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慧往包里放着秋天的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心里有一些分离的怅然。秋天又要出差,时间不长,一个礼拜的时间。
秋天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叫:“可慧!”台灯温柔的灯光把他的面孔照得格外流畅。
可慧让运动着的手部停顿下来,抬起深雾的眼睛,带着一点痴迷地问他:“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他温柔地笑,穿着棉质睡衣的他格外的亲切。
可慧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走过去,用手环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脖上,摩挲着,问:“还有多久?” “快了,你要累了就先睡吧。” “我等你。” 轻轻地吻一下,两个人分开了,可慧继续收拾行李,秋天继续他带回家的工作。 行李很快地收拾完了,秋天还在继续。可慧去到了客厅,打开电视,搜索着永远定不下来
的频道。
茶几上永远放着许多的零食,伸手就可以拿到。可慧边吃边看电视,心里淡淡的,静如止水。 门很响地被打开了,涟青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把门狠狠地关上,没有像平时一样地进来
就蜷缩在沙发里吃东西看电视,而是低了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涟青!”可慧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干嘛!”涟青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本能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可慧跟了上去,她自己觉得自己像个老师或家长,一个很不讨
人喜欢的角色。但她不得不问。 “怎么了?”可慧问正在换衣服的涟青。涟青把黑红方格的宽大粗布裤子和紧身小红毛衣
脱了下来,把胸罩也除去了,一个异常性感诱人的身体。很快地,这个美好的身体罩了一件宽大的睡衣。 涟青抬起头来,问:“什么怎么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你没事吧?”可慧试探地问,试图在表妹的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看你,我能有什么事?” “那出来看电视?” “不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了,我冲完凉就想睡了。”
可慧退了出来,还坐在沙发上看节目吃零食,等着秋天伸着懒腰出来,告诉她,他的活干完了。已经多久没有看她自己的书了,没心情,太多琐碎的事情了。
卫生间里花洒喷水的声音在夜晚特别的清晰,涟青站在下面,忍不住地就哭了,她不得不
承认,她被人玩儿了一把,被那个可恶的高啸海。她现在恨透了高啸海,因此她还恨被高啸海拥有过的自己的身体,怎么就这么下贱呢,她流着泪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以前她会很潇洒地说:分手了,就不要去恨对方,因为恨和爱一样是要付出感情的。这是她对她的一个小姐妹说的,在她那个小姐妹失恋的时候,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她在别的地方看到的。但她现在恨高啸海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解气呢。
她紧握着自己的小拳头,低着头,脑子里想的全是要怎样才能打击到高啸海,和他的那个面人一样的女朋友。
一想到高啸海那个皮肤白得看得到颈脖处隐隐青筋的女朋友,涟青就嫉妒得要发狂。高啸海还带了那个白面人一样的女子宴请他部门的同事,算是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了大家。看见涟青,高啸海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那自己是什么,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算什么,涟青感到了强烈的被玩弄的屈辱,她要他付出代价。
和方红雨商量了半天,决定要高啸海作出赔偿,不然就让他在意的那个白面美人知道涟青的存在,让涟青不好过,那他也不要想好过。
高啸海接到涟青电话时的表态,简直让涟青肺都气炸了。他狂傲地说:“你想敲诈我,我凭什么给你赔偿,我们有谈过恋爱吗,我们不过就是你情我愿的性伴侣关系,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臭流氓!”涟青只能说这样一句了,他说他不怕她去找小月,涟青恨恨地说:“走着瞧!”身体里面燃烧的,全是报复的火焰,一种要炸开的焦虑。涟青很难得的失眠了。躺在床上,两侧的手也紧紧地捏成了小拳头,手脚蹦得笔直,放松不下来。
### 蝴蝶碎了(三)
秋天伸着懒腰来到客厅,他做完事情总是喜欢伸伸懒腰。走到可慧旁边,伸出手来。可慧关掉电视,把手放在秋天的手里,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相拥着回了卧室。
在卧室的阳台上,可慧靠在秋天的怀里,深兰的天空里,是明亮闪烁的星星。天气已经渐渐地寒起来,微微的风吹着,很宜人的清凉寒意。
“好难得,这个城市看得到星星,还这样明亮。”可慧喃喃地说。
“嗯,它实在太年轻了。”秋天把下巴在可慧的头发上摩挲着。
“??你确定叔叔阿姨真的能够接受我吗?”看着穿不透的夜色,可慧问。
“你知道吗,可慧,你的问题来自于你自己,你的自卑和自尊。不要再这样来和自己过不去,你应该得到幸福的生活,我们理所应当地可以生活在一起,因为我们在一起是那样的融洽,因为我们彼此相爱,还因为你是那样好,可慧,不要再和自己做无谓的挣扎,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你会轻松很多。”
“??我好吗?你真的不介意?”
