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名花
「这个问题,我没有回答的义务」
「啧,小气鬼」
克洛瓦挺不满的样子。
「那你又为什麽会在这时候跑来新都?你再怎麽闲,也总不可能是专程跑来偷袭我吧。这件事要是让会长知道……」
「喂喂喂,别提起那个名字!」
「如果会长问起来,我也只能照实回答」
「可恶!你怎麽能出卖我们的友情!」
这招果然管用,克洛瓦开始动摇了。这也难怪,会长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克洛瓦唯一的克星、天敌、杀虫剂。
我提到的『会长』,就是指我们学校高中部的学生会长。就某方面而言,我们会长堪称学园最强的狠角色。不仅建校以来最恶名昭彰的不良少年克洛瓦.基鲁巴特都栽在会长手中,就连我也倍感棘手,而不得不屈服在会长如天般高的威严之下。
要是克洛瓦做得太过份,适时打出这张『会长牌』便可有效抑制他嚣张的气焰。
「我已经说过了,今天碰到你只是偶然而已。我承认啦,偷袭是过份了点……总之你别向会长告密就行了」
赢了,主导权到手。
「那麽,你最少也可以告诉我到这里来的理由吧」
「我只是来找以前的兄弟们碰个面而已。
最近新都……不,不只这里而已,是整个城市都不太平静。所以我交代他们,最近没事就不要出门,特别是晚上」
城里不太平静,这句话引起我的注意。
和克洛瓦称兄道弟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暴走族、或混帮派的等被社会视为不良份子的人物。这种说法或许挺失礼的,但他们本身的存在确实也等於社会内部的不安定要素之一。
我对克洛瓦个人交友的实际情况并不了解,多半也是听说的。我只知道,在新都一带以青少年为主要成员的数个大型帮派里,克洛瓦.基鲁巴特的名字拥有不小的影响力。只要他出面约束那些人,犯罪率肯定会下降好几个百分点。
我开始在想,克洛瓦这麽做的理由为何。有可能是城里的某处正酝酿着一场大规模的帮派冲突吗?
这很有可能,而且也是合乎常理的推论。
但是刚才他说──『最近新都…不,不只这里而已,而是整个城市都不太平静』这句话让我十分在意。可能性也许非常的低,但是克洛瓦牵扯到的事、或者是他自身……与我今晚前来新都的理由,两件事之间有所关连的话──
「……」
我该如何问他呢?从别人嘴里套话并非我的长项。
总之,先开口再说。
「克洛瓦──」
「嗯……」
他没注意到我,好像正在想某件事情。
「啊啊啊──我居然忘记这件事了!」
自言自语就算了,居然还发出这麽大的声音。克洛瓦似乎忘了这里是公共场合。他或许不在乎旁人责难的视线,但是我在乎。身为同学的我有提醒他的义务。
「喂喂,小声点。是什麽事啊?」
「还有一人忘了通知。我真是的,健忘成这样」
「你说的人是哪位?」
我也有点好奇。
「是你也认识的人啦,亚利」
「我、我认识的人?」
这下子我更好奇了。
是哪号人物呢?如果是克洛瓦的熟人……
「是你哪个在哪天哪夜的哪里被我教训过的兄弟吗?」
这很有可能,嗯嗯。
「才不是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克洛瓦断然否认,这答案我还挺有自信的说。
既要是克洛瓦的熟人,而且是我认识的对象,然後还不能是太保跟混混──也就是说,这三个要素的交集吗?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的学生会长。不过,这答案马上就被我否决掉。理由无他,克洛瓦向来被会长压得死死的,终日饱受会长淫威欺凌的他,哪里还会想跟会长扯上关系。
如此一来,又会是谁呢?
「我给你提示吧。你可是曾经受过人家『一饭一宿』之恩呢」
「什麽一饭一宿?我可不记得我有外宿的经验」
真是的,别乱用四字成语。
总而言之,对方是请我吃过饭的人就是了。
由这一点来过滤的话……
「这样还猜不出来吗?你的推理能力有待加强哦」
「我又不是夏洛特.福尔摩斯」
就算是名侦探,也是需要思考时间的。
「提示二,对方可是拥有『D』这种超弩级凶器的大人物哦!」
「『D』?英文第四个字母?」
「喔喔──毁灭的『D』,死亡的『D』,那是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文字呀!名侦探亚利,你推理出来了吗?」
「呃……可恶,猜不出来……」
动脑筋本来就不是我的长项,也只好认输。
什麽毁灭的『D』啊……咦?
