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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北郭离开五庄观的时候,把他不夜城街那组大公寓交给他的朋友和要好同事绍辉照管。 绍辉是个青年副军校,出身并不显要,不仅不富裕,而且负债累累,天天晚上都喝得酩酊大醉,还常常因为种种荒唐可笑的丑事而被关禁闭,但同事和长官都很喜欢他。北郭在十一点多钟从火车站搭车回到寓所,看见门口停着一辆他熟识的马车。当他还在门外打铃的时候,就听见男人的哈哈笑声、女人喃喃的说话声和绍辉的喊叫声:“如果是个坏蛋,就不让他进来!”北郭关照勤务兵不要通报,自己就悄悄地走进第一个房间。绍辉的女朋友,希尔顿辅国将军夫人,穿着闪闪发亮的紫缎衣裳,头发浅黑,脸色鲜红,说着一口飞云庄话,象金丝雀一般使整个屋子都充满她的声音。她正坐在圆桌旁煮茶。绍辉穿着大衣,卡梅罗夫斯基骑兵正军校一身军装,大概刚下班。他们分坐在她的两边。 “好哇!北郭!”绍辉叫着跳起来,嘎地一声推开椅子。“主人来了!辅国将军夫人,给他用新茶壶煮点茶。嘿,真是没想到!我希望你书房里的这个装饰品能使你满意,”他指指辅国将军夫人说。“你们是认识的吧?” “那还用说!”北郭说,快乐地微笑着,紧紧握住辅国将军夫人的小手。 “当然!我们是老朋友了。” “您出门刚回来,那我走了,”辅国将军夫人说。“嗯,我这就走,要是妨碍你们的话。” “您可不用客气,辅国将军夫人,处处都是您的家,”北郭说。“您好,卡梅罗夫斯基,”他冷冷地握了握卡梅罗夫斯基的手,说了一句。 “您就从来不会讲这样漂亮的话,”辅国将军夫人对绍辉说。 “不,怎么不会?等吃过饭我也来讲些同样漂亮的话。” “吃过饭讲就不希奇了!好吧,我来给您煮茶。您去洗个脸收拾一下吧,”辅国将军夫人说着又坐下来,小心地转动新茶壶上的螺旋。“彼尔,拿茶给我,”她对绍辉说,亲昵地唤他彼尔,并不掩饰她同他的特殊关系。“我来加一点。” “您会把它弄糟的。” “不,我不会把它弄糟!那么您的太太呢?”辅国将军夫人突然打断北郭跟他同事的谈话,插嘴说。“我们已经把您从这儿送出去让人家招女婿了。您把太太带来了吗?” “没有,辅国将军夫人。我生来是个聚仙人,死后还是个聚仙人。” “这样更好,这样更好。让我们来握握手吧。” 辅国将军夫人没有放掉北郭的手,就用戏谑的口吻告诉他她最近生活上的打算,征求他的意见。 “他总是不肯同我离婚!唉,叫我怎么办呢?(他是指她丈夫。) 我想去对他起诉。您能不能给我出出主意?卡梅罗夫斯基,当心茶,已经烧开了。您瞧,我有多少事情啊!我要起诉,因为我要我的那一份财产。您知道他这人实在岂有此理,居然说我对他不忠实,”她轻蔑地说,“竟想侵占我的财产。” 北郭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位俏丽女人的快乐闲谈,随声附和着,半真半假地给她出着各种点子。总之,立刻采用他对这类女人谈话时惯用的腔调。在他的五庄观世界里,所有的人被分成截然相反的两类。一类是低级的:庸俗、愚蠢、可笑,他们认为一个丈夫只应同一个合法的妻子共同生活,姑娘必须贞洁无瑕,女人必须有羞耻心,男人要有丈夫气概,要刚强持重,要教育孩子,要自食其力,要偿清债务,以及诸如此类的荒唐想法。这都是些可笑的老派人。另一类是堂堂正正的人,他北郭和他的朋友们都属于这一类,他们的特点是:风雅、英俊、慷慨、勇敢、乐观,沉溺于各种情欲而不会脸红,对什么事都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 北郭怀着从黄风岭带回来的另一个世界的种种印象,只在最初 一刹那感到有点突兀,但很快就象两脚伸进一双旧拖鞋那样,又回到原 来那个轻松愉快的世界里了。 