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发觉，男子负在身后的手中，正拿着一幅卷轴。看那卷轴两端木色深幽，造型古朴雅致，绢纸上更泛出隐隐一层凝黄来，显然十分古旧。 　　宋子玉心底不由微微一动，心知这男子定非为购画而来。比起男子手中画卷，他这云水阁中诸般所藏，可能还未必能及。 　　果然，男子观赏一番后，便转过身来对着宋子玉道：“宋公子，在下城南朱正，家有一幅颜真卿书法不知是否真迹，特来烦公子为我做个鉴定。” 　　对于古人书法，宋子玉最最喜爱的便是颜真卿，闻言不由双眼一亮，道：“朱公子放心，小生必当尽力而为。” 　　朱正点头一笑，抬起双手将卷轴捧到宋子玉面前，道：“便是此卷，有劳宋公子了。” 　　宋子玉边小心接过卷轴边笑道：“朱公子不必客气。” 　　宋子玉双手自袖口伸出，握在那古旧卷轴上，五指根根晶莹纤秀，犹若白玉雕刻一般，正落入朱正眼中。朱正目光一凝，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宋子玉见状忙握住卷轴往一旁书案走去，不再与朱正相对。 　　长卷依次展开，摊在书案上，立时散发开一股淡淡陈涩香气，正是古物应有的那种气息。宋子玉双眼明亮，盯着画卷满怀欣喜。 　　只见那绢纸虽旧，质地却属上佳，柔而且韧。卷上所书乃是一幅行草书，通篇气势充沛，劲挺豁达，字里行间横溢着粲然忠义之气，正是颜书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的风格 　　半晌后，宋子玉抬起头来，看着朱正道：“朱公子，依此卷上书法看来，确是颜体不错。” 　　“哦？”朱正面上也现出些欢喜来，道，“那宋公子可能够确定，此卷确为真迹？” 　　宋子玉一笑摇头道：“这世间善于临摹之人甚多，所以鉴定书画真假不能单凭字迹而定。还要观测纸轴、墨迹之年代，以及印鉴之真伪。小生眼拙，一时间却是难以判定。” 　　朱正闻言并无失望，仍微笑道：“在下对这书卷真假甚是关心，不知若要得出结果，还需多少时间呢？” 　　“明日此时，应可得知。”宋子玉想了想，回答。 　　“好！那在下便将这卷轴存放在宋公子处，明日来取，如何？”朱正马上作出决定，带着笑意的双眼眯起，好像很是开心。 　　宋子玉闻言微微一怔，但仍点点头道：“好，小生定不辱命便是。” 　　颜真卿真迹并非时常得见，可说是贵重非常。这朱正与她首次相识，竟放心将这字卷留在云水阁？着实令她意外！ 　　第二日傍晚，夕阳堪堪落下，宋子玉便立在店堂中，不时翘首往巷外看去。她昨晚细细查看了数个时辰，已确定那一卷颜真卿字确是真迹。 　　暮色降临，宋子玉才看见巷道尽头走来了一抹淡淡身影。那种从容傲气的味道，正是昨日的朱正不错。 　　朱正走近云水阁，对着候在门边的宋子玉拱手一掬道：“对不住得很，在下府中有些琐事纠缠，倒叫宋公子好等。” 　　宋子玉将他往里让，笑道：“朱公子不必内疚，小生并未刻意等候。天色尚早，云水阁也还未到打烊时间。” 　　“如此甚好。”朱正笑了一笑，也不再多客套。 　　其实他方才一路走来，两边店铺俱已陆续关闭，只云水阁中透出晕黄的光亮。 　　两人走到店内，宋子玉向着书案上一指，道：“朱公子，那幅颜字我已为你鉴定过，若所料不差，应是真迹无疑！” 　　宋子玉说这话时，张眼望着朱正脸上神色，看他是否会惊喜莫名。 　　朱正一听，脸上神色却并没怎样变动，只轻轻勾起唇角，道：“是吗?真是有劳宋公子了。” 　　他也不立时把那卷轴收起，反而再转向兰宋子玉道：“宋公子，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宋公子可肯帮忙？” 　　“嗯，朱公子请说。”宋子玉心底略略有些失望，但仍微笑以对。 　　“我想请宋公子，为我把这颜真卿真迹临摹上一幅，以赠友人。若宋公子能答应，在下必当重重酬谢。”朱正眼里的肯定意味不容拒绝，想来是早已听闻过宋子玉善于临摹。 　　宋子玉看看案上书卷，点头道：“朱公子不必客气，子玉尽力便是。”说着便走到书案后，把那长卷挂在眼前，挑亮了一旁烛火，铺开纸张研起墨来。 　　朱正跟着她走到书案边，双眼只瞧着她手上一举一动，好像宋子玉双手比之那价值千金的颜真卿真迹更要贵重许多。 　　待得一会儿，宋子玉开始在纸上落笔，朱正脸上神色更是专注无比。双眼跟着那笔端往复来去、坚行勾挑，竟看得目不转睛。 　　颜真卿字最重丰腴雄浑，饶是宋子玉已对着那字幅细研了整整一夜，这一路书写下来，也觉精神疲惫，额头上渗出微微一层薄汗来。许久后书写完毕，宋子玉长吁一口气，竟是站立不定，身形一晃往那椅上坐去。 　　“好，好得很！”良久，朱正盯住案上那一大张刚刚写完的墨迹，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眼中流光闪动，神情复杂得很。 　　宋子玉坐在椅上休息半晌，才慢慢立起身来，对着朱正静静道：“朱公子，对于小生临摹之技，可还满意吗？” 　　朱正抬起头来，凝目看着她道：“果然是天下无双。” 　　他这一抬头，眉间惯有的那种傲气似乎已淡去不少，而是换上了些许钦佩。 　　“那么，朱公子可还有事见教？”宋子玉面色沉静，继续发问。 　　朱正终于微微一笑，道：“并无见教，只是尚有一事相求。” 　　这一笑，和他往常笑意截然不同。 　　原本朱正的笑容，傲气之中总还带出三分客气，并不怎样迫人。但此时他眉梢眼角却流露出一股霸道意味，竟再也不是那斯文贵公子的模样。 　　宋子玉也不奇怪，只轻叹一声，道：“公子请说。” 　　“在下深慕宋公子才技，只想邀公子入我府中盘桓数日。”朱正织锦衣袖轻展，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一种强势与决断顿从他身上发散开来，竟是不容人抗拒。 　　宋子玉怔怔瞧着他，再度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半晌后轻轻一笑，低声道：“公子相邀，小生就一定得去吗？" 　　她面上笑容若有深意，在烛光晃动下，显出几分轻嘲来。 　　朱正扬眉，道：“宋公子，你聪明绝顶，若不想……” 　　刚刚说到此处，朱正脸上神色忽然一变，惊讶地注视宋子玉。那双眼里满是不信，好像正看到宋子玉头上长出犄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