毁灭的『D』?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第四个字母、轻浮的口调、凶器、超弩级。
……
「啊!」
原来如此。
我实在想立即朝他头顶踹一脚,修正他的脑袋。
可惜这里是公共场所,只好作罢。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会这样介绍自己的学妹了」
「实话实说有错吗?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罢了」
「哦?原来你的视线总是停留在人家的胸部上啊」
我刻意讽刺。可惜的是,带刺的话似乎穿不透克洛瓦那张强度可媲美坦克装甲板的厚脸皮。
「时时刻刻确认学妹的发育状况,可是我们这些作学长的最为重要、也是最为神圣的义务呀!」
……那个第一人称复数格是什麽意思?
有这种学长真是不幸,我不禁要为雪花抱不平。
『雪花.月之森』
这便是被克洛瓦任意拿来当作话题材料的学妹的本名。雪花是我们学校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日裔移民出身。
雪花在直升高中以前,也是就读於本校的初中部。这经历和我一样。不过在克洛瓦将她介绍给我认识以前,我们也只是互不相识的学长和学妹罢了。
就我的印象,雪花是一个相当文静的少女。除了误交克洛瓦.基鲁巴特这个损友之外,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个疑问。
「克洛瓦,刚才你该不会是想说,雪花在这麽晚的时间还在街上游荡吧?」
「嗯,我想大概还是在老地方吧,八九不离十」
「……」
「你瞪我干吗?」
克洛瓦疑惑地问我说。看样子,以视线责备他人的眼力,我火候还不够呢。既然如此,在第二外语的选修课堂上学到的四字成语,这回终於有了派上用场的机会。
「近墨者黑!」
「啥?」
「少装糊涂了!像雪花这样乖巧的女孩子会跑去夜游,不用说一定是你这个大墨缸带坏人家!」
「等一下,你误会了啦!亚利。你质疑我没关系,但是你一定要相信雪花的为人!」
克洛瓦认真在为雪花辩解。
这样的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你不相信,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个明白吧」
以行动证明──这一点我们两人还挺相似的。比起用言语解释,还不如直接付诸行动要来的好。
「雪花现在还在你刚才提到的老地方吗?」
「应该是,离这里还蛮近的,几分钟脚程而已」
「那就赶快出发吧,克洛瓦」
我相信雪花。
现在的我反而比较担心她的安危。
时间已逼近深夜十一点整。
不管有什麽理由,还是要赶快劝她回家才行。
作战代号:『D』
作战地点:站前的中央公园
作战时间:2300行动开始(晚上十一点整)
作战成员:克洛瓦、亚利
作战目标:雪花.月之森一名,找出并予以保护
追加备注:手段无限制
我感到後悔,但此时也已经骑虎难下。会造成这种结果,只能归咎自己随波逐流的态度,以及克洛瓦说的一句话。
「你不想知道雪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吗?」
好奇心真的能杀死一只猫。。
几分钟前,克洛瓦提议说,要我们两人一起以隐藏行踪的方式去找雪花。如此一来,就能知道雪花学生身份之外的另一个面貌。
很明显,克洛瓦本人是知情的,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这家伙干嘛要怂恿我去做这种事?他肚子里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呢?
