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医院里,洛言的手上插着针头,静静的躺着。腰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甚至连存在感都消失了。只是刚刚清醒过来的洛言还没有注意到这些。陈朗坐在他身边,捧着他的手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不时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洛言转着眼睛看看四周,周围的白色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但是,至少还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就被陈朗抱住了。
“别动!医生说你绝对不能再动了!”陈朗的声音有点嘶哑,手死死的抱着洛言的身子。
“你放手,没那么严重。”洛言故意板起脸,门外有爸妈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其他人。他们在说什么?
陈朗看见他的眼神往门外飘,赶紧扳过他的脸,笑嘻嘻的说:“你爸爸他们商量着请医生吃饭呢,一听说你晕在台上把他们吓坏了。现在知道你没事才放心。”
洛言点了点头,这次的确是伤得狠了点,也许要在这里躺几天了,不过没关系,新的青鸟已经完成了。
说也奇怪,在台上的时候,在最疼的那一刻竟然有了一些幻觉,觉得有个人在自己的身体里,和自己一起起舞。面前就是深邃的竹林,脚下是数千年的岁月。那种感觉,真得很奇妙啊!
“你看见了吗?青鸟,那是我自己。”洛言看着陈朗,眼睛里都是期待。
陈朗按捺着心头的痛楚,使劲的点头:“嗯,看见了,真棒!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蹈。”
洛言笑了,脸有点泛红。
躺在床上的洛言虽然脸色苍白,还是一样的清秀俊美。陈朗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拼命的抑制眼中的泪水。
他的腰椎伤了,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再跳舞,医生不敢说,谁也不敢猜。每个人都在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言的爸爸妈妈快要崩溃了。如果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要强的洛言啊!他会怎么样?
感觉到手背上的热度,洛言心里一酸,他担心了。推推他,小声地说着:“你这是干吗,我没事的。不疼了。”
手背上的热越来越多,陈朗已经完全的伏下了身子。洛言叹了一口气,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我都明白。我只是,不太敢相信童话的结局。童话越美丽,我就越想逃开,是承受不起那本书合上之后的落寞。
老师同学都来了,大家都强作轻松地笑着,告诉他没事的。他的腰需要好好修养,一定不能着急。父母勉强地笑着,眼神里的心疼和难过掩饰不很好。洛言起初也愿意相信,但是很快,那点善意的谎言瞒不住真相了。腰以下的地方几乎没有多少知觉,连动一动脚趾都做不到。
一点不祥的慌乱迅速的聚集起来,洛言两只手抓着床单试图坐起来。陈朗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故意笑着说:“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动,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我替你搬动。千万不能胡来,不然就糟了。”
洛言推开他的手,他现在不需要这个,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还能站起来,还能跑还能跳舞!
掀开被子,洛言顾不得手上的点滴针头就要往地上站。但是腿根本动不了。陈朗死命的抓住他,刚刚端着饭菜进来的洛妈妈一眼看见儿子的举动,惊呼着拦阻。
“这,怎么回事?”洛言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腿。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不敢看他,转过眼睛。看看,陈朗的眼睛闪烁着。他不会掩藏情绪,眼神里的慌乱和悲伤他根本不会掩饰!一股灭顶般的恐惧压了下来。洛言抿进了嘴唇,紧抓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抖。
陈朗有点慌张的笑着:“哪有什么事?医生给你打针了,所以你才会觉得不太对劲。那是暂时地,暂时的!你的腰需要静养。你就老实听话,别乱动了。”
隐约的猜到了什么,洛言的眼神猛然间暗淡下去。
整整一天,洛言没有再说一句话。死死地咬着唇,那上面已经伤痕累累。陈朗伸手掰他的下颌,带着点央求的小声说:“洛言,松开。你不疼吗?想咬就咬它吧,它不疼。”
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牙齿尖上,这是陈朗唯一能减轻心里疼的办法。
胸膛里翻滚着的焦躁,油一样煎着心。看着放在嘴唇边上的手指,反而点燃了怒火。这是做什么,哄小孩子吗?洛言张开嘴发着狠的咬。心里的恐惧和不甘都在眼睛里、牙齿上。我的世界要塌了!我的舞蹈毁灭了!还有什么留恋的?还有什么值得追求值得念念不忘的!没有了,毁了!剩下的时间如果只能在这张床上度过,我宁可不要!
