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枯瘦的僧人正在和两个伏虎派长老剧斗,打得难解难分。发话的是那个宽袍大袖的矮和尚,他背负双手,在旁观战,好像根本无须为师弟担心,意态悠闲之极。
胖的那个胡楠不认识,瘦的那个却是不久之前才和他交过手的。原来正是那个要强逼他做徒弟的小榄怪僧。
邬雨所料不差,联手御敌的是他的毛、禹两位师弟。二师弟狄裕则是包膝坐在地上,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一看就知他正在以本门的内功心法疗伤。
那个枯瘦老僧也是右手拿着一根竹杖,左手拿着一个金钵。看来是伏虎派两个长老稍占上风,但双剑却是给他金钵所制,要想取胜,谈何容易。
狄裕坐在地上运功疗伤,他倒好像相信得过对方不会乘他之危,丝毫不加防备。对尹围一切,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个胖僧人袖手旁观,也不理他。
邬雨知道两个师弟不会落败,伸出右掌,按着狄裕的背心,以本身真气,助他推血过宫。过了片刻,狄裕“哇”的吐出一口瘀血,精神却爽利了许多,睁开眼睛说道:“师哥,他们要找掌门人比试武功,小弟本领不济,栽给他们了。”
邬雨说道:“胜负兵家常事,何必介怀?待我会会这两位高僧。”
那个矮和尚这才说道:“伏虎派的掌门人虽然还在自高身价,不肯来见我们,但也总算‘请’得到他们的明长老来了。贝宁师弟,你别乱打一锅粥啦!”他说的汉语,倒是相当流利。
吩咐过了师弟,那个矮和尚向胡楠看了一眼,流露出少许诧异的眼神,随即把眼光移到邬雨身上,哈哈一笑,说道:“邬大侠,可喜别来无恙,你还认得出老衲吗?”
邬雨瞿然一省,说道:“大和尚的尊师敢情就是四十年前曾经路过此地的风舞老者。”
那矮和尚笑道:“邬大侠记性很好,我就是跟家师一同来拜谒贵派老掌门康达喻袁大侠的那个小徒弟。时光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四十年了。当年你们还未有这座雪殿,我也还未曾有这位师弟。”
邬雨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吃惊不已,心里想道:“听说风舞老者的两个徒弟,如今已是号称小榄两神僧了。想不到他们联袂而来,可是难以对付!”
幸好狄裕的伤不算很重,得了邬雨之助,真气运转全身,此时已是并无大碍了。但虽然如此,恐怕也还得调养十天半月,武功方能恢复。他站了起来,向那矮和尚怒目而视,原来他正是给这个矮和尚打伤的。
邬雨按住他,向那矮和尚说道:“原来是米豪法师。一别十年,难得大法师远道光临,请恕钟某有失迎迓之罪,但钟某有一事未明,倒是先要请教。”不失伏虎派首座长老的身份,虽然心中动怒,仍是先礼后兵。
米豪法师打个哈哈,说道:“你迟些请教吧。老衲的师弟、师侄还没有见过,让我先替他们引见。”邬雨以礼相待,他的说话却是毫不客气。
米豪法师替他的师弟、师侄通名之后,胡楠这才知道那个把守宫门的僧人则是贝宁的弟子,法号大鲁。
贝宁笑道:“这个少年人我早已见过,用不着你们介绍了。嘿嘿,你是许伏的弟子吧?怪不得不肯拜我为师。但依我看来,你这些师叔的本领实是稀松平常,你师父的本领料想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还是拜我为师吧!”
胡楠正是巴不得他有此误会,当下不予分辩,便即淡淡说道:“你要我拜你为师,那也不难,我请明长老做见证,你请你的师兄做见证。”
贝宁诧道:“做什么见证?”胡楠说道:“你们不是要来比试武功的吗,很好,你就先和我比吧。要是你胜得了我,我马上给你磕头。不错,你已经打了一场,我是多少占你一点便宜。但你要做我的师父,假如这点便宜都不让我占,那就完全是平辈过招了,你还好意思做我的师父?”
胡楠说话倒也不是狂妄,一来他已是知已知彼,朱七飞留给他的内功心法正有可以克制小榄武功的法门,虽然这个法门,他是十多天之前才参透的,估量最少也可以抵挡贝宁一百多招了。二来贝宁和毛、禹二长者斗了一场,他也可以看得出来,贝宁的真力已是耗了不少。如此一来,估量就可以抵挡到三百招开外了。以贝宁的“神僧”身份,要是斗到三百招之外方能取胜,早已颜面无光。胡楠料想他不敢答应。
不料贝宁嗜武成迷,心想:“这小子的剑法的确好像比这两个伏虎派长老都强,别来半月,不知他又有了什么精进?”不觉跃跃欲试,但他也想到了胡楠所想的那一层,当下把眼望着他的师兄。不敢便即答应。
米豪法师眉头一皱,说道:“师弟,你怎么啦?你要让人家小看你吗?许伏有个好徒弟,难道你就没有徒弟?”
