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火车在疾驰。这是北方的秋天，极目之处，满眼是金黄色、深绿色、紫红色彩的图画。四打水回来，和考入师范学校的老乡们说笑。姑娘们大多是第一次出门，心里都是兴奋异常。 “要不是那次惊魂，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四对那个少数民族姑娘说。 “那次，你可是吓了够呛呀——”姑娘淘气地说。 那还是四完考中专的晚上。她拿着美红送的礼物，和美红、少数民族姑娘去群艺馆看张老师。 四骑车带着少数民族姑娘。街上灯光很暗，行人很稀少。 “后面有人跟着咱们”。在一处偏僻之处，四发现一一个人始终在她们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就扭头儿对美红说。 “快骑，甩掉他。”美红说。四马上加快了速度。 四再偷偷儿回头看到，那人还跟在后面。 到地方了，四支好了车子，就往群艺馆里跑。“快！”她边跑边喊。 很快，那人也跟着进来了。大厅里很暗，正布置着一个摄影展览。那人停住脚步听着声音，好判断她们都往哪儿去了。其实，仨姑娘就在他的旁边躲藏，怕自己的呼吸让男人听到，四捂住了嘴。 那人好象想了一会儿，又转身向外走去。四拍拍两个小伙伴儿，三人向楼上跑去。听到脚步声儿，那人又回来了，他快步追了过去。 通向六楼画室的楼梯是螺旋形的，很高。四拼命往上跑。她从上面能隐约看到下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四跑了到画室门口，她使劲儿拍门，门却从里面闩上了。“快开门！”四急得直跺脚。 门好不容易打开了。里面的灯也开了。原来是张老师和里面几个学生在吓唬四。 四再向楼梯下看，那个人影儿没有了。 火车上，美红仿佛还在受着惊吓，她抚着胸口说：“我都听着那男的骂人了，差一点儿就追上咱们了！” “哎”，四指着不远处一个男生，“他也考上师范啦？” “你认识他？”美红说。“好像在张老师家见过。”四说。 “他是小亮，张老师的儿子。”蒙族姑娘说。 “乔娜，你咋认识的他？”四问道。 “他爸想让我跟他……”乔娜有点儿不好意思。 四认识小亮，是在群艺馆。有一次，她拎着刚买的韭菜去学画，顺手把韭菜放到了画室门口。小亮伸出头儿说：“咋有股臭味儿呢？像厕所味儿……”说完，他还看看四的脸，别有用意似的。 四又把韭菜放到了窗台上。“还挪啥？放哪儿都臭，就那玩意儿。”小亮又说道。 四的脸微愠，但又不好说什么。 四想起来张老师和那个监考老师对自己说的话：“你们到那儿素描学不着啥。就得自个儿多用心了。”监考老师说：“水彩还能学点儿真功夫。” 四沉静下来。几个伙伴儿睡的睡，玩的玩儿。小亮一个劲儿向四这边瞅。四的脸上现出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个招呼…… 火车鸣叫着正在爬坡。听着鸣笛，四心里突然有点儿烦躁。 四在内心深处寻找着什么，耳朵总是似乎听到狗的叫声儿……她痛苦的眼神儿到处在找，哪里有狗…… 四就这样上中专了。开学这天，班任在宣布班委会名单：“黄实在，任班长；章 晗，学习委员；龙荣，宣传委员，张小亮……” “谁是龙荣啊，咋不认识呢？”学生们都在找荣。荣自觉地站了起来。 小玉、小芮两人耳语，笑话龙荣土里土气。 “你们这个班是**后第一届师范美术班，师范学校为中学培养美术师资……”美术教研组组长李老师宣布。“下面，请音乐班主任讲话……” 开完开学典礼，小玉、小芮在走廊里说话。“你看把他牛儿的，可能是画得好？”小玉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看看呗。”小芮说。“哎，你说章 晗，她凭啥当学习委员？”小玉又说。“还不是他们都是一个市里的？班任、教研组长都是从那疙瘩来的，向着她呗。”小芮说。“咱矿区来的就不受待见。” 宿舍里，四打来了午饭。“乔娜呢？”四问美红。“打饭去了。”美红说。四坐到床边吃饭。小玉、小芮一起打饭回来。“这是啥饭哪？白菜上净是蜜虫。”小玉看看打来的菜。“对付吃呗，又不是没下过乡。”小芮说。四抬头说：“今天的发糕还行，挺喧的。”小玉、小芮两人互相看看，眼里明显带着嘲笑。 “巴答以的啦！”乔娜端着饭盒进来了。“傻德行。”小玉低声儿说。小芮从厚厚的眼镜里瞥了乔娜一眼。乔娜、美红、四聚在一起吃饭，她们边说笑边吃着饭。 晚自习，轮到小芮做头像模特。