“把过去不愉快的事忘掉,在你还不能左右自己的年龄经历的一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可我??忘不掉。”
“那就坦然地面对它,那只是一段历史,永远不会回来的历史,代表不了什么,你生活在今天和明天,过去,就是一些消逝的影象,就像你那篇小说的名字,时间灰烬,是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你完全可以轻视它,它不存在了。”
“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可它真实地夺去了我的妈妈,让我永远地没有了小孩??它燃烧过了,但灰烬留在了今天。”
“可慧!”秋天搂紧了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说:“不要再和自己抵抗了,把那些负担都扔掉,看看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令人满足。有人说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抬头看不见星星,低头看不见爱情。可是这些我们都拥有了,忘掉那些,享受我们现在的生活吧。”
可慧深深地吸气,脸上是冰凉潮湿的一片,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在她今天乃至明天的生活里恣意地飞舞,铺天盖地,让她无处藏身。
朦胧温暖的台灯下,他们做爱。在这个时候可慧内心是平静的,他们彼此完全地拥有,真正的拥有。她想要把自己给他,没有别的比这个更贴切更好的形式。他很在意她的感受,有时候可慧不得不假装高潮,让他可以没有一点内疚地入睡。
秋天可以很容易地把可慧点燃,他熟悉的气息和体温,皮肤上洗澡水残留的味道,都轻松地可以让可慧燃烧。
身体在燃烧之后的倦怠,轻飘飘地搁在温热的床铺上,像羽毛一样地轻。秋天的一只手搭在可慧的腰上,很真实的安全感,可慧把头深深地埋进秋天的体侧,睡着了。
可慧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古旧的空旷的大房间里,穿着亚麻色的宽大袍子。房间很高,四壁已经脱落得班驳,房间里立着已经脱掉漆的大柱子,天窗上,投下很好的阳光,那阳光分明也是陈旧的,三十年前的阳光,光柱里,是许多的灰尘,反射着耀眼的光。赤裸的脚踩在干枯的树叶上,有脆脆的响声。强烈的光下面,一个男子的背影,有很亲切的气息,可慧执着地向前慢慢走去,却一直保持了这样的距离,男子没有回头,她也没有追上那个有着亲切气息的男子
### 蝴蝶碎了 (四)
迪吧里喧嚣浮躁,小言面前已经放了好几个空酒瓶,酒精在她身体里火热地燃烧。小言站起来,拉了可慧的手,有些摇晃的,风情万种地闪烁着迷人的妖媚的眼睛进了舞池。
四周是张牙舞爪的群妖,把自己抛了出去的人群。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人的体味,还有人飘散了的灵魂在拥挤地游走。可慧摇晃着身体,仿佛听见坐在屋脊上的小妖在尖声怪笑。面前的小言疯狂地摇晃着自己长发的脑袋,可慧刚刚看见她吞了一个三角形的红色药丸。她答应过可慧不要碰的东西,但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她一定要吃,她说就一次,不会上瘾的。
有人挤了过来,搂住了小言。
他的手抽动了一下,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小言不动了,旁边有人在尖叫,叫声虚弱地被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了。人群躁动起来,四处逃逸,外围的人不知所以,阻挡着里面逃跑的人群,场面混乱起来。
可慧看见小言小腹部喷射出来的鲜血,她愣了足足有几秒钟时间,然后扑上去,想要把那个男人扯开。那个男子是顾鹏。
“你干什么!她会死的!”可慧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撕打还搂着小言的顾鹏。小言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表情,迷乱,疏离、兴奋,鬼魅,风情万种,一丝奇怪的微笑浮在她的唇边,像一朵绚烂的即将颓败的玫瑰。
男子又抬起了拿刀的手臂,再重重地刺下去
人群失控地尖叫和逃逸,可慧撕打着力大无比的男人,她不能把小言从他的怀里弄出来。空气里弥漫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小言的身子软软地摊了下去。男子扔下怀里的女子,大步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医院走廊的尽头,可慧蹲在手术室的门外,全身不能自制地颤抖,身上脸上,甚至头发
