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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郑渊对感情有了深一层认识。   这时,雨还没有停,肯定坚决地洗涤大地。   前面有警车拦截,叫车辆改道。   “什么事?”   “山泥倾泻,大石滑坡,请绕道,小心行驶。”   郑里杰说:“幸亏是白天,倘是晚上,又险多三分。”   “看看卫星导航图示,该怎么走。”   “跟大队走不就行了?”   陆曼说:“要有自己的主张。”   小溪微微笑。   这陆曼口气开始像她母亲了。   他嫌前妻不够好,以“两者之间有不可冰释误会”的理由分手,可是你看,一年之后,得体大方,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陆曼,也露出棱角来。   小溪笑意越来越浓。   她们终于回到市区。   小溪说:“请把我送到母亲家。”   郑里杰看着女儿:“你快要开学了。”   “是呀。”小溪无奈,“人类冗长而奇怪的教育制度:六年小学六年中学加六年大学,学会些什么?怎样恋爱,如何育婴,又投资有什么良方?一概学不到,相反我知道中衣棕与立明国土地灌溉方式,计算立方根,还有许多化学方程式。。。。。。日常生活有什么用?”   陆曼笑得歪倒。   郑里杰摇头:“听听这种牢骚,读书是求学问,好做一个有文化的人。”   小溪答:“妈妈说做人至要紧有能力付清所有帐单。”   郑里杰气道:“你母亲是俗人。”   陆曼忍不住说:“世界原本由俗人运作。”   她握住小溪的手,“你能把心中话坦白对家长说出来,我深觉安慰。”   “今天早点休息,明早到公寓来,我有话说。”   小溪走进屋子,开亮所有灯,又开启警钟。   梳洗后她走进书房看电视新闻。   “。。。。。。连日大雨,灯对公路近澳俄镇附近桥梁冲断,百多户人家被困,需由直升机救援。。。。。。”   小溪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她起来做早餐边吃边看阅报。   雨还是不停。   今年天气异常且可怕。   天气报告员长嗟短叹,他这样说:“雨云及低压由太平洋直卷西岸,看到没有?尚有五百里长的雨云蠢蠢欲动。”   同英伦一般,打算长住的话,需准备一把好伞、一件结实的雨衣,还有,别忘了雨靴。   父亲打电话来催她。   “马上来。”   公寓里只得他一个人,陆曼终于找到时间往市中心购物。   郑里杰说:“这是银行本票约一年开销,这是来回飞机票,你需要立刻学车考取驾驶执照,这是入学证明书,这是学校地图。。。。。。”   他低着头一一交待。   小溪看到父亲的头顶,头发较从前稀疏得多。   “爸爸,我懂得处理自己的生活。”   郑里杰抬起头,“你懂得什么?每天放学都哭泣,说男同学欺负你。。。。。。”   “爸,那是幼稚园的事了。”小溪既好气又好笑。   郑里杰忽然对时间空间有点混淆,迷茫地说:“是吗,为什么我老是觉得是上个月?”   “爸。”   小溪不停拍打父亲背脊。   “这是一只风琴文件夹,你把证件全部一一收好给我看,还有,连护照也放进去,锁牢,另外我全替你影印了一份副本,以防万一。”   都替小溪设想得万无一失,父亲还是好父亲。   郑里杰忽然说:“有一日爸爸要骑鹤西去,你这样愚鲁怎么办?”   小溪像是鼻梁上中了一拳,眼泪酸痛流出,“不,爸还要活很长一段日子。”   “终有一日是要去的呀。”   “不会,不会。”   小溪无论如何不接受。   “小溪,你妈已有男伴,你耽这里不方便,你还是住小公寓吧”   “我可以祖宿舍。”   “宿舍人多环境杂乱,一人一口大麻,一人一杯啤酒,伤风,脑炎,传染迅速,浴室有欠卫生,男女共用起坐间。。。。。。”   小溪微笑,父亲真是好父亲。   “小公寓独门独户,正经得多,记住,不可邀人留宿,也不可到人家过夜,安全为上。”   “爸不如当我像小学生送进送出。”   “你以为我不想?”   “公寓属陆曼所有。”   “你放心,我会付房租给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普中车随你用,小小一点心意,却之不恭。”   还想说下去,韩志静的电话来了。   她说:“有生母在这里,他有什么不放心?好不噜嗉,一生一世像老太婆。”   郑里杰答:“生母忙着度蜜月。。。。。。”   韩志静发怒:“你有完没完?”   郑里杰终于沉默,还争什么呢,口舌上输给前妻,也并非奇耻大辱,何必争这种意气,他终于看开。   韩志静问:“高女士可在?冯薇葡萄园有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让,她可有意购买?”   陆曼刚在这时挽着大包小包开门进来。   一听,立刻接过电话。   只听得她嗯嗯连声,“好,好,我见到律师会把我要求列出,一言为定。”   她愉快地放下电话,满面笑容。   陆曼这样说:“小溪,那片土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魅力:黑色泥土,结出碧绿葡萄,附近都是高耸入云的紫衫树,山坡上种嫣红苹果。。。。。。真像世外桃源,我乐意成为贝特主人。”   郑里杰喃喃说:“送给我也不要。”   “人个有志呢,我偕父母一年去一次度假,不知多诗意。”   郑里杰又担心漏了他,“我呢?”   “你也来吧”   小溪只觉得他比同母亲在一起时更辛苦。   换来换去,得不偿失。   呵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可惜如此能干聪明的成年人统统不懂得。   郑里杰到了飞机场仍然唠叨不已。   “小溪,每科每次测验都要给我看,你一向大意,记住试卷要看仔细,有时少了一分也不能毕业。”   陆曼侧着头看向停机坪,不知是否在想那座葡萄园,抑或,对郑里杰这个人有一丝悔意。   这一对旧新人走了。   小溪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家,只觉累得说不出话来,倒头便睡。   因为没人吵她,竟睡了十多个钟头。   醒来小溪做了几件要紧的事:找师傅学习驾驶、去书店找参考书,接着,置文房用品。   到了电子器材总店,小溪选购最新手提电脑打印机录像电话等,最新奇是一枝无线影印笔,所有有用资料一扫即可录下,稍后用打印机印出。   小溪乐不可支。   三个月前的灰暗阴霾一扫而空。   她在店里碰到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女学生,彼此交换意见,各人最大烦恼是找不到地方住,宿舍挤爆,只得暂时四人一室,转身都困难。   “你的公寓可有房间出租?”   小溪不敢回答,这时,她也知道自己是幸运儿。   “我租到一间阴暗地库,房东老太不准生火煮食,也没有办法了。”   这样辛苦,也纷纷来求学问,小溪感动。   回到小公寓,她安装电器。   韩志静来电:“电力恢复了,冯薇酒庄已经开始重建。”   “那多好。”   “我是葡萄园新主人了。”   “妈妈,你行动迅速。”   韩志静说:“每个人都给我很大支持,尤其是老方正妇与陆曼。”   小溪不出声。   “阿余也觉得是好事,祖业可攻可受,不宜放弃。”   小溪唯唯诺诺。   “我下星期回来,你自己当心。”   小溪也没闲着,天气转凉,她出去添学生秋装:羽绒大衣、长裤球鞋大毛衫。   往校务署交了学费,发觉整年零用只剩下一半,本来打算到美食店找鹅肝酱的郑渊知道得省着点花。   那天晚上正在看时间表的她发觉雨停了。   