她显得很有味道。小亮只顾盯着她看，忘了画画。四提醒道：“你怎么不画？”小亮这才注意到四的画。“你画得比我强多了。赶明儿教我速写吧？”“你不会画？”四回他道。“我考试前就跟我爸学了一个星期……”小亮说。 “哎，你的速写本呢？借我看看。”小亮对四说。四没说话，把速写本递给了他。小亮走到一边，临摹起四的速写。 这天下午是自习课，班任吴老师在给学生们看他的画。小玉显得很好学。小芮也一个劲儿问这问那。班任很健谈：“这儿的颜色再放块儿高级灰就更好了……”四没加入进去，她在一边专心画写生。 下课了，很明显的，乔娜这边一伙儿，小玉那边一伙儿，都在窃窃私语。这时，荣从外面进来。“你过来！”小芮招手喊他。“啥事儿？”荣问。“我们觉得你贼像一个人。”“谁？”“希特勒。”“胡扯啥。”“真的，你比希特勒还像希特勒呢！”她们故意逗荣。 “章 晗……”班长喊四：“班任吴老师让你去一趟。” 办公室，班任在与四谈话。“你是从市里来的，考学又是第一名，要在班里起个带头作用……”四点头。 四走进教室，上课铃儿响了。“陈芮，老师叫你去一趟。”四对小芮说。小芮扭扭儿走出了教室，她经过四的身边时，还傲慢地瞟了一眼四。四感到莫名其妙。她向小玉那边看看，小玉也看到了她，态度很不友好。四很狐疑。美红正在看四。四小声儿问：“咋回事儿？”美红用眼光儿回答：不知道。四的眼里装满了疑问。 晚上，四从教室回来，蹑手蹑脚回到寝室。这时，传来了小玉的声音：“回来晚就别回来了。干哈呀？别人儿还睡不睡啦？”四没吱声儿，她轻轻脱衣上床，不小心床板儿还是响了，书也掉了下来。小芮说：“真他妈的闹心。”美红没睡着，听不下去了：“你说话咋这么冲呢？”“冲？啥叫冲你知不知道？”小玉大声儿顶道。“行了，行了，三更半夜的，别吵吵了！”乔娜劝道。 “反正也睡不着，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儿。”小玉坐了起来，“有个蒙古人，对汉人说的话不乐意，说，蒙古就蒙古呗，还老蒙古；老蒙古就老蒙古呗，还傻老蒙古；傻老蒙古就傻老蒙古呗，还傻老蒙古蛋子——”“汪玉！”乔娜掀被坐了起来：“你嘴干净点儿！”双方吵了起来。 荣在教研组长李老师家帮着洗照片。洗完照片，已是半夜十二点了。他要回寝室去睡，老师说啥也不让。荣只好和老师睡在一铺炕上。另外的房间里睡着师母和老师的一双儿女。荣因为睏倦，很快就睡着了。黑暗中，李老师毫无睏意，他在盯着荣的脸。荣虽然不是南方人，却长了一副南方人的面孔，眼睛向上斜抹，眼眉浓密，鼻子高挺，嘴唇棱角分明，那样子，真真切切就是一个硬版的贾宝玉…… 早自习的时候，小玉往教学楼走，小亮在她后面赶了上来。她等着小亮上来说：“你咋不上我们寝室玩儿了呢？别人都去过了，就你没去过。”小亮说：“我爸三天两头儿写信让我画画儿。他还让我中专毕业再考大学呢。”“那么累干哈？差不多儿就行了呗。”小玉说。 小芮已经在教室里了。她来时从家带了一书包儿咸菜、炸酱，正一样样儿送给同学。“龙荣，来，给你，我妈做的。”她给荣一包咸菜。荣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小亮，这个给你。”小芮又招呼道。 小芮惟独不给四、美红和乔娜，三个人都感觉很不自在。 这时，上课了。“章 晗，你读一下儿课文。”老师叫四道。四读臧克家的诗《有的人》。四读得很有感情。“很好。请坐。”老师很满意。“啃——”小玉故意弄出响声儿。小芮也不老实，也故意在底下出声儿。四心里很生气。 下课以后，四在楼梯口拦住了小亮。“你跟谁站在一起？”四叉个腰儿，样子很霸道。“啥站在一起？”小亮莫名其妙。“小玉和小芮她们欺人太甚了！”四气愤地说。“哎呀，你们女人哪！”小亮摇了摇头，“真……你的速写本儿，我下午还给你。”“哎，你—”四见他要走，感到很烦躁。荣正好从楼梯走了下来，乔娜也跟了下来，她跟四使了一个眼色。 “你跟谁站到一起？”四又拦住了荣。 荣同样儿也愣住了。“小玉、小芮她们太欺负人了。你跟谁站在一起吧？”四又问道。 荣见四的样儿，笑了：“我跟老天站在一起。” 四气得直跳脚儿。 今天下课以后，荣又来帮李老师洗照片。洗完照片，又是半夜十二点多了，荣又要回寝室去睡觉。 “还是在这儿睡吧。”老师留他。荣推辞不过，只好脱衣休息…… 荣睡熟了，睡梦中，忽然觉得自己身后袭来一阵疼痛。醒来之后，他才明白，老师正在自己的身后动作着…… 荣咬牙忍住疼痛，假装翻了一个身。老师这才不动了。 乔娜正在医院看病。医生让乔娜住院。 四留下来照顾乔娜。乔娜已经有几天一直上吐下泻。