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我的会员
第二十三章
刘明痛苦地把手脚伸进洞口的乱石中。 他对外界的印象是一片杂乱无章。一幕幕画面像川流不息的河水,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他看见一面由微小细胞组成的墙,像蜂巢一样在他四周不断增多。纵然他有千只手,也无法推倒它。 这千只手沾满了黏液,弃他而去,使他的行动陷入瘫痪状态。这时这面细胞墙隐娇娇蔓延到他的头顶上,逐渐逼近,仅剩下一条狭缝。通过这条狭逢,他看见几千米外有几个微小的身影。其中一个是燕西苑。她跪着,打着手势,因他无法与她接触,她便失声哭喊。另一些身影他认出是肚皮人。还有一个是娇娇——原先他们那群人的头人。再有的便是受尽苦难折磨的人,他认出了是他自己,被关在自己城堡之外。 幻影逐渐减弱并消失了。 他不幸地摔在墙上,墙上的细胞像子宫一样,忽然打开,渗流出有毒的液体。 有毒的液体又变成无数张嘴巴,这一张张棕色的嘴巴闪闪发光,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些嘴巴发出晏莹的声音,猛烈地撞击着他,从各个方面接连向他扑来,以至于一段时间内冲击他的是音响,而不是它的含义。他狂乱地叫喊着,直到他意识到晏莹所说的不是凶残而是道歉,他才尽力制止自己的颤抖,听它在说什么。 “在我们种族生活的真空地带的村庄里,没有像你一样的生物。”晏莹说,“我们的角色是利用那里简单的绿色生物。它们没有头脑,我们就是他们的头脑。对于你那就不一样了。我已经调查很久,你具有由非凡的祖先所积累的潜意识。 “我在你的内部看到太多让我迷惑的事,以至于我忘记了我应该是什么东西。你俘虏了我,刘明,就像我俘虏了你一样。 “现在到了我必须记住我的本性。我用你来喂养我自己,这是我的本能,我惟一的方式。现在我出现了危机,因为我成熟了。” “我不明白。”刘明不解地说。 “摆在我面前,是我必须作出决断。我很快就会分裂成孢子,那是我再生的方式,我无法控制。我在这里繁衍,希望我的子孙能在这荒凉的山脉中抵抗风霜雪雨,或者……我能转移到一个新的载体上去。” “不要转移到我孩子身上去。” “为什么不呢?劳力是我惟一的选择,他年轻、有活力,他将远比你容易控制。的确,他现在很虚弱,但燕西苑和你会照顾他直至他能照顾自己为止。” “不,那只意味着同样得照顾你。” 刘明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直接击中头部,使他痛苦地撞到了墙上。 “任何情况下你和燕西苑都不会遗弃这孩子。你知道,我从你的思想中得知这点。你也知道,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会离开这个不毛之地到富饶丰裕的地方去。那也正合我的意,时间紧急,伙计,我必须按我的需要搬家。 “我了解你的每一根纤维。我怜悯你的悲痛。但当它有违于我的本性时,就毫无意义了,我必须要有一个能动但无智商的载体,尽快把我带回到光明世界,以便我能在那里繁殖。因此,我选择了劳力,那将是对待我的后代的最好的方法,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就要死了。”刘明呻吟着。 “现在还不会。”晏莹用很重的鼻音叫道。 燕西苑坐在肚皮人的洞穴深处,半醒半睡,空气中散发着恶臭。嘈嘈嚷嚷的声音以及外面的雨声,所有这些都使她反应迟钝,她打着瞌睡。劳力睡在她旁边的一堆枯叶上。他们已经吃了些在火上烤得半生不熟,表面烧焦的皱皮鸟,甚至孩子也吃了点。 当她神情狂乱在山洞口出现时,肚皮人欢迎她进来,叫着:“来吧,可爱的三明治小姐,别待在乌云密布的雨里,进来暖和暖和吧。” “是谁和你们在一块儿的?”