贝宁法师瞿然一省,说道:“对,我们是来找伏虎派的高手比试武功的。你或许算得是伏虎派的高手,但辈份不对,我不能和你比试。这样吧,待会儿,要是你们的长老同意了我们的办法,你可以代表伏虎派和我的徒弟先比一比,要是你输给了我的徒弟,我当然有资格做你的师父了。”
米豪法师道:“师弟别和这小子瞎扯了,咱们该谈到正事啦。明长老,你要说什么,说吧!”
邬雨说道:“我有事不明,先要请教。”米豪道:“何事不明?”邬雨说道:“听你们的口气,你们是要求和敝派印证武功的,对么?”米豪说道:“不错。”
邬雨说道:“武林同道,印证武功,事属寻常。但印证武功,不同于寻仇挑衅,总该有个规矩。请问你们为什么无礼闯宫,一上来就伤了我的师弟?”
米豪法师说道,“我们是以礼求见贵派掌门,无礼的是你的师弟。非但没有给我们通报,反而把我们骂作妖人要把我们驱逐出去!”
贝宁法师接着说道:“你们掌门人的架子也未免大了点儿,要讲规矩的话,他应该亲自出来迎接我们,但闹到现在,他居然还未露面。没奈何,我们只好略显本事,希望请得动你们掌门的大驾了。”
米豪继续说道:“你的三个师弟一上来就下重手攻击我的师弟,这个似乎不大公平吧?所以我也逼于无奈,只好先请你一个师弟站过一旁先歇一歇。你应该看得出我下的可不是重手。我的师弟以一敌二,更不能说是我欺负了你们贵派!”这么一说,倒好像是他“有理”了。
原来狄裕等人不认识他们,见他们一来就要找掌门人比试武功,自然难免误会了他们的来意。要知许伏此际尚在闭关练功,他们只道是这帮“妖人”探听到这个消息,特地趁这机会前来攻打伏虎派的。
邬雨本来可以说明许伏闭关练功之事,但转念一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虽说是来印证武功,难保没有恶意。暗自想道:“掌门师弟闭关练功之事,还是先莫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有点顾忌。何况他们已经伤了狄师弟,我身为四大长老之首,也应该替掌门人应付外人的挑衅。
主意打定,邬雨说道:“法师意欲如何印证武功,请赐明示。钟某不才,也还可以帮敝派掌门作主。”
贝宁很不高兴,哼了一声,冷笑说道:“许伏果然是好大的架子!”
胡楠忍不住气,跟着冷冷说道:“凭你这点本事,也配和伏虎派的掌门比武?哼,要是让我划出道儿的话,你和我做对手倒还差不多。你胜得了我,再找明长老,胜得了明长老,再找袁大侠也还不迟。”
邬雨忙道:“汤贤侄,别对客人无礼。”
米豪比师弟精细得多,一听听出了他们话中的破绽,不觉颇为诧异:“这小子怎的称本派掌门做袁大侠?邬雨又叫他做贤侄?难道不是伏虎派的弟子?”但他此时亦已无意节外生枝,追究胡楠的身份了,当下淡淡说道:“明长老,我这师弟不懂说话,得罪了你,你别见怪。”
贝宁愤气未消,说道:“师兄,我怎么不懂说话?”
米豪说道:“这位明长老是许伏的师兄,身居伏虎派四大长老之首,他肯答应亲自主持,已经算得是给了咱们面子了。”表面似是推崇邬雨,其辞实有憾焉。
贝宁站过一旁自己嘀咕:“伏虎派的长老有多少大本事我早已领教过了,谅他也不会比师弟高明多少。哼,他喜欢出头就让他出头,就只怕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旁自言自语,可把武、毛、禹三位长老气坏了。但事实确是毛、禹二人联手都胜不了他,狄裕吃亏更大,给他的师兄轻轻一掌推开就受了伤,只好任由他说嘴了。
邬雨也是心中有气,但可不便和他一般见识,冷冷说道:“米豪法师,你们到底是来印证武功,还是来比吵嘴的?”
米豪法师哈哈一笑,说道:“明长老少安毋躁,咱们先得定个比试的办法。明长老,你有何高见?”
邬雨说道:“主随客意,任凭尊便!”
