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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光阴一天一天地消逝,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对我们的朋友小汤来说,也是如此,这样过了两个年头。虽然远离骨肉亲友,虽然时常怀念遥远的故乡,小汤却并不感到绝对的痛苦,因为人心好比一架调得极为和谐的竖琴,除非“啪哒”一声,琴弦根根折断,否则是不可能完全损坏它的和谐的。所以,当我们回顾往事时,有的时期似乎非常悲惨、非常艰苦;然而我们一定还记得,每一个悠然而逝的时刻,总给你带来过一些乐趣和慰藉。因此,我们虽不是绝对地快乐,却也不至于绝对地痛苦。 小汤在他仅有的文库中读到一位圣徒如何“学会随遇而安”的事迹 ③.他觉得这是十分有益而且很有道理的教义,跟他由于读《圣语》而养成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喜欢沉思的习惯也很相称。 前一章已经交代过,小汤写信回家之后,不久就收到了回信。回信是阿乔倌倌执笔,用漂亮的小学生圆体字写的。难怪小汤说,“差不多放在屋子哪头都看得清清楚楚。”信里提到家中几件令人欣慰的消息,读者诸君早已熟知;还告诉了他克萝婶受雇于路易斯维尔一家糕点铺的事:说她靠做糕饼的手艺赚了不少钱,还说这些钱都要存起来,准备凑足他的赎金;说摩两和德德长得很快,娃娃在莎莎和全家人照料之下,现在已经能在大宅四周到处跑了。 小汤的小木屋暂时上了锁;但是,阿乔补充道,等到小汤回家的时候, 准备把他的屋子好好整修一下,并对想作的扩充和装饰有声有色地渲染了一 番。 信尾开列了阿乔学习的各项科目,每一项开头都是一个花体的大写字母。阿乔还把小汤离家之后新添的四匹马驹的名字告诉了他;同一段里还提到他父母身体健康。信虽然写得简单扼要,可是小汤却认为是近代文章中最优秀的典范。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百看不厌,甚至还跟伊娃商量是否应该把它配个镜框在墙上挂起来。使这件事未能实现的唯一障碍是无法使信的正、反两面同时都看得见。 随着伊娃的日益长大,小汤和那孩子的友谊也不断加深。伊娃在她忠实的佣人温柔、慈和的心中究竟占何地位,实在难以断定。他一方面把她当作一个孱弱的尘世的孩子那样爱护,另一方面却几乎把她当作一位圣洁的天使那样崇拜。他以既崇敬、又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就象一个意大利水手凝视着他的小耶稣的神像一样。小汤最大的乐趣就是迎合她种种雅致的情趣,满足她无穷无尽的简单的欲望;这些欲望有如一条彩虹,萦绕着每个人的童年。早晨在市场上,小汤两眼老是在鲜花摊上转,因为他要经常变换伊娃桌上的布置样式,不时替她配成各种珍奇的花束;每次总得挑选个把上好的桃子或橘子装在口袋里,准备回家时带给她。走近家门时,小汤老远就看见她 “我无论在什么景况,都可以知足,这是我已经学会了。”根据上下文另译如上。 从大门内探出可爱的小脑袋,一面天真烂漫地问道“喂,小汤叔叔,你今天给我带回什么来啦?”每天回来一看见她,小汤就高兴得不得了。 伊娃也处处为小汤效劳,她的热情不亚于小汤的。她年纪虽小,朗读书文却十分出色;耳朵敏锐而富于音乐感,想象力明快而富有诗意,天生来就爱慕庄严和高尚的事物。这些因素,使她念起《圣语》来极其优美动听,小汤有生以来还没有听见过任何别人念《圣语》念得象她那样悦耳的。最初,她念《圣语》只是为了讨好她那位谦卑的朋友。