她惊恐地看着那八个山里人。他们在她眼前咧嘴狂笑,上窜下跳。 走近看,他们十分令人畏惧。他们比一般的人高出一头,厚实的肩膀长着斗篷一般的长毛。他们本来在肚皮人们背后聚成一团,但现在开始围着燕西苑,龇牙咧嘴地怪叫着。 他们的脸是燕西苑见过的最可怕的:长长的下颌,短短的额头,猪一样的嘴巴和黄色的短胡子。他们的耳朵像生肉肠一样从短毛中卷曲地伸出。他们敏捷而激动地跳跃着,似乎不愿错过任何露脸的机会。当他们急促地向她发问时,一排长长尖尖的獠牙在灰白的双唇间忽隐忽现。 “你们就住在这儿?住在这大斜坡上?和肚皮人在一起?和他们一起睡觉、奔跑、生活、做爱都在这大斜坡上吗?” 一个最大的山里人像机关枪开火似的向燕西苑发出这一连串的问题,他的声音粗鲁沙哑。他的语言杂乱无章,以至她根本无法明白他的意思。“哎呀呀,你们就住在这大斜坡上?” “是的,我住在这座山上。”她站着说,“你们住在哪儿?你们是什么人?” 他睁大眼睛瞪着她以作回答,瞪得猩红的眼眶都突了出来,然后他紧紧地合上双眼,张开深陷的下颌,发出一阵笑声。 “这些山人是神,可爱的涿州神,三明治小姐。”站在她面前互相用力推挤的三个肚皮人争先恐后地向她解释道,“这些山人叫做涿州,他们是我们的神,小姐。因为他们踏遍了整个大山坡,是我们老大肚皮人的神。他们是神。他们是凶残的大神。三明治小姐,他们有尾巴!” 最后这句话是带着胜利的口吻喊出来的。这群乌合之众在山洞里来回奔跑、尖叫。的确,涿州人有尾巴,不知羞耻地从臀部伸出。追逐奔跑的肚皮人簇拥着,亲吻着他们。当燕西苑向后退缩时,劳力看到了这一喧闹场面,睁开了眼睛,撕声裂肺地哭了起来。这些人手舞足蹈模仿他,相互间边叫边唱。 “罪恶在大斜坡上狂舞,大斜坡。牙齿,很多牙齿在大斜坡上咬烂,撕烂,咀嚼着夜晚和白昼。肚皮人为涿州神的尾巴歌唱,大斜坡有无数邪恶的事情可歌唱。在暴风雨即将来临时,吃吧,咬吧,喝吧,啊,啊,呀!” 突然,其中一个最残暴的涿州人把劳力一把从燕西苑怀中夺去,她大喊起来。劳力红扑扑的小脸上显出惊愕的表情。这些长颌动物把他相互扔来扔去,时高时低,几乎摔到地面上,或是撞到洞顶上,他们在游戏中不停地狂笑着。 燕西苑愤怒地用身体向最近的一个涿州人撞去。当她伤及他那长长的白毛时,她感觉到这个动物运动时毛下面的肌肉上下起伏。一只长满毛的灰手闪过,两只手指插进她的鼻孔,用力推着。她顿时感到一阵剧痛,然后摔倒在地。她用手捂着脸,四肢瘫软地平躺在地上。立刻,一个涿州人压在了她身上,几乎同时,其他的涿州人也一齐往她身上压上来。 这下倒救了燕西苑。涿州们开始相互打斗,而把她丢在了一边。她连忙爬走,擦过他们去救劳力。他正躺在地上很是吃惊,但毫发未损。她紧紧地抱着他,庆幸地抽泣起来,他也哭了。当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时,涿州人早已把她忘却,把刚才一阵搏斗也忘得一干二净。他们把已经死了的皱皮鸟煮了吃掉。 “哦,别流泪,可爱的三明治小姐。”肚皮人说。他们环围着她,笨拙地拍着她,试图抚摩她的头发。因为刘明不在,她对这种亲密行为有所警惕。但她只是轻声说:“你们原先怕刘明和我,为什么不怕这些可怕动物呢?你们难道没发现他们是多么危险吗?” “你没看见这些涿州人有尾巴吗?只有长了尾巴的人能成为我们可怜的肚皮人的神。” “他们会杀了你们。” “他们是我们的神,我们乐意被有尾巴的神杀死。是的,他们有尖牙和尾巴!是的,尖牙和尾巴!” “你们像孩子一样。他们很危险。” “呀依,因为涿州有牙齿,嘴上看来很凶,然而这些牙齿不会像你和有头脑的刘明一样粗鲁地叫唤我们。还是愉快地死好,小姐。” 当肚皮人围拥着燕西苑时,她穿过他们毛绒绒的肩膀窥视着涿州人。这时他们似乎很平静,撕扯着一块已煮熟的皱皮鸟,并把它递进嘴里,同时有一个大皮囊在他们中间传递着。他们因此而有争吵,但仍依次狼吞虎咽地吃着。