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上)
那人轻柔地端起了一盏青花瓷杯,恍似不经意地浅嘬了一记,然后又意兴阑珊地闭起双目。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随着那人喉结因茶水的流咽而动了一记,心神更是大动。
终于在沉寂良久过后,那人睁开他那一对粲然如月的眸,道:“流星,你认为那纪木辕究竟何为?”
闻言,秦流星自是不敢怠慢,立即恭身答道:“梦真君纪木辕眼下虽沿着嵇末河东行,但是,流星以为,这其中必然有诈。因为,以纪木辕禀性,此次梦府精锐尽出,必将为忘欢而来。因此,纪木辕也必将舍东而南下,这一点在今日论之,已无庸致疑。可是,流星不明白的是:以纪木辕之实力,他怎敢如此?”
听及秦流星此言,那人虽未表态,但目光中还是流露出赞许之色。可惜如此颜色稍纵即逝,那人转而问向另一面目秀美之人,只听其缓声问道:“弄箫,你又如何认为呢?”
只见程弄箫自人群中行出,如观其举止样貌,一时间更是雌雄莫辩,就见他答道:“纪木辕天生狐性,狡猾多疑也。事无把握,绝不妄动。因此,此次之行,我判断有三。一、纪木辕不得不行,因为忘欢花开与他的无梦诀实有莫大的关系。二、他谋定而行,想天下七真君:雷火、多臂、五毒、百草、造木、麻衣、梦,如果我没判断错,恐怕都被那心计似海的纪木辕拖为臂助,七真君联手之势恐怕不简单哩。三、个人信心膨胀而为之。自五年前,纪木辕以捆仙索为代价,令长女纪粼粼入“四绝”阚是对门下,世人以为其目的在赤龙湖,其实这固然为一,但以今日之局,当明昔日纪木辕的目的,必然在于阚老骗子的相马神功,而结合相马神功,相信今日纪木辕必将无梦诀练到第七品,也就是所谓的“无色无相”的境界。”
当程弄箫举态妖娆的说到这里,众人顿时一惊,更是不约而同将目光向那人望去。而那人则却微微一笑,道:“你们可知,为何此次名为封航,实为量才度力后放行的真实原因吗?” 当那人说出此言后,众人顿时无语。
诚如那人所言,此番神派在封航上投注的兵力,不可谓不小,甚至连攻城用的弹弩车也征调前线。但是,即便如此,由于没有抽调像秦流星、程弄箫这般真正的高手压阵,也就很难阻挡具备像纪木辕这样实力的人马,近十天来,已接连有三批人马闯关成功,一时间众人更是忧心大阵。
李寒霜问道:“莫非神主的意思,是想让他们自相矛盾,鹬蚌相争?”闻言,程弄箫顿时又轻笑了起来,讥道:“寒霜兄,你怎么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弟弟,总知其一,不知其二呢?神主何曾如此哆嗦过,我看神主只是感觉些许寂寞罢了。” 说完这一句,程弄箫满怀深情的向他望去。
“但愿东南不再寂寞时!”夜游神庄无影无由地感叹一声,厅堂内顿时群情耸动。
杨柳岸,晓风残月,而今日满眼秋色,无不是一派萧索的况味。
纪粼粼就这样立在风中不知良久,时光更像这流水,一遍遍地冲击成心潮。
“为何时光愈是流逝,我反而愈发地思念?时光丝毫未将他的身影从我心中磨灭,反而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无不清晰的铭刻在我的记忆中?”纪粼粼想到这里,不禁怔了一记,瞬间又不禁感叹,思念一个人竟是如此甜蜜,也许正像他临逝前所说的 “幸福”一般的滋味,纪粼粼忽然有所感悟。
就在纪粼粼满心欢跃,似找到答案之际,忽闻一声极为动情的叹息,纪粼粼转首一看,原来是禅去病。
纪粼粼自是明白禅去病的动情不会为她而来,禅去病向来只为剑而动情。但是,由于纪粼粼在今日已经找到了答案,因此,纪粼粼决定助禅去病从内心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此举正与当年的燕九幽妄图以自然之道感化禅去病一般。可惜,燕九幽终因阚是对的横空出世而功败垂成。
“你可知流水?”纪粼粼目视着一脸憔悴的禅去病问道。
“我剑如流水,其意连绵不绝,忽而随风起浪,忽而静圈涟漪。剑静心静,剑疾人更疾。泣剑为神,兴风作浪。”禅去病随口将他观流水而创剑的语句念出,其整个人仿佛陷入沉湎回忆当中。
见状,纪粼粼叹道:“可惜你仍旧不懂流水之意?”
