“你半夜里跑出去干吗?”
“这个,是我当年的冒险之血还没有冷的明证啊!我原本想找下是谁偷了我新打的那把双手剑呢,谁知道在城门口遇上这档子事。”弗兰肯干笑道,“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就是‘罗切斯特的夜鹰’吧?”
“那不可能,罗切斯特的夜鹰 会用魔法,他是名身手敏捷的法师,应该是名魔武双xiu的精灵才对。老爸,魔武双xiu啊!这样的人在精灵里也是很少的呀。”伊萨克斩钉截铁地说,“只不过,我现在有一点点相信你当初是一名孤身冒险、经历过战争的剑士了。”
“唔,再怎样精彩的冒险生活都不如这个小小的铁匠铺啊,儿子,等你再大些你就会明白,平凡是种幸福。要知道……”
一直躺在床上不动的塞纳尔迷迷糊糊的呓语打断了不良中年的说教,父子两一起扭头朝他望去,只见塞纳尔手上的静脉血管根根爆起,洁白的被单被他抓得皱皱巴巴。
“克鲁泽,卢恩……队长,你们快跑……敌人……敌人……”
“克鲁泽,那是谁?”弗兰肯咕噜了一声,“大概是他军队里的战友吧?”
伊萨克伸手握住了好友的手,掌心中传来炙人的热度,他一面轻声呼唤着好友的名字,一面将他的手塞回被单里。
“塞纳尔,别担心,这里很安全。”他轻轻地摸了摸好友的额头,现在可烫得很。转首一看父亲,他朝床边的那盆血水努了努嘴。
会意的伊萨克上前端走了那盆血水,在他的脚步跨出卧室的大门之后,弗兰肯脸上轻浮的表情立马不见,他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塞纳尔,在心中暗暗地想着:这样看来,洛克要塞应该已经失守了,真是难以置信。铁匠铺老板抬头透过窗户看见了天空中高悬的湛蓝之月,眼前立即浮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我是不是该考虑带着孩子们逃离罗切斯特呢?卡琳?
伊萨克端了一盆干净的水进来,还带了一条毛巾,浸湿之后敷上了好友的额头。被捂热之后又在水里浸泡一下,然后再敷上塞纳尔的额头。后者面色陀红,呼吸却渐渐平稳,显然是陷入沉睡之中了。
“爸爸。”伊萨克突然轻声呼唤道。
“嗯?”坐在儿子床上闭目养神的弗兰肯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我想……塞纳尔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他前面说的话……该不会是敌人越过洛克要塞攻过来了吧?
弗兰肯仍然紧紧闭着双眼,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塞纳尔这家伙,虽然平时很不正经,也喜欢恶作剧,可不像是逃兵啊。”
“洛克要塞几百年都没失陷过,这次虽然是面对那个‘血狼’拉法尔,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攻陷的吧?”
“这可不一定!老爸,你看,东面的天空。”
铁匠铺老板顺着儿子的手透过窗子向东面的苍穹望去,幽蓝光芒下的天际隐隐有一丝微弱的红光。
“喔,小笨蛋眼光不坏。”
“不行,我得去子爵府一趟!”伊萨克刷地站了起来,刚想出门,却被弗兰肯伸出的脚弄得差点摔了一跤。
“你干吗?要赶快提醒子爵大人注意城防警备才行!”
弗兰肯靠着墙壁悠悠地说:“傻儿子,‘罗切斯特的夜鹰’早就把这事搞定了。”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但故意不和我说!”
“怎么,看看你成长了没有,不可以呀?喔呵呵呵呵~”弗兰肯睁开眼睛,做了个鬼脸。
“你!”
铁匠铺老板望着被自己耍到快要发飚的儿子,貌似欣赏儿子扭曲的脸是这位无良老爹的乐趣之一。
“老爸你有没搞错?!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万一洛克要塞真的失陷了的话,法尔伊斯顿帝国的军队明天晚上或者后天就能打到罗切斯特城门口!敌人的元帅可是那个有屠城恶名的‘血狼’拉法尔!”
“你害怕了?”弗兰肯收起了嬉皮笑脸,严肃地望着儿子,“要不,我们连夜逃走吧?再悄悄地叫上对门的……哎哟,你居然敢打爸爸!”