燕西苑发现即使在他们之间,也是用一种类似于肚皮人所用的断断续续的语言交流着。 “他们会在这儿待多久?”她问。 “他们经常待在这个山洞里,因为他们喜欢我们。”一个肚皮人拍着她的肩膀说。 “他们以前来过?” 那些肥胖的脸朝她咧嘴笑着。 “他们以前来看过我们。而且一次又一次来。因为他们喜欢可爱的肚皮人。你和猎人刘明不喜欢可爱的肚皮人。我们只好在大斜坡上哭泣。涿州人很快会把我们带到一个绿色肚皮人妈妈那儿去。呵,呵,涿州人会带我们走。 “我们要离开你们,把你们留在这寒冷、肮脏、黑暗的大斜坡上。这里太大太暗。涿州人将把我们带到小小的温暖的绿色地带,到肚皮妈妈那儿去,那里没有斜坡。” 在热气、臭味以及劳力的哭声中,她被弄糊涂了。她让他们重复了一遍,他们津津乐道说着,直到他们的意思全都说明白为止。 直到现在的很长一段时间,刘明都无法隐藏他对肚皮人的厌恶之情。这个新来的尖牙利齿的种族已经决定把他们从这山脉带走,带回到一个拯救和解放肚皮人的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燕西苑清楚地感到尖牙的山人是不可信的,但她无法使肚皮人相信她的话。她似乎已经看到她和她的孩子还有刘明被孤独地留在这座山上。她清醒地预测到这种不幸,便开始抽泣。 他们拥抱得更紧了,有心无力地想安慰她。在她脸上呼气,拍着她的胸部,抚摩着她的身体,朝着劳力做鬼脸。她却由于太伤心而无力自卫。 “你和我们一道到绿色世界去,可爱的三明治小姐。远离这无边的大斜坡,和我们这些可爱的人在一起。”他们嘟囔着,“我们让你和我们一块儿安然入睡。” 她无动于衷,激励着他们胆大妄为。他们开始抚摩她身体更隐秘的部位,燕西苑一点也没有反抗。当他们无知的淫欲得到满足后,就让她单独留在了角落里。有一个肚皮人后来回来,给她带来了烧焦的皱皮鸟,她把它吃了。 她边咀嚼边想,刘明和晏莹会杀死我的孩子,我必须为了劳力而冒冒险。在肚皮人离开时,也离开这里。作出决定后,她感觉好多了,并很快进入了梦乡。 劳力的哭声吵醒了她,她一边照料他,一边向外窥视。外面比任何时候都黑。雨暂时停了。现在四周只有雷声在回荡,它在天地间翻滚,试图卷集云彩,夺路而逃。肚皮人和涿州人睡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山坡上,时而被这雷声吵醒。燕西苑的头被雷声震得发晕,她以为她不可能在这种吵闹声中睡去,但没一会儿,她又紧紧地抱着劳力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醒了,是涿州人把她吵醒的。他们激动地叫嚷,冲出了山洞。 劳力仍在熟睡中。燕西苑把他放在一堆枯叶上,跑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因为迎面碰上了涿州人。又下了一次倾盆大雨。为了躲雨,他们头上带着用干葫芦做的头盔。这原来是燕西苑用来做饭和涮洗用的。 葫芦上挖了洞可以露出耳朵、眼睛和嘴巴,但这些葫芦对涿州人来说太大了,以至于在他们头上晃来晃去,使得涿州们看上去就像破损的大头娃娃。这些举动,而且葫芦又被笨拙地涂上各种各样的颜色,使涿州人显出一种荒诞可笑的样子。但尽管如此,对他们仍感到恐惧而戒备于心。 当燕西苑朝倾盆大雨中跑去时,一个涿州人摇晃着木脑袋向她跑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呀依呀,你待在洞里睡觉,妈妈。随着这场暴风雨,将有一些我们讨厌的坏家伙到来。我们咬、撕、咬啊。你最好待在看不见我们牙齿的地方。” 她缩了回来,耳边响着击鼓般的雨滴。打在粗笨的头盔上的雨点声,还夹杂着怪叫和说话声。 “为什么我不能待在外面?”她问,“你怕我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追捕族来呀来抓你了!