米豪法师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以三场定胜负,第一场让晚一辈的弟子先比,希望你选出第二代最优秀的一个弟子下场。第二第三场由我们师兄弟向贵派第一代高手领教!”
对方比试的办法提了出来,邬雨马上就碰上了难题。第二代弟子本领最高的是邵威,伏彪尚未归来,料想对方的人选当是刚才把守宫门的那个大鲁法师。邵威和堪龙联手都被他摔倒,如何能和他比试?
米豪法师哈哈一笑,跟着说道:“明长老既然同意了我划出的道儿,咱们这就开始吧。第一场想必你们这边是由这位汤老弟下场了,他是你们掌门师弟的弟子吧?”
邬雨身为长老,纵然是在本派的荣辱关头,也不能不说实话:“不,这位汤老弟,他,他??”米豪面色一变,说道:“什么,他不是你们伏虎派的弟子?”
他的师弟贝宁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假思索,抢着就说道:“他怎能不是伏虎派的弟子,他使的分明是伏虎剑法,我和他打过,我看得出来。不
过,变化的奇妙,确实是比你们伏虎派的什么长老都还高明得多。”
邬雨正要对他们说明真相。胡楠又已抢着说道:“明长老没有骗你,我哪有福气做伏虎派掌门的弟子?认真说来,我只能勉强是伏虎派的记名弟子。少掌门伏彪袁大侠指点过我的武功、剑法。”这话他倒没有说谎,不过,他认作伏虎派的记名弟子,却是“半虚半实”了。虽然他这“记名弟子”还未得到伏虎派的承认,但有伏彪指点过他的这雷渊源,他自谦为记名弟子,这是对伏虎派的尊敬,也还是可以说得通的。
米豪虽是小榄的高僧,哪里懂得中华礼仪之邦在称呼上的这些微妙之处。贝宁首先发话:“弟子就是弟子,还有这许多讲究?”米豪说道:“好,你既然算得是伏虎派弟子,那就下场吧,本来我是希望我这个师侄和你们第二代弟子较量的,看在我这师弟如此夸赞你,你是第三代弟子也好,是记名弟子也好,也都无所谓了。”
邬雨吁了口气,暗道一声惭愧,但第一个难题总算是解决了。说道:“印证武功之前,我还要问一句话。”
米豪法师道:“明长老有何赐教,请说。”
“你们带来的那些人怎么样?”
“他们是来观战的,只要贵派的弟子不向他们挑衅,我担保他们不会闹事。”
“那么,如今我们已经说好了是按照规矩印证武功,你们的人也不该拦阻敝派的弟子进来了吧?”
米豪想了一想,说道:“本来应该准许他们观战,不过我恐怕来的人太多,会分了比武者的心神。这样吧,贵我双方的人,都只能在外面的石阶上观战,大家都莫进来。”
办法议定之后,由邬雨和米豪一同出外向众弟子宣布,此时伏虎派在外面弟子也都已回来了。幸好宣布及时,否则只怕外面又是一场群斗。
不过,只有站在最上面那级石阶方能看得清楚,第二级便已模糊了。伏虎派的弟子由邵威出头,与对方议定观战的办法。办法是分批轮流观战,每批十人,按七三之比,伏虎派占七,对方占三,每一场换一批观战者,站上最上一级石阶。对方恰是九个人,刚好轮换三批。伏虎派的弟子有四十多人,却是只能由邵威分配,半数以上没有观战的机会了。未轮到观战的人就在下面担当守卫。这个办法,伏虎派的弟子似乎比较吃亏,但也有个有利之处,可以按照比例,取得人数的优势,监视对方,防备对方兴风作浪。
邬雨自忖这三场比试,己方实是凶多鲁少,第一场,胡楠出战,胜负难测。以邬雨的眼力,也不敢判断哪方必然得胜。第二场,要是由他来对付贝宁的话,自信可以有点把握。但第三场却又谁来抵敌对方的第一高手米豪法师呢?伏虎派除了掌门人许伏之外,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包括邬雨自己在内。最好的希望只能希望己方连胜两场,第三场可以藉口不比。但要是对方当真知道许伏尚在闭关练功的秘密,第二场就由米豪法师亲自出战,纵然第一场胡楠得胜,伏虎派也是必败无疑了。
邬雨深知二师弟心高气傲,这次他一上来就受了伤,心中已是一股闷气,生怕他受不起本派比武失败的刺激,于是委婉劝他离开现场。在比试开始之前,叫邵威进来,扶他的师父回去养伤。
邵威见师父受了伤,又惊又怒,再是胡楠此时正在站了出来,准备与刚才那个摔跌了他的僧人比武,更是感到又诧异又难堪。邬雨低声对他说道:
“汤少侠是替你出场的,不管他是胜是败,过后你都应该多谢他。”听得师伯这么一说,邵威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只好把闷葫芦藏在心中,赶忙扶了师父出去。