上,都是干结了的血块,小言流了多少血?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装了这么多的血。不远处迪吧
的保安正在给公安提供情况,大声地说着,手势也非常地失控。声音里带着恐怖的颤抖。 手术室外的红灯灭了,可慧迎上去,医生在可慧现在的眼里,是操纵着人的生死的神。可慧看着这个四十几岁的“神”的嘴巴。
“神”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可慧软软地滑了下去,觉得没有力气站着。 车推出来,可慧看到了小言,安详苍白的脸,美伦美焕的脸,惊世骇俗的脸,绝无仅有的
脸。她怎么会不存在?不会的。 但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回到家,秋天还在出差,涟青也还没有回来。 可慧脱下沾满鲜血的衣服,把自己彻底地冲洗干净,吹干头发,然后躺在了床上,一切都
会过去,一觉醒来,小言还会活生生地站在可慧面前,说着她永远改不了的粗口,做着大家都看得到的优雅姿态
拉灭台灯,仿佛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明天,一切都会从噩梦中醒来。 漂亮的宝贝,不要开太过淘气的玩笑;亲爱的宝贝,睁开你涂着兰色眼影的眼睛,让噩梦醒来;可爱的宝贝
噩梦毕竟没有醒来
小言的财产也很快地冻结了,公安接到举报,她的清吧和迪吧都涉嫌组织容留卖淫,还涉嫌贩毒吸毒。 小言的世界颠覆了。
### 蝴蝶碎了(五)
最后一次地和小言见了面,涂着浓妆的小言。
化妆师大概不了解现在流行什么妆,小言的脸被她涂得庸俗不堪。化妆师却不顾可慧的要求,说就是这样化的。
有些遗憾,可慧知道小言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遗憾的。但可慧也明白如果没有那样浓的妆容,就掩盖不了小言现在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苍白。
小言真的走了。
那天没有她一个亲人,可慧在电话里通知了她的家人。在知道已经没有“别的后事”需要料理以后,她的父母决定不去了,让可慧帮着料理料理,因为奶奶正病得厉害,是脑溢血,小言的妈妈也病倒了。小言爸不能离开。
可慧不能再说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搁了电话。
坐在大巴车靠窗的位置上,可慧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如火如荼的深圳街头,繁花似锦的深南大道,艳阳高照的林立高楼??世界是这样的美好的充满活力,也散发着希望破灭以后的腐烂味道。但这些和小言都没有关系了,曾经她是这里的主人,从容地享受着还只有一部分人才享受得到了安逸,但只在突然间,她把一切都失去了,甚至连她的生命。顾鹏那个她钟爱的男人,把她毫不犹豫地拽进了无底深渊。
车到了华强北,可慧提前下车了。
她和小言曾经来过这里,逛天虹商场,去华强北的一家家专卖店,然后找一家日本料理吃她们都觉得难以下咽的寿司和生鱼片,然后去女人世界和女儿国买便宜的让人不敢相信的一些小饰品。小言是个绝对的购物狂,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一天的购物,回去后,会发现里面有许多没有用的东西,从几十块的小饰品,到几千块的衣服或首饰。然后没有多久,又会满腔热情地投入到下一次的购物中。
可慧茫然地走在街头,恐惧和悲伤一点一点地撕裂着她的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有小言留下的痕迹,她仿佛还在这里,但就是找不到她。
在铜锣湾商场旁边,可慧在花坛边坐了下来,街头的人影鬼魅一样地晃动,天空开始下着细密的小雨,漫无边际的细雨,漫无边际的带着死亡的冷寂,把可慧层层地包裹住了。可慧颓然地坐在雨里,用眼泪来释放身体所不能负担的重负。夜色渐渐浓密,明亮多彩的灯光把夜晚染得比白天还要华丽,但是也诡异。
有个三、四十岁四肢健全的女乞丐努力做出病态的样子,弯着背,头上包着一个毛巾,把自己脸上的肌肉皱着,虚假的很痛苦的样子,她是很爱惜自己的,头上戴着一顶很破旧的草帽。她佝偻着身子皱着眉在可慧面前伸出健康的染满污垢的手,眼里是虚假的乞怜。可慧厌恶地把头别向一边,女人不死心地粘在了旁边:“小姐行行好??小姐给点饭钱吧??”可慧猛地把头掉回来:“滚开!别在这里恶心人!”女人还不死心,用她固执的耐心继续地乞讨:“小姐你就给点饭钱吧??”“滚开!别站在我面前!”可慧叫起来。目光近乎恶毒地盯着令人生恶的乞丐。