嗯,让他抓你!” 它推开燕西苑,跳着加入它同伴的行列中去。这些戴着头盔的生物正跳上他们的雪撬。他们在整理弓箭时发生了争吵。三个肚皮人紧紧站在一起,相拥着指向山坡。 这一伙人异常兴奋朝燕西苑缓缓走来。开始时燕西苑透过大雨瞟见两个人影正在靠近,渐渐地他们变成了仨人。她真不知道这些生物怎么会这么古怪,但涿州人却很了解。 “追捕族,追捕族,凶残的追捕族!”它们好像是疯狂地朝它叫喊。但那三个身影仍在雨中前进,样子极为奇特。它们甚至是对燕西苑也无多大威胁。涿州人在四周乱蹦乱跳,蠢蠢欲动,其中一两个已经穿过雨帘开始用弓箭瞄准了。 “住手!别伤害它们,让他们过来!”燕西苑叫道,“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追捕族!你呀你,你保持安静,女人,别冒险!”他们大叫大喊,但由于兴奋过度而口齿不清。其中一个责怪她,把它的葫芦头盔撞在她的肩上。她很害怕它,便转身就跑开了,开始是盲目地跑,但后来才朝一个方向跑。 她无法对付涿州人,但也许刘明和晏莹有可能对付他们。 她吧嗒吧嗒地踩过水坑,跑回她自己的山洞。她不假思索地径直跑了进去。 刘明靠墙站在洞口,半隐半现。见到他,她一时目瞪口呆。 她一时震惊,无力反抗,只是拼命叫喊。但当她看到他的脸时,她惊得目瞪口呆。 晏莹表面发黑,发了脓胞疹,垂了下来,罩住刘明的面庞。他向她猛扑过去,双眼露出病态神情。她跪倒在地,这是她能采取的惟一的躲避方式。刘明肩上的巨大癌肿使她完全瘫软了。 “哦,刘明!”她无力地抓住他。 他弯下腰,紧紧地抓住她的头发。一阵剧痛使她清醒过来。虽然她仍颤抖得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她却恢复了理智。 “刘明,晏莹正在杀死你。”她小声说。 “孩子在那儿?”他问道。虽然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使她感到刘明疏远陌生。一种鼻音,使她增加了一份警觉。“你把孩子怎么了?燕西苑?” 她苦苦哀求:“你已不是自己在说话了。刘明,你怎么了?你知道我不恨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我才能帮你。” “你为什么没把孩子带来?” “你已经不是刘明,你是,你现在是晏莹,不是吗?你是他的代言人。” “燕西苑——我需要孩子。” 虽然他仍抓着她的头发,她四肢奋力挣扎着,她尽力镇定地说:“告诉我,你要劳力干什么?” “孩子是我的,我需要他。你把他放哪儿了?” 她指向昏暗的山洞深处。“别傻了,刘明,他正躺在你身后,在洞的后部睡得正香呢。” 当他转头看时,他的注意力分散了。她抽身挣脱了他的手臂,她害怕,尖叫起来,朝洞外猛冲了出去。 雨又一次打在她的脸上,虽然刘明恐怖的面庞似乎将永远留在她记忆之中,可就在此刻从她站着的地方望去,山脉把涿州人叫做追捕族的奇怪的三人挡住了,但雪橇仍清晰可见。整个就像一幕戏剧场景。肚皮人和涿州人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是她的尖叫声使他们不顾其他事情,把注意力全部集中过来了。 她朝他们跑去,很高兴再一次与他们这些无理性的生物在一起。这时她才回头看。 刘明跟着她走出洞口就停下来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回头消失不见了。涿州人嚷嚷着,显然是被刚才的情景吓慌了。燕西苑利用这个机会指着刘明的山洞说:“你们如果不听我的话,我那位长着海绵脸的伙伴就会来生吞了你们所有的人。他很可怕,会致人于死地。现在让那些人靠近。不要伤害他们,除非他们先进攻。” “追捕族不呀呀好!”他们叫嚷着。 “照我说的做,否则让海绵脸来生吞了你们这些山人、涿州人及所有的人!” 