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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惜(上)
“支拗、支拗……”的是橹浆摇动的声音,伴着低飞旋疾在水面的清脆鸟鸣声,一艘船不急不徐地驶进这近五百年历史的古道运河。 闻声,几个正在河边捶洗织物的女子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船身修葺得异常华美,且不说雕梁画栋,以及隐约从船舱里传来的丝竹声,就是眼下立在船头的那位丽人,观其身姿的绰约若仙,也能判断此船必定是达官显贵人家出行所用。 见状,那几位女子一边更猛力地捶打着织物,一边议论与哀叹着命运的不公。然而,她们终究不明白,眼下那位最为她们羡妒的船头丽人,却是满眼忧伤之色。 “他此时可否知道,我是多么孤独地想着他吗?”那女子忍不住叹了一记,而在这时,风恍似更猛烈了,隐隐传来 “湫……湫……”的鸟鸣声。 “九幽!”那女子幽幽地念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只将一滴刚从脸颊滑落下来的晶莹泪珠,遗落在风里。 “姐!你为何流泪了?”一个刚从船舱里出来的年轻女子惊异道。 纪粼粼拂了拂微红的双眸,道:“可能是适才江风吹迷了眼睛。”纪粼粼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 “是吗?”纪涟涟随口应道,但是心里更是好奇,暗思:“姐姐一向眼高于顶的,但是,适才她明明为一人而伤心难过,究竟何等人物竟能……我倒要看看。”想到这里,纪涟涟反而笑了。 两岸渐渐地喧哗起来,当船行过一个弯口,远远的就见一码头。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只见码头上,人头涌动,各种营生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顿时将这入秋的古镇映托得热闹非凡。 见状,丫鬟 “小猫”忍不住对纪涟涟嘀咕道:“小姐,难道您就不想上岸买些胭脂花粉什么的?”闻言,纪涟涟顿时笑道:“你这个小馋猫,自己想解口腹之欲,偏赖我!” 其实,纪涟涟口上虽是这么说,但想到她在这狭小乏味的船上已呆了十多天,因此,当丫鬟小猫提出 “上岸”这两个字眼时,一时间,其心中也着实痒得紧。幸好没过多久,她的父亲也就是江湖上人称 “梦真君”的纪木辕下令,夜泊安平古镇。 终于跟随补给的随从上得岸来,纪涟涟猛地呼吸一记,虽然空气中夹杂着汗水以及各种古怪刺鼻的气味,但是,对于数日来已闻惯了江风水腥味的纪涟涟来说,反而生出种亲切的感觉,也许正如眼下丫鬟小猫所说的那样感触。 “我终于回到了人间!”小猫兴奋地拍手赞道。 闻言,纪涟涟指着小猫大笑道:“想不到我们家小猫原来是个仙子呢!”听及此言,小猫顿时一怔,可随即小猫就反答道:“仙子我不敢当,不过,我所侍奉的人间仙子正是这没半分正经的……”说到这里,小猫故意一顿。 “是纪涟涟!”说罢,小猫笑着向小镇的街巷跑去。 想此时已是入夜时分,但古镇安平依然灯火通明,各种稀奇古怪的小肆,鳞次栉比,顿时吸引住纪涟涟主仆二人的目光。于是,她们穿街过巷,先在桥头的货郎担上挑看针线贴饰,可转瞬,又赶到街拐角的一家标记为 “王三串子”的小食铺前,尝了块米糕……就这样,她们转转停停,左弯右拐,心情惬意得仿若真是回到阔别已久的人间。 “小姐……”小猫满嘴塞着糕点,说话更是含混,言语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见状,纪涟涟脸上的笑意更浓。而小猫在努力咽下了糕点后,方才继续说道:“小姐……方才我闻到了一种奇怪却好闻之极的香味,我肚里的蛔虫忍不住又……”说到这里,小猫忍不住大口的咽了一记口水。 “你这个小醉猫!”纪涟涟捧腹笑了起来。 日落后的店堂内,光线总会显得昏暗,而在灯火摇曳中,只见纪涟涟目视着杯中的酒水,似有些踌躇,但她终究还是学着浅尝一口,随即她就皱着眉头说道:“真不懂,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涩又辣。”然而,当她只一抬眼,就见坐在对面的小猫正直着脖子,脸红得更似眼前熟了的蟹壳一般,只见其一仰首,一碗酒顿时被喝的涓滴不剩。 “好酒啊!”