女人磨蹭着走了。可慧还是坐在那里,头上身上都在滴水,她不想站起来,她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秋天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可慧对他说,她动不了了,她不想站起来了。
然后他坐着耐心地等待,就像小时侯一样,耐心地等待秋天来接她,秋天刚刚从机场回到家,他说他马上过来,没有他,她就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打着伞在可慧面前停了下来,温柔地询问。
可慧看着她已经有些松弛的皮肤,就无可救药地想起了小言的养身之道,三十来岁的女人,保养已经成了势在必行的,不能不做的事。这是小言说的话。 可慧感激地对她笑笑,说:“没事,我在等人。”
“你都湿透了。” “没事,我在等人,谢谢。”可慧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牙齿,它们在剧烈地打着颤,就像身体一样。
女人走了,可慧一动不动地坐着,手指用力地交缠着,来控制身体的颤抖。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和肩头。雨雾里有一辆车疾驶而来,在街边停了下来。穿着棉质大衣的秋天下车向这边跑来。
可慧看着前方,秋天渐渐地跑近,带着以往的温暖,带着承接的过往和现在,直至未来。
她的温暖与安全所在。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冰冷的,至少还有秋天,秋天是她永远的温暖。 秋天慌忙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胡乱地搭在可慧身上,然后紧紧地把她搂住:“可慧,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会生病的!”
可慧靠在秋天的肩头,说:“小言,死了!” “怎么会事?”秋天惊讶地愣了愣。 “是顾鹏,把她杀死了!” 秋天把手放在可慧的额头上,确定可慧没有发烧。呆立了一下,然后搂着她快步地向车走
去。宽厚的肩膀坚实有力。 在车里秋天把可慧的黑色风衣脱了下来,里面的衬衣还是湿的,“你都湿透了。”秋天
说。放弃了想要把她湿衣服都脱下来的想法。就这样把大衣披在可慧身上,把汽车的暖气开到最大档,用很快地速度驾驶着汽车往回赶。 可慧偷眼看秋天,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可慧突然地感到辛酸,“秋天,对不起。” “可慧,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折磨自己,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小言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说的是真的?顾鹏?怎么可能?” “就是顾鹏,小言不和他好了??他也把婚离了,然后又被人暗算了,破产了??就把小
言杀了??”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说着,可慧已经是泣不成声。 “秋天??这几年,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只有小言??我们曾经一晚上通几个多小
时的电话??我们一起度过最难熬的时光??我们一起应付无聊,一起应付孤单??她现在很惊慌,很恐惧,很害怕,我感觉得到。” 秋天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把可慧放在膝盖上用力交缠的颤抖的手握在了手里,“有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尽力之后,勇敢面对。我知道这样说太残忍了,但生活毕竟还要继续下去,我们还想让它更快乐地继续下去。相信小言也是这样希望的。”
“小言来深圳以后,我才觉得生活原来是有乐趣的,不止是为了活着,不光只有生命本身??原来生活还有这么多的快乐??小言是个单纯快乐的人,她不会去伤害别人,至少不会有意地去伤害别人,她其实是很善良的??”可慧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地啜泣,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悲伤的声音,短促沉重,眼泪落在膝盖上,异常清脆的破裂声。还有妈妈的声音,在那个寒冷的冬季??“秋天,生命好脆弱。”
