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惜(下)
怒喝声正是出自于 “梦府”四大守护中的 “宽刀”全天伤,在船舱里纪涟涟就已经听了出来,但究竟何事,能让平时言语不多的他,发出如此怒吼?纪涟涟终究不知道。当出得船舱,纪涟涟立即大吃一惊。
只见前面的河流弯道处,横七竖八地密布着横木,几条破败的渔船也夹在其中,将原本就不太开阔的河道从中拦截。而最令人气愤的是,在河道的两岸,以及位于河道左面的一艘渔船上,俱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而且无不弯弓搭箭瞄准梦府的船,形势看来严峻异常,更是突兀异常。
这时,位于前列中的一人高喝道:“神主有令,古道运河嵇末河段封航三十天,来者请速回返,否则……”说罢,那人面目狰狞地手一挥,就见无数道标枪笔直如麻的插入湍急的河道中去。见状,全天伤也禁不住暗惊。
“原来是神派在此,不知贵派“夜游神”庄无影大将可好?”纪木辕微笑道,浑若不把眼前的严峻放在心上。闻言,那人倒是为之一怔,因为适才纪木辕所提及的庄无影正是他们神派在嵇末的守护大神,级别自然非眼前的他可比。而见得眼下说话的这一人(纪木辕)谈笑自若,那人自是知道来历不小,也不敢怠慢,便开口道:“来者何人?请恕在下公务在身,不得放行。”说时,那人持手一礼。
纪木辕同样持之以礼,随即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纪木辕,因护送小女出阁至苏南,经过嵇末,望阁下行个方便。”
听及父亲这般说话,纪涟涟先是一愣,可随即就反应过来, “适才父亲的这番言语,当是来之前就编织好的说词。”但是,由此纪涟涟也随之思度,估计以眼下的局境,连父亲也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轻易招惹对方,可见对方的来路的确非同一般。
那人自是晓得纪木辕的名头,顿时满脸堆笑道:“梦真君的名头谁人不知?在下先行为阁下千金的出阁之喜道贺。”说完这一句,那人笑容顿收,道:“但是,神主有令,莫敢不从,请恕在下不得放行之苦衷。”说到这里,那人的面上立即浮出一抹苦涩。
“好!”纪木辕也状若极为无奈的叹了一记,其实他的内心却是在冷笑。但见纪木辕转身招手示意,那座雕梁画栋、华美异常的船身顿时一震,紧接着船头慢慢掉转。见状,那人终于松了口气。
“冲——”
随着纪木辕的一声暴喝,船体更是借着一阵急流忽然加速,直向河道的前方冲去,其速度之疾顿时让那人一愣。
“放箭!”随着那人一声令喝,箭如流蝗般地射出。
然而,梦府却仿若早有准备,只见从船舱内涌出十数人,上至护法,下至火工、厨子无人不手举一面盾牌,遮挡箭雨,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凡不是直射向船身的箭,便难以造成大的危害,因为船的外表仿似为一个极其古怪的材质,箭一沾即滑。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地方。
船行如摧枯拉朽之势。原先横于河道中的破船、圆木,无不在瞬间给船的前沿伸出一巨大螺旋状器物卷得破损飞溅,眼看船就要冲过。
“擂石!”那人怒喝声起,顿时,磨盘大的石头借着弹弩车的巨大力道向船身砸来。
“他们竟然动用了攻城所用的擂石!”随着船身巨震,纪木辕再也不能如先前一般无动于衷,顺手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柄丈八长矛,向那直飞过来的擂石击去。
当纪木辕连挑十一块巨石,额上也禁不住渗出汗水来。然而,以箭雨、标枪以及这擂石组成的防御,顿时令船行陷入困境。
纪涟涟回身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猫,快点!”