她看到新月娇怯地挂在天际东方,呵,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电话响起,小溪听到熟悉的声音。   “向发,是你。”小溪大喜。   “我们一家三口明日路过你处前往礼得州。”   小溪大喜,“有否时间见个面?”   “我们会借住爸的房子。”   “明早我来看你们。”   大人的房产好比一棵大树,子子孙孙都可以遮荫,这几家人的关系好比瓜与藤,再也难以分拆。   第二天一早去母亲家按铃,小溪看到穿着小小工人裤的蔡才走出来。   他忽然开口叫人:“一座小溪。”   小溪大乐,“是,我是小溪。”   向发迎出来,“小溪,我给你带来一箱葡萄酒。”   周古娇叫她:“小溪,一起吃早餐。”   周古娇的面色好得多,卷发编成一条长辫,衣纽扣得很严,从前随便的习气已不复再见。   向发把那箱酒取出。   “这是火灾后第一批装瓶的葡萄酒。”   小溪一看,酒瓶上贴着手绘七彩招贴:“凤凰。”   “呵,别致悦耳,火鸟重生。”   “标签由向劲设计。”   “你们三兄弟真不应离开酒庄。”   向发却笑说:“子女长大总会离巢。”   “你是为着周古娇吧。”   “一半也想证明自己能力,我十岁起就在外公家学艺,该到外边闯一闯了。”   他顺手开了一瓶酒,斟一点出来,让小溪品尝。   小溪说:“酒色嫣红,像胭脂一般,嗯,触鼻一阵果子香,令人垂涎欲滴,喝一口试试,哗,酒如丝绒般滑腻,钻入每个味蕾:葡萄、松子、青柏。。。。。。还有玉桂味,统统一涌而入用,可口无比,充满喜庆意味,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   向发与周古娇哈哈大笑。   “好酒好酒,所有与良朋知己一起用的都是好酒。”   “可爱的小溪,完全懂得喝酒的真谛。”   蔡才也过来说:“可爱的一座山。”   小溪用食指蘸着葡萄酒让小蔡才沾尝,他不欣赏,吐吐舌头走开。   向发摊开火鸟图样,“小溪请来看,这是老二的原稿。”   “呵金黄色凤凰,栩栩如生。”   向发轻轻说:“还有。”   他把画稿反转,只见画着十来个小小粉彩人像素描,每个只有三四寸高,可是唯妙唯肖,一看就知道是谁。   只见全是同一个人:少女,浓眉长睫,穿家常素服,神情有点寂寥,或坐或卧或站,全是郑渊。   小溪脱口而出:“我!”   素描中的她脸颊加着一层粉红色,看上去像天使般。   “是你,小溪。”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老大微笑,“他与你不同,他有点私心。”   小溪半晌才说:“我们是兄妹。”   “事实上,我们与你之间,一点血缘也无。”   “那也不行,我母亲与你们父亲,此刻确是夫妻。”   周古娇不出声。   老大忽然说:“现在的成年人,很难说,他们善变,今日好,明日也许就两样,届时,又是另一种环境。”   小溪毫不忌讳笑说:“你是指,他们会离婚。”   周古娇忍不住说:“啧啧啧。”   向发笑:“小溪,这画送你做纪念。”   “你们几时动身?”   “明天一早飞机,才三小时航程,你不必来送,我们保持联络,你放心,一有时间我们便会去探访外公外婆。”   “向发,我可是真的把你当大哥。”   “我知道。”   小溪带着葡萄酒与素描离去。   过两日开学,天气骤冷,一向在亚热带生活的小溪非常不惯:手指僵硬,面颊通红,天天乘公路车上学。   她感觉寂寥,也许,余向劲的素描就是捕捉了一点眼神。   小溪把画配了框子挂在房间里。   向震每隔几天就与她通讯。   他在大岭行城寄宿,所写便条十分风趣:“讲师一次又一次警告:‘不准剽窃功课,抄袭者零分,作业每迟交一日扣百分之十,直到零分!’同学们都奇问:有这样好地方?真可以抄袭?穷十余人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网址。。。。。。”   小溪忍不住问:“告诉我可以吗,我每日写功课至深夜,好困。”   谈到他大哥,向震这样说:“像我们这些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的人,都很希望尽快组织自己的家庭。”   小溪答:“向发与周古娇过五十年会是那种恩爱如昔在沙滩漫步的老夫妇,羡煞旁人。”   “老二有与你通讯吗,他在肯俄工作,仍然爱喝上一杯,一日自酒馆出来,与人打架,前额缝了六针,你说说他,他情绪较为激动。”   小溪不出声。   向震改变话题:“我教你一个省时省力妙方,预先写好三至五个电传,按日发给父母,好叫他们放心,但他们不会发觉,他们也忙得不亦乐乎。”   小溪伏在桌上笑得落泪。   “有一件事我是感激父亲的:他一直负责我们三兄弟生活费用;他替我们缴付大学学费,我很心足,不会抱怨,况且三个又一视同仁,无分彼此。”   小溪:“为此我十分尊重向先生。”   “你仍然叫他向先生?”   “那是最适当称呼。”   下午,小溪照向震所说,做了几个短讯,准备轮流发给父母。   然后,她亲笔撰写电邮给向劲。   “天气冷了,我每日赶紧学车,回到公寓,立刻缩在被窝,暖气开至七十二度,仍觉寒意,葡萄藤不知是否都落叶,冰酒酿成没有,听老三说你最近有意外,都劝你当心身体。”   小溪没有签名。   她用向劲替她画的一副侧面素描做标志。   她把电邮寄出去,但是,没有回复。   过了几天,韩志静回家。   她兴奋得很,“快来看冯薇酒庄的最新面貌。”   她让小溪看录影记录。   “这里是新建的两层楼小屋,老冯薇夫妇将在该处颐养天年,屋内设备先进,方便老人,他们也很满意。”   “旧日平房,将全部翻新,却维持乡间风貌,阿余今次可以大使拳脚,我看过图则,十分满意。”   “小溪,二楼,阁楼留给你住。”   “这是我与阿向退休的地方了。”   图则一张张打出来,看得出是一个极其宽敞舒服的设计。   “本来想改名丽静园,或是丝鸳园,一想,冯薇酒庄已经有点名气,仍然沿用旧名为佳。”   小溪喘一口气,幸亏如此。   “陆曼每年最多打算去一次度假,酒庄法律上主人是我们两个人。”   “全部旧人都留下,可惜一个叫彭亮的厨子不愿离开公公婆婆,这个彭亮连做一只苹果馅饼都叫人垂涎三尺。”   乡间空气好,她又有足够的运动量,且放下了工作烦恼,胃口自然大佳,其实不管厨子手艺。   “陆曼讲得对,大地对人类有强大奇异魅力,我爱煞庄园。”   小溪问:“葡萄如何?”   “有工人照顾,现在开始冬眠。”   小溪说:“我冷极了。”   “你怎么像个小老太太?”   小溪想说:因为我不必扮青春活力冲劲十足。   韩志静看着女儿,“你想说什么?”   “妈妈,你可快乐?”   韩志静叹口气,坐下来,搔搔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做矫形手术,可痛苦呢?”   “整个月面孔肿似猪头,不过,又很满意效果,大家都说看上去精神得多。”   “与向先生在一起,真的比与爸相处愉快?”   “小溪,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小溪伸过手去,轻轻抚摸母亲面孔。   她感喟地说:“你们大人想些什么,越来越难理解。”   韩志静见女儿如此老气横秋,不禁大笑起来。   不多久之前,这孩子半夜还会偷偷走到母亲房里钻进妈妈被窝,今日,教训起老妈来。   小溪说:“几时我们这一大堆离婚夫妇子女组织一个俱乐部,互诉衷情。”   “是吗,那么该会所成员占全世界三分之一人口。”   小溪相信是。   长周末,小溪到件流镇探访老冯薇夫妇。   他们已到达见面不必说话地步,彼此拥抱良久,不愿放手。   新房子正在铺设地板,旧平房已局部拆卸。   太阳普照,来到乡间,小溪忽然精神抖擞,倦意尽消。   美酒与佳肴两只寻回犬带着她到处走。   蓝天、白云,小溪再也不觉得冷。   