可是他却舍不得放弃观战的机会,出了挛华殿,便把受伤的师父交给师弟堪龙和汪江,让他们护送师父回家养伤。“我倒要看看这个替我出场的小子,有什么本领可以对付得了对方这个能够打败我的高手?”邵威心想。他本来是想看邬雨那场比试的,此时却是要抢先看胡楠替他的这一场了。他和师父一样爱好面子,此时心情也是混乱非常,不知是否希望胡楠胜,还是对方得胜。
胡楠已经拔剑出鞘,与对方那个手长脚长的大鲁法师相向而立,就要开始比武了。
贝宁说道:“大鲁,你可得替师父挣回点面子,赢也要赢得漂亮一些,别让你这小师弟将来小看了你。”
大鲁哼了一声,说道:“他有没有福份做我的小师弟,那还得看他识不识得进退!”言下之意,要是胡楠不识进退,和他硬斗的话,那也说不定他会把胡楠杀了。
原来大鲁虽是贝宁名下的弟子,但他的武功却是师伯米豪和师父贝宁共同传授的。刚才他一上来就吃了胡楠“怪招”的亏,虽然吃惊,心里可还很不服气。不过,他也知道要胜胡楠实是不易,是以打定主意,待会儿一交手就用师伯教他的杀手绝招,“挣面子和收师弟,倘若不能两全,那就只有先挽回面子了。”他想。
胡楠冷笑道:“你是不是要和我印证武功?”
大鲁怔了一怔,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胡楠说道:“是的话,那就是点到即止了。我也希望你识得进退,我可不用你给我磕头!”弦外之音,他并不想收大鲁为徒。那是针对大鲁要收他作为师弟的话说的。
大鲁勃然大怒,喝道:“好小子,我不和你斗口舌之利,看招!”玉蛛丝横空一掠,银钵当头罩下。
胡楠长剑一挥,连划三个圈圈。在外面观战的邵威心里想道:“这一招乾坤大挪移,倒似乎颇得本派神韵,怪不得他敢冒充本派弟子,但他这招的变化却也不见得比我原来所学高明多少。”他哪知道胡楠这一招的变化却是蕴而不露,就像大海中的冰山一样,他所看到的只是浮出水面的一部分,而且最精妙的地方还在于内力的运用。
那玉蛛丝横空一掠,俨如平地卷起一道青虹,由于使得迅猛之极,骤然看去,竹杖竟然似发出宝剑的光华。他这一招“开山劈石”,使的也是剑势。
说时迟,那时快,胡楠挥了一个剑圈,已是把那道青虹裹在当中。大鲁的玉蛛丝登时恢复原状,再也施展不出腾挪变化的功夫。竹杖给他牵得东歪西斜,眼看第二道剑圈一合,这根玉蛛丝就要脱手。
就在这一刹那,大鲁的银钵也罩下来了。一股无形的吸力,使到胡楠的剑势登时也歪过了一边。
胡楠本来想好了破敌之法的,他料想大鲁的功力决比不上他的师父,只须以虚实互变的闪电剑法攻他,在他金钵的吸力还未能发挥之前,就可以打落他的竹仗的。哪知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大鲁那个银钵的吸力,竟似乎比师父还强。而且不用像他师父那样急
速旋转。
高手搏斗,只争毫厘。胡楠估计错误,但见青光一闪,对方的竹杖已指到他的胸膛。胡楠一个吞胸吸腹,在这危机瞬息之间,脚步不动,身形挪后五寸。说也奇怪,大鲁本来只须加一把劲,竹杖使力刺过去,就可以刺破胡楠的胸膛的,他却没有乘胜追击以竟全功,反而向后倒跃三步。在这瞬间,宫内的双方高手都听得嗤的一声轻响。
双方倏的由合而分,此时在门外观战的邵威可以看得清楚了,胡楠胸衣上有三点污痕,显然是给对方竹杖点着留下的痕迹。大鲁那根竹杖的杖尖是沾着污泥的。
邵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想道:“明长老叫这小子替我出场,真是连我的脸都给他丢光了。才不过是第一招,就给对方在身上留下标记。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哼,亏他还好意思恋战?”在他看来,胡楠之败已成定局。想不到第一场就输得这样“惨”,这样“快”,邵威不禁暗暗为本派担忧,倒是无暇有幸灾乐祸的心情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邬雨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米豪和贝宁这两位“小榄神僧”反而是眉头打结。米豪法师为了保持风度,眉头一皱之后,勉强露出笑容,赞了一个“好”字,说道:“明长老,恭喜你啦,贵派出了这样一位超卓的人材!像他这样年纪而有如此武功,老衲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是平生仅见!”