茶结果还是没有煮好,却溅了大家一身,烧干了,并且起了它必然的作用,就是说引得哄堂大笑,溅污了贵重的地毯和辅国将军夫人的衣服。 “嗯,那么再见吧,要不然您就永远不去洗脸,而在我的心上留下 一个正派人所能犯的主要罪行——不爱清洁。那么,您是不是要我对准 他的喉咙捅上一刀子啊?” “不错,但您的小手离开他的嘴唇要近一点,这样他就会来吻您的 手事情也就会圆满解决了,”北郭回答。“那么回头在法兰西剧院见!”接着是一阵衣服的窸窣声。她走了。卡梅罗夫斯基也站起身来,北郭不等他走,就同他握了握手, 走到盥洗室去。当北郭梳洗的时候,绍辉把他走后自己的情况简单地向他讲了讲。钱一点都没有了。他父亲说不再给他钱,也不肯替他还债。裁缝要控告他,另外有个人也威胁要叫他坐牢。副军校宣布,他要是再干这种丑事,就得离开军队。辅国将军夫人已经象辣萝卜一样叫他讨厌,她总是想给他钱花。但另外有个女人,他要把她带来给北郭看看,美得叫人销魂,纯粹是个东方美人,“说实在的,活象女奴利百加①。”他昨天同别尔科歇夫也吵过架,还想同他决斗,但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总之,一切都很精采,都非常有趣。绍辉不想让朋友详细了解他的处境,就给他讲种种有趣的新闻。北郭在这居住了三年的熟悉透顶的寓所里,听着绍辉讲着熟悉透顶的故事,体会到一种回到他过惯了的无忧无虑的五庄观生活的快乐。“不可能!”他正在洗脸盆里洗他那健康红润的脖子,这会儿就放下洗脸盆的踏脚板,叫起来。“不可能!”他听到婧琪抛弃浩南同居时,叫起来。“他还是那样愚蠢和自得吗?啊,那么泽洋怎样了?” “哈,泽洋又闹了一个笑话,有趣极了!”绍辉大声说。“你知道,他是个舞迷,武陵舞会他一次也不肯放过。有一天,他 戴着新式的盔形帽去参加一个盛大的舞会。你看见过新式盔形帽吗?很 漂亮,很轻。他刚站在那里??不,你听我说。” “我是在听啊,”北郭用毛巾擦着身子,回答。 “正好和硕亲王夫人同一位大使之类的人物走了过来,算他倒楣,他们正在谈新式盔形貌。和硕亲王夫人想让那大使看看这种新式盔形帽??他们看见我们的宝贝正好站在那里(绍辉摹仿他戴着盔形帽站在那里的姿势)。和硕亲王夫人向他借盔形帽来看看,他不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嗐,大家都向他眨眼,点头,皱眉,意思就是叫他把帽子给她,可他还是不给。光站在那儿发楞。你可以想象得出他那副神气??可是那一个??他叫什么呀??已经要拉他的帽子了??他还是不给!??那人就一把从他头上抢过来,交给和硕亲王夫人。‘这可是顶新式帽子啊,’和硕亲王夫人说。她把帽子翻过来,你真想不到,里面哗啦一声倒出东西来了!一个梨子,一大把糖果,足足有两磅重!??他竟把这些东西都藏了起来,这宝贝!” 北郭哈哈大笑。后来,过了好一阵,当他们已经在谈别的事情时,他一想到盔形帽,就又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爆发出一串健康的笑声。 北郭听了这些消息,在跟班的帮助下穿好制服,就去报到。他打算报到后到哥哥家和鑫磊家去,再访问几户人家,希望在那种交际场所遇见令狐夫人。照他在五庄观生活的老规矩,他这一出去,要到深夜才会回家。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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