“谁害怕了!狡猾的家伙!”伊萨克气呼呼地说道,“你明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现在还在耍我!快把你的想法老实说出来。”
“好、好。”弗兰肯摸着被敲痛的地方,“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沉不住气……”
铁匠铺老板从儿子的床上跳了下来,抱着双臂,来回踱了几步,说:
“以罗切斯特的城防来说,坚持个几天还是没问题的吧?只要城主莱恩子爵大人坚守几天,费尔南迪公爵的军队和其他郡的援军得知消息后一合围,拉法尔没准要吃苦头呢。罗切斯特这个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它是洛克要塞西面最近的郡首府,又在莱廷河的北面,交通便利。假如法尔伊斯顿想继续进攻我们的话,这可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拉法尔与公爵都对这点应该都很清楚。”
“所以……”
“所以我们就留下来帮城主大人守护这个地方如何?为了自己的家园不被那些异教徒侵占——别忘了,天亮之后你可是米德菲尔特的一名正式士兵呢,虽然还没去军队报道。”
“输了的下场就是死啊,老爸。”
“是啊。”铁匠铺老板将手一摊,侧头指向躺在床上的塞纳尔:“你能扔下塞纳尔逃跑吗?这家伙一时半会绝对醒不来,我们就这样跑的话,他会在路上送了命的。何况,米德菲尔特王国除了罗切斯特郡,治安都不太好的样子。”
“那你还笑!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没办法,这是习惯啊,或者说,人生观不同吧?”弗兰肯说,“战争这种事情,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能够干预得了的,我们只能选择努力使自己活下去的路,不管希望多渺茫都得走下去。真不知道你性格到底是像谁,怎么就喜欢考虑那么多,整天愁眉苦脸地呢?”
铁匠铺老板说着伸手想摸儿子的头,在触及那绯红色发丝之前被伊萨克一手挥开。
“我已经不小了!”那对水蓝色的眼眸向他怒视。
“哦哦。”铁匠铺老板有点失神,被格飞的手僵在半空,“孩子大了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啊……七年前你还和塞纳尔这小子一起扯着我的腿听我讲当年的冒险故事哩,那时候的你和小时候的我还真像……”
“赞美柯露娜!谁会像你那样整天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还把塞纳尔带坏了!”
“说到塞纳尔,我倒是想起件事。”弗兰肯眨了眨眼睛,端正了神情,“按照米德菲尔特王国的军规,私自跑回家的士兵应该斩首示众吧?他身上怎么看都没有长官给的证明的样子,你打算怎么处理呢?见习士兵先生?”
“这……”被老爹命中要害的伊萨克僵住了,他是很讲原则的人,面对他老爹时除外。
“天亮的时候去和城主大人说一声,照规矩把塞纳尔拖出去砍了好了。”铁匠铺老板的嘴角上弯了一定弧度,但怕儿子窥破,忙强行控制面部肌肉将脸板回铁板一块。
“塞纳尔未必是临阵逃跑的吧?或许,他是被长官派回来,然后在路上遭到了伏击,证明掉了……”伊萨克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因此没看见铁匠铺老板脸上已经开始痉挛的肌肉,后者正注视着儿子不断捏紧松开的手的偷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弗兰肯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前仰后合,穷拍着自己胸脯,“唉唉唉,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更迂腐更傻的人了,哈哈哈哈……”
又被耍了!伊萨克握紧拳头向老爹揍去,被后者单手轻轻架开。
“别闹别闹,别把邻居吵醒了。”
不能以老拳泄愤的伊萨克愤愤地看着老爹,心想: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恶的人存在呢?圣母柯露娜。
他老爹却看着他,大摇其头:“看样子当初你母亲留下那么多暗月教会的宗教书籍的确害人啊,看你儿子天真呆板成什么样子,卡琳!怎么像是一个已经一十九岁的人呐!果然,娶神甫的女儿为妻是我这辈子错误的决定之一吗?”