三个移动的身影不断靠近。虽然笼罩一切的怪诞的棕色微光使得人的细部分辨不明,但其中两个大体上是人。最引得燕西苑好奇的是殿后的那个身影。虽然它是靠双腿行走,但它明显与同伴不一样。它没有那么高,并且好像有一颗巨大的头颅,有时又好像在第一个头下面有第二个头,好像还有一条尾巴,行走时双手抱着上面的那个脑壳。但是暴雨使雨点反弹,形成一个闪光的光环,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三个奇怪身影停住了。这使燕西苑更为不耐烦了。虽然她呼唤它们过来,它们却无动于衷。它们稳稳地站在洪水淹没的山头。其中一个类人的身影在山边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呈现半透明状,最后不见了。 肚皮人和涿州人明显已被燕西苑的威胁征服了,都沉默不语了。但看到这个隐身的现象,虽然涿州人并不显得很惊奇,但它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那儿怎么了?”燕西苑问一个肚皮人。 “出了一个怪事,三明治小姐。很多奇怪的事。湿漉漉的雨里来了两个精灵和一个肮脏的追捕族。雨中有三个精灵,涿州神因此而大声尖叫。” 燕西苑对它们的话充耳不闻,可突然又被它们触怒了。她说:“告诉涿州人保持安静,回到山洞里去,我将去迎接这些新来的客人。” “这些善良的涿州神是不会听你这个无尾巴人的话的。”肚皮人回答,但燕西苑不理会他。 她开始朝前走,张开双臂以示毫无侵犯之意。她向前走着,虽然雷声仍在耳边回响,暴雨却变成了毛毛雨,并慢慢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两个东西变得更清晰可见了,形成一个瘦瘦的人,它和同伴一样以警惕的眼神瞪着她。 因为这个人的再现,燕西苑便停住了脚步。这时那个大个子向前移动,边走边说来到同伴前面。 “常青世界的生物,追捕族的红阳给你带来真理了,你肯定会乐于接受。” 他的声音浑厚圆滑,仿佛是通过强有力的喉咙和上颌发出的声音。伴随着它的声音两个类人的生物也在向前走。燕西苑这下才看得清他们的确是人——两个原始女人。她们全身赤裸,文上精细花纹,面部表情固执而愚昧。 燕西苑觉得应说点什么作为回敬。她鞠了个躬说:“如果你和平地来访,我们欢迎你。” 一个臃肿的人发出一阵兽性的傲慢和厌恶的咆哮。 “你们并不拥有这座山!这座山,大斜坡,这些尘土和石头以及砾石上的生物可以拥有你们!地球不是你们的!你们只是地球上的一种生物!”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燕西苑恼怒地说,“你是谁?” “每件事都易被曲解。”他回答,但燕西苑无法听清,因为这笨重的人再一次咆啸,震耳欲聋。她转身看见涿州人正准备逃离。他们挥动着下山的雪橇,吼叫着,互相推挤着。 “把我们带上,或者让我们跟着你们驾驶的可爱机器轻轻地跑吧。”肚皮人仍叫着,各自分散开来,有的甚至在凶残成性的涿州神前的泥地上翻滚。“哦,请用可爱的死亡结束我们,让我们和你们一起远离大斜坡。把我们和三明治小姐带离大斜坡和正在咆哮的追捕族。带上我们,带上我们,残忍的可爱的涿州神。” “不,不,不,去,去,离远点!讨厌的家伙,现在我们要走了,待到平静的时候,我们会回来找你们。”涿州人跳着叫着。 一切都处于忙乱中。涿州人顾不得有多么混乱,也顾不上往哪里去,就匆匆忙忙出发了。他们在雪橇边跑前跑后,时而推一下,时而又拉住它,然后跳上了雪橇。他们尖叫着,唠唠叨叨着。 把头盔抛了起来,又接住了。就这样,他们飞快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朝着山谷的深处疾驰而去。 