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瑶在大人们吃茶的时候才走出房门。欧阳没有出来。他大概从后门走出了妻子的房间。 “我怕你住楼上会冷，”梦瑶对珺瑶说，“我想让你搬到楼下来。这样我们也就靠得更近了。” “嗳，你可不用再为我操心了，”珺瑶回答，打量着梦瑶的脸，竭力想看出有没有和解。 “你住这儿亮一点，”嫂嫂回答。“我同你说实话，我不论在哪儿都睡得象土拨鼠一样熟。”“你们在谈什么呀？”欧阳从书房里走出来，问妻子说。一听他的语气，志泽和珺瑶都立刻知道他们夫妻俩已经和解了。“我要让珺瑶搬到楼下来，可是得换个窗帘。谁也不会换，只好我 自己动手了，”梦瑶回答他说。“天知道他们是不是完全和解了？”珺瑶听见她那冷淡而平静的语气，心里想。“嗳，行了，梦瑶，你老是自找麻烦，”丈夫说。“要是你同意， 这一切都让我来办吧??”“是的，他们一定和解了，”珺瑶想。“我知道这些事你会怎么做，”梦瑶回答，“你会叫尤思远去做他 不会做的事，你自己就跑掉，结果准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梦瑶说着嘴角上浮起了惯常的嘲讽笑意。“完完全全和解了，完完全全，”珺瑶想，“感谢神！”因为和解是她一手促成的，她从心里感到高兴，就走到梦瑶面前，吻了吻她。“保证不会，你怎么这样瞧不起我和尤思远呢？”欧阳露出隐约的微笑对妻子说。整个晚上，梦瑶对丈夫说话照例稍微带点讽刺，而欧阳则心满意足，但他注意分寸，不使人家觉得他得到了宽恕就忘了自己的过错。 到九点半钟的时候，欧阳家愉快欢乐的谈笑，被一件看来似乎很平凡、但不知怎的大家都认为突兀的事破坏了。在谈到五庄观共同的熟人时，珺瑶忽然站起身来。 “我的照相簿里有她的照片，”她说，“顺便也让你们看看我的夏柠幻，”她带着母性的傲然微笑加了一句。 都快十点钟了——她平日总是在这个时候同儿子分手，并且在自己去赴舞会之前往往亲自安置儿子睡觉，——她感到惆怅，因为离开儿子这么远。不论他们在谈什么事，她总会不知不觉地想到她那个头发鬈曲的夏柠幻。她很想看看他的照片，谈谈他。她抓住第一个机会，就站起来，迈着她那轻盈而有力的步子去取照相簿。通往她房间的楼梯正对着大门的台阶。 当她离开客厅的时候，门廊里传来了铃声。“这会是谁呢？”梦瑶说。“来接我还不到时候，也许是谁这么晚才来，”志泽说。“一定是来送公文的，”欧阳插嘴说。当珺瑶走到楼梯口， 佣人跑上来正要通报有客的时候，来客已经站在灯光下了。珺瑶往下一望，立刻认出是北郭，一种惊喜交集的奇怪感觉一下子袭上她的心头。他站着，没有脱外套，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在她走到楼梯一半的当儿，他抬起眼睛，看见了她。他的脸上现出一种羞愧和惊惶的神色。她微微点了点头，上楼去了，接着就听见欧阳叫他进去的洪亮声音，以及北郭谢绝他的温和、平静的低声回答。 当珺瑶拿着照相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欧阳说，他是来打听他们明天请一位外来的名流吃饭的事的。“他说什么也不肯进来。真是个怪人，”欧阳又说。 志泽脸红了。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明白他为什么跑来，又为什么不进来。“他到我们家去过了，”她想，“没有找到我，猜想我在这里，可他又不进来；因为想到时间晚了，而且珺瑶在这里。” 大家彼此瞧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接着翻阅起珺瑶的照相簿来。 一个人在晚上九点半到朋友家打听一次预定宴会的细节，没有进去，这事本没有什么特别和奇怪，可是此刻大家却觉得奇怪。而在所有的人当中，最感到奇怪和别扭的却是珺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