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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天过后,冯征文果真如她所言,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他需要一点时间,厘清满怀的纷乱。他对惜玉,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呢?对她的渴望,从一开始就有,吻她、抱她,单单纯纯只因为他要她,这当中绝无半点轻浮狎玩的心态,然而,这强烈的渴求,代表的又是什么?只是身体的满足?还是??他要的若只是她的身体,直接拖她上床不就好了?用不著以强势压人。几回的亲密接触之后,他很清楚惜玉抗拒不了他的调情与诱惑,对他这个情场浪子而言,生嫩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选择了适可而止??他要的,不只是她身体上的臣服,还包括心灵。他冯征文几时在意过女人的心了?以往,来来去去的女人不知凡几,这些女人当中,又有几个是真心爱他的?他从来都不当一回事,更不会拘泥于此,只除了惜玉??要不,他干什么花工夫去逗她、闹她,看她气兰了娇颜,对他破口大骂的可爱模样?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又不是变态。可,他是真的享受和她在一起时,那份难得的恬适与自在,对她的迷恋,除却肉体纠缠,还有一份心灵的渴求。他不明白这样的眷恋算什么,这一生不曾有过,他好迷惘。能够永远吗?他自问。他对她是认真的,但这份情又能持续多久,他对这颗浪荡成性的心没把握。若给不起一辈子的专一,他是不该再去招惹她,这对她不公平。然,他又如何舍得下她?回答他的,是一室的怅惘迷离──  冯征文的消失,让惜玉清静了好一阵子。没想到他是这么好商量的人,这让惜玉很意外,在她的印象中,早将他定位为死皮赖脸的烂痞子了。这会儿,他趁了她的心,摆脱了纠缠的她,应该要觉得正中下怀才对,然而,只有她才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已悄悄浮起了挥之不去的失落??甩甩头,压下不该有的情绪,她强迫自己将全副精神放在眼前的绣品上。再过半个月就是义父的寿辰,她得赶紧将这童子拜寿图绣好才成。才刚全神贯注地准备下针,奴儿慌乱的叫声由远而近,传入她耳中──“小姐、小姐,不好了──”“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惜玉起身迎向她,稳住她娇喘吁吁的身子。“瞧你,大著肚子还冒冒失失的。”“没时间管那个了!小姐,我刚才听夫人说,老爷被关进刑部大牢了!”“什么?”惜玉愕然惊叫。“怎么会这样?”“好像是老爷被指称勾结外邦,通敌叛国。”通敌──叛国!这四个字,有如一记巨钟,敲得惜玉脑海嗡嗡作响,那可是连诛九族的杀头重罪啊!她并不怕死,但是义父年纪大了,怎堪再受此折磨?何况,再过半个月就是他的寿诞了 ??蓦地,她抓著奴儿的肩,急道:“不可能的!义父的为人我很清楚,以他的志节风骨,绝不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一定是受人诬陷,一定是!”“小姐,你先别激动,我们都相信老爷,但是唯今之计,是要想想如何营救老爷啊!”闻言,惜玉松了手,泄气的跌回椅中。“有什么方法可想?我们里里外外全是妇道人家,如何与人周旋?要不了多久,搞不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那──”奴儿犹豫了下。“临威王爷呢?你何不去请他帮忙?”惜玉轻颤了下,再次听人提及冯征文,难言的复杂滋味在心头激荡。“不可能的。”她无力地摇摇头。上一回,她才把话给说绝了,是她坚持不再与他有所牵扯,他怎么可能回过头来帮她?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王爷那么喜欢你,我相信他不会见死不救的。”惜玉揪紧了心。难道──她必须以美色为交换条件?这难道是她逃不开的宿命?深吸了口气,她毅然点头。“好,我去!”义父待她恩重如山,如果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朱惜玉,今日,即便是牺牲自己,她亦在所不惜! 惜玉发现,她想得太天真了。王府戒备之严谨,她根本就不得其门而入。“这位小哥,麻烦你,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见王爷。”“王爷岂是你要见就能见的?去、去、去,别来烦我。”“可是──”惜玉蹙著眉,本想说她是王丞相的女儿,但是如今,义父已成罪犯之身,她说了又有何助益?正愁眉不畏时,大门霍然大开,一身锦衣华服,娇美无双的妙龄少女被簇拥而出。她没多想,赶忙走上前去。“这位姑娘──”“什么姑娘!见著双月郡主还不下跪!”一旁的侍女厉声喝斥。“郡主?”惜玉错愕著。