被丢弃的肚皮人退回到自己的山洞里,并反反复复为他们不幸的命运哀鸣。这时他们的目光不再注视新来的造访者。涿州人的叫声渐渐远去。燕西苑听见洞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她立刻忘记了一切,朝劳力跑去。 她把他抱在膝盖上,逗弄着他,直到他朝她格格地笑出声为止。于是她把他抱了出来,再一次与那肥胖胖的生物交谈。 燕西苑一出现,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 “这些涿州族是从我这里逃走的。他们呆头呆脑,白痴,草包脑袋的。虽然他们现在不服从我,但总有一天他们会乖乖地服从于我。他们的种族将会像风中的冰雹一样被吹走。” 当这生物在继续说话时,燕西苑仔细地观察他,而且越看越感到奇怪。她没法确切地看懂他:他的头是个大鱼形体,下唇又宽又厚,下部收拢,显得没有下巴。这个头和他身体的其他部位比例明显失调。他的腿虽然弯曲着,但从外形上看仍是腿。他的手一动不动地叠在耳后。从他的胸部伸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似的东西,并且不时可以看见一条大尾巴吊在他的身后。 那两个文身女人站在他的两侧,两眼茫然地盯着前方,既不在观察,也不在思考——也不做任何比呼吸更复杂的动作。 现在这个古怪的臃肿的人已经停止了讲演,正凝视着一层挡住太阳的云。 “我要坐下,”它说,“把我放在一个舒适的石头上,女人。天很快就会转睛,看看我们会观察到什么。” 这个命令不是对燕西苑下达的,更不是对肚皮人的。他们正孤立无援地站在洞口拥成一团。这个命令是对文身女人下达的。 他们看着这个臃肿的人和他笨拙的随从一起向前移动。 附近有一块摇摇晃晃的石头,宽大平顶。古怪的三个人在石头前停住了。当那女人把他倒个提起时,臃肿的人竟分裂成两部分:他一半像鱼一样平躺在石头上,另一半蜷曲地站在旁边。 这让燕西苑喘不过气来。甚至在她身后肚皮人也惊愕地号叫着,奔回洞穴里去。这个臃肿的人,也就是涿州人所谓的追捕族,竟是由两个独立的生物组合成!一个巨大的鱼体,就像她在穿越海洋的途行中见过的海豚,被一个弯曲的老人背负着。 “你是两个人!”她叫道。 “事实上不是!”海豚状的东西在平台上说,“我是红阳,所有追捕族的红阳中最伟大的一位,黑夜山脉的先知。我会带给你们真理。你具有智慧吗,女人?” 那个背负他的人站在两个文身女人的身旁。这两个女人毫无用处。她们一言不发,朝他招招手,其中一个还咕噜了几声。很明显,他已经背负这个人很多年了。虽然他肩头的负载已经卸下,他仍然保持弯曲状态,好像他仍在背着他似的。他像一个沮丧的雕像一样站立着。身旁搭拉着两只萎缩了的手,他的背弯曲着,双眼盯着地面,除了偶尔改变一个姿势外,他几乎是站立不动。 “我问你是否具有智慧,女人。”自称是红阳的人说,他的声音像一般人一样浑厚。“说话,因为你能说话。” 燕西苑把目光从那可怕的背负者身上移开,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来带我们吗?” “像女人说话!” “你的女人似乎不会说话!” “他们不是人,他们不能说话,这你应该知道,你以前遇到过江州人中文身部落吗?无论如何,你有什么向红阳求助呢?我是一个先知,不是一个佣人,你现在遇到麻烦了吗?” “我遇到了大麻烦,我有一个同伴,他……” 红阳拍打着它的一个鱼鳍。 “住口,别用你的经历来烦我。红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比如观察奥妙无穷的天象,承载大陆的海洋等,而且红阳现在很饿。给我吃的,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我的大脑是这个星球上最有力量的。” 