四忙前忙后照顾她。 半夜，乔娜终于睡着了。四累得趴在她床边休息。 寝室里，小亮打着手电还在临四的速写。有人让他关掉手电。“好了，马上完了。”他说。 小亮在黑暗里脱衣服。“现在不知道咋的，我越画越喜欢画了。”他说道。 不知谁说了一句：“是喜欢画速写的人儿吧？” 寝室外蛙声一片。 “昨晚儿，体育班学生抓着个流氓。”美红告诉四。 “啥时候？”四问。 “也就是晚上八点多钟儿吧。那人装成了个女的，一有单个儿上厕所的女生儿，他就抱住又摸又啃的。有个女生儿都吓魔症儿了。”美红说。 “怪不得……”四想起了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她和乔娜上厕所。黑暗里，有个高个人影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乔娜蹲下了。四站在厕所门口不敢进去。她和那个人几乎面对面站着。四在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喘气的粗重，感觉对方是个男人。她当时很想立刻逃跑，但是又不能扔下乔娜。这时候，四真的是手足无措。这时，乔娜方便完站了起来。四向外面喊道：“哎，我们在这儿哪！” 那个人影儿可能怕来人，赶紧匆匆向外走去。 四拉着乔娜的手，一路小跑…… 想到这里，四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女寝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各干各的事儿。四看看手表说：“都十二点了，熄灯吧？” 这时，窗玻璃突然被石头打碎了。 “快关灯！”美红喊。四忙下地关上灯。女生们都吓得不敢说话。小玉和小芮吓得蒙上了被子。 外面静悄悄的。突然，又有一块玻璃被打碎了。小玉颤抖着尖声喊叫起来。 四几下儿就爬到了乔娜的被窝儿里。她俩也蒙住了头不敢出声。 “敲墙吧？让英语班的人都起来。”四悄悄儿对乔娜说。 “谁敢来呀，她们肯定都听着声儿了。”乔娜说。 外面，有个黑影儿又向英语班窗户前移动。 四从被窝缝儿往外看，有个黑影儿登上了寝室窗台…… “啊——”四尖声大叫：“快来人啊！”黑影儿被吓跑了。 转眼，天就冷了。走廊里运来了很多煤块儿，但烧炉工不好好儿烧炉子，屋里整天冰凉冰凉的。 四每天回到寝室，就披着棉被坐在床上。她的手都冻烂了，手上裹着纱布。 “你可真不抗冻。”校医给四的手上药。“别人都没事儿。” 这天，四从收发室拿到汇款单和信。妈在信中说：“钱能省就省……不能乱花……” 教室里，学生们干什么的都有。这是下午自习时间。小亮又夹着速写本去火车站画速写。小芮突然因为什么和乔娜吵了起来。 四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乔娜和小芮已被班长劝开了，两人还是气哼哼的。四独自走出了教学楼。中文班老师的孩子小丽从远处跑了过来。 “小丽，你干什么去？”四很高兴看到她。 “我找你玩儿来了。”七岁的小丽还是奶声奶气儿的。 四正想回寝室，她就抱起了小丽。 在寝室，小丽和四玩儿完就睡着了。四看着小姑娘单纯无瑕的脸，心里感慨万千…… 荣一整天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全身说不清是疼还是不舒服，是不舒服还是难受，是难受还是其它的什么。总之，就是不得劲儿。自从李老师对自己那样之后，这个状态就出现了。因为总是想着这件事，他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了。他就是弄不明白：李老师那样做，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玩儿累了，就搂着小丽睡着了。她又做梦了：在一处四季如春的地方，自己正在唱歌跳舞，小丽也在这里。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这里没有欺诈，没有阴谋，没有欺压，没有眼泪。她正沉浸在快乐之中，莫名其妙地从哪里出现了一群一群的狗。这些狗异常丑陋，嘴里满是鲜血，它们直向自己扑来。最让自己感到可怕的是，转眼之间，自己竟然也在这群狗里，也是四脚着地，浑身是毛，也是瞪着血红的眼睛，嘴里流着血水，汪汪叫着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