她独自乘脚踏车都湖畔兜一大个圈子才回来。   许多户人家已开始重建,人类那渺小而百折不挠的精神,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可有想到搬到别处去住?”   “全世界都不及件流镇好。”   “可是经过那么多—”   “我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更深。”   小溪回转平房吃晚饭,彭亮说好做一个牛肉锅,叫客人准时出席。   经过小小工具间,小溪抬头看。   照图则,这间小货仓会拆掉改建泳池,可是,老二回来,势必寂寞,不如,劝母亲把它改建成一间客房。   小溪走近门口,缩缩鼻子,闻不到那股熟悉的草药味。   她轻轻推开门。   那董破沙发还在,她轻轻坐下去了。   小溪对着门口的光线,沉思良久,一静下来,寂寥之意,袭人而来。   新同学李莉说:出门上飞机那日,慈母还替她梳头,自五岁开始,母亲天天替她收拾书包穿外套出门,美一想起慈爱母亲便会大哭。   小溪深深艳羡。   她与母亲,像朋友一般,虽无隔膜,也无所不谈,但总欠缺一种原始的倚赖感觉:凡事钻到老妈怀中,便可以解决。   韩志静这新派母亲主董子女自幼独立,看到别人家三岁孩子不会绑鞋带自然诧异地责备:“自己动手,妈妈不是奴隶。”   小溪搓搓手,正想回屋。   忽然有人说:“一座山,好吗?”   小溪又惊又喜,“向劲!”   可不就是他,独自半躺在角落里,正在做素描。   “你为什么不出声?”   向劲懒洋洋答:“小溪你心不在焉,六尺高的人在屋里也看不见,危险。”   他穿着旧毛衣,胸口有一个个虫蛀小洞。   “你放假回来看老人?”   “冯薇酒庄已经易主,很快就不方便来了。”   “胡说,外公外婆还在这里。”   小溪走近。   “过来。”   小溪走到向劲身边坐下,轻轻拍打他的手背。   “瘦多了。”他打量她。   “功课紧董。”   “真是傻,一个女孩子竟为功课伤神。”   小溪讶异,“沙文主义。”   “你想想,女子不外是结婚生子,照顾家庭,一双手即使做完纳米科技或是脑部手术,还是得喂幼儿吃粥。”   “那才是女性能干之处:文武全才。”   “你不怕辛苦就活该。”   小溪又轻轻抚摸他额上疤痕,“是怎样打起来的呢,家人十分担心,那种地方,少去为妙。”   “打架还需要理由?”他讪笑。   “向发与向震从不会撩事生非。”   “我是向劲。”   “你大抵不是一个接受劝解的人。”   “我们说些别的。”   小溪说:“刚才我在山岗上看下去,只见短短数月,大地已被茂盛草原覆盖,生态荣衰发展,是自然定律,同生老病死一般平常。”   向劲点头,“你这才知道。”   “林火控制虫害,释放大量种子,增加泥土中的矿物质,数年后,又会再发展出另一个森林。”   向劲喃喃说:“同老人辞世,幼儿出生一般正常。”   小溪问他:“你在这角落做什么?”   向劲抬起头朝天空一指。   小溪随他手指方向看去,才发觉工具屋屋顶烧了一个大洞,这时,星辰刚刚升起,在灰蓝色天空闪烁生光煞是好看,小溪忍不住叫出来:“大熊星座。”   “我们应当学习这片土地的原居民,向大自然学习。”   小溪躺在他身边抬头看向天际。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小溪,小溪,吃饭了。”是彭亮。   小溪站起来,“一齐进去。”   “你先走一步。”   小溪点点头,她奔回平房。   可是,向劲一直没有出现,他缺席。   小溪对彭亮说:“留些菜给向劲。”   彭亮诧异,“你挂住老二?他在肯俄。”   小溪一怔,呵,向劲没有告诉家人他会来。   他躲在工具间没人知道。   这是为什么?   小溪走回工具间找向劲,开亮了灯,才发觉他已经走了。   工具间空无一人。   小溪好不失望,心里好像失去依据,不知何处掏空一块,她跌坐在地上,他为什么忽来忽去?   这时彭亮也跟着出来,“小溪,天黑了有黑熊出没觅食,回转屋里安全。”   小溪点点头。   “你跑工具间来做什么?”   小溪却问:“彭亮,你可想家?”   “这就是我的家了。”   “大家都很欣赏你的手艺。”   “孩子们都离巢了,我再也没什么大展身手的机会。”   “葡萄园出售,你怎么看?”   “仍由自己人打理,老人又可以放下担子,何乐不为。”   彭亮十分乐观,做人应当如此。   忽然他问:“这是什么?”   地上有一董小小粉彩素描:紫蓝色天空,明黄色的大熊星座。   小溪连忙说:“是我的画。”   彭亮半晌说:“公公婆婆一天在这里,酒庄始终是他们的家。”   这时,狗只大声吠叫。   彭亮说:“唷,有野兽,快走。”   第二天一早,小溪告别酒庄回城市。   黎明,草地上已经有白白一层薄霜。   片刻,太阳升起来,霜又融化。   小溪上课下课,每日出门之前按钮向父母发出她的例牌问候电邮。生活十分刻板。   也有利的时候。   同学李莉有一日发现新大陆:“小溪小溪,来看。”   她手上扬着一本杂志。   小溪问:“什么事大惊小怪?”   “小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母亲是葡萄园主人?”   李莉指着杂志封面,小溪傻了眼,这不是她母亲韩志静吗?   杂志叫“西方生活”,格语制作,照片拍摄得极其生动,只见韩志静穿着工人服站在庄园上手捧着葡萄酒瓶笑得乐不可支。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母亲?”   “内页有你的照片。”   “啊。”小溪大吃一惊。   呵,以后怎么做人,老妈太过分了。   杂志打开,果然,有母亲与她在老家合摄照片,那时小溪只有十五六岁,但李莉眼尖,还是认了出来。   李莉艳羡之极,“你家多么诗意浪漫,你知我爸做什么,嘿,他做印刷,一到过年,全厂都是庸俗的恭喜发财挥春。。。。。。”   小溪接过杂志,仔细读了起来。   她走进图书馆找到静角落座位好好看那篇访问。   韩志静真是个机会主义者。   她从山林大火说起,栩栩如生地形容这一场灾劫,仿佛有份身历其境参与奋斗,然后,徐徐讲到本省种植葡萄历史,带领记者参观酒厂,招呼他们饮用最新酿制的凤凰牌。。。。。。   她表示自己是酒庄新主人,大力表扬小型工业经营者血汗。   “身为新移民,在领养国出一份力是很重要的事。”   记者感动得不得了,直接了当地说:“本国需要这样勤力智慧的模范移民。”   小溪费力读毕图文,然后卷起衣袖,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抚平。   怎么向人解释呢?   也只得一句话不说。   小溪回转课堂,把杂志还给李莉。   “你妈妈既漂亮又能干”   同时虚伪又取巧。   离婚后的妈妈越走越远,似只剩下一个小点,快在地平线上消失。   李莉曾经邀请小溪到家里用下午茶。   伯母做了许多中式点心,春卷水饺小麻球,吃得小溪心满意足。   她不敢说情愿要那样的母亲。   各人命运与志向都不一样。   事后韩志静十分得意:“冯薇酒庄就是欠宣传。”   现在她是葡萄酒正式发言人了。   两帮生意两边跑,没一刻静下来思想过去未来,她故意把自己弄得累透,以免胡思乱想。   隆冬。   她拉着小溪策划旅行。   小溪忽然轻轻说:“要去一块去。”   韩志静一怔,“什么意思?”   谁知向先生在身后听见,十分愉快地说:“好极了,我本来就想叫他们三兄弟团聚到酒庄过节。”   韩志静先不出声,然后慢慢说:“小溪胡言乱语,你做大人的也跟她起哄。”   “咦,过节本是家庭团聚好日子。”   小溪知道有麻烦了。   不知为什么,母亲始终不喜欢他们三兄弟。   果然,韩志静脸色沉下来。   “你有多少家人?两老夫妻,三个儿子一个媳妇带着孙儿,前妻,她的男友算不算?