小猫犹有不甘地赞道。而在一旁的酒客们,无不被小猫这种豪饮看得眼直口呆,想来谁也未料到,她这么个娇小女子,饮起酒来竟有这等海量。倒是店伙计最是高兴,连忙又端上一坛酒来。 “真是千金难买古来愁!”小猫微笑着拍开酒坛的封泥,念了一句,随即又大口饮了一碗。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喝骂声,于是,纪涟涟便回身望去。 只见那人拖着艰难沉重的步伐,身上的青衣料子虽是名贵(以纪涟涟眼光,当然知道那是以出自楚国的湘麻织就),但是,其满身污渍,仿佛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换洗了,更是发出一阵浓郁的臭味。纪涟涟忍不住掩鼻,可目光却依旧跟随那人。想那人的身形看起来倒也轩昂,特别是其一双眼眸虽若无神,但在刹那间所流露出来的忧郁,连纪涟涟看了也为之心中一动,可转瞬,纪涟涟就暗笑自己,因为无论是那人病黄饥瘦的面容,还是泥垢满重的指掌,哪有半分让人为之心动的理由? 见到那人,原先一脸和善的店伙计立时如凶神恶煞般的怒吼道:“滚!你还不给我快滚!” 见状,纪涟涟不禁感叹世俗以貌取人的势利之处。而那人却恍若未闻,只脚步踉跄地向柜台径直行去。 “你敢!”店伙计怒喝一声,一掌就向那人推去。而那人则在他的这一掌下,身形顿时不知踉跄了多少步,最终,其疲困的身躯恍若再也支撑不住,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酒……我要酒……”那人呻吟着,发出断断续续的令纪涟涟为之侧鼻的声音,而这时,围观的食客也议论纷纷起来。 “小猫!”纪涟涟对依然独自斟饮仿若天地无物的小猫瞪了一眼。 小猫满嘴喷着酒气,指着纪涟涟大声笑道:“怎么了?难道小姐也要来一碗!” “你!”纪涟涟气得刚想发作,幸好站在一旁的店伙计开口了,因为察言观色正是他的看家本领,更何况眼前为如此美丽的纪涟涟。于是,店伙计小心翼翼地试问道:“姑娘可是同情这一人?”闻言,纪涟涟倒是一愣,然而,她还是忍不住点点头。见状,店伙计心中暗喜,脸上却作叹息状,道:“但是姑娘眼下若同情他,倒是同情错了!”听闻店伙计这等说法,纪涟涟更是一愣,心里暗自揣度:“难道此人以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当心念甫起,纪涟涟不禁又向那人望去。 店伙计很知趣地笑道:“其实此人倒也没有甚么劣迹,就他那虚乏状,料想他也不能怎么的。但是,此人月前不知从何处就来到鄙处,令我家店主尤为恼火的是,初见时,看他人模狗样的,喝酒却装疯不给酒钱。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自此以后,每到这个时辰,此人都要到鄙店耍疯要酒喝,而且经常滋扰到我店的贵宾。事想一个人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为何不自食其力?成天到晚偏要寻这白吃白喝的勾当。”说到这里,店伙计已是满眼的不屑。闻此言,纪涟涟思度,这店伙计虽势利了一些,但他所说的倒也不差。想到这里,纪涟涟便浅笑一记,不再看那人了。 “酒,你们为什么还不还我酒?”那人的呻吟越来越弱,仿佛瞬间就要死了似的。纪涟涟终是忍不住同情,便对店伙计开口道:“你就给他一碗酒,算在我的帐上。”闻言,店伙计虽是心有不愿,但终究还是按照纪涟涟所说,给了那人一碗酒。没曾想,那人看也不看纪涟涟一眼,只双手颤抖着将碗端起,瞬间,溢出的酒水,顺着其被杂乱胡髭掩盖的嘴沿,一直流到他的衣服领子里去了。 见状,小猫立即大着舌头叹道:“暴殄天物!浪费浪费!” 那人终是将一晚酒喝完,随即连续打了数记酒嗝,其原本病黄的面容竟出现了一丝红润,而这落在纪涟涟的眼中,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纪涟涟不禁暗自纳闷。 在连咳了数声过后,那人转而仰望屋顶,目光则愈发呆滞,只隔了半晌,他忽然说道:“我的剑……我的剑离我而去了!”说罢,那人就这般站于店堂之中,浑若失神落魄了不知良久,猛然间,只见他两眼翻白,直挺挺地栽倒地上,一动不动。 “该死,什么地方不死,偏死在我们这里,晦气!”店伙计咒骂了一声,正想亲自将那人的尸体拖将出去,这时,就听门口有人发出一声轻叹。 “他还没有死,他只不过是暂时晕了的。” 