邬雨笑道:“两人都好,法师别要只是给我这记名弟子脸上贴金。令师侄的金钵妙用无穷,老朽今日得见,也说得是大开眼界了!”
贝宁要为徒弟打气,跟着说道:“不错,这一招双方都吃了点亏,比对只能算是扯直,大家都没输赢。大鲁,你别气馁,给师父挣点面子!”
邵威诧异之极:“分明是这小子输了,怎的听他们的口气,倒似乎是这小子占了上风呢?”
原来在胡楠吞胸吸腹之际,他的剑尖虽然给对方金钵的吸力,牵引得歪过一边,但余势未衰,挑开对方的竹杖,顺势一划,也在大鲁的僧袍上划了一道穿鲁缟了。要不是他迅即后跃,受重伤的将是他而不是胡楠。
不过在外面观战的邵威,可没有听见剑尖划破僧袍那声轻响。也没有看见僧袍上的裂缝。
他看得清楚的只是胡楠衣服的三点污痕,因为那是在胸口部位,特别显眼。大鲁僧袍被割开的一道裂缝却是在不着眼的地方。
大鲁得了师父鼓励,退而复上,枯涩的声音说道:“师父放心,弟子不会输给他的!”
两人再度交锋,胡楠似乎稳重得多,剑招虚多于实,而且不时后退。看得出他是顾忌对方那个古怪的金钵,尽量避免接近金钵。不过他每退一步,就化解对方的一分攻势。
看来还是大鲁紧握攻势?邵威又不禁暗暗担心了。
殊不知邵威固然担心,对方那两位“小榄神僧”,心里可要比他更怔忡不定。
米豪想到的是,胡楠不过是伏虎派第三代的记名弟子,“指点过”他的武功不过是许伏的儿子伏彪,那么许伏的本领岂非更是深不可测。他本来自信有打败许伏的把握才来的,此时信心也不禁有点儿动摇了。
贝宁则在心里想道:“这小子似乎还未看破金钵的奥妙,只要大鲁善自
运用,这一场说不定还是可以打胜。”
不错,胡楠是未曾看出金钵的古怪,但已开始怀疑了。从他可以轻易挑开大鲁的竹杖来看,大鲁的功力显然远不及他的师父。但何以金钵的吸力比师父还强?按理说吸力的强弱还是在于内功的运用的,胡楠不相信他会妖法。
原来大鲁的银钵底嵌有一块磁石。高手搏斗,每招都须恰到好处,毫厘之差就会造成失误。大鲁金钵中的磁石纵然不能把他的剑吸入钵中,也能影响他的剑势。邬雨刚才称赞大鲁的金钵“妙用无穷”,其实也是提醒胡楠的。他已经看出他这个“古怪”了,只是不便告诉胡楠。
好在胡楠并不算笨,虽然还未知道钵底玄虚,但却想出了破敌之法了。剧斗中大鲁重施故技,杖走轻灵,使的虚招,左手的金钵,则是重重的向他当头罩下。
胡楠突然伸出左掌,向对方的银钵拍去。这是用肉掌去对付对方的兵器,假如是换了比他功力高的贝宁的话,他当然不敢这样做的。即使现在他已试出大鲁的功力比不上他,这个打法也还是相当冒险的。
只听得的一声,大鲁的银钵已是给他击落。胡楠右手的长剑顺势一绞,大鲁的玉蛛丝也脱手飞去了,他禁不起这股牵绞之力。非但竹杖脱手,而且身子也矮了半截了!
原来他攻得正急,忽然给胡楠以快剑绞脱他的竹杖,就像一辆风驰电掣的马车,突然马失前蹄车子却还不能骤然停止。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扑,双膝跪倒。胡楠插剑归鞘,将他扶起,一笑说道:“不敢当,我说过不要你磕头的。”大鲁满面羞惭,拾起玉蛛丝,回到师父跟前。
贝宁法师说道:“胜负兵家常事,三场比武,咱们不过输了一场,算不了什么,待为师给你扳回面子!”
米豪法师见师侄输了第一场,本来就想亲自出马的。但转,念一想:“我胜邬雨,相信没甚困难。但邬雨一败,第三场对方的掌门人无论如何是要出马的了,我这个师弟可不是他的对手。三场失二,纵然我胜邬雨,也还是输了。倒不如让师弟抵挡这场,胜败虽然难测,却还可以一搏。”
贝宁单纯得多,根本不去理会师兄是甚心思,早已站了出来,说道:“伏虎派四位长老,我已领教过了三位了。看来这一场我只能和你明长老比试啦。你年纪比我大,体力或许比不上我,但我先斗了一场,也不算占你便宜。”
邬雨正是巴不得他来挑战,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你要不要多歇一会?”