一起包艘邮轮漫游彭亮天海可好?”   阿余听了这话不忿,他这样回敬:“你与小溪,以及郑里杰与他现任妻子都可以来。”   终于吵起来。   郑里杰有先见之明,不让女儿与他们同住,免小溪尴尬。   这时小溪站起来,“我还有功课。”   她想离开是非之地。   他们大人同小孩一样,吵起架来用辞非常难听。   不料向先生先取过外套,“我出去兜风。”   韩志静不禁示弱,“小溪,我们也出去喝咖啡。”   她啪一声关上灯。   “妈妈,这不大好吧。”   “我还有什么路可走?把整家人叫出来,谁付钞结帐。又是我,我在宣明会助养两名小童,人家千过万谢,他家牵丝攀藤一来十多人,都归我名下,长期谁吃得消,余某这人一点节蓄也无,所有大笔额外开销,始终转嫁给我。”   “或许可以平静地商量一下。”   “都是你,郑渊,多嘴,手臂朝外弯。”   母女喝咖啡到十一点,实在累了,小溪送母亲回家,向氏还没有回来,他也真会籍口示威。   韩志静忽然叹口气,小溪以为她有悔意,谁知她轻轻说:“明早还不回来,我换人换锁,莫以为这个家他可以自出自入。”   小溪一言不发,驾驶小车子回公寓。   老妈就是这个脾气。   大抵不会改了,强硬性格,已经陪她走了几十年,成、败,都是它,还怎么改呢。   在路口,小溪看到向先生的车子回转,她放下心,响号示意。   向先生叫她停车。   小溪问:“你还不回去?”   他却说:“你妈妈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小溪忽然笑,“你也是呀,彼此彼此。”   “过节,我习惯与孩子们聚一聚,这是一年一度我这个失职父亲唯一见到他们的时候。”   小溪摊摊手,“我帮不到你。”   “我明白。”   他把车驶走。   甚么时代,大人竟望子女帮他们解决问题。   简直是反面教材,他们做的,下一代不做,人生已经成功一半。   他们不愿发起家庭团聚,老冯薇却出信邀请:“小溪,欢迎你到酒庄过白色元圣节,享用火鸡冰酒。”   小溪相信向先生与母亲也收到同样邀请。   可是韩志静却说:“小溪,我与你到曼之川潜水。”   “喂,那是你的酒庄呀。”   “我已经允许借出地方,仁至义尽。”   “妈妈只去一天,立刻回来。”   “小溪,我不是十八岁无知少女,我清楚自己意愿。”   “这不是说我吗,指桑骂槐。”   “我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高兴。”   “向先生呢?”   “向先生有他自己想法。”连她也叫他向先生。   “你们结婚有多久?”   “明知故问。”韩志静啪一声挂断电话。   没多久,郑里杰这样问小溪:“要不要回来陪爸爸过节?”   “你有时间?”   “陆曼陪父母到麦秋国探亲,我落了单。”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帮忙担担抬抬?”   “我就是不想一路帮他们看行李找车子改飞机票转酒店房间。”   郑渊笑得呛咳。   “你来还是不来?”   “妈妈也叫我陪她,我忽然成了香饽饽。”   “她也为难,那余某一大堆孩子,连现成黑墨都有啦,三代同堂,甚难应付,她事前没看清楚。”   小溪不出声。   她也不得不承认,老妈选对象,眼光一向欠准。   “你不愿做跟班,陆家放过你?”   “他们有佣人跟着去。”   “陆曼没有不高兴?”   “岂能尽如人意。”   都说出真话来了。   小溪说:“我隔日给你回复。”   第二天,她走向图书馆,忽然看到眼前白点飞舞,在亚热带长大的她以为是昆虫,本能伸手去拂,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是雪花。   初雪,轻俏优美,落到一半,又随风往上扬,小溪仰起头,欣赏良久,心中赞叹。   但是她随即又觉得凄清,低头不语,静静走进图书馆,在那里蹲了一个下午,一直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雪花。   晚上,郑里杰又找她。   “小溪,不好意思,计划改变,陆曼不跟父母,她陪我去区答地,原来我在她心目中,仍占地位,哈哈哈。”   “不相干,你俩玩得高兴点。”   “你呢,小溪。”   小溪没好气,“老爸,你就别理我了。”   她用力挂上电话。   她一个人踏雪出去买晚餐。   天早黑,途人都心急想快点回家,路上人碰人,肩轧肩,平时礼貌不知丢往何处。   小溪气馁,半途折回,算了,吃个泡面也一样饱肚,路边小贩却叫她:“热狗,香辣热狗”,小溪忍不住买了两只,“可可?”小溪又要了一杯热饮。   她站在路边大口咬下,忽觉凄凉,落泪。   一边吃一边伤心,吃完一只,另一只放进口袋,走回公寓。   她比什么时候都想念他们三兄弟,尤其是向劲。   下雪的阴暗黄昏,真叫寂寞的人慌张。   回到家,看到向震的电邮,破涕为笑。   “小溪,每个人都应该在北国生活一段日子,没有季节的城市,不能启发思维,你说可是,外公叫我们返酒庄过节,老二已经婉拒,他说酒庄已经易主,他会在过年假期去探访老人,他现在一间电讯公司做策划工作,薪酬不错,你们最近见过面?他特地去酒庄与你说好,没惊动老人。。。。。。”   小溪发呆,忽然她发觉已经坐烂了口袋中的热狗,啼笑皆非。   向劲不去酒庄,她也只好留待春季再与他见面。   老三又说:“我真不耐烦做功课,要求烦苛,题目众多,虐待学生,我擅冰曲棍球,欲投考肯俄某间大学体育系,日后必与父亲商量。”   小溪吁出一口气。   她终于陪母亲到曼之川大岛去住了几天,穿嬷嬷裙,戴花环,学徒手潜水。   韩志静的经济情况似乎大好,故此独自度假,毫不介怀,一路与合伙人及同事联络,头头是道。   小溪客观衡量母亲。   身穿黑色浴衣坐在泳池旁的她尚能吸引不少眼光,年轻的小溪却不知那是因为她就躺在老妈身边。   说穿了,韩志静不过是一个辛苦经营的单身母亲,可是今日社会盛行奖励式教育,政治正确,用词谨慎,像黑人叫肯俄籍奇裔人士,迟钝儿叫学习障碍儿童等。   故此,韩志静是一名能干独立的时代女性。   渐渐她自己也相信了,长袖善舞,建立了小世界,再不伤春悲秋。   小溪的潜水师傅,是一个土著年轻人,体内混着四种血液,一个人就是联合国。   他长得有一点像余向劲,主要是大家都喜欢赤膊。   他说:“最美的潜水地是立明国北部的珊瑚群,百余种珊瑚,千多类鱼。”   大岛风光已经叫小溪满意。   假使余向劲也在就好了。   师傅带小溪去看海底火山熔岩,一团一团,形状活脱像灰黑色枕头。   “看到没有,炽热熔岩自火山口喷出,流入海中,被海水冷却,一块块沉落海底,形成今日模样。”   蔚为奇观。   真没想到,如此庸俗乏味的度假地也有可取之处。   韩志静一边听手提电话,一边学纳青舞。   说得起劲,索性走到棕榈树底絮絮不已。   小溪头上戴鸡蛋花环,跟一个中年太太学习款摆。   舞蹈老师有感慨:“纳青舞太过商业化了。”   那边韩志静忽然被黄丝蚂蚁咬了一串水泡,尖叫起来。   小溪陪她去医生处敷药。   韩志静说:“回去吧,玩腻了。”   心急与不耐烦一如少年人。   反而小溪说:“我喜欢这里,悠闲清净,只赚一点点钱也可以过得很舒服,孩子们咚咚跳舞,肚子饿了捕鱼烤香饱餐一顿,口干采椰子饮汁解渴。”   韩志静噗一声笑,“孩子,这是曼之川群岛,不是世外桃源,全肯俄七十州之中以她生活指数最高。”   小溪颓然。   “这是你喜欢冯薇酒庄的原因吧,你崇尚假自然,放心,那一半股份我会抓得牢牢,将来我骑鹤西去,那份子就是你的。”   “假自然。”   “当然,把你扔到无水电的阿玛逊流域去,你吃得消吗,你是那种窝在沙发里边喝香草奶昔边阅国家地理杂志边叹大自然美妙的人。”   母亲挪揄女儿。   老妈说得对,她们是不折不扣的城市人,一场山火已叫母女目瞪口呆。   