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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是的,我这人有些地方惹人讨厌,”瑾瑜从北宫家出来, 徒步向他哥哥家走去,心里想。“我同人家老是合不来。人家说我骄傲。 不,我这人并不骄傲。我要是骄傲,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于是他 想起了北郭:北郭幸福、善良、聪明而又沉着,决不会落到象 他今晚所遭遇的可悲境地。“是的,她应该挑选他。这是对的,我不能 埋怨谁,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都得怪我自己不好。我有什么权利要求 她同我结成终身伴侣呢?我是个什么人?我算得了什么?我是一个微不 足道的人,对谁也没有用,谁也不需要我。”接着他想起了万俟 哥哥, 快乐地回想着他。“他说世界上一切都是卑鄙龌龊的,这话不是很对吗? 我们对万俟 哥哥的评价未必公平吧?普罗科斐看见他一身破烂,酒喝 得烂醉,当然把他看成一个堕落的人,但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了 解他的心,知道我们俩很相象。而我没有去找他,却去吃饭,又到这儿 来。”瑾瑜走到路灯底下,看了看笔记本里哥哥的地址,就雇了一辆马 车。在到万俟 住所去的长途中,瑾瑜生动地回想着他所知道的、哥哥 一生中的各种事情。他想到哥哥在大学和毕业后的一年里,怎样不顾同 学们的嘲笑,过着修士一般的生活,严格遵守一切教仪式、礼拜、斋 戒,放弃各种享乐,特别是女色;后来忽然变了,结交了一批坏蛋,从 此沉湎于酒色之中。他又想到了他虐待一个男孩子的事。万俟 从乡下 领了一个小孩来抚养,有一次在盛怒之下竟把他打成残废,弄得被送上 了法庭。他又想到万俟 同一个骗子的纠纷。他输给那骗子一笔钱,付 了一张支票,后来又告发这骗子骗了他的钱。(这就是皓轩替他 付的那笔钱。)接着又想到他怎样因打架闹事在拘留所里被关了一夜。 他回想到他怎样无耻地控告皓轩,说他没有把母亲遗产中应该给 他的一份分给他,还想到不久前他到西部边区任职,因为殴打乡长而受 到审判??这一切都很可恶,但瑾瑜并不象那些不了解万俟 、不了解 他的全部经历、不了解他的心地的人那样,把他看得十分可恶。 瑾瑜想起,当万俟 笃信神,坚持斋戒,常做礼拜,过修士生活 的时候,当他求助于教来抑制他的情欲的时候,谁也没有鼓励他,大 家还要嘲笑他,包括他瑾瑜在内。大家取笑他,叫他挪亚①,叫他修士, 可是后来他变得放荡了,谁也不帮助他,大家都怀着恐惧和嫌恶的心情 回避他。 瑾瑜觉得不管万俟 哥哥生活多么堕落,他的灵魂,他的灵魂深处, 并不比那些蔑视他的人更坏。他生性放荡,智力不足,这可不能怪他。其实他总是想做个好人。“我要把心里话全告诉他,要他也把话都讲出来,我还要让他明白我是爱他的,也是了解他的,”十点多钟,瑾瑜来到万俟 所住那家旅馆时,心里作着决定。 “楼上十二号和十三号房间,”看门人回答瑾瑜。 “在家吗?” “应当在家。” 十二号房间的门半开半掩,在一道灯光中飘浮出一股劣等烟草的浓 烟,还传来瑾瑜所不熟悉的声音。但瑾瑜立刻知道哥哥在里面,因为听 见了他的咳嗽声。当他进门的时候,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说:“一切都要看事情是不是办得合理,卖力。”白马·瑾瑜朝门里张望了一下,看见说话的是个头发浓密、穿 着紧身短袄的青年,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麻脸女人,穿一身没有袖子和领子的毛料连衫裙。没有看见哥哥。瑾瑜想到哥哥同这样一些陌生人混在一起,感到痛心。没有人听见他的脚步声。他就一面脱套鞋,一面倾听那个穿短袄的人在谈些什么。他在谈一个企业。 “哼,真该死,那些特权阶级,”哥哥一面咳嗽,一面说。“北丽 雅!你给我们拿饭来,要是还有酒,也弄点来。没有就去买。”那女人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就看见了瑾瑜。“有一位老爷来了,万俟 ·欧阳,”她说。“找谁呀?”传出万俟 生气的声音。“是我,”瑾瑜走到有亮光的地方,回答。“我是谁呀?”万俟 声音更加生气地问。只听见他急急忙忙站起 来,在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接着瑾瑜就在对面门口看见哥哥高大消瘦、背有点驼的身子和他那双神情恐惧的大眼睛。他的模样是这样熟识,而他的粗野和病态却又如此使人吃惊。 他比三年前瑾瑜最后一次看见他时更瘦了。他穿着一件短上衣。他的手和粗大的骨骼似乎更大了。头发变得稀疏了,嘴唇上留着同样稀疏的小胡子,那双同原来一样的眼睛诧异而天真地望着来客。 “哎呀,柯斯嘉!”他认出了弟弟,突然叫道,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辉。但就在这一刹那,他回头对那个青年望了望,他的头和脖子立刻起了一阵瑾瑜所十分熟悉的痉挛,仿佛被领带勒痛似的。接着在他那消瘦的脸上又出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粗野、痛苦和冷酷的表情。 “我给您和柏侯·擎苍写过信,说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想同你们认识。你有什么事?您有什么事?” 他完全不象瑾瑜所想象的那样。瑾瑜原来想到他的时候,把他性格中最坏最难弄的方面,也就是使人很难同他相处的地方忘记了。而现在,当他看见他的脸,特别是看见他头部痉挛地牵动时,他又想起了这一切。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怯生生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你。”弟弟的胆怯显然使万俟 软化了。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哦,是这样?”他说。“那么,进来,坐下。你要吃晚饭吗?北 婉婷,拿三客饭来。不,等一下。你知道这位是谁吗?”他指着穿短袄的人对弟弟说。“这位是弘文 先生,还在基辅的时候他就是我的朋 友了,是位杰出的人物。他当然受到警察的迫害,因为他不是个坏蛋。” 于是他习惯成自然地向房间里每个人扫视了一下。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女人要走,就对她喝道:“等一下,我对你说!”他又向所有的人环顾着,用瑾瑜极其熟悉的那种颠三倒四的方式,开始给弟弟讲弘文 的经历:他怎样因创办穷学生救济会和星期日学校而被大学开除,后来怎样进民众学校当教师,又怎样从那里被赶出来,后来又为什么事吃过官司。 “您是基辅大学的吗?”瑾瑜为了打破随后出现的那种难堪的沉默,问弘文 说。 “对,原来是基辅大学的,”弘文 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说。 “这个女人嘛,”万俟 打断他的话,指着她说,“是我生活上的伴儿,叫婉婷。我把她从窑子里领了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脖子牵动了一下。“但是我爱她而且尊重她。我希望凡是想同我来往的人,”他提高嗓子,皱起眉头,补充说,“也爱她,尊重她。她可以说是我的妻子,是的,可以说是我的妻子。好了,现在你知道你是在同谁打交道了。如果你觉得这样会有损你的身份,那么请便,这里是门。” 于是他的眼睛又询问似地扫视了一下所有的人。 “怎么会有损我的身份呢,我不明白。” “那么,婉婷,叫他们拿三客饭来,还有百花蝮酒和苹果酒??不,等一下??不,不用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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