贝宁说道:“我还怕你说我占你的便宜呢。讲老实话,我斗你的两个师弟,并没耗多大气力。”
邬雨说道:“好,你既然要我献拙,我也只好奉陪了。怎样比法?”
贝宁说道:“你的一个记名弟子,剑法都这样精妙,你的剑法想必是更加高明了,我先领教你的剑法。”
邬雨说道:“好的。不过,请等一等。”回过头叫道:“英奇,叫人赶快把我的剑拿来。”原来他身上并没有佩剑,刚才与胡楠过招,也只是用一双肉掌的。
邵威说道:“弟子知道师伯要用,早已叫马师弟取来了。”
此时他刚好和堪龙“换班”观战。
堪龙是刚才送师父回静室养伤的时候,顺便把师伯的那把剑取来的。
当下应声而进,把一柄剑递给邬雨。剑未出鞘,套在一个形状古拙的剑鞘里。他送剑之后,行了一礼,按照规矩,退出宫门。
贝宁见他郑重其事的把剑送来,剑鞘的形状又是如此古拙,只道是一把古代的宝剑。哪知邬雨拔剑出鞘,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木剑!
贝宁面色一变,说道:“明长老,你要用这柄木剑对付我的竹杖和金钵?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我告诉你,我这竹杖可是坚逾金陶的宝物。”言下之意,当然是将邬雨小觑他了。
邬雨微微一笑,说道:“我在四十岁之后,一直是用这把木剑,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熟了手的兵器就不想换啦。何况咱们只是印证武功,点到即上,又何必真刀真枪的厮杀?谁占便宜,那更无须计较了。”
米豪法师眉头一皱,淡淡说道:“师弟,你练了几十年武功,怎么还说这样外行的说话?明长老手中的一柄木剑,只怕比等闲之辈手中的一柄宝剑还更厉害呢!”
贝宁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老儿敢用木剑应付,内功造诣一定远远在他的三个师弟之上,我倒是不可小觑他了。”要知武学高明之士,摘叶飞花,都可致人死命。贝宁虽然没有到达这个境界,但也是知道的。
“好,那我倒要开开眼界了。明长老,请赐招吧!”贝宁一改居傲之态,说的话甚为客气了。
邬雨说道:“主不僭客,大法师不远万里而来,请先赐招!”
贝宁说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竹杖一起当作剑使,刺向邬雨胸膛。邬雨待他竹杖堪堪刺到,这才不慌不忙的一招“咋寒咋暖”,把木剑反拨竹杖,这一招以逸待劳,拿捏时候,妙到毫巅,但听得叮的一声,那根玉蛛丝已是给他木剑拨开。木剑余势未衰,径刺过去,紧接着只听得又是的一声,木剑刺着金钵,反弹回来。
这一招邬雨虽然并没占上风,其实已是胜过对方了。他的木剑硬碰金钵,木剑并未折断,已是大出乎贝宁意外,何况他还能够化解贝宁的招数。
“这老儿的内功果然似乎比我更胜一筹,但好在他用木剑,我还可以有取胜之方。好,且先消耗他的真力再说。”
他的打法一变,邬雨不觉也是有点感到意外。
邬雨刚刚见过胡楠怎样打败大鲁,贝宁所用的兵器和他的徒弟是一样的,邬雨只道他们的打法也是相同。胡楠可以打败大鲁,他自信也有把握可以打败贝宁。
不料贝宁打法一变,却是和他的徒弟大不相同。
他倒持金钵,钵底朝天,当作一面盾牌。手中的玉蛛丝却拿来当作判官笔用,点穴的手法和中土任何一派都不相同,奇诡之极。用金钵当作盾使,足够防御木剑。
原来著罗的金钵吸剑之技,的确是一种很奇妙的内功运用,不像他的徒弟那样,要借助于磁陶的吸力的。但他自忖,一山还有一山高,邬雨的内功更胜于他,只怕弄巧成拙,倒不如把金钵当作盾牌来使,可以克制木剑。