过一日她们收拾行李回家。   潜水师傅一直送到小型飞机场。   “明年会不会再来?”   “倘若来,一定与你联络。”   飞机前往倪剑,韩志静问:“他叫什么名字?”   “黑山:一阵轻风吹过山谷的意思。”   “土语很有文化呀。”   回到家门,小溪用她的锁匙开门,才发觉门锁已经换过了。   这不是好现象。   韩志静若无其事把一条新门匙交给女儿。   “妈妈—”小溪担心。   “不关你事,无论发生什么,妈妈是你的妈妈。”   小溪不出声。   母亲已经把她带得那么远,她还能抱怨什么。   隆冬中她晒得一脸彭亮棕度假回来,手边从来不缺零用钱,见识、阅历、享受,都比一般同龄女子好,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换一个标准普通家庭妇女妈妈给她,郑渊能学到这么多吗。   她低下头。   第二天一早她在雪中考驾驶执照。   晒黑了的她双眼更加明亮,笑容可掬,印象分十足,虽犯些少瑕疵,考官还是给他及格。   那天老三给她传来许多照片:“你没来,大家都想念你,彭亮尤其垂头丧气,她最爱看你的吃相:像五六岁孩子般,全神贯注,低头刷刷刷苦吃,浑忘世事。。。。。。向劲也没来,与你一般怪脾气。周古娇怀孕,向发将为人父,我爸高兴之极,他将赴礼得州一间建筑公司工作,你与母亲也会跟随吗。”   小溪并不知道该宗新闻。   她特地去探访母亲。   “常女士,向先生将到松朵国任新职,你可知此事?”   韩志静不语。   “你们已届相敬如冰的地步了?”   “他持有松朵国建筑师执照,处处去得,人随工走,也稀疏平常。”   “你可有打算随行?”   “小溪,我俩已经分居。”   小溪一听,不禁痛斥:“儿戏!”   韩志静不出声,过一会她轻轻说:“我已厌倦一年搬一次家。我决定不再跟着他四处跑。”   “请再给你们两人一个机会。”小溪恳求。   “太费时了。”   “你们怎么像小孩一般草率任性?”   “也许因为我们那一代年轻时无太多自由,所以到今日才放肆起来。”   “胡说,你在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成长,是都会里最幸运一代。”   韩志静叹口气,“最迷失的也是我们,好日子宠坏人。”   “你要与向先生分手?”   “我俩意见分歧,彼此无法迁就。”   “妈妈,你会叫人笑话。”   韩志静丝毫不在乎:“每日靠我自身捱过,每董帐单我自己付清,我无暇理会人家说些什么笑些什么。”   “向先生是好人。”   韩志静答:“他是好人,我也是好人,郑里杰更加好得不得了。”   “你不可理喻。”   韩志静忽然笑,“家母当年也那样批评我,你外婆倘若在生,你们婆孙一定谈得来。”   小溪气结。   “小溪,你长大了。”   “是,我不再赌气,我改为生气。”   “你放心,我不会再结婚。”   “这算是承诺?”小溪惊喜。   “绝对是。”   “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韩志静猛然想起,这孩子已经十八岁了。   她发呆,看着小溪好一会,女儿长得与她年轻时相似,一般手长腿长,天生吃什么都不胖,直到三十五岁过后,看着她等于看到自己般。   不知不觉,已经十八岁,算是成年了。   她忽然哽咽,“小溪,我知道这两年你过得不顺心。”   小溪立刻说:“我很好,任何由父母缴付大学学费而仍抱怨不开心的人都应罚打。”   长大了。   韩志静却不知想起些什么,流泪不止。   是她自己的少年期吧。   小溪把母亲拥抱在怀中,此刻小溪比她高大壮健,体质胜老妈多。   韩志静缓缓说:“原先我不知道,原来向氏心中有一个自私想法:他想结婚后把三个儿子领回,叫我当后母。”   小溪一呆。   “他与前妻,即是男孩的生母,在一起之际,反而没有这种念头,竟图把责任推我头上,其心可诛。”   “妈妈,他们全部成年,向发且结婚。”   “所以更加没有理由把他们拉在一起,他因过去扔下他们内疚,今日叫我来填恨弥补。”   “你有跟他谈过吗?”   韩志静叹口气,“吵过许多次,不愿退让。”   “成年人各有各毛病。”   “忽然明白,我原来嫁了他们一家四名向氏,同一阵线,一人一句,就骂死了我。”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以免双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知难而退。”   小溪忽然挪揄母亲:“原先,你以为他每个周末都会陪你跳舞到天明吧。”   谁知韩志静坦白答:“每个女人都有此梦想。”   小溪却说:“我倒没有。”   “你是一个小女孩。”   “不太小了,已是名老少女。”   “你对伴侣有什么憧憬?”   小溪感慨地说出心中话:“能在一起就很好。”   韩志静轻轻问:“有什么理由不能见面吗?”   小溪笑起来,“他是一个魁梧的黑人。”   韩志静啼笑皆非,“小心,这不是笑话,不可乱讲。”   小溪低头说:“可惜。”   “算了,我曾经失去更多。”   半晌,小溪说:“我还有功课要做。”   “不留你了。”   小溪出门时发觉四肢僵麻,心里有说不出的酸痛。   母亲有要离婚。   这样来回,来回,大半生心血付之流水,真不幸。   她在车里接了通电话。   “小溪,我是向先生,允静说你刚从她家出来,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我在十三街转角彭亮山咖啡店等你。”   向先生推开玻璃门进来,大衣肩膀上粘着雪,有点苍桑,他的大半生也已经过去了,快要做祖父。   他亲切地与小溪握手,“向发快做父亲,你是姑姑了。”   年纪轻轻,两子之父,担子不少。   小溪微笑,“我成为姑奶奶啦。”   “小溪,但愿你妈妈与你一样亲切近人。”   “家母不是坏人。”   “当然,小溪,我不应在你面前说她长短。”   “谢谢你。”   “小溪,我将到旧横山工作一年。”   “我听向震讲过。”   “这是我全部通讯号码及地址,有什么事不必犹疑,立刻通知我回来。”   小溪相信这承诺是认真的。   “我与你母亲—”   小溪微笑,“各人打三十大板。”   他忽然笑了,笑得挤出眼泪,在灯光下,小溪看到他发边星星白发。   “小溪,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可爱懂事的少女。”   “多谢赞美。”   向氏亲自向郑渊交待来龙去脉,安心道别。   他们都是好人,只是,他们都不是好伴侣。   自咖啡室出来,小溪更加感慨。   那天晚上,她没睡好,醒了又醒,怕上课迟到,每次都看看闹钟:一点半,三点四十五分,五点一刻,终于,六点廿分,她一跃而起。   梳洗之前,掩着脸一会儿。   小溪更衣出门。   父亲电话追上来。   “小溪,怎么样?”   “我不是每天都有电邮报平安吗?”   “小溪,那则电邮用过三十次了,其中一个字‘问候’拼错,你一直也不改正。”   呵,拆穿西洋镜。   “区答地好玩吗?”   “能丢下电话十天八天真是天大福气。”   关键在十天八天,倘若是一年半载,可能又闷个半死。   郑里杰像是要打听什么:“好吗?”   “很好。”小溪不想透露母亲的事。   “小溪,我听说他俩已经分居。”   “谁?”小溪还是不想提。   “我一早不看好他们,果然不出山人所料。”   “爸,幸灾乐祸不是君子行为。”   “我敢吗?我只希望她开心,那么,我亦可以高枕无忧。”   “她会得照顾自己。”   “你是偏帮母亲的好女儿。”   “我不帮她还有谁会帮他,她的父亲与丈夫都不能帮她。”   “你怪我小溪。”   “我有吗,爸,我没有。”   她在红灯前挂断电话。   