她是听说冯征文有个绝艳小妹,就是她吗?来不及反应,便见陆剑峰一巴掌往身畔侍女挥去。“大胆,这儿岂有你说话的余地!”挨了巴掌的侍女,闷著声不敢再多言。谁不知道这备受骄宠的郡主,行事只凭自身喜恶,哪会顾虑别人的心情。这郡主脾气恁大,求她有用吗?惜玉开始不确定了。想归想,她还是决定姑且一试。“呃,郡主,民女有要事求见王爷,可否请你通融??”“见我大哥?”陆剑峰正视她。这女子样貌生得不错,很像大哥会看上的类型。“进来吧,我差人去问问大哥的意思,他见不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是,多谢郡主!”惜玉既意外,又感激地道谢。原来,这双月郡主也没想像中那么难相处。 没一会儿,惜玉被请进了书房。“惜玉,你怎么来了?”冯征文起身迎向她。惜玉悄悄抬眼,见他的神情并无任何不豫之色,忐忑的心这才稍稍安稳。“怎么了?苦著一张受虐小媳妇的脸,我今天可没欺侮你。”他低笑。“我??”她真的笑不出来。“方才之事,我全听说了,你放心,我会交代下去,下回你来,绝对不会再受到这等无礼待遇,别介意了,好吗?”“不,不是这样??”她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资格介意呢?冯征文沉默了下。“那么,是为了王丞相的事吗?”既然她难以启齿,他就代她说了吧。冯征文这一提,惜玉两滴清泪旋即掉了下来。“王爷,我求你,救救我义父好吗?我??我??”“别急,惜玉。”他轻轻拍抚她,柔声道。“这事很棘手,我不是不帮,而是需要时间。”惜玉凝著泪,不语。“王丞相刚正不阿,屡屡得罪了严国舅,两人不合之事,早已众所皆知。今日早朝时,严国舅参了你义父一本,通敌叛国一事,震惊了朝野上下,无人敢保他,何况,严国舅手中握有你义父勾结外邦的亲笔信函,铁证如山。就算明知王丞相含冤莫白,一时之间,我也无法可想。”惜玉一听,更是泪花纷坠。“不会的,我相信义父,他是这么忠君爱国??无论如何,请你救他,只要你救回他,我??我的一切全随你??” 冯征文眉心一蹙。她的意思是,要以自身为代价,以期盼他伸出援手?也许吧,至少这样一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她,并且不需觉得愧疚。但是??这真是他要的吗?无法深入思考什么,他被她的泪弄乱了心神。“好、好、好,惜玉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他将她拥入怀中,细细安抚。好特别的感触,原来真心怜惜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心情。 一连七日,惜玉坐立难安,日日上门询问情况,却总是见不到冯征文的人。她开始惶惶不安地猜测,他是否刻意避不见面?通敌之罪,非同小可啊!这么敏感的罪名,一个弄不好,连他都会有事,他的确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放著安逸日子不过,无端端惹祸上身。这么一想,她更加食不知味,寝难安枕。义母日日以泪洗面。弄得她更是心力交瘁。“不会的,小姐。王爷不是这种人。”这是奴儿的安慰之言。“但愿如此。”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冯征文身上了,他可千万别让她失望才好啊!消极地一日等过一日,直到──“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惜玉惊跳起来,怀疑她是否听错了。错愕了好半晌,她撩起裙摆,拔足往前苑飞奔。“爹──”站在厅口,见著落魄的父亲,泪水瞬间盈满眼眶,直到父亲朝她张开双臂,她才激动地投入他的怀抱。“爹!”“傻丫头。”王丞相目中有泪,欣慰地轻拍义女的背。好一会儿,两人稍稍拉开距离,她傻气地抹著泪,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全赖临威王爷倾力相助,为父才得以洗刷冤屈。”“你是说──”冯征文?他一直信守诺言,四处为她奔波?“多亏王爷不眠不休,明察暗访,苦心用尽,这才得知城外有个人临摹的工夫出神入化,于是施了点小计,让那人坦诚受了严国舅指使,推翻那封通敌的伪造书信,这才还了为父清白。”惜玉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惰,好强烈的撼动揪紧了心房。这一刻,她突然好想、好想见到他!“惜玉,你去哪?”身后的王丞相不解地追问。“向王爷道谢!”丢下这句话,她已不见人影。  “朱姑娘,你来得真不巧,王爷正在休息。”“没关系,我只是看看他,不会惊扰到他的。”“那??好吧。”王爷交代过,朱姑娘是王府的贵客,他可没胆子得罪。瞧一干仆人战战兢兢的模样,惜玉不禁莞尔。这情况比起第一回,差异何止天壤。放轻了动作步入寝房,呈现于眼前的景象,令她眼眶蓦地一热。衣未宽,鞋未脱,他等于是沾枕便睡。他──竟累到这种地步!凝望著他深深刻划著倦意的俊容,不难看出他定是多日未曾合眼。