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在最东头，房屋也最高大，远远地望去，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居然有花！张超心底升起一丝疑惑，走近这个院子，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右侧，右侧一棵大树下，赫然有一口井，青石上刻着三个字：“涌泉井！”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树荫下，看着他过来，目光中好像还带点警觉……什么意思？别人家连吃的水都没有，村长可以在院子里种花，别人得下山挑水，村长院子边却有一口井，还派一个女人守着？ 　　好你一个欺压百姓的小村官！ 　　一股气一冲，张超大步而过，推开院子门，一个中年人从里面出来，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村长？”张超开口。 　　“是的！你是……” 　　“过路的！”张超淡淡地说：“可以在你家喝口水吗？” 　　“当然可以！”村长热情地说：“今天可是巧了，我这里正好来了一个贵客，是一个记者……”话音未落，一个女郎从屋里出来，张超目光一抬，心里猛一惊，天啊，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这位记者他认识，赫然是扬州城中某个夜总会里四仰八叉的那位，她真的是记者？不是妓女？ 　　女郎也看着他，看着这个明显不是本地人的年轻帅哥，张超认识她，她可不认识张超，当时房间里太昏暗了，张超又刻意拉下帽檐，隐藏自己的面目，事情有趣了……“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村长中间还说了点什么，张超没听见，只听见这句。 　　“我……我是研究古代遗址的！”张超犹豫了一下：“听说这个地方有宋代遗址，就过来看看……” 　　“真的吗？”记者江影大喜：“村长，真的有吗？”充分表现出作为记者的本能。 　　“哪里有什么遗址？”村长摇头苦笑：“也就一段五米长的城墙，专家也过来看过了，没有什么研究价值……小伙子如果有兴趣，吃饭后可以去看看！进来吧！” 　　进屋坐定，村长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张超接过，心头再度泛起一种不满，别人家喝点黄泥巴水还得跑二十多里，你家倒是不同，井水都瞧不上了，用矿泉水待客，但人家这么热情地招待他，总也不好意思立刻翻脸，这是不是村长的为官之道，对百姓大肆欺压，对外面来的人大拍马屁，且看本人吃不吃你这套！ 　　一个小男孩从外面跑进来，满脸汗水，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对屋里突然出现两个帅哥美女明显不太能接受……“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小男孩朝江影旁边凑，美女果然有吸引力！ 　　“我是外面来的记者！”江影笑道：“你呢，你是谁？” 　　“我是……小黑！”小男孩说：“我爸是村长！” 　　原来是村长的儿子，江影打开身后的大包，拿出一袋点心：“小黑，送给你！” 　　小黑害羞了，想接又不敢接，村长老婆从里屋大叫：“小黑，别弄脏了哥哥姐姐的衣服，过来……” 　　这么一说，江影不依了，一把抓住小黑的手，硬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不怕，小黑不脏！” 　　小黑高兴了，接过江影的零食，开始打量江影身边的像机，很快就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姐姐，这是什么呀？” 　　“姐姐，怎么用啊？” 　　“姐姐，帮我拍一张照片好不好？” 　　……打得火热！ 　　张超没有关注这两人，他的目光捕捉到里面屋里一件事情，一件让他愤怒而无语的事情，村长的老婆居然用矿泉水和面做饼！这简直是……太奢侈了！就算是在经济发达的南方，也很少有人用矿泉水和面的，这矿泉水虽然不太值钱，好歹也值个一块多，一块多是什么概念？是几百斤水的价格，你们就是用这招来赢得上级领导的欢心的？ 　　“小黑，你最喜欢什么东西？”那边，江影开始反问了，这个小家伙问题太多了，她有点招架不住，反守为攻开始。 　　“我啊……我最喜欢姐姐！” 　　“姐姐不是东西，哦，姐姐不算……”江影尴尬了……“我喜欢哥哥！”小黑转向张超。 　　张超笑了：“我绝对不说……我不是东西！” 　　“那么……你最不喜欢什么？”江影也笑了，她的笑容一露，顿时房屋里如同开了一朵鲜花。 　　“我最不喜欢……地！” 　　小家伙一句话说完，两人都不懂，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 　　“地！”小黑用脚重重地点一点脚下的地，示意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脚下的大地！ 　　张超愣住了，农民的儿子最不喜欢脚下的地，目光抬起，江影的眉头示意她同样不懂……“为什么？” 　　“水都被地喝了，我们没水喝！”小黑说：“妈妈说的……” 　　两人全都沉默！ 　　“你能想像吗？”江影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排解内心的郁闷：“大山里的孩子、西北大地未来的主人会痛恨脚下的大地！” 　　张超深深点头：“如果我们一生洗三次澡，如果我们每天跑二十里地只为了不至于渴死，随便我们痛恨什么都不会有人有意见！” 　　……小黑是童言无忌，说过就忘，他并不知道他这话让两个外来的哥哥姐姐产生如此大的震撼，张超所理解的是水是何等的重要，而江影所想的不同，她想的是如果将这句话写上报纸，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中餐上了桌，热气腾腾的饼外加几只碗，碗中是矿泉水！ 　　小黑抓起一块饼就咬，貌似没有养成饭前洗手的习惯，一咬就大叫：“甜！” 　　“妈，这饼好甜……” 　　妈妈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一顿好几块钱呢，它敢不甜！” 　　