那日郑渊在图书馆写功课到黄昏,有人坐到她对面。   小溪抬起头,发觉是英俊及受女生欢迎的同系同学王熙永。   王轻轻说:“有关面子,帮我一个忙。”   小溪双眼看着笔记,“你我有交情吗?”   “同窗。”   “说吧。”   “我与人打赌,请你到俱乐部喝啤酒。”   小溪仍然没有抬头,“多少赌注?”   “三百,兼请全场喝酒。”   “嗯,不少呀。”   “条件是你出现:唱歌,跳舞。”   小溪笑起来,“亏你们想得出,我不懂唱歌,亦不谙跳舞。”   她收拾书本回家。   小洪跟上去:“唱闪烁小星即可,还有,跳三步四步我就可以赢得赌注。”   小溪不感兴趣。   那男生忽然这样说:“郑渊,大学生活是人类一生最好岁月,你莫非想呆板地度过?来,做些平时你不会做的事,将来有个回忆,说不定会心微笑。”   该小子口才真正了得。   几句话说到小溪心坎里去。   她想一想,抬起头,“还等什么,走吧。”   他大喜过望。   小溪留言给母亲:“今晚不陪你吃饭,我在大学俱乐部。”   她走进地库俱乐部就听见一阵赞叹声,小溪怀疑赌注不止二百元。   王熙永顿时威风八面,把小溪当公主一般奉承。   小溪与同学们闲谈一会,喝了半杯啤酒。   她主动建议:“不如唱歌热闹一下。”   大家兴奋地问:“唱什么?”   小溪答:“我先上台。”   她同乐队解释一下,外国人搔首,忽然琴手说:“我知道这首歌,我会。”   他钢琴独奏,过门一起,安裔同学立刻吹起口哨。   小溪解释:“这首歌,即兴可译做‘一个个字’。”   那是安人都懂得的千言万语。   小溪轻轻哼起:“那一天,你对我说,永远地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都随那白云飘过……”   显著走音,高处又去不到,可是同学们却感动了。   他们一起唱:“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常围绕着我,莫非你爱的寂寞,那一天,你对我说:永远地爱着我……”   王熙永不懂歌词,他听得发愣,歌声竟这样凄婉。   唱完了,大家鼓掌。   有漂亮的金发女同学不甘示弱跳上台去叫乐队奏“樱桃红与萍花白”,把气氛带上高峰。   那女生扭着腰,脱去衬衫,男生疯狂叫嚣。   王熙永忽然在小溪耳边说:“我不接受赌注。”   小溪问:“什么?”   “打赌取消。”   “你不是赢了吗?”   “我不在乎,我当约会你。”   小溪微笑。   女同学脱下长裤,音乐适可而止忽然停顿,灯光一暗,转为三步四步。   王熙永邀舞。   小溪说:“你不必介怀,今晚我玩得很高兴。”   他刚想诉说衷情,忽然有人挤过来拍他肩膀,这是要求让舞的意思。   这样不识趣,是谁?   小溪抬起头,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小溪以为她看错,连忙拉着他往灯光下站。   她问:“你怎么来了?”   可不正是向劲。   王熙永一见郑渊那亲昵盼望的神情,就知道他来迟一步。   愿赌服输,他立即退开。   小溪惊喜地问向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妈妈告诉我。”   “老远来,有事吗?”   “长周末,没事做,正好四处探访朋友。”   小溪说:“跳舞,别出声。”   有女同学在台上唱:“如此良夜,切莫虚度,我们共舞,脸贴脸,我们跳舞,梁贴脸……”   小溪主动悄悄把脸贴近向劲的面颊。   世上所有年轻人都应该惜取如此美景良辰,把握机会,与意中人在学生俱乐部跳舞。   你没有试过?呵你不知错过什么。   将来老了,在一个雨夜,你没有回忆。   在这一刻,何必想到明天,前途、将来,或是英文、算术、化学测验会不会做。   请轻拥抱你的意中人,脸贴脸,共起舞。   音乐停止,他们笑了。   向劲说:“小溪你舞步轻若羽毛。”   这时室内空气开始混浊,烟酒气味四处蔓延。   “我们走吧。”   小溪点点头。   她取过外套,想与王熙永道别。   一眼看见他被一大群女生围着,兴高采烈,正在吹牛,小溪笑了。   还是别去打扰他吧。   她挽着向劲的手离去。   门外空气清新冷冽,小溪把大衣领子翻起来。   她细细打量向劲,忽然她说:“老二,你可有听说,我与你,不再是兄妹了。”   向劲轻轻答:“嗯,我俩现在,变得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溪接上去:“我们像陌路人一样。”   忽然之间,她觉得如释重负,不顾一切,紧紧抱住向劲。   向劲轻轻说:“喂,喂。”   他把下巴埋在她头发里,忽然落下泪来。   那多事的一年终于过去。   新年新景象。   小溪抽空去探访向发一家。   周古娇腹大便便,精神却比从前振作爽磊,人反而结实了。   蔡才还是那么可爱,笑嘻嘻,“一条小溪又来看我们,我想念你。”   小溪把带来的益智拼图玩具送给他。   “蔡才,我们暂时不玩电子游戏,在这方面我们不妨稍微过时。”   向发愉快地说:“小妹,过来参观婴儿房,房子与车子均按月供款,发出薪水花得光光,唉。”   “酿成好酒不就心满意足。”   “别让我老板知晓,这酒比不上冯薇酒庄的酒。”   小溪哈哈大笑,“感情上冯薇酒庄起码加十分。”   周古娇过来握着小溪的手,“小妹,见到你真好。”   小溪说:“向震有来吗?”   “向震转到西徽读体育,与爸最接近。”   周古娇又问:“有人见过老二吗?”   向发说:“听向震说,他戒酒戒烟,早睡早起,前后判若二人。”   周古娇笑,“哪个女子今日认识他,时机就正确,所以说,缘份与时间有很大关系,他现在是准备好了。”   向发问:“喂,晚餐准备妥当没有,你只净挂着唠叨。”   周古娇笑,“小溪,看到没有,别急着结婚,女子一嫁人,半文不值。”   小溪也笑。   蔡才过来学着说:“一文不值。”   小溪蹲下问:“你上学没有?”   “幼儿班,学一二三四。”   小溪感喟:“我还记得第一天到幼稚园情况:三岁,一回头不见了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一晃眼,已是大学生。”   周古娇吁出一口气,“哪有你说得那么快,不知道要捱多久。”   轮到向发说:“听到没有,与我在一起,是捱日子呢。”   安人叫这种言行为打情骂俏,是闺房中一种极大乐趣。   小溪微微笑,他俩确实找对了人。   开头的时候小溪也不敢看好:周古娇还未自丧偶哀伤恢复过来,颓丧、低沉、迷茫,还带着一个脏小孩,失业兼失意。   只有向发孤独一意坚持爱她。   此刻她把一个家打理得头头是道,从早做到晚,少有私人时间,黎明起来,深夜才睡。   这时向发忽然说:“小溪最同情我俩,帮我们最多。”   他拥抱小溪。   蔡才也过来学着抱住大人的腿。   小溪谦逊:“是你们坚贞。”   向发把晚餐摆出来,一盘鸡肉馅饼又香又脆。   向发取出冯薇酒庄的冰葡萄酒,让小溪品尝。   冰酒比一般葡萄酒甜,小溪一向不喜欢喝糖浆,可是这只酒的香甜如传说中的琼浆玉液,沁人心脾,提升了‘给你一点甜头’这句话的层次。   “哗。”   向发点头,“要顾客说出这个字来不简单。”   “这杯酒有使人觉得活着还是不错的魅力。”   “去年的葡萄异常瑰丽,听外公说,京东人全部订下,一瓶不漏,且又预定明年所有收成。”   “他们眼光独到。”   “京东人参观酒庄时感慨地说:罗国什么都有:肥沃土地、浩瀚森林、万年冰川、又是千湖之国,海产、农业、油矿,甚至钻矿……他都不愿回去了。”   “当心,”小溪说:“上一次,他们也艳羡安国地大物博,大家已知结局。”   “他愿出高价购下酒庄。”   小溪微微笑,她知道母亲不会出让股份。   “我听说另一位股东高女士正与他们商洽。”   