就见小猫缩身在一面巨大的盾牌后面,而她手里正捧着一件长匣子,见状,纪涟涟顿时眉开眼笑。
“放!”随着纪涟涟的喝声发出,就听接连数道如响笛般的鸣叫声划破这河道的上空,紧接着就听 “轰”地一声,仿若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响起,直震得河道也仿佛在瞬间晃动起来。
“厉害!”纪涟涟冲小猫作了记鬼脸,两人相视而笑。
在爆炸声中,浓密的烟雾笼罩着河道。然而,船终于冲过封锁,经过一个弯道后,船平缓地驶入了宽阔的天然河道——嵇末河。
纪涟涟直到此时才记起了那段木头——禅去病,刚想转身,却见其父亲纪木辕铁青着一张脸。她猛然一惊,暗道:“糟糕!父亲在出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过,说这雷火真君的火器“破山”不到最后关头,不可轻易使出。”
见到父亲眼下的脸色,纪涟涟心中着实有些忐忑,幸好纪木辕只瞪了她一眼后,就转身回舱去了,纪涟涟长吁了一口气。
“死木头,我回来了!”纪涟涟大声喊道。虽然她知道那段木头必定会不回答,但是,此时此刻,纪涟涟也不禁暗想:“这回,我无论如何,也要动个点子让他开口与我说话。”想到这里,纪涟涟忽然放轻了脚步,像一个幽灵般地溜进了船舱。
眼下船舱里内悄悄的,四处更是混乱不堪,在擂石的冲撞之下,桌、椅、床铺俱支离破碎的场面,顿时让摒住呼吸的纪涟涟花容失色。 “他呢?难不成他……”内心中,忽然就生出惊慌失措的感觉。
“木头,死木头……”纪涟涟四处奔走,大声呼喝着,所有人俱被惊动,都为纪涟涟突如其来的惊慌举动而迷惑惊讶不已。
“木头他……”说话间,纪涟涟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他只一个人在船的后舱处。”纪粼粼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状的妹妹,心中叹了一声。
“啊?!”纪涟涟顿时止住泪水,转而一脸的愤怒,暗道:“我这样的替他担心,而他竟然还是装聋作哑,他……”忽然间,纪涟涟又笑了。
他恍若虚乏地俯着栏杆,静静看着那逝去的流水,秋日的余辉,难得就将他的侧面染成粉红色,风更是将他那一袭青衣吹得猎猎欲飞。
“想不到他如此瘦弱,穿起衣服的身姿倒也卓尔不俗。”刚想到这里,纪涟涟的脸募地一红,因为 “瘦弱”二字不禁让她联想到先前船舱里的那一幕,而正是在那等同于肌肤相接的一幕中,让她真实感受到他的瘦弱。
“木头!”纪涟涟满怀怜惜地轻轻念道。
“你找我?”禅去病慢慢转过头来,其神情平静的这一语,顿时令事先毫无思想准备的纪涟涟大吃一惊。
“不正是你这一段死木头!”当纪涟涟咬牙切齿的念了这一句后,笑容更是如花般的绽放。
就在纪涟涟心满意足的恨声那段该死的 “死木头”之际,船舱密室里却是非同一般的冷肃。隔了许久,方才有人打破这近似压抑的沉默。
梦府四大守卫中的长空碧野首先说道:“想不到神派竟然这么快就采取动作,其拦江手段之严密狠毒,要不是我们事先准备得妥,恐怕今日定当陷入困境。”
闻言,梦府四大守卫中排名第一的孟汤臣接口道:“可是,即使我们利用“造木真君”为我府特制的“遗梦船”而强行闯关成功,但终究还是迫得二小姐动用了“雷火真君”的火器破山”
听孟汤臣这般说法,众人俱是一声长叹,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府主—— “梦真君”纪木辕与 “雷火真君”素来不和,此次动用的火器 “破山”更是纪木辕费尽心计才得来之物,非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之,否则,将提前激化纪木辕与雷火真君之间的矛盾。想到雷火真君的可怕,梦府众人暗自惊心。
“反正与雷火真君破脸在早晚之间,如论今日局面,破山出,可谓利弊同之。但如靖想问府主,那夜游神可定当前来?”当梦府中素来有智名的柳如靖说完这一句,顿时询问似的看向一直沉默的梦真君纪木辕。
纪木辕在沉思过后,方才说道:“夜游神为神派分驻东南大神,掌管三四一十二郡,且不说其手下高手如云,就论如果真像传言那般,今日的他已将脱胎于神派无上绝学“斗转星移”而成的颠倒乾坤修至第七重境界,谁人可敌?”当纪木辕不紧不慢的说出此言后,众人顿时无语。诚然。故老相传 “神魔仙佛、九天十地”中的神派今日之盛世间无二,而身为神派东南大神的 “夜游神”庄无影,五年前凭借达至第五重的颠倒乾坤已寻遍东南无敌手,更何况今日的第七重境界。