秋天把车停在了街边,把可慧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爱抚地抚摸着她湿的头发,还有什么语言可以安慰这样的痛苦呢,良久,他才说:“可慧,你还有我呢。”
可慧的手紧紧地他的脖间缠绕:“秋天,你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如果死能把我们分开,你也要等到我死了以后,你才能死。”语言是断裂的,因为太强烈的恐惧。
“我答应你,可慧,我们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可慧还是紧紧地缠绕着秋天,在他怀里颤抖着哭泣
### 蝴蝶碎了(六)
汽车在雨幕里奔驰,溅起的水花突然地倾泄在路旁等车的两个女子身上。两个还十分年轻的女子破口大骂,只两句,其中一个就惊喜地追赶着汽车奔跑起来:“秋天哥,等等我,是涟青!”
汽车没有停下来,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雾蒙蒙的雨幕里。
涟青失望地摇摇晃晃跑回方红雨的伞底下,嘟哝这埋怨:“今天太倒霉了!”
“认了吧,就像被蛇咬了一口。”
“他是蛇吗,别抬举他了,他充其量是条狗。不对,是只猪,是老鼠??”涟青口齿不清地说。
“你这样回去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你表姐不会怪你喝酒喝多了吧。”
“没事的,就说今天应酬,客户酒量大。再说,她这两天整个人都是怵的,我把家里闹翻天她大概都不知道。??她的一个朋友出事了,死了!”
“真的!怎么回事!”方红雨尖叫起来,语气里有许多因为刺激的惊喜。
“报纸上都登了,说夏小言,就是我表姐的朋友,把顾鹏搞得妻离子散,然后顾鹏因为做的生意不是很合法,被人算计,然后破产了,夏小言就把他给一脚蹬了,顾鹏气不过,把她给杀了。”
“真的,这么精彩!”方红雨京戏地睁圆了眼睛。
“小言姐很漂亮的!也很有钱,还很聪明。”
“真的?”
“那当然!不然怎么把顾鹏迷糊得家都不要了!”
“唉!红颜祸水哦!”方红雨做出很世故的样子感叹着。
涟青想起了小言的样子,眼睛幽幽地看着前方想,做一个像小言姐一样的女人是很酷的,漂亮,有钱,然后把男人搞得神魂颠倒
一辆公车过来,方红雨犹豫了问:“你一个人等车可以吗?”
涟青轻松地笑笑:“你别逗了,才多少一点酒啊,我才没有醉呢!”
“那你拿着伞,我先走了,啊!”
“不要伞,”涟青把伞塞回方红雨手里,说:“我不要伞,反正这里有雨棚,不喜欢拿伞。”
“你小心点!”方红雨在车门里了还不忘回头说一句。
涟青向她挥挥手,靠在车站很大的灯箱广告上,画面上是一个清秀得溢水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妩媚的笑,他做的是一个手机广告。涟青很厌恶这样干净清秀得有些娘娘腔的男人,如果有别的地方可以靠,她绝对不会靠在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广告里的男人身上。
从宽大的牛仔裤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用手掩着打火机,不让风把火给吹灭,突然间觉得很寂寞,只有用寂寞这个极其可耻的词,才能准确地说明现在的心情。寂寞是可耻的,是萎靡的,是矫情的,是不可以在生活中存在的。生活中可以容忍孤单,但绝不容忍寂寞。涟青不能自己地想起了她的流浪歌手情人,那个冷冷的,酷酷的,其实很可爱的小嬉皮士。她是受不了他的懒散,他的贫穷,他的没有计划性和没有目的性,但现在涟青却非常地想念他,他们在一起非常地快乐,非常地合拍。唯一不快乐的,是他没有很明确的将来。而且,他的包里常常只有几个硬币,很恐怖的一件事情。涟青非常非常地想要给他去个电话,但没有他的号码,他现在还在新疆吗,还是去了别的地方。他的飘泊,给不了人一点安全感,但他对涟青的爱是真的。但那种爱也是飘渺的,没有一点安全感。涟青感到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和疼痛。失落是她的流浪歌手带来的,疼痛是高啸海和他的白面美人带来的。
### 蝴蝶碎了(七)
昨天,涟青拉了方红雨在上班时间(为此方红雨因为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而扣了三十块钱的工资),把那个叫李小月约了出来。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李小月是很惊讶的。涟青把排练了许久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吗?我还知道啸海的床单是什么颜色的,用的避孕套是多大号的,我还知道他身上有几颗痣??”