原来,这些日子,她之所以寻不著他的人,是因为他正不分日夜,马不停蹄地为她忙碌,而她,却不明究理地心生猜疑,误解了他??道道热流在心头冲击,她必须努力吸气,才能压抑住奔腾的心绪。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些,她伸出小手,替他脱了鞋,并且小心翼翼地在不惊动他的情形下为他宽衣。摸索到腰际时,一样眼熟的小物品忽然吸引住她。这??不是她的香囊吗? 这是她自己缝制的,她不可能认错,但文怎会在他身上?莫非──是那一夜?长久以来,他一直随身携带吗?那是不是表示??她在他心中,应是多少有些分量吧?否则,他又何必如此??难言的柔情在心田泛开,她轻勾起一抹笑,将香囊放回他的怀中,继续动手替他解开上衣。“嗯??”冯征文模糊地低吟一声,睁开了眼,对上她清丽的脸庞。“惜玉?你怎么会在这里?”低哑的嗓音,犹有未清醒的浓重倦意。“来向你道谢,并履行我的承诺啊!”她含羞带怯地道。意外得知他对她亦有几分真心,就已足够,她注定是他的人了。光是他做的这一切,便有绝对的资格得到她。“我不记得你给过什么承诺。”他咕哝几声,翻身想继续睡。惜玉顺势替他脱去外袍,一步步宽衣解带。真是“忍无可忍”!冯征文反手一拉,将她扯入怀中。“唔──你的衣服──”还没脱完。“朱惜玉,我累得要命,没力气做你想做的事,你安分点,别再招惹我了!”寥寥数语,说得惜玉满脸通兰。“玄──征文??”“嗯?”他将她搂得更密,无意识的哼应。“谢谢你。”“啧,闭嘴,睡觉!”“我是真心的。”没得到回应,她又唤了声:“征文?”微仰起头,才发现他早已睡得不省人事。轻轻地,她笑了。柔顺她偎回他的胸怀,她安心地闭上了眼。多日来,她首度安稳入睡──在他的怀抱中。   花明月黯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盘。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为奴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字笺上,写著刚毅豪迈的四行字。惜玉了然地一笑,抬首问:“奴儿,他人呢?”“怎么?才多久不见,就这么急著见情郎?”用脚趾头都猜得出上头写了什么。这临威王爷也真够大胆了,这么绮艳的幽会诗他都敢写,明目张胆地勾引人家大闺女,也不怕老爷拿刀追杀他。“你到底说不说啦!”“我敢不说吗?你不跟我没完没了才怪。”原来戏弄小姐这么好玩,难怪临威王爷乐此不疲。“奴、儿!”“好、好、好,我说!你不要再过来了。”她一点都不想见识什么叫“一尸两命”。“王爷要我传话,就像诗上提的那样,‘今宵好向郎边去’,如果你要是不方便出来,他也不介意你‘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他绝对会恣意怜爱你。”嫣颊火兰地烧烫起来。“他真的这么说?”以冯征文的个性推测,这的确像是他会说的话。“难不成是奴儿造谣生事?”好一句“为奴出来难,教郎恣意怜”!真不愧是浪荡情场的临威王爷! “你??你可别乱想,我们才没有那个??”她期期艾艾地解释著,都快无地自容了。“哪个?”“就是??就是??唉呀,死奴儿,你明知故问!”要不是奴儿的表情太暧昧,她实在不想愈描愈黑。“哼、哼!一脸的春风得意,还说没有!”“真的没有啦!”“你想说他也是正人君子?别逗了!”“是真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往来频密,但是除了相互倚偎、换取轻柔缱绻的亲吻之外,再无其他了。他的吻,甚至不若以往那般热烈激缠,那股狂肆的索求真的收敛了很多。“那??小姐,你打算怎么办?”奴儿的神色突然认真起来。“有没有逾越礼教的行为姑且不论,你们过从甚密之事,早已人尽皆知,你的名节怎么办?”惜玉摇摇头,苦恼地蹙起眉。“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喜欢我,我当然看得出来,但是这样的喜欢能持续多久,谁又知道呢?”“那么你呢?你喜欢他吗?”“那还用说!”她连想都没有想。一直到后来,她才发现,其实早在第一眼,他那浪荡的神采便眩惑了她,她的心早已沦陷。而以前她一直以为她爱的人是熊泰??如今想来,那根本不是爱,只是患难中相互扶持所衍生出来的惺惺相惜,就因为这样,在面对熊泰舍她而就名利时,她觉得悲愤,觉得难堪、觉得无颜苟活,但却没有泣血锥心的痛苦;伤感过后,她仍然可以潇洒地抛开。但是如果??如果冯征文这么对她??不,她无法想像!光是假设,心就好痛!如果这不是爱,那么,还会是什么?是的,她爱他!但是他呢?不需多说什么,由她的神情中,奴儿已明了一切,这样的痛,她尝过,没人会比她更清楚个中滋味了。“爱上一个无心的男人很苦,小姐。”她所爱的男人,与冯征文有一个共通点──对女人可以多情,却无法长久地对同一个女人认真。不过,至少王爷对小姐是绝对的珍爱,而她呢?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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