“但是眼下争夺忘欢的,又岂止神派?”纪木辕忽然忧心忡忡的长叹了一记。
闻言,众人更是一惊,心道:“难道还有比神派更为强大的敌手?”众人虽是疑惑,但想到此次之行,梦府也着实准备良多,更是耗费无数心血。且不论说梦府目前兵强马壮,就是号称 “天下七真君”之一的纪木辕,其眼下真实功力,恐怕连夜游神也未必能讨得好去,因此,众人虽因纪木辕的感叹而心生疑惑,却绝不会甘心。
柳如靖微笑道:“府主所言极是,可于眼下,我们尚有一个可怕的他。”闻言,众人立即为之一愣。而纪木辕却笑着接口道:“如靖,你恐怕忽略了,眼下的他只不过是个活死人。”
柳如靖沉眉只若沉眉思了一记,就答道:“是活死人,方才更令人意想不到他的可怕处。”说完这一句,柳如靖与纪木辕相视而笑。
第二日清晨,日光愈见灿烂,人若立在甲板上,抬头仰望,天高云远。而纪涟涟却兴高采烈的进了舱内,只对着那个独处静地的禅去病说道:“木头!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什么?”禅去病恍若所思的问了一句。
见禅去病居然回答了她的问话,纪涟涟内心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但是,随之也不禁暗自嗔怪她自己:“我怎么了?他只不过回答了我一句,我怎能高兴到如此地步?好没出息的!”纪涟涟撅着嘴责备了她自己一句。
“没出息?”禅去病喃喃自问着。闻言,纪涟涟立即乐了,心道:“这个死木头,还以为我在骂他呢?”想到这里,纪涟涟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木头,你是好没出息,我好生气!”说时,纪涟涟故作凶恶和生气的模样。
“我真的没有用。”说话间,禅去病的脑海里满是泣剑、赤龙湖以及燕九幽那真挚的笑容,禅去病怅怅地叹息一声。见状,纪涟涟一愣,随之暗暗责备自己,怎能误导他这样一个不能称之为正常人的心绪,于是,纪涟涟依旧一脸严肃的说道:“木头!你给我好好听着,如果你想不让本小姐批评你没有出息。”说到这里,纪涟涟故意一顿,直到见着禅去病抬头,从而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方才继续说道:“那么,你就笑一笑给我看。”
“笑?!”禅去病顿时一愣,但是在瞬间,禅去病的脑海里立时浮现燕九幽那充满真挚与热情的笑容,禅去病终于微笑。然而,纪涟涟却顿时如泥塑般地呆在原地。 “他的笑容竟是那样的迷人,像白云一般飘逸出尘,更隐藏着一种淡淡的忧郁,难道姐姐正是因为……”纪涟涟终于将思路转嫁到她姐姐纪粼粼的身上,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感到心安, “我只是对他怜惜罢了!这个死木头!”纪涟涟跺脚恨声道。
“木头,为了鼓励你刚才笑了,我决定奖励你一次!”纪涟涟终于收摄心绪,若个大姐姐般地严肃说道。随之,纪涟涟从身后取出一物来,正是一柄剑,那剑薄如纸、细如枝,在光影的映射下,如初春的冰线。
“剑?!”禅去病温柔地接过剑,其眼中孕育的真情,顿时令纪涟涟嫉妒不已,但也着实佩服她自己,因为眼前这柄剑正是她问过姐姐纪粼粼后,再苦苦请求梦府中的 “巧剑”柳如靖连夜赶制出来的。从小到大,纪涟涟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为了另一个人的开心而如此大动干戈。
“高兴吧!是不是和原先的泣剑一样?”纪涟涟笑道。
“泣剑?!”禅去病瞬间面色巨变,原先摩挲在手心的 “剑”顿时从手心滑落,更是发出 “汀”的一记仿若令人心碎的声响。
“我失去了我的剑,我的剑,我失去了我生命的唯一!”刹那间,禅去病面容因痛苦而抽搐着,其状疯狂若迷。
“你怎么了?”纪涟涟拼命地摇着浑如木头一般无神的禅去病,大声的喝问着,因为直到适才的那一幕,她忽然发现:“想真心了解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艰难!”思到心碎处,纪涟涟的泪终于滑落。然而,也就在这时,一双温暖而熟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纪涟涟因哽咽而颤抖的肩。
只听纪木辕一脸坚定的念道 “他只是暂时无法挣脱他内心的枷锁,终会有一天,他将走出困顿,他将忘剑重生!”
闻言,纪涟涟立即凭空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