小溪抬起头,“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你是小孩,何必管那么多事。”   “嘿。”   “小溪,一场山火把他们拉在一起,事后又各散东西,这是城市人的特性。”   小溪摇头,“不是我。”   “小溪,你是一颗宝石,我真得设法把你留在向家。”   周古娇问小溪:“你还有什么计划?”   “我顺路去看向先生。”   向发说:“我替你约他,还有,乘机把向震也叫到他处见个面。”   小溪听了十分高兴。   忽然之间她像是添了亲人,母亲这段婚姻又告失败,可是却令郑渊有意想不到收获。   老三在长途车站接小溪,她一下车,他便冲上来把她整个人抱起,还把她抛上抛下三次之多。   途人都笑着鼓起掌来。   “可爱的小溪。”他亲吻她面颊。   他驾驶普中车载她进市区。   “小溪,冯薇酒庄又重新上了轨道,到了春季,大家都去参观,欣赏她欣欣向荣。”   小溪点点头。   “你妈妈留了五成股份给我外公,又让他做名誉董事,她长袖善舞,叫大家都高兴。”   小溪吁出一口气。   “你不像她。”   这是褒是贬?在都会里,说一个人苯,反而是赞美他,说“他何等聪明”,却是讽刺他。   “他们两人却分开了。”   小溪无奈,“成年人用许多时间心血寻寻觅觅,希望被爱,却又不愿爱人。”   “小溪,你不同,你愿意付出。”   小溪低头微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下午,她与向先生一起喝咖啡。   他带着女同事一起出现,那年轻女子主动亲热地贴住他,好比一块达易膏布,双眼时时倾慕地看着他不放。   小溪忍不住笑。   老三别转头,也咧开嘴。   这次聚会竟有意外之喜。   向先生问:“允静好吗?”   小溪答:“托赖,很好。”   “她是一个能干的女子,我配不上她。”   “你们仍是朋友?”   “现在已经和好,在电话里一谈半小时,话题很多,她现在对葡萄酒很有研究,同我说:现在才知道什么什么尚寻芳酒的感觉十分惆怅。”   小溪给他补上去:“醉醺醺尚寻芳酒。”   “对了,是这说法。”   小溪笑。   “小溪。”他忽然问:“怎样才可以把你留在向家?”   “向家永远是我至亲。”   “那我真要感谢韩志静给我们这件礼物。”   道别之后,老三说:“爸这下子是真老了。”   小溪却说:“男人过了四十岁都会这样:倾向红色跑车,年轻女伴,情绪不稳,寝食不安,很明显是更年期届限,中年危机。”   “向震,你学业如何?”   “过得去,最近读及马古建筑及土地测量法,你说,这同日常生活有什么关系。”   “好叫你做一个有文化的人呀。”   “是否会保证我爱情顺利事业畅通?”   小溪笑,“读好这几年书再说吧。”   他送她回公路车站,替她买糖果饮料水果饼干,看着她坐好,车子驶走,他还依依不舍站车站边。   小溪身旁坐着一位老先生,他忍不住告诉小溪:“我年少时,也像你男友般深爱一个女孩子。”   “呵,”小溪笑问:“后来你俩成为佳偶。”   老先生垂头,“不,我俩因升学分开。”   “啊。”   “话别那日,她流泪说:‘森,没有人会爱你更多’,我清晰记得她亮晶晶泪水流下苹果般面颊,宛如昨日,”他深深叹息,“时间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溪不能回答。   那该是多久之前的事,约五十年,半个世纪吧,他早忘却独立宣言,分子结构,及马古兴亡史,哪一次升职,加薪……可是他还记得她闪亮的眼泪。   老人在中途下车。   回家第二天,向劲便来看她。   他一边做肉酱意粉一边问:“你没有告诉他们?”   小溪抬起头:“什么?”   “我与你约会。”   “我们在约会吗?”小溪笑起来,“我们极少订时间地点。”   向劲取出三瓶葡萄酒,“今天我们试这三只酒。”   “上次那三种叫什么?有一瓶是苦的,另一瓶有股霉味,真丢人。”   “我都有记录,可供参考,安谚云:在三个人一起相处,其中一定有自己可以学到的东西,人家缺点,我们可以警惕。”   “你真是酒庄的黑墨。”   向劲又问:“你没对他们说?”   小溪低下头,“仍不是时候。”   向劲挪揄她:“你不是一向最勇敢吗。”   “唷,自古至今,鼓励别人勇往直前是最容易的事。”   “可是你特地去见我爸,为的不是这件事吗。”   “他有女友在场。”   向劲莞尔,“我们及他一半豪情也足够夸夸而谈了。”   “他的确懂得享受生活。”   “那么,老大与老三怎么看?”   “我没讲,喉咙像是有一颗石子塞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向劲收敛笑容,“呵,他们也还不知道。”   “我总算明白什么叫做难以启齿。”   向劲说:“如果觉得有压力,再隔一段时间才透露好了?我们不过是想他们高兴,我们毋需征求他们同意。”   “好倔强。”   向劲低头笑,“这是我自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评语。”   “我们维持现状,尽量低调,不劳问候,该做什么轻轻松松地做,不用向任何人交待或解释。”   “郑渊的确很勇敢。”   “刚才好像有人笑我懦弱。”   向劲握住她的手,“那么,几时才说?”   小溪很肯定,“我毕业那天。”   “哇,等!”   “向劲,背起我。”   “咦,在屋里为何要人背?”   “唏,叫你做什么便做,听话。”   向劲背起她在公寓里走来走去。   小溪伏在他的背上,一直不出声。   向劲却说:“来春,我们去冯薇酒庄看葡萄。”   他也不觉得累,背了好些时候,才放下小溪吃午餐。   初春,小溪要考试,功课题目排山倒海那样派下来,但求来得及交功课,于愿已足。   她盼望过年假期。   好不容易两个星期的假期开始。   第一天,小溪赖床,噩梦连连,只听得有一个人大声在她耳边喊:“郑渊,起来,考试开始,你失场,零分!”   小溪惊醒,掩着耳朵,尖叫起来,“我退学,我不读了。”   然后才发觉是个梦。   电话铃震天价响。   小溪跑去听,一边犹有余悸,还在喘息。   那边更急,“小溪,我是向发,可否来一次?周古娇昨夜忽然早产入院,我手足无措。”   “恭喜恭喜,情况如何?”   “母女平安,婴儿只得五磅。”   小溪放下心来,“五磅是中个子,不用住氧气箱,你放心,我下午就到你家。”   “你常识丰富。”   小溪笑,“我出生也只得五磅,一天喂九次。”   可怜的余向发,连道谢也来不及,就挂上电话。   小溪立刻梳洗出门到飞机场买票子。   在候机室她一边吃热狗充饥一边联络老好彭亮,请她立刻赶往松朵国。   “彭亮,我负责幼婴,你做菜给大伙吃,还有,蔡才才三岁,也得有人照顾。”   彭亮笑声震天,“我立刻通知两老:冯薇家第四代出生了,我会第一时间与你会合,这是一家人发挥力量的时刻。”   彭亮只比小溪迟一班飞机。   她经验老到,四周围一看,立刻同小溪说:“我们出去办货。”   马上开始做指挥官,一手抱起蔡才,先到百货公司,大量采购幼儿用品,再到菜市场置材料做菜。   接着把家务全部揽过来。   向发高兴得流泪。   “别紧董,婴儿比你们想像中扎实,老人家说:‘一旦可以出门,立刻去见太外公外婆’。”   向发说:“我带你们去看她。”   “小溪先去,我做饭。”   向发转过头来,“小溪—”   “别婆妈,快走。”   他已经两日两夜没睡,鼻子通红。   到了医院,小溪先去看幼婴,呵,她着实吓了一跳。双手不觉颤抖,原来只得一只两公升汽水瓶那么大,挺吓人。   她轻轻抱在手中,看着那小小轮廓精致的面孔,才那么一点点大,就看得出是个小美人。   初生儿忽然大了一个呵欠,帽子下露出乌黑浓厚的黑发。   “你好,我是你小溪阿姨。”   