可是为时不久,她自己真诚的天性就伸出了触角,把那本神圣的经书紧紧绕住了。伊娃非常喜爱这本书,因为它在她心灵中唤起了一些奇妙的向往,还有一些强烈而模糊的感情;是一般富于激情和想象力的儿童所珍爱的感情。 《圣语》中她最喜欢的是《启示录》和先知们的预言书。其中那些隐隐约约、奇妙无比的形象和热情奔放的语言,正因为她不完全理解它们的含义,给她的印象却更其深刻。她和她那纯朴的朋友(一个老孩子,一个小孩子)都有这种感觉。他时只知道书里讲的是即将显现的天国一个灿烂的未来世界。他们的心灵为此而喜悦,却不知其所以然。然而,在精神科学上(不象在物质科学上那样),人所不能理解的东西不见得都是没有益处的。因为,当一个人的灵魂在两个朦胧的永恒点(永恒的过去和水恒的未来)之间醒来时,发现一切都那么陌生,不禁吓得战战兢兢。光明照到的只有他周围一小块地方,因此,他必然会向往那未知世界;他透过灵感的雾柱听到人声杂沓,看到人影幢幢这一切在她自己企盼的心灵中都可以找到反响和呼应。其中那些神秘的形象,犹如用无人认识的象形文字写成的符咒和瑰宝;他十分珍爱这一切,渴望哪天能穿过那层帷幕,辨认一下。 在我们的故事中,此时圣?莱里已经举家搬到邻城湖滨的别墅消 夏去了。夏天炎热的气候把凡是能离开那闷热而污秽的城市的人都赶到湖滨 去享受凉爽的海风去了。 圣?莱里家消暑的房子是一幢东印度式的别业,周围用竹子编成精致的回廊,四边都可以通往各处花园和游乐场地。公共起居室面临一座大花园,花园里散发着热带各种奇花异卉的芳香;有几条蜿蜒的小道通往湖滨。银色的湖水一望无垠,在阳光下起伏着一幅瞬息万变而且愈变愈美的图画。 眼前正是彩霞万丈的日落时分,地平线上一大片天被照耀得金碧辉煌,湖水则变成了另一片天。湖面上到处是一道道绯红和金黄的波纹,唯有点点白帆,幽灵似地飘来飘去,颗颗金星在灿烂的霞辉中频频眨眼,俯视着自己在湖水中不断战栗的影子。 小汤和伊娃坐在花园边缘上一个藤萝架下的一张长了青苔的石凳上。那 是一个礼拜天薄暮,伊娃膝头上摊着一本《圣语》。她念道:“我看见仿佛 有玻璃海,其中有火搀杂。” “小汤,”伊娃忽然停下来,指着湖面说,“那不就是吗?”“什么呀,伊娃小姐?”“你没有看见吗?喏!”那小姑娘说,一面指着那一片玻璃般的湖 预言书,指《圣语》中以赛亚、耶利米、以西结和但以理四大先知的预言书及十二位小先知(自何西阿至玛拉基)的预言书。 面,湖水上下波动着,反映着天空灿烂的光辉。“那不就是一片搀杂着火光的玻璃海吗?”“可不是吗,伊娃小姐,”小汤说;接着就唱道: 啊,如果我有黎明的翅膀,我将飞往迦南彼岸;光明的天使将来接我归去,回到我的家乡新耶路撒冷。 “你知道新耶路撤冷在什么地方吗,小汤叔叔?”伊娃问道。“噢,在云间哪,伊娃小姐。”“那么说,我相信我已经看见它了,”伊娃说。“你看那些云彩!看上 去就象一扇扇镶着珍珠的大门;你还可以看到云彩上头很远、很远的地方、全是一片金光。小汤,你唱《光明天使》吧。”小汤就唱起那首闻名的美以美会赞美诗来: 我看见一群光明天使,享受着天国的福祉;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袍,手执象征胜利的芭蕉。 “小汤叔叔,我已经看见他们了,”伊娃说。小汤一点也不怀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如果伊娃对他说她上过天堂,他也会觉得那是完全可能的事。“这些天使啊,我在梦里常常看见他们。”说毕,伊娃两眼的神色变得象梦幻似的,一面轻轻哼道: 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袍,手执象征胜利的芭蕉。 “小汤大们,”伊娃说,“我想上那儿去。”“上哪儿去啊,伊娃小姐?”