母亲当初会嫁给你这个不良中年才是最大的错误!伊萨克在心里回道。
“不过,让塞纳尔长久地呆在这里的确不是什么好办法。”铁匠铺老板说,“天亮之后有士兵会来这里取武器,这里地方那么小,塞纳尔迟早要被当作逃兵抓去砍了的。唔,好象我们两个也脱不了罪责的样子……把他藏那里去好呢?等他恢复意识之后,恐怕还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说吧。”
被父亲凝视的伊萨克情不自禁地思考起来,这是十几年来不留意间养成的习惯。
送到朗尔贝老先生的杂货铺去?哦不!他几乎可以看见老管家涕泪俱下大喊少爷你怎么了的样子,没准还会举止优雅地昏过去。朱丽安家的酒馆吗?不行,那里太吵了,而且那里人员流动也很频繁。
弗兰肯就微笑着看着儿子动脑筋,等待他得出结论。
“有了!”伊萨克得出了结果,“把塞纳尔送到他的祖宅——那幢鬼屋里去,那地方一般不会有人去。”
“唔唔!可是虔诚的你不是怕鬼的吗?”弗兰肯喜欢作弄儿子的毛病又犯了,果然那个迷信的小子打了个寒噤,紧紧抓住胸口挂着的母亲留下来的火刑柱坠饰,咬紧牙关道:
“我不怕!”
“哦~”铁匠铺老板的话声里故意带着长长的尾音,说话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丝丝的鬼气,“那可能是被圣母诅、咒的,永远去不了始源之地的、羁留在人间的亡、灵、哦!”
察觉到了老爹又在玩他的伊萨克眉毛一轩,朗声说道:“既然老爸你这么讲的话,那里肯定是没有鬼的。”
“唉,被看出来了吗?”弗兰肯叹气道,“那么,就请你把塞纳尔带到那里去好了。嗯,带上一把扫帚,把那里清扫一下——还有,这次可是真的要上战场了,我身为罗切斯特的青壮年之一,到时候多半也逃不掉。天亮的时候你最好去找朱丽安帮忙照看他,自己去城里的军营报道吧,你的铠甲武器我托人给你送过去,我有些事情要办,中午时候大概才有空。”
“为什么你现在不陪我一起去鬼屋呢?”
“我很累了。”铁匠铺老板用一个很夸张的动作倒在床上,“还有,我得编封信,告诉朗尔贝老先生,说塞纳尔去国都了,你也不希望看见那位老管家操心吧?”
“说谎骗人是要被圣母抛弃的!”
“就知道你这个傻儿子会这么说,所以才由我来写信呀。”铁匠铺老板朝他挥了挥手,“我得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或者后天没准要打仗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啊。我可是十几年没有拿过铁剑了,想当年,我……”
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来居然打起了鼾,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被父亲摆布地服服帖帖的伊萨克只好认命地把好友连人带铺盖一起抱起来,向门外走去,院子大门关上的声音刚传进来,铁匠铺老板就敏捷地跳了起来,跑到前厅,把先前带回塞纳尔时沾上血迹的的衣服丢到熔炉里烧掉。
要不要告诉儿子,其实我也没上过真正的战场呢?铁匠铺老板望着炉子里的火苗,低低地想着。算了,不要让这天性内向的孩子把担忧都闷在心里,什么时候都能逗他开心就好。
伊萨克小心地控制自己前进的身体,以免震荡得太厉害,弄裂了塞纳尔的伤口。走路的步伐轻盈一点的话,也不容易惊动邻居。长年的打铁的生涯以及弗兰肯平时对他们的“虐待”,使他可以轻松地抱着塞纳尔迅速前进而又同时做到前一点。
他花了一刻多一点的时间走完了那段别人一般要花二刻钟或者更多时间走的路。他望了望那锈迹斑斑的铁锁把关的黑色栅栏大门,稍微犯了下愁。之后他使出小时候塞纳尔帮朱丽安上树摸鸟窝时用过的方法,不过,那次恶棍塞纳尔可是把朱丽安吓得号啕大哭了;伊萨克先将塞纳尔的身躯连同铺盖一样抛了起来,然后右脚在铁门上一点,身体到了墙头上后接住空中落下的塞纳尔,再轻轻地跃到另一边的地上。塞纳尔兀自沉睡着,丝毫没有感觉到伊萨克无意中为朱丽安小小报复了一回。
伊萨克蹑手蹑脚地走到老宅门口,心中不住地念着献给圣母的颂词,黑漆漆的院子里除了秋虫的低鸣之外,什么怪异的声音都没有。伊萨克听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用脚轻轻踢开了老宅的大门。迎面而来无尽的黑暗与其中夹杂的霉味着实让铁匠之子又犹豫了一会。最后他咬了咬牙,抱着塞纳尔来到了二楼东面的房间,用扫帚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好友安静地躺好。
窗外的湛蓝之月已经悬在天幕的东边,快要降下了,淡蓝色的光芒将窗棂的投影拉得很长。一只该死的猫头鹰怪叫了几声,让伊萨克寒毛倒竖了好久。