闻言,禅去病的眼中顿现迷茫之色,道:“怎么可能?我化流水之剑,无休无止,无脉络痕迹,天下还有何人胜过此流水剑意,更何况泣剑轻薄,左右如心灵之流水连绵无尽,难道……”说到这里,禅去病更是因激动而剧烈地咳了起来。
纪粼粼虽是不懂禅去病的流水剑意到底如何,但猜想以禅去病的造诣定然非同小可,为了破除禅去病的心之枷锁,更是了结燕九幽未完之心愿,纪粼粼便继续说道:“想你所创流水剑意的确到了连绵无尽的境界,但是,你心随剑走,可谓不着痕迹,又如何做到这流水有性,先天怎能不着痕迹?”
当纪粼粼说完这连她自身也不能明白的一席话后,禅去病顿时睁大双目,看着那滚滚东去的流水不知有多久,也直到残阳的余辉终于洒落尘埃之际,禅去病忽然叹道:“你先前所说的话,可是出自于燕九幽的自然之道?”禅去病的眼里第一次露出明净之色。
“正是剑神人更神!”
当纪粼粼念出燕九幽当年对禅去病所说的 “剑神人更神”这五个字后,禅去病顿时一震,面上重现痛苦之色。
“剑神……人更神……可我又如何忘怀?”说完这一句,禅去病的眼圈顿时红润, “剑令我重生,恍若我生命的唯一,我如何忘剑?我愈发思念地难以自拔!”禅去病仰天而喝,其声仿若直窜云霄。然而,终有一只手温柔地、轻轻地将他眼角的泪拭去。
“思念是一种幸福,绝非心灵的束缚。”
说完这一句,纪粼粼回首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转而幸福地微笑。
“你们……”纪涟涟惊惶地看着纪粼粼与禅去病二人,适才见到的那一幕,令她内心苦涩到了极点。
“姐姐……我真替你高兴。”纪涟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过后,转身即走,因为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原来他们是如此的相爱,也只有姐姐才能令他这般感动,我……我是多么的替姐姐高兴啊,我高兴的眼泪都流下来了。”纪涟涟内心矛盾地拼命呐喊着,周围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空。
深秋的黎明终于迎来一场暴雨,漆黑的江面上,狂风大作,巨浪滔天,电走狂蛇更是擦亮天际,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然而,眼前却是一片萧肃,没有欢笑,没有泪水,只随着轰然震天的雷声,原先那一艘华美精致的 “遗梦船”终于在这恍似天威的乍雷声中淹没于浪涛中,不留一丝痕迹与脉络。
其实,这正是纪木辕早就定好的计划,纪木辕定要在今日取旱道南行,而毁灭 “遗梦船”当是用于迷敌的一个极为重要手段。但是,纪木辕终没有料到,敌势的强大与诡秘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前行三十里,只要穿过那凶险的小镜门,就能与“造木真君”汇合于十五里庙,以“造木真君”之夺天工手段,十五里庙必然是我在大局尚未明朗之前,最佳的静观其变之所在。”纪木辕将原先的计划重温一遍过后,稍觉安心,但是,眼下还是有一种莫名的隐忧。
也许正像这天,说变即变,事先更是没有一丝脉络寻觅。
梦府一行三十余人,以一种极为惊人的速度前行。倾力之下,三十里的路程仿佛瞬间即至。而这时拂晓应该已至,可天色依然出奇的黑暗,暗得令人的心中不禁产生某种压抑。
纪涟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为柳如靖背负的禅去病,只见禅去病闭着眼,微微皱着眉头,仿佛若有所思的神情,纪涟涟心中顿时叹道:“他定是又在想姐姐!”