“你是谁?”声音有涟青期望的颤抖。
“你出来就知道了,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帮助你了解你男朋友的为人,相信对你们的将来是有好处的。” 挂断电话,涟青问坐在旁边的方红雨问:“怎么样?你看她会来吗?” “肯定会的,来的还很快呢!”方红雨得意地叼着嘴里的棒棒糖说。 “我刚才说的还可以吧?” “棒!”
“你说,她会告诉高啸海吗?” “告诉了又怎样,反正你也不会再和他好了。”方红雨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十分怀疑地看了涟青:“难不成,你还真看上那个呆小子了。”
“他才不呆呢,狡猾得很!”涟青拉了坐在台阶上的方红雨起来,两个人开始往和李小月约好的地方走。
“我这样可以吗?”涟青拿着粉盒问旁边坐着的方红雨。 “你紧张什么啊,你们两个,不要看她现在拥有高啸海,但主动的一方是你,她是患得患失的,你什么也没有,啥也不用怕,高啸海回头,是白捡的,不回头,也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天塌下来还是那么一回事。”
服务生把她们要的两个圣代送了上来,草莓圣代是涟青的,香草圣代是方红雨的。两个女孩就认真地对付起面前的甜点来。
“来了来了!”涟青的手在桌子下面激烈地拉扯着方红雨的裙子。 “来了就来了,你镇定一点嘛。”方红雨抬头偷看站在门边张望的皮肤白皙的清秀女子,然后很权威地说:“没你漂亮!太普通了。”
“真的?” “真的,像她这样的长相,满大街都是。” 涟青就很释然地坐直了身子,冲张望的女子挥了挥手。 李小月满眼戒备地走过来,然后满身戒备地慢慢坐在了涟青的对面。 “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 “一杯咖啡吧。”李小月说着,慢慢地把包放在了椅子上,“你们找我?”很寒冷的目
光,她应该比涟青她们要大个两、三岁。听说是把内地的工作办了停薪留职,来深圳找工作
的,还听说是个本科生。沥青分析这是她打败自己的唯一优势。 方红雨很不捧场地跟服务生交代着什么,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桌面上,涟青有些恼恨地用脚踢了踢她。
“有什么事吗?”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
涟青有些紧张起来,李小月没有她想象的方寸大乱的感觉,涟青反而有些乱了手脚,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了,约她来干嘛?定定神,还是把架势拿了出来,只要想想高啸海,就可以把战斗的状态拿出来:“今天约你,,是想告诉你,关于我和高啸海的事。”
“你们的事,和我有关吗?关我什么事?现在,高啸海和我很好,他以前的事,都和我没
有关系。” 服务生把东西送了上来,一杯咖啡,还有一只香蕉船,一个菠萝船。涟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东西,说:“你送错了,我们没有点这些东西。”
方红雨说:“我点的。”然后把香蕉船放在了涟青的面前。 涟青心里疼得一塌糊涂,今天说好了是涟青买单,这两样东西是有够贵的,可以买一件象
样的衣服了。涟青狠狠地盯了方红雨一眼,看见她很过瘾地把一颗红樱桃放进了嘴里。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说:“要是没有关系,你来干什么?是想我们陪你喝咖啡啊?” 听了方红雨的话,涟青突然间腰就直了。 李小月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有什么事你们就直说吧,我还有事呢。” “回家给高啸海做饭?可不值得。” 方红雨的嘴就是厉害,涟青很高兴她的即兴表演,她们排练的时候,都没有这些对白的。
涟青等不急地要表现自己了,她按照她们排演了很久的话说:“我和高啸海交往了很久,直到你出现,当然了,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他对人也太不负责任了??”涟青忘了下面该说什么,“??他的内裤都是我买的,他家茶几上的干花你看见了吧,也是我买的。”