雪花目前似乎正在新都中央车站前的中央公园,位置大约是在正门口广场通道那附近。克洛瓦是这麽说的,问题是──雪花在这个时间在那里做什麽呢?关於这个问题,克洛瓦当然没正面回答我。
要如何在不被雪花察觉到的情况下偷偷接近她,克洛瓦提议从中央公园的侧门入侵,再慢慢接近正门入口。
克洛瓦规划的路线几乎都落在树林之间。一路上照明昏暗,隐蔽性又高,堪称的上是绝佳的潜入路径。
只不过,这条路线却存在另一个问题。
二十世纪後期,世界最强大的国家,美利坚合众国在中南半岛挑起一场战争,史称『越战』。北越共产党利用丛林进行游击战,让这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吃足了苦头。
身旁的队友一个接着一个被人开枪射杀,却仍然找不出隐身在丛林深处的狙击手的确实位置。这样的画面在以前的越战电影经常看得到。利用未知的敌人营造出惊悚的气氛,将演员与观众们紧绷的情绪带到爆发的极限边缘。
电影带给观众的是未知的恐惧。同样是潜入作战,也许中央公园的树林远远不及越南丛林的规模,可是碰到的状况很相似。
五点钟方向的树丛有动静──
八点钟方向的那棵大树背後传来奇怪的声音──
两点钟方向的不远处似乎有复数以上的人潜伏在那──
然後的然後又然後──
简直已经被人团团包围。
想当然尔,中央公园不可能会有北越士兵埋伏。这点我再怎麽白痴也清楚得很。隐藏在这片树林阴影处的人手上没枪,也没有敌意。现在要注意的,就是不要打扰到那些人享受青春就行了。
「……别感冒就好」
现在是刚摆脱夏夜,秋凉的九月。
秋天的凉风混杂着莫名的尴尬,让我有点想找地洞钻。
持续的前进,不久终於推进至树林的边界。
作战行动迈入最终阶段。
「小心一点,别被发现了。
从这里开始,我们用爬的慢慢靠近」
克洛瓦这家伙,简直已经把自己当成间谍电影的主角了。
那麽,我就是那种专门扯後腿,让主角陷入绝境的配角吗?
「已经看得到人了,亚利」
我继续匍匐前进。
树林与广场通道之间,围着一道绿色的矮墙。矮墙只是随处可见、常常被园艺剪刀修剪成各式形状的山茶。克洛瓦将山茶底部的枝叶拨开,凿出了一个细缝。
「快过来看,快过来看」
「……」
我们是在偷窥女子更衣室吗?
总之,先观察情况再说吧。
我凭着雪花在学校时的印象去找,可是却找不出来。
「观察力这麽差,怎麽能成为一个称职的侦察兵呢?」
我现在又转职为侦察兵啦。
你到底是007还是魔鬼士官长?克洛瓦。
困惑的我,看见克洛瓦手指向某个方向。
「她有变装。坐在那里,戴着荷叶帽的就是雪花」
原来如此。
在我的视线捕捉到雪花之前,我听到了乐器的声音。
是吉他的声音。
雪花就坐在行人休息椅上,独自弹着吉他。
「原来,雪花会弹奏吉他呀」
我不懂音乐,无从评断优劣。不过,能够正确演奏出乐谱所需要的音色,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观察了一下,雪花似乎在做类似街头艺人的工作。就不知道是兴趣使然,还是玩票性质就是了。
反正总比去夜游或者援助交际之类的事要好多了。克洛瓦也真是的,单纯的事情弄得这麽神秘,害我担心得要死。
不过那个变装实在是有点……
荷叶帽、牛仔裙、领口加高的长袖上衣。
……这能称得上是变装吗?
这样就能把我骗得团团转,看来我修行不足啊。
「克洛瓦,你是什麽时候开始知道的?」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那时候还是初中生的雪花就已经在这里表演吉他演奏了。
我还记得,当时的雪花就已经有『C』了说」
「你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啊……」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知道雪花是何时开始从『C』成长到『D』。唉…那是我一生最大的失误啊」
「是今年年初,就从那孩子刚升上高中开始」
──谁?
「原来是年初啊,了解了解!感谢感谢……耶?」
克洛瓦这时才发觉到异状。
连我也没注意到的第三者。
「年纪轻轻就学坏当起变态跟踪狂,社会真的变了」
声音来自山茶围篱的另一端,而且很近。
听起来像是成年或中年男子的声音。
「可恶!混哪里的?」
「喂喂,别冲动──」
我来不及阻止他。
克洛瓦就这麽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克洛瓦的脸被某个飞来的东西击中。
我实在不敢相信,以克洛瓦的反射神经竟然会闪不掉。
击中克洛瓦的东西落下,并滚到我面前。
仔细看,原来只是揉成一团的纸。里头没包石头,也没塞铁板,所以克洛瓦毫发无伤。受伤的,大概也只有自尊心吧。
我把纸团摊开,发现这张纸竟是一张素描画。
素描的对象就是刚才趴在地上偷看的我们。
我很讶异,刚才我们两人趴下的时间应该只有短短的几分钟。这样精致的铅笔素描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完成吗?
继续蹲者也无意义,於是我也起身。
「那张画免费送给你们吧。标题《STOKER》」
素描画的主人就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