闻言,纪涟涟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说这话的正是她的姐姐——纪粼粼。 当纪涟涟叫来随从,将那人 “搬”到船上时,已近中夜。只见月色如水,映得古道运河周遭的景致,一副凄清寂寥之色。而此时的船舱内,则显得尤为寂静,仿佛只闻得呼吸声。纪涟涟顺而抬眼望去,只见纪粼粼背对着身子,只若一个人静静看着河水流逝。见状,纪涟涟则愈发充满疑惑,暗道:“难道先前姐姐所叹正是为了眼前这人?”想到此处,纪涟涟低下头来,向躺于榻上的那人仔细打量。终于,她忍不住向纪木辕问道: “爹!他到底怎么了?” 而此时的纪木辕已是满眼郑重之色,只见他低下身子,在仔细查探了那人的身躯过后,叹道:“他先天为体弱之症,后天得失魂落魄之大悲绝症,而他背后所中这一掌,更是……难!难!难!” 听得父亲这等言论,纪涟涟的心中更是惊讶。而这时,纪粼粼则进得舱内,道:“他就是禅去病!”当纪粼粼说完这一句话后,她的眼中已是泪光闪烁。见状,纪涟涟内心的震动更是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心道:“难道姐姐真的为他……”想到这里,纪涟涟的目光则完全落在那人浑若死了一般的躯体之上。 其实,纪粼粼说的可谓一点也没错,为她们所救的正是与燕九幽战于赤龙湖的禅去病。在那场为后世称颂的一战中,禅去病剑折神伤,更是被纪粼粼当时的师尊 “四绝”阚世对利用他与燕九幽的对峙,从而以其绝技相马神掌,从背后偷袭得手。而当禅去病以他视为其生命的泣剑杀了阚世对后,泣剑就沉入赤龙湖,更随着赤龙湖的消失而隐没人间。只在当时,禅去病就已被魔焰高涨的阚世对断言为 “死人”,因为身犯绝弱之症的禅去病是受不得一丝伤的,更何况是在霸绝的相马神掌遭受重创。因此,禅去病眼下能活着本身即是一个奇迹。 在最后一缕晨曦散尽后,禅去病终于醒来。然而,当他睁开双目,他的视线中只有一个如花的面容,一双秀美的双眸正满目含笑的凝视着他。 “你是谁?”禅去病虚弱而似梦迷离地疑惑一声。 见禅去病醒了,而且还开口说话,纪涟涟当然开心之极,于是她立即问道:“你就是禅去病?为什么你会落到如此地步?还有……”纪涟涟原本有许多问题要问个明白,但是,正说话间,她忽然发现,禅去病在她这般连珠所问之下,早已闭起双目,对她的问题恍若未闻。见状,纪涟涟心中不禁有些愠恼,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还从未有过一个男子敢这样无礼的漠视着她的提问. “他怎么可以这样?”纪涟涟刚想怒得转身即走,但是她终没有舍得离开。因为纪涟涟看见禅去病的双目虽闭着,睫毛却在微微颤动。纪涟涟心中暗道: “想不到男人生着长长的睫毛, 居然也会很好看。”思到趣处,纪涟涟便忍不住伸手在她自己的睫毛上比划了一记,终于,她转怒为笑。 “喂!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在为你伤心难过?”纪涟涟大声喝问一声,谁知禅去病依旧恍若未闻。见状,纪涟涟先是怔了一记,可转瞬她就省得,禅去病被她从那家酒肆带到船上的过程中,一直是处于昏迷当中,于是,纪涟涟暗笑道:“他又怎知我姐姐是谁?”。 可是,当纪涟涟对着禅去病大声说了一句 “我姐姐是纪粼粼”过后,禅去病依然未动半分。这时,纪涟涟就是耐心再好,也不禁真的有些生气,心中不禁怒道:“他怎能这样对待我姐姐?”思到恨处,纪涟涟便对着禅去病大声责道:“喂!死人!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记得我姐姐和你在赤龙湖……” 纪涟涟刚说到这里,就见禅去病的身躯猛然一震,瞬间就立起身来。纪涟涟不禁暗喜,更是佩服她自己适才所表现出来的耐心与机智。然而,纪涟涟终是愣住,因为禅去病只恍若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河水流逝处,其面色更是一刹那苍白到了极点。 “我的剑……我的剑,它终于舍我而去了!”说话间,禅去病双目中渐渐流出一行血泪。 见状,纪涟涟内心的惊讶无以复加,她暗道:“什么剑?什么他终于离我而去了?难道是姐姐?”想到这里,纪涟涟便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向着船舱外大声喊道:“姐,你快来,他怎么说你终于离他而去了?” 