“我们会还给你。”女孩在压抑着自己的眼泪。
“他今天这样对我,不敢担保明天就不会这样对你,你还是好自为知吧。我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一下你。我曾经,还为他做掉过一个孩子??” 在那个女孩终于没有忍住掉下眼泪的时候,两个女孩惋惜地叹息着走了。出来就笑作了一
团。涟青笑得有些想流泪。方红雨弯着腰说:“我们俩今天吃的东西有两百多块呢,让她买单去。” “就是,气死她!你看她,眼泪就出来了??” “你真的做过小孩吗?” “骗她的了。” “吃中午饭?你饿吗?” “我好饱。” “我也是。” 两个女孩高兴地嬉笑着离开。
咖啡店里的女子独自在里面坐了许久,泪流满面。正如涟青她们期望的一样,她受到了重
大的打击。高啸海是她心里绝对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她为了他可以什么都抛弃的好男人,大多数人来深圳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事业,她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青梅竹马的高啸海。现在她的天空突然地倒塌了。
但她是为了他来的,抛家舍业地奔了他来的,她是不容易认输,不容易被打倒的,她现在除了他,还有什么呢?不可能再背了行李回内地吧,那里,连工作都没有了。
李小月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怎么也适应不了突然的打击,真的是天地的塌陷。
窗外,车水马龙,如火如荼,这是个热烈的城市,但李小月还是飘浮的,除了高啸海,她没有别的攀附物,至少她自己没有别的发现。
### 蝴蝶碎了(八)
涟青恶作剧的报复带来的快感没有持续完一天,就被高啸海从头到尾地把快感浇灭了。涟青怎么也忘不掉高啸海电话里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啊!烂货一个!哪个男人会要你这样一见面就上床的女人啊!我告诉你,你打击不到我们的,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小月,她原谅了,原谅我在寂寞的时候玩儿个把女人,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就省省心吧,不要像个巫婆一样地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了,那只会让人更恶心你??”
涟青哆嗦着想要骂人,一个字还没有骂出来,电话就被挂断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再约了方红雨,在晚上,去了高啸海的家。
结果是不容人开心的。涟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己找上门去受辱。高啸海冷漠得仿佛他们从来没有上过床,连没有上过床的人都不会那么冷漠和恶语相向。李小月更是堵在门口,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以前我不在啸海身边,他在外面做一些荒唐的事,招惹一些不检点的女人,我不怪他,你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了,你挑拨不了我们的。啸海也跟我说过,你就是想要钱,想要他赔偿,钱我们是不会给你的,别的随便你了。”说完就把门关了。
涟青愣了几秒钟,和同样愣住了的方红雨惊讶地对视了许久,这个女人,真的是已经得道了,超凡脱俗了,可以这样平静地接受自己男人的不忠,然后统一战线了。
涟青开始恶狠狠地踢门,脑袋被气得发晕。门被踢的很响,方红雨也踢,门没有开,保安却上来了,是高啸海打电话让楼下的保安上来的。
涟青叫着,他们偷了我的东西!花瓶,干花,里面非法同居了一对狗男女,他们偷了我的东西,那花瓶就放在茶几上!