邬雨原定的计划给他打乱,只能倚仗真才实学,和对方力拼。他在对方咄咄攻逼之下不觉激起了要为师门争胜的雄心:“好,我倒要看看我的平生所学,是否当真不如你弥陀庵的武功?”当下抖擞精神,把一柄木剑,使得呼呼直响。
两人对抢攻势,贝宁猛若怒狮,连番进扑。转眼之间,只见四面八方,
都是森森杖影。他的点穴手法也是层出不穷,忽如鹰隼穿费,忽如蜻蜒点水,忽如猿猴窜枝,忽如猛虎跳涧,正手反手,点戳掠打,杖头所指之处,不离对方的要害穴道。在外面观战的伏虎派弟子,都是看得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胡楠的武学造诣比他们高明得多,看得出邬雨表面似乎处于劣势,实际却是攻中带守,沉稳之极。这样的形势,邬雨纵然不能取胜,也绝不会落败。但虽然如此,目睹贝宁如此凌厉的点穴攻击手法,他也不禁有点心惊,想道:“五官之首的华丰是我所曾见过的点穴本领最好的人,但要是和贝宁相比,却是如蜡火之比日月了。”
过了一会,邬雨的剑势越来越慢,剑尖上就像挽着千斤重物似的,东一指、西一划,和贝宁的迅猛攻击,恰好成为鲜明的对比。
但说也奇怪,他的剑势慢了下来,贝宁的攻势也似乎受到了更大的阻碍。任他狂攻猛扑,总是攻不进邬雨剑势笼罩的数尺方圆之内。渐渐的攻势也慢下来了。时不时听得■■的金陶交鸣之声,那是木剑碰着金钵的声音。每次碰击过后,下一次双方的发招又要较前慢了一些。
胡楠看得心旷神怡,心里想道:“这才是剑术上重、拙、大的最高境界。”以厚重胜轻灵,以朴拙胜花巧,以大气磅礴胜偏锋诡变,这种上乘的境界,胡楠在朱七飞所传的空招剑法之中早已有所领会,后来孔秋月又曾就这“三字诀”指点过他,但直到如今,看了邬雨的剑法之后,他方始更进一步领会了个中的奥妙,与自己所学的空招剑法的理路合而为一。经此一役,他得益良多,剑法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挛华殿内的两方高手都已看得出是邬雨占了上风了,只是在宫门外观战的伏虎弟子还在心惊胆战。
胡楠看出邬雨已是稳操胜券,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下来,想道:“可惜他拿的是木剑,否则恐怕早已获胜了。”
再过一会,只见邬雨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黄豆般大小的一颗颗汗从额角流下来。斜一瞥,但见毛、禹二长老都是面有忧色。胡楠猛然一省,不由得心里暗暗叫声:“不好,看这情形,只怕明长老难耐久战!”
原来邬雨用木剑,虽然占得上风,但由于兵器上吃了亏,内力的消耗则是比对方更甚。要是他不能速战速决的话,只怕优劣之势就要逆转,胡楠本来已经松了口气的,禁不住又再心弦绷紧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又是“■”的一声,木剑碰着金钵,陡的反弹起来,斜刺贝宁胸口,这一招大出贝宁意料之外,百忙中把竹杖一缩,全身气力都运到杖上,使出一招“横架金梁”。在众人惊呼之中,只见贝宁的玉蛛丝和邬雨的木剑同时脱手。
贝宁的玉蛛丝是件宝物,坚逾金钢;邬雨的木剑就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剑。两人力拼之下,兵器都给对方震落,按说还是应算邬雨胜的。但一来邬雨是自愿以木剑应敌,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在事后再与对方计较,只能算是平手。二来对方的竹杖落地,金钵还在手中,也未算得对方的兵器都打落了。
邬雨倘若就此罢手,算作打和,第三场可没人抵挡对方的第一高手米豪法师。何况贝宁还有一件兵器,他要是不打下,只怕对方强词夺理,反而说他输了。
邬雨当机立断,木剑一脱手,双掌立发!