他摸了摸好友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看来刚才一连串的行动并没有让他的伤势恶化。
伊萨克突然想起塞纳尔现在躺的正是他的铺盖,而他来时也没带上其他东西。于是他只好用扫帚再清理出一块空地,右手按着自己插在后腰间的短剑,一面提心吊胆地担心传说中的鬼魂出现;一面默默地数着自己的脉搏,念诵着《圣典》上的词句,等着那为时不久的黎明的到来。
终于,朝阳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给这个房间带来了一丝光明与温暖,当光线照上少年绯红色的发梢的时候,紧张了许久,在天明之前迷迷糊糊睡着的伊萨克被惊醒了,意识到自己失职的他立马看了看塞纳尔的状况,还好没什么变化——他还沉沉地睡着。
“柯露娜祝福你,塞纳尔。”伊萨克摘下了自己随身挂着的火刑柱坠饰挂到塞纳尔脖子里,在心中向好友说道,“我去找朱丽安来照顾你,千万别被鬼魂吃了呀,这个坠饰对辟邪很有用的。”
这个迷信的家伙又絮絮叨叨念了一遍暗月教会《圣典》上关于驱邪的经文,这才站起身,一溜烟地跑到院子里,逃难似的越过围墙,向朱丽安家的酒馆飞奔而去。
朱丽安早晨一般醒得很早,酒馆虽然要营业到很晚,可是上午还有大堆的打扫工作,一定要在中午客人们来之前全部完成才行,勤劳的姑娘一般晚上睡得比父母都早,所以早上她就早点起来干活。
当伊萨克轻手轻脚地踏进“橡树”酒吧大门的时候,美丽的姑娘正把自己亚麻色的辫子盘在脖子上。同色的长睫毛之下,一对大大的黄玉眼眸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擦桌子的抹布。轻声哼唱着歌曲:
“我害怕胆怯
不敢到村口的小榆树下
去听你吹牧笛
因为
村子里的人已议论纷纷
……”
朱丽安的歌喉虽然不算太美,伊萨克印象里小时候母亲哼唱摇篮曲的声音要好上太多。可这时,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门口,不忍打搅朱丽安这个美丽的独立世界。直到姑娘擦完这张桌子,抬起头来看到他,歌声才嘎然而止,她手中的抹布也同时掉在了桌子上。
“伊……伊萨克!”朱丽安紧张的时候就会有点结巴,“哈,柯露娜的祝福,你今天真早。”
“嗯,是啊。”伊萨克不自觉应了一声,先前平视着姑娘的水蓝色眼眸此刻不自觉地朝地面扫去。
“……是来向我告别的吗?在去军营之前。”
“哦,不是!”伊萨克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右手把绯红色的头发一顿猛抓,“你赶快拿一些牛奶还有面包,还有替换用的绷带。哦,还有,你和娜丝婶说一声,陪我出去一下,我爸爸一会会来向你父亲说明原因的。”
朱丽安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迅速地按照伊萨克的话办了。后者等姑娘把东西都准备好之后拖着她的手一阵急奔,到鬼屋门口时,朱丽安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心脏都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抱歉。”伊萨克低声先道了声歉,附身将姑娘抱起,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用伊萨克昨晚的办法进到了院子里。不过这次,姑娘可没有像小时侯那样吓得哭出来,只是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你想做什么?这不是塞纳尔家的鬼屋的吗?”朱丽安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塞纳尔他受伤了,需要人照看。”
“赞美柯露娜!这怎么会!”
伊萨克伸指示意朱丽安禁声,然后左右看了看附近没有人在,才带她进了屋,上到二楼塞纳尔藏身的那个房间。
“柯露娜的祝福!塞纳尔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伤成这样?”看见将近一年没有见过面的塞纳尔绷带前胸裹后背的样子,朱丽安左手抱在怀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伊萨克说,“是父亲把他带回来的,他说塞纳尔没有生命危险。嗯,中午之前,麻烦你照看下他,我得去军营报道。之后或许会赶回来,或许,父亲会代替我来,在这之前,塞纳尔就……”
“发生了什么事吗?”朱丽安看出少年有些局促不安,这可和平时处那个内向沉稳的伊萨克大不相同。
“我想,战争的烽烟马上会烧到这里。”伊萨克望着少女的眼眸说,“……不过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