村长在旁边吼道：“说什么呀？不说话人家将你当哑巴卖了？” 　　老婆静音，一顿饭吃下来，张超和江影都有一种压抑感，但到底是什么呢？两人也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家女主人很委屈……吃过了饭去看城墙，刚刚走出院门，迎面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门口，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姑，虽然脸上的皮肤不太白，但有一种健康的颜色，嘴唇是红润的，眼睛大大的，睫毛特别长，透着羞涩与清纯，胸脯极丰满，几样一配合，她如同是黄土地里长出来的一朵艳丽的牡丹花，有着无比动人的风韵，张超微微心动，这里居然也有这样的美人！ 　　她手里是两瓶矿泉水，做什么？递给他，默默地递给他！ 　　张超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 　　“接着吧！”村长在后面说：“她是我的外甥女，叫丽儿！” 　　“不用了，我们刚刚喝过水！”张超冷漠地拒绝。 　　丽儿略微有点慌张地看了张超一眼，回头走向那口井，那个中年女人还在，两人都站在大树下，张超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贿赂，用一瓶矿泉水赌住外来人之口，以便于他们联合起来压迫各位乡民。 　　有必要提醒提醒了！ 　　张超缓缓转身，面对村长：“村长，今天中午的饭钱我会给，但有几句话我也得说！” 　　“小伙子见外了，来到这靠山村都是贵客，怎么会收饭钱？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我不会推！” 　　“那好！”张超手指前方的水井：“我今天上山来，一路上全是从山下挑水的村民，二十里外挑水上山啊，村长，你家的水井就不能给众人救救急？难道村长就有这个特权，可以独享一口水井而无视百姓的死活？” 　　村长好像怔住了，一时无语！那边井边两个女的也怔怔地看着他。 　　张超冷笑道：“别人家一口黄泥水都喝不上，你家用矿泉水和面，别人家人都喝不上水，你却在院子里养花，不嫌太奢侈了点吗？” 　　“你错了！”江影接过：“至少我知道这水井里根本没有水！” 　　张超微微一愣，几大步走过去，井边的两个女人全都退出一步，张超探头一看，下面只有黄土，不仅仅是没有水，甚至这井都不像是用过的。根本没有打通的井为什么叫涌泉井？ 　　“涌泉井，……只是一个美好的期待！”村长微微叹息：“打开快二十年了，它从来都没有过水！” 　　另一边，那个村姑丽儿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我们回去吧！”拉着她母亲离开，她母亲眼角好像还有泪痕。 　　“想听听这口井的故事吗？”村长轻轻拍拍井沿，示意他们坐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坐下了……“这还是十九年前，当时有一个地质队前来靠山村，计划在这里打井，勘探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把握不足，请示上级后他们打算撤离，但村民们都不同意，几个老头甚至跪下来求他们试一试，他们才勉强留下来，决定在这个地方打下去！ 　　开工的那一天，全村老少全都集中在这里，准备好了鞭炮，准备好了酒肉，还请人专门刻了这块牌子，表达全村人对于这口井最大的期待，也想取一个好兆头，谁知道三天过去了，井打下去五米多，还是没有水，他们又泄气了，怪村民不尊重科学规律，白白浪费时间，收拾工具，第二天就要离开……”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张超心头一动，这一晚上要出点什么事？ 　　“当时我妹妹，也就是丽儿的母亲才十九岁，她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村长道：“她用家里珍藏在碗柜里的一坛水洗了个澡，将自己送到了打井队队长的房间……” 　　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张超和江影全都清楚了，一个村姑为了能让全村人喝上井水，甘愿将自己清白的身子送人，只为留下一个希望，多么悲壮的献身，多么纯洁的奉献，虽然时间过去了近二十年，依然让人心头震动。 　　“她错了，这个队长并没有遵照他的承诺留下来，直到打出水，而是第二天清早就悄悄地离开了山村，十个月后，丽儿出世了，她妈妈没有嫁人，细心地护着她，并且告诉她：以后凡是有外人来村里，都得好好表现，村里人救不了自己，唯有外面的人才有可能结束山村苦难的生活，丽儿听她妈的话，只要有外人进村，她都会将自己舍不得喝的矿泉水送给客人……” 　　张超仰面朝天，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个受骗上当的母亲，辛苦了十八年，依然坚定地相信外地人，她送给他的矿泉水根本不是贿赂，而是一种美好的期待，固守了十多年的期待……“至于你说的花儿！”村长道：“这不是真花，而是丽儿从山下买来彩布做的花，她说不管这地方多么苦，都要有花！有了这颜色，这里才不是生命的禁区！” 　　张超长长呼了口气，猛地站起！ 　　“你做什么？”江影虽然已是泪眼朦胧，依然跟着站起。 　　张超没有回答，大步走向一个小院子，敲门时丽儿站在门后……“对不起，丽儿！”张超深深一鞠躬。 　　“你做什么……”丽儿慌了，脸也全红了。 　　“我刚才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 　　丽儿接触到他真诚的眼睛，微微发呆……“再见！”张超转身了，后面传来丽儿的轻呼：“等等……” 　　张超回头了，后面是丽儿递过来的两瓶水：“你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那边没有水的，带上……” 　　张超接过了：“村长，不用你送了，指个方向吧，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