门开了,花瓶和干花被拿了出来,随即门又关上了。两个保安做了一个很礼貌的动作:“请你们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但保安的制服还是有一点威慑力的。涟青和方红雨对视一眼,不甘心地离开。涟青手里捧着花瓶和一束干花。突然她转回头,把花瓶狠狠地向门上砸去,很清脆的破裂声。然后快步地向电梯走去。
然后她们去了酒吧,酒精和烟在身体里燃烧着,让一切变得不是那么的具体,这里是任人发泄的地方,放下所有的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一匹狼?一只母豹子?一条蛇?所有真实的面目,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露出来,兽性的一面。当然,你也可以加上一点天使一样单纯的伪装。
肮脏浑浊的空气,空气里漂浮的暧昧的气味,躲在人的面目里面的兽性的欲望恣意张扬。
涟青很快地喝多了,音乐非常地强劲,非常地刺激。她和方红雨一人手里夹着一只烟,在完全忘我的,用力消耗自己残留的体力的人群里扭摆抽动,离奇地灯光分解着痴迷的脸,像夜一样地琢磨不定。
渐渐地,涟青感到了有趣,一双男人的手,试探着在她腰间游移。她回头,用很挑拨的目光冷冷地看那个男子,一个令人心动的家伙,漂亮的外表,还透着一点成熟男人的味道,脸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短短的平头和健壮的体格让人觉出他男人的强悍。
涟青很快地把头吊了回去,更加拼命地扭动自己矫人的身姿,如水蛇般撩人的身体。男人的手愈加地放肆起来,很老练很温和地在涟青的腰际、屁股上令人心醉地抚摩。兽性慢慢地浮出体外。最后他们相拥着离开舞池,在走廊上激烈地亲吻,涟青像水蛇一样紧紧地缠绕着面前很有魅力的男人。到处是酒精和烟混合的味道,到处是人们迷茫走失的欲望。昏暗的灯光里,十分地神秘和诡异。
原本他们也许是没有想到在卫生间那样肮脏不洁的地方做的,但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了,他们已经变成了两只野兽。男人很果断地拥了涟青去洗手间,很有力的手臂,是和她经历过的每一个男人都不一样的感觉,最有能让人释放原始欲望的感觉。
在男洗手间里,他把她抱进了一个小间,她感到了一些害怕,突然间她想逃,他抓紧了她,狂热地吻她,太刺激的感觉。他的手像蛇一样在她身上游移。很快地她的裤子就没有了,她有些恼怒他把她的裤子丢在肮脏的地上,涟青把裤子捡起来,长裤,底裤,一件一件地往挂钩上挂,就在这个时候,感到了身体涨裂的快感,她呻吟起来,很大的声音,没有一点假装,很自然地呻吟起来。然后男人又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身上,男人很粗地喘息,混杂着隔壁马桶抽水的声音,还有撒尿的声音,还有臭味,所有一切,都强烈地刺激了两个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男女。门外有人在敲门,大声地说:“哥们儿,悠着点儿,别着火了!”在叫声中高潮像山洪爆发般的来临,涟青听到从自己的喉咙里爆发出奇怪地叫声,颠峰过后,人就虚脱了。男人闭着眼睛,咧着嘴,高亢地粗喘起来,他颤抖着在涟青的身体里爆发。
慌乱地穿好自己的裤子,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是这样的肮脏,脏得不想多呆一分钟。
“我怎样跟你联系?”男人意犹未尽地问。
涟青很快地跑了,似乎这是保持自己骄傲的一种方法,到底是谁玩谁,谁放得下,就是谁在玩,谁放不下,谁就被玩了。
洗手间模糊的镜子里,涟青看到自己凌乱的头发和潮红的脸,眼睛还在欲望里神经质地挣扎。一种陌生的表情。涟青扭过头来,那不是她,她跑了出去,在门口把一个刚进来的男孩撞得侧了一下身,男孩立即兴奋起来:“MM,不再玩儿一会儿?”
再回到舞池,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一只手搭在了涟青的肩上,今天的热情已经用完了,她恼怒地回头,要呵斥打搅她的人,却看见是方红雨被灯光分离得很诡异的脸:“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涟青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酒瓶,一仰脖子,就进去了一大口。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已经很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