那小姑娘站起身来,用小手指着天空,晚霞以圣洁的光辉照着她金色的 头发和绯红的面庞;她两只眼睛诚挚地凝视着天际。“我要上那儿去,”她说;“到那些光明天使那儿去。小汤,我不久就要去了。” 那忠心耿耿的老佣人陡然觉得心如箭穿。汾姆这才想起最近半年来,他时常发现伊娃的小手愈来愈消瘦,皮肤愈来意明亮,呼吸愈来愈短促。她以前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或是游戏的时候,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最近很快就觉得疲乏无力了。他常听奥菲小姐说伊娃有点咳嗽,一切药物都不见效;即使现在,伊娃滚烫的脸颊和小手也在发着潮热呢: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省悟到伊娃这话的含义。 世界上有伊娃这样的孩子吗?有的,可是他们的名字只有在墓碑上才能找到。”他们温柔的笑容、秀美的眼睛、不同凡响的语言和习惯都已经象宝 藏一样,深深埋进了眷恋的心田。多少家庭中流传着这种故事啊:说是活着的人的全部优点和德性,跟某一个去世的亲人非凡的美德比起来;简直相形见绌,仿佛天上有一群出类拔萃的天使,他们的使命就是到人间来逗留一个短暂的时期,使误入歧途的人心亲近他们,以便归天时带所尔去。当你看见一个孩子眼睛里放射出深邃的灵光时,当他通过比一般孩子的语言更温柔、更有智慧的语言,透露出它幼小的灵魂时,别指望保住这个孩子。因为他身上已经盖上了天国的印戳,他的眼睛里放射出来的是永恒的灵光。 可爱的伊娃,你天上美丽的星星,你正是这样一个孩子啊!你正在超脱红尘;可是你至亲的骨肉却对此一无所知。 小汤和伊娃的谈话,被奥菲小姐紧促的呼唤声打断了。 “伊娃,伊娃!啊呀,孩子啊,外面在下露水了;你不能再在花园里呆着了。” 于是,伊娃和小汤就连忙进屋去了。 奥菲小姐上了年纪,擅长护理病人的本领。她是新英格兰长大的,对于这类和缓、阴险的疾病初期狡诈的侵袭十分熟悉。它席卷了人间许多最美丽、最可爱的生命;而且,当你还没有发现有一根生命线折断时,已在他们身上不可挽救地盖上了死亡的印记。 她早就注意到伊娃微微有点干咳,两颊日益明亮;即使伊娃眼睛里的光泽,以及由于发烧所产生的那种虚飘的兴奋劲儿也蒙骗不了她。 她把自己的忧虑暗中透露给圣?莱里;可是,他却焦躁不安地把她的猜想顶了回去,一点也不象他平日那种满不在乎、和颜悦色的态度。 “别老说不吉利的话,姐姐,我不爱听!”他总是这样说;“难道你不知道这孩子只是在长个儿吗?孩子们长得快的时候,总是虚弱一些。” “可是她有那点咳嗽啊!” “唉,那点咳嗽根本没有关系!那算得了什么?也许是着了点凉呗。” “可是,伊丽?琪恩,还有爱琳和丽丽亚?山德斯都是这样丢命的啊。” “嗳,别再说这些奶娘们讲的妖怪故事啦!你们这些老经验实在太敏感了,连孩子咳嗽一声、打个喷嚏,都可以看出马上就有大难临头。你只要好好照应她,不要让她晚上在外面受凉,玩得太累了,就出不了毛病。” 圣?莱里嘴里是这么说,骨子里却愈来愈忧心忡忡。他每天老是反复不断地说,“那孩子没有事,”“那点干咳没有关系,”“她只是肚子有点小毛病。这是孩子们常有的事嘛,”等等;但从这一点就足可以看出他天天都在忧心如焚地注视着伊娃,他陪伴她的时间比以往多了,带她坐车出去兜风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每隔几天就要带回个方子或是补剂来,说,“并不是因为这孩子需要吃药,可是吃点药对她没有什么坏处。” 其实,使他最心痛的是:那孩子的思想感情一天比一天成熟了。