正在这时,风中忽然送来一股似甜非甜的淡淡腥气,远远地仿佛有一盏血红灯若隐若现的就悬挂在崖壁顶端,紧接着,一股怪异之极的寒风扑面而来,更是无数团黑影突如其来。
见状,纪木辕立时大喝一声:“不好,是魔教的魔瘴!”然而,终究是未能来得及。只见位在前列的梦府护卫中,顿有三人陷身在一团若有无的迷雾当中,刹那间血腥味大盛。
“哈、哈、哈!”一个浑然入魔的声音在那山谷间穿梭回旋。
“既然来了,还不受死,更待何时?”那人如魔的这一句话说罢,仿似满山谷俱回荡着鬼哭狼嚎的怪笑声。
“阁下可是“妖魔”古远难?”当长空碧野怒喝出这一言,凡梦府之人无不暗惊,甚至连纪木辕也紧皱起眉头。
因为世称 “妖魔”的古远难为魔教十大长老之一,端是非同小可。然而,令梦府之人为之惊异的是,当长空碧野问出此言过后,原先如魔高涨的气焰仿佛瞬间就消失迨尽,四下里重归初始静悄悄的世界。
“冲过去!”
纪木辕大喝一声,手持丈八蛇矛率先向谷口冲去,今日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冲破。
“你休想!”一人如野兽般的低吼一声,一人一斧,恍若一团黑色的旋风直向纪木辕袭来。
纪木辕怎可让他的这一斧劈实,瞬间,其矛自身前连化三个虚影,由下及上,再逆用无梦决,劲气恍若有极大的回旋吸力,那人一斧顿时劈入了 “空”,身形更是被那怪异的回旋吸力牵引得一个趔趄。纪木辕冷哼一声,矛一瞬间如闪电,一矛就刺入那人腰间,顺势一挑,那人诺大的身躯顿时被挑得飞将出去。
凡梦府之中人,见纪木辕有如此神威,无不士气大振,顿时向谷口冲去。
“好一个纪木辕,待我会一会你!” 说话间,只见一人一刀自黑暗中向纪木辕劈来。
纪木辕看也不看,丈八长矛顿时成无坚不摧之势,在黑暗中笔直得仿佛能刺出一道光芒,后发先至的向那人刺去,而这一式正是纪木辕 “追梦七式”中最凌厉无匹的一式—— “惊魂”。
饶是那人了得,只见其脚步如穿花虚越,那步法的诡秘,顿时令其在电光火石间,就避过了纪木辕所出的追魂夺命的一矛。
“形魔的望尘步?”纪木辕倒吸了一口凉气。
闻言,那人喋喋笑道:“如果是形魔长老亲来,你还焉有命在?”
纪木辕也不答话,矛刹那间交至左手,再自左及右,连幻了不知有多少个影子。那人心中冷笑一记,脚步虚滑得仿佛如幽灵鬼魅一般,顿时穿越了矛所布下的虚幻,顺而瞥及那破绽处,其一刀斜斜劈出。但是,他终是不知道,这正是纪木辕内心期盼的。只见纪木辕大喝一声,一刹那掌赤如火,那人的身形顿时被这如火似荼的气浪卷得一滞,纪木辕掌势直若探囊取物,一掌正印在那人的胸口,就听 “砰”地如败絮之音发出,那人闷哼一声,顿时倒地。
纪木辕忍不住咳了一记,其实,纪木辕内心清楚的知道,适才他结合追梦七式而冒险使用相马神掌,虽一举破了那人的望尘步,从而令其死于无梦决下。但是,那人适才斜劈的那一刀,毕竟是出自魔教的 “无间入有隙”刀法,想纪木辕一时大意,也不禁给那人的刀意伤及肺叶。当思及自己居然能如此迅速地将这等硬手搏杀掉,纪木辕一边是欣慰,一边是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