陈朗咬着牙,泪水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疼,手指已经出血,心里更疼,洛言的眼睛里没有了光彩。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洛言!”洛言的牙齿松了,调转了眼睛看窗外。不论陈朗怎么呼唤,再也没有动过。
黄昏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飘下来。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惊喜的孩子们笑闹着在雪地里追逐着雪花。声音传进来,更衬的单人病房里安静的过分。
洛言静静的躺着,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飞过的雪花,几天了,他就这样躺着。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根本没有人们预想中的狂躁和激动。
洛言的爸爸事务缠身,虽然疼子心切,也还是回到了团里继续工作。妈妈放下了家里的一切照顾着他,根本忙不过来。还好有陈朗。
从那天把他抱进医院,陈朗就没有离开过他的床。陈朗坐在他身边,把手里削好的水果递到他唇边。缓缓地摇摇头,洛言没有一点想吃的意思。
陈朗低下头,想叹气又忍住了。把手里的水果放下,拍拍两只手轻松的笑着:“唉,不吃就不吃,省得你养成一只小肥猪,老师还得逼着你减肥。”
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洛言的脚。从脚趾尖开始,一下一下的按摩着。他现在不能动,下身一定又酸又沉的难受。医生说多做按摩有利于血液流通,陈朗就只要有空就捏捏揉揉。
手心里的脚背细长柔软,作为舞者,这是一双让人嫉妒的脚。轻轻一绷,脚背如同一弯新月。勾挑蹦压,那双脚在舞台上充满了灵性。现在它们只能躺在被子里,沉默地回忆从前的时光。
也许,以后他再也不用拼命的压腿了。忽然涌出来的念头像铁刺一样狠狠地扎在心里,陈朗浑身一震。
抚摸着他的脚,陈朗强颜欢笑:“洛言,我昨天听到一个笑话,笑死人了!就说从前有一个……”信口开河地说着,陈朗夸张得比比划划。每天陈朗都会讲很多很多的笑话故事新闻,就算洛言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会说。说着唱着,只希望能换的那人开颜一笑。
看着毫无反应的洛言,陈朗心里落泪。那次的比赛,言获得了表演金奖。可是那又如何?那份奖是他应得的,他是最强的舞者!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安慰奖,看着就难过!言,我每天都在笑,其实我想哭。
“你走吧!”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陈朗猛地抬起头来,他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嘻嘻的笑着,陈朗凑过去:“你总算说话了。再说几句吧,我想你说话都想疯了。洛言,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洛言没有看他,眼神飘向窗外。
“我没事了,你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这几天耽误了你很多功课了,快回去吧!”声音里没有一点波澜,洛言淡淡地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陈朗抿抿嘴唇,手在他的脚踝上揉捏着:“你在这,我没心思做别的。就是离开了,心也在这!”
洛言眼睛里有道光划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陈朗,你在这里,我只会更难受。你不明白吗?”许久,洛言叹息着低声说。眼睛看着窗外,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陈朗呆呆的看着他,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蓦的,像是在头上被打了一棍,陈朗立刻低了头。屋子里静得只有点滴管滴答的声音。突然的,陈朗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冲出了门。门在他身后碰上,篷的一声。
洛言细长的手指死死的攥紧,指甲刺入掌心。努力睁大眼睛,还是不能阻止那不争气的雾气迷住双眼。轻轻的把被子拉到了眼睛上,让滚烫的泪水落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
“如果我中途退场,该如何演绎剩下的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的这句歌词,现在却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剩下的路程,就让他沉入黑暗吧!为什么就不能像一朵雪花呢?美丽的时候漫天飞舞,消失的时候也只需要一瞬间。
陈朗,再见。我不愿意你看到我的悲哀,我只希望你记住我曾有过的飞扬跳脱。
冲出门就再也挪不动脚步。陈朗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腕,哭了。声音被压在喉咙里,堵得胸口快要涨破的疼。慢慢的滑坐在地板上,陈朗抱住了自己的头。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他更难受,只会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他已经不能再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