贝宁抛开金钵,叫道:“好,我再和你比试内功!”他做得很漂亮,其实不过是故意大方而已。要知邬雨的内力虽然耗损不少,还是足以震撼对方。
他的双掌齐发,掌力有如翻云覆雨而来,贝宁只凭一掌,如何能够抵御?四掌相交,声如郁雷,突然间静了下来,两人的脚跟都好像钉在地板上一般,手掌也牢牢贴着,动也不动。
看似灿烂归于平淡,其实内力的比拼,可要比刚才兵器上的决斗还更凶险万分!这是力强则胜,力弱必败的比拼,绝难侥幸。而且一分胜负,负的一方,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场里场外,人人都在提心吊胆的看这两大高手比拼内功。忽地听得外面喧哗之声大作,紧接着兵器碰击的声音,厮杀吆喝的声音,伏虎派弟子破口大骂的声音,在挛华殿内,都可以听得很清楚了。
邬雨和贝宁仍在比试内功,不过换了一种姿势。由站着改为包膝坐在地上,双掌相抵。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的动也不动。对尹围一切,恍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原来邬雨由于适才消耗的内力较多,此消彼长,双方刚好拉平。比试内功凶险之极,双方都是不敢稍微分了心神。外面的厮杀越来越激烈了,似乎是有伏虎派的弟子受了伤,邵威在高声呼援。
在挛华殿内观战的除了胡楠之外,还有伏虎派的毛、禹二长老。两位长者按捺不住,齐声向米豪法师质问。他们只道这批敌人大举进犯,乃是对方预先布下的埋伏。
臧树脾气最为急躁,一开口就责备米豪法师:“大法师,你是那烂陀
寺的主持,是贵国一派的武学大宗师,德高望重,怎能如此不顾信义?”米豪法师道:“我怎样不顾信义了?”臧树道:“你和我的柳师兄是说好了在宫内比试三场的,为何不守诺
言?”米豪法师眉头一皱,说道:“如今不是正在进行第二场的比试吗?我又
没有插手,焉能说我不守诺言?”臧树怒道:“那外面的厮杀又是怎么一回事情?”米豪法师道:“你身为主人都不知道,我又怎知是什么事情?”计饶比较慎重,连忙说道:“假如不是大法师有意乘人之危,那么请
你出去约束贵派弟子。”米豪法师摇了摇头,说道:“请恕我无能为力,我也不便越俎代庖。”臧树大怒道:“这是什么话?捣乱的人,即使不是那弥陀庵的弟子也
是跟你来的,你约束不了也得约束!”米豪法师这才缓缓说道:“你错了,我可以保证我们的人一个也没动手。你最好自己出去看看,看一看是些什么人和贵派结了梁子。”毛、禹二人怔了一怔,不约而同地看着正在全神和贝宁拼斗内功的邬雨。一时间踌躇莫决。
米豪法师冷笑道:“你怕我会加害你的师兄吗?哼,要是我有恶意的话,刚才早已把你们杀了。本来贵派有难,我应该援手的。但你既要我遵守诺言,我就只好留在这里等待第三场比试了。何况贵派的掌门却未出头,我更不便越俎代庖了!”
米豪的弦外之音,自是责怪他们无礼。但性情火燥的臧树,此时亦已无暇和他斗口了。广场上传来几声凄厉的呼叫,似乎又是伏虎派的弟子受了伤。臧树又惊又气,跳了起来,叫道:“既然不是贵派弟子,你何不早说?”
米豪淡淡说道:“我早就叫你赶快出去看了,谁叫你不听我的话?不过,你们留下一个人在这里也好,否则要是我的师弟胜了你的师兄,可没有人做见证。”
臧树一想也有道理,不觉回过头来,看了胡楠一眼。此时计饶亦已站了起来,准备和师兄一同出去。
胡楠说道:“张长老,你还是留在这儿吧。让晚辈陪米长老出去。”计饶知道入侵的敌人不是米豪的门下之后,心情倒是轻松了一些。他刚见过胡楠的本领,暗自想道:“这少年本领非凡,有他和甘师兄出去应敌,料想可以击退敌人了。”于是说一个“好”字,又坐下来。
胡楠和臧树步出挛华殿,定睛一看,只见米豪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都已站上石阶,袖手旁观。脸上虽有幸灾乐祸的神情,总算没有投井下石。
伏虎派的弟子和那些来历不明的敌人在广场上搏斗得十分激烈。敌方大约有二三十人,比对起来,数量上还是伏虎派的弟子较占优势。但武功方面,却是对方高强。而且其中有几个一流高手,出手非常狠辣。其中一个满头红发,臧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他把“伏虎三英”之一的堪龙打伤。
胡楠大吃一惊,他认得这个金发魔头乃是雷天河所拜的妖师西门天。不过,急切之间,却没有在混战的人丛之中找到雷天河。也不知他是来了没有。
臧树也发现了一个他认得的人,那人正在一掌向邵威劈下,第一代弟子中本领最高明的邵威,用宝剑抵挡他的肉掌,竟然抵挡不住。
臧树大怒喝道:“卜强,伏虎派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胆敢来伤我师侄。”
胡楠跟着他飞快冲下石阶,叫道:“米长老,贵派少掌门夫人,就正是这个卜强伤的。”此事他早已告诉了邬雨和邵威等人,不过臧树还未知道。
幸好臧树来得及时,邵威的宝剑给卜强的掌力荡开,眼看他跟着一抓就可以抓裂邵威的琵琶骨,臧树在七步开外,一记劈空掌发了出去,卜强禁不住身形一晃,那一抓抓了个空,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魔齐集上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