一方面、她仍然保留着一切变幻莫测的孩子气质;另一方面,却时常不知不觉地漏出一些深奥、颖慧而超脱尘凡的言语来,听上去简直象是神的启示。每逢这种时候,圣?莱里总是陡然感到毛骨悚然。不禁把伊娃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痴心地搂住她可以挽救她似的。他内心万分激动。不顾一切地下定决心要保住她,永远不放她走。 那小姑娘把全副心力贯注在做好事上。她素来生性宽厚,但是现在,人人都留意到她身上增加了一种感人肺腑的、体贴入微的温柔气质。她还是非 常喜欢跟托西和家里其他黑孩子一起玩;可是现在,她总是站在旁边看大家玩,自己不大参加他们的游戏。她有时会一连坐上半个小时,含笑看托西做一些滑稽的表演,可是一会儿,她的小脸忽然会被一层阴云所笼罩,眼睛里也似乎起了一重迷雾,心里想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妈妈,”她有一天忽然对她母亲说,“我们为什么不教佣人们以字 呢?”“你问得多怪啊,孩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为什么不呢?”伊娃问道。“因为他们识字没有用处啊;识字又不会使他们干活干得更好些;他们 生下来就是干活的啊。”“可是,他们应该读《圣语》、懂得上帝的旨意啊,妈妈。”“噢,必要的时候,别人可以念给他们听嘛。”“妈妈,我觉得人人都应该自己会看《圣语》。很多时候他们感到很需 要,但身边没有人给他们念。”“伊娃,你这个孩子真古怪,”她母亲说。“奥菲小姐不是教会了托西识字吗?”伊娃又说。“是啊,可是你看那有多大益处呢?托西这个小鬼不是还是坏透了 吗?”“还有玛咪!”伊娃说,“她多么喜欢《圣语》,而且多么希望自己能 看《圣语》啊!我不能念给她听的时候,那她怎么办呢?”丽丽一面忙着在翻抽屉找什么东西,一面答道:“咳,伊娃,当然罗,将来你会有许多事情要考虑,哪里顾得上老给佣 人门念《圣语》呢。我并不是说你做得不对,我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也这样做过;可是等到你需要给自己打扮出去应酬的时候,就没有这个时间了。你看!”她又说,“等你开始进入社交界的时候,我准备把这几样首饰给你;我第一次参加舞会时,就是戴这几样首饰的。伊娃,我告诉你,我在那次舞会上简直是轰动一时啊。” 伊娃把首饰盒接过来,从里面取出一串钻石项链。她那双大眼睛若有所 思地望着项链出神,可是心显然不在那上面。“你怎么这样沉得住气啊,孩子!”丽丽说。“这串项链很值钱吗,妈妈?”“当然罗,还是爸爸派人到法国去买回来的呢。这串项链抵得上一个小 家当呢。”伊娃说,“要是我可以用它来做我心里想做的事,那该有多么好啊!”“你想用它来做什么?”“我想把它卖掉,在北方几个自由州里买点产业,把我们家的黑人都带 到那儿去,请教师教他们读书写字。”母亲的笑声打断了伊娃的话。“想办一所奇宿学校吧!你恐怕还想教他们弹钢琴、在丝绒上画画 吧?” “我想教会他们自己看《圣语》、自己写信、能看懂人家写给他们的信,”伊娃果断地说。“妈妈,我知道他们不会做这些事,心里非常难过。小汤有这种感觉,玛咪也有,很多黑人都有。我觉得这种事不对头。” “得啦,得啦,伊娃,你年纪还小呢!你不懂得这些事,”丽丽说。 “而且,你的话使我听了头痛。”头痛是丽丽的随身法宝,只要人家说的话不中她的意,她就立刻把它搬出来。伊娃轻轻地从房间里溜了出去;从此以后,就孜孜不倦地教玛咪以起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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