燕西苑不理会这些自吹自擂的话,指着他的文身随从说:“你的同伴是什么人?他们饿吗?” “他们与你无关,女人,他们吃红阳吃剩的。” “如果你肯竭力帮助我,我愿意给你们提供吃的。” 她不再听他发表新的演说,开始忙碌起来。燕西苑已经感到这一种人不像涿州人,她能对付得了。一个自负、聪明的人总是很脆弱的。因为她发现必要的话她只需要杀了他的背负者,就能使他束手无策。遇到这样一个她能勇敢地与之谈判的人,仿佛给她打了一针兴奋剂。她忘记了一切,只是一心一意想向红阳表示友好。 肚皮人总是像母亲一样温柔地照顾劳力,于是她把他交托给他们。她在看见他们愉快地逗弄他后,就开始为古怪的客人收集吃的东西。她的头发散乱了,腰布也逐渐烘干了,但她对此全然不在意。 她把皱皮鸟宴会的残余物和肚皮人采集的其他食物,像树丛的新芽、坚果、蘑菇、浆果,以及鲜嫩的葫芦果等一起放在一个大葫芦里。另一个葫芦里盛满了山洞裂缝中渗出的水。她也把它全部拿出来了。 红阳端坐在石头上,沐浴于神秘、温柔的阳光之中,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太阳的方向。燕西苑把食物放下后,也同样朝那个方向看去。 云已经散开,太阳低低地挂在昏暗的波浪起伏的海面上。由于大气的作用,太阳看上去变了形,成了个椭圆形的。但大气的扭曲力无法阻挡它发射的白炽的翅膀,一只几乎与它透明的身体一样巨大的翅膀。 “哦!神圣的光辉插上翅膀飞离我们了!”燕西苑叫道。 “你仍是安全的,女人。”红阳宣布,“这些是我可以预言的,别担心。把食物给我也许会更有帮助。火焰将会耗费我们的世界。我把这事告诉你,你就会明白的。但在我给你讲话之前,我必须喂饱肚子。” 但她的目光仍然注视着天空中奇怪的现象。风暴的中心已经穿过永远昏暗地带而进入大榕树地带。在森林上空,云层堆积成紫霞,不停地发出光芒,中间悬挂着变形的太阳。 红阳再次呼叫,燕西苑感到局促不安,立即递上食物。 这时一个文身女人开始在原地消失。燕西苑看着这个神奇的现象,几乎摔掉了手中的葫芦。几分钟后,那女人只剩下一个黑点。她的刺纹依然存在,像空气中无意义的图案,这些图案渐渐地变淡,最后也消失了。 人的画面未完全消失,刺纹又慢慢显现出来,女人也随着回来了。她仍然像以前一样,目光呆滞,骨瘦如柴。另一个女人转向红阳,向它说了两三句含糊不清的话。 “好!”红阳欢叫着,拍打它在石头上的鱼尾,“你很聪明,没有在食物中下毒,我要把它吃掉。” 说完了话,女人向前走了几步,把盛着食物的葫芦对着红阳,并开始用手喂他,把食物一小撮一小撮地塞进他的肥厚嘴里。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只在喝水的时候才停止。 “你们是谁?你是谁?你们从哪来?你怎么会消失?”燕西苑问道。 红阳边咀嚼边回答:“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不告诉你。你也许同样会知道,正如你所说的,只有这个沉默的女人会‘消失’。让我吃吧,别打搅我!” 最后他吃完了。 在葫芦底部他剩下了一些碎屑,作为另外三个苦恼人的食物。 他们在一旁卑谦地吃着。其中一个女人喂了那个弯曲着身子的伙伴。他的手臂依然瘫痪似地固定在头上。 “现在我准备听你的经历。”红阳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帮助你。要知道我是星球上最有智慧的种族的一员。我的种族曾跨越宽阔的海洋,穿过荒芜的陆地。我是一个先知,是一位具有神圣的知识的红阳。如果我认为你的需求很有意思的话,我将屈尊来帮助你。” “你的尊严至高无上。”她说。 “啊,地球即将毁灭,尊严又有何用?快说你那愚蠢的经历,母亲,如果你打算全盘托出的话。”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