放下小婴,他们去看周古娇。   他真伟大,才做完手术,已经斜斜靠在椅子上与医生说话,气色上佳。   只听得医生笑,“—虚惊一场,明日可以出院。”   明日回家?小溪睁大双眼,那么简单?   呵,原来做女人需要无坚不摧。   周古娇一眼看见小溪,两人紧紧拥抱。   随即她雪雪呼痛。   “慢慢,慢慢。”   幸亏救兵驾到,否则带伤的她回家怎么照顾两个孩子一头家。   她轻轻说:“我真是幸运。”   过一日他们一起回家。   人多好办事。   彭亮说:“向发你尽管去上班,这里有我们呢。”   向发叫小溪到一角,把薪水交给她,“这两个礼拜你当家。”   小溪伸手推开,“这两个礼拜是阿姨的礼物。”   向发点点头,“明白。”   彭亮查黄页找保姆公司,“我来面试,保证合用。”   她煮了年国著名人参炖鸡,大家都有得食补。   家里整整有条。   谁有空就立刻伸手做,不过好几次,婴儿睡,小溪也抱着她睡着。   彭亮低声说:“你要舍得放下她。”   小溪忽然大笑,“真是,只要舍得,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可是她不舍得,想到自己也是由父母从五磅养大,更不敢抱怨。   料理得当,幼婴体重增加得快,产妇健康恢复迅速,余向发放下心来。   新保姆来上工,彭亮笑说:“我不舍得走。”   小溪答:“我也是。”   她没想到,这样过了一个春节。   周古娇说:“小溪,我欠你人情,这样吧,你生养的时候,我们一家来侍侯你回报。”   向发说:“好主意。”   小溪大笑,“那该是多久后的事。”   彭亮答:“比你想像中快。”   新保姆很快上手。   小溪静静问向发:“经济没问题吧?”   “托赖,可以应付,明年或有机会升职。”   “暑假再见。”   “届时我们到冯薇酒庄汇合。”   小溪与彭亮功成身退。   小溪没有说出来的是她腰酸背痛,双手像练过举重,需敷热水才解救酸软。   她只不过劳动了两个星期,小溪骇笑,人类养育下一代的手法需要严重检讨。   彭亮笑笑问:“不敢再责怪父母?”   小溪答:“哪里瞒得你的法眼。”   “暑假一定要来看葡萄成熟。”   小溪大声答允。   回家第二天大雪,小溪故意找籍口外出,看雪地里脚印。   孩子们趁假期最后一日打雪仗,十分挑引,路过的车子,行人,无一侥免,小溪背脊吃了好几个雪球。   下午,母亲找她喝茶。   “你又往向家?走动那么勤。”   “妈妈。向发做父亲了。”   “向发是老大?”她仍没记牢他们名字,“他不姓向,他的孩子也不姓向。”她依然计较。   “那幼婴十分可爱,我不愿放下。”   “呵,阿余竟成为祖父辈了,可怕,他倒是完成了繁殖大业。”   “你妒忌他,故此语调尖刻。”   “嘿,我才不希望即时升级做外婆。”   “有什么好消息?”   “冯薇酒庄全部重建完毕,成绩理想,我们设一个小型门市部,又免费欢迎市民参观试酒,厂房机器更新,别墅也已盖好。”   “你一定很高兴。”   “我忽然成为成功事业女性。”   “妈,你做得很好。”   韩志静感慨,“是呀,手头上有点钱,人们对我日渐尊重。”   小溪劝说:“或许不是因为钱。”   韩志静按住小溪的手,“相信我,什么都是为着钱。”   成年人都喜欢那样说。   他们栽过筋斗,每次救他们脱离灾难,都是金钱,所以才会坚信金钱能量。   小溪不忍与母亲争辩。   “你应该去看看,山火那么大的伤疤,竟复原迅速,真正难得。”   “怕要到暑假了,我已约好冯薇家聚会。”   “小溪,我记得你一向盼望兄弟姐妹大家庭,这样也好,得偿所愿。”   向劲一有时间便来看她。   “明年也许有机会南调工作,虽然是好消息,但是怕朝夕相对,大家很快烦腻。”   小溪心中喜悦,但不出声。   “更怕你动辄召我陪茶陪饭,叫我廿四小时殷勤服务,沦为奴隶。”   小溪看着他,“那你搬到雪山岛的迷情杜去吧。”   向劲说:“我不怕,你跟我一起去住冰屋。”   两个年轻人哈哈笑起来。   是与彭亮钱无关,因为公寓租彭亮由父亲支付,稍后晚餐餐费记在母亲信用卡上。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母亲会来敲门。   向劲百忙中打个眼色,意思是坦白呢,还是躲起来。   小溪向衣橱呶呶嘴,他连忙打开柜门走进去。   母亲给她买了羽绒大衣,放下就走。   走廊边放着向劲的靴子,她好似没看见,小溪连忙过去挡住。   韩志静丢下一句:“万事自己当心。”   关上门,小溪吁出一口气,耳朵烧得透明。   她对衣橱说话:“出来吧。”   没有回音,小溪去拉开柜门,不见向劲。   正纳罕,他忽然自角落跳出来,“我宣布正式自柜里走出来。”   小溪却没有笑,她仍然面红耳赤。   向劲坐下轻声说:“坦白有坦白的好处。”   “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妈妈却有心理准备。”   “她已知道此事?”小溪脸色大变。   “她那么精明,总看得出蛛丝马迹,可是你坚持保守秘密。”   “我一向不喜欢倾诉心事。”   易斯特,他们结伴往平可洲,向劲不忘参观米鹃酒厂。   这种土酒用仙人掌酿制,一望无际的仙人掌田别有风味。   小溪说:“在安国,有米酒及高粱酒,我始终最喜欢香槟。”   谁不知道呢,向劲笑了,但小溪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最可爱最动人。   五月,向震的成绩单出来,只得丙级,抱怨不已,小溪坚持不允透露她的分数,以免向震不愉快。   小溪不止甲级,她的平均分数是九十七点五。   郑里杰与韩志静为此成绩高兴得不得了。   收过成绩表,一年告终。   暑假一开始,大家不约而同往冯薇酒庄出发。   向发一家四口最先到,接着是小溪与向劲,向震有一场球赛,迟半个月。   意想不到的是韩志静与陆曼也来了。   大家站在庭院前喝柠檬茶,一墙鲜红棘杜鹃开出来,风景竟像歌都,处处是青葱的葡萄田,空气中满是花香果子香。   小溪说:“真美。”   向劲答:“像煞一幅水彩画。”   两个老人健康良好,最叫人安慰。   小溪回到屋里,看见冯薇公在沙发上盹着,他把小孙女放在肚腩上,那幼婴伏在太外公身上,也睡得香甜,肚腩一起一伏,那平和节奏像催眠一样。   小溪打心里笑出来,连忙去找照相机。   外边凉亭下彭亮捧着青瓜三文治招待两位太太。   “彭亮,你也坐下来喝杯茶。”   “那我不客气了。”   三位中年女士的话题不觉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   “他俩要到几时才公布关系呢?”   彭亮说:“给他们一点空间。”   “曾是兄妹,也许有点尴尬。”   韩志静说:“其实,大家一早就知道。”   彭亮说:“我知道得最早,去年他俩见面不久,冯薇公就说:是小溪的温柔感动改变了老二。”   韩志静吃惊,“老人好不精灵。”   “是呀,两个年轻人瞒得了谁呢。”彭亮咕咕笑。   向发与周古娇也走过来加入聊天。   “你见过老二替小溪画的素描没有,谁都会怀疑他对她的感情。”   “两个寂寞的孩子……”   陆曼笑说:“现在好了。”   小溪与向劲一直跑下葡萄园。   她采了几颗葡萄放进向劲嘴里。   “嗯,甜。”   小溪说:“他们都聚在凉亭下,在谈什么?会是说我们吗。”   向劲伸手一指,“看那边。”   山坡上仍然焦痕处处,但已有新树苗长出。   “不怕”,小溪说:“再过几年,大自然的伤疤自然缝合,再也没有痕迹。”   他俩手拉手,走过阡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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