听得妹妹的呼喊,纪粼粼立即进得舱来,当她见着此时浑若失魂了的禅去病时,不禁叹道:“他的生命中只有他的剑,任何人或事也无法改变他内心的唯一。”闻言,纪涟涟更是一愣,转瞬就在心中暗想:“难道正是因为这样,他和姐姐之间才发生了误会,这可怎么好。”想到这里,纪涟涟分别看了满目忧伤的纪粼粼与失魂落魄的禅去病各一眼,内心的焦急更是难以形容。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她姐姐纪粼粼内心所怀念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人,而那人正是燕九幽。纪粼粼也正是因见到禅去病而愈发忧伤,从而怀念起那一段令她为之辛酸的浪漫。 一连数日俱平淡如白水,无论纪涟涟想方设法,也不能获得她想知道的答案。而令纪涟涟尤为气恼的是,那恍若 “死人”一般的禅去病竟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但是,当纪涟涟想到她从没有像如今这样耐心十足地关心别人,心中也着实佩服她自己。 “也许是为了姐姐吧!”纪涟涟随便找了个理由,但是,她终究忘了,她一向是与她姐姐不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总认为:追求她姐姐的人远比她来得多。 于是,纪涟涟又开始生气,便对着禅去病故作愠怒的模样,从而大声说道:“喂!你说你有什么好处?我怎么偏不明白姐姐为何会为你这个死木头伤心难过?” 其实,这数日来,纪涟涟早已知晓禅去病有着不闻不问的怪毛病,因此,她眼下的问话更是毫无忌惮,而在内心中,隐隐的也有种痛快。因为她从未像此时这么有什么就说什么,毫无担心之处。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人就是一段木头,更是一段很好看的木头。 “喂!死木头!你究竟对我姐姐做了什么坏事?害得她成天到晚……”刚说到这里,纪涟涟的脸募地一红,更回头看了一记(幸好没人!),纪涟涟终于壮着胆子问道:“你有没有和我姐姐……”纪涟涟猛地咳嗽了一声。 “那个,那个……”说到这里,纪涟涟一咬牙,道:“拉拉手或者其它什么的!”说完这一句,纪涟涟终于笑了出来,内心更是长吁了一记。 “死木头!你不回答就表示有过了!”纪涟涟对她这种 “欲加其罪”的问话方式感到很满意,但是,又不知为何,内心中竟隐然有种难以言语的嫉妒生出,纪涟涟又暗骂了她自己一句。 “死木头!你给我听着,你要做出对不起我姐的事,我将你……”其实,对着眼下浑然若死的禅去病,纪涟涟发现她一时间竟找不出更合适的语言来数落。而就在这时,舱外仿似有鸟儿 “湫”地鸣叫了一声。 “我就将你扔进湖里喂鱼!”说完这一句,纪涟涟终于满意至极地笑了。 “湖?!”禅去病状若挣扎的呢喃一声,仿佛原先颓然若死的神情也有了神采,纪涟涟顿时又惊又喜。 “湖?”猛然间,禅去病令人吃惊地一跃而起,更是吓了纪涟涟一大跳。 “我要到那赤龙湖去找它!”说罢,禅去病顿时向外冲去。 “你的伤未好,你不能走!”纪涟涟赶紧上前一步,试图拦住禅去病。然而,令纪涟涟万万没想到的是:适才还虚乏若死的禅去病,眼下似有一种强大的冲劲,连自认将秘传心法 “无梦诀”练到第三层境界的纪涟涟也阻挡不住。瞬间,纪涟涟与禅去病一并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仿若一股电流袭遍纪涟涟全身,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忽然袭来,一时间,纪涟涟竟忘了推开正压在她身上的禅去病,时间仿佛在瞬间停滞,只有那心跳声越来越急速。忽然,船身似是一震,纪涟涟猛然惊醒。 “你……你也真是的。”说话间,纪涟涟一把就将禅去病推开。然而,当纪涟涟平息紊乱的心绪时,也不禁暗自惊讶:“为什么自己的脸,眼下是如此的烫热?”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喝道:“什么人?” 这一声中所包含的愤怒,即使隔着几重舱板,纪涟涟也能清晰得闻。 “究竟出了什么事?”纪涟涟顿时收摄心绪,掠到船舱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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