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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不到小儿子的身影了,阿英才重又哭出声来。阿山扶着妻子进屋里去了。邻居们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阿山家里的事:“若勿细五八年伊犯勒错误,进了监狱哦,现时节,说勿准伊已经细上海市公安局局长勒,家里厢也勿能受介许多罪。那时节,阿山在上海市公安局可是格好人哦,名气大得很哦。咳……”说话的人及时把话停住了。 “唉,俩格小儿子与女子送人勒哦,俩夫妻介格心哦……”一个阿婆叹息道。 “介是命啊……”一个阿公深沉沙哑地说。“命来勒,哪个能阻止得住哦……” 阿英在门前打稻谷,每打一下,她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她脸上的气色很不好看。 堂哥来找阿山。阿英擦了把汗:“伊早起去公社看病勒,伊昨夜一眼勿睡哦,心口疼格勿要太热闹哦……” 堂哥说:“侬两格要小心身体,两格儿子还没有找媳妇吔……” 阿英显得很绝望。“就收介些稻谷?”堂哥问。“还能几些些?”阿英苦笑道:“几年勒,又细旱又细涝哦,能吃稀饭就勿要太高兴哦。” 堂哥不再说话,他拿过脱粒棒,一下一下帮阿英干起活来。 阿荣的新阿爸显然很开心。他带着阿荣照相、买年糕。阿荣开始有些戒备,很快就接受了新爸爸的关心。 阿爸牵着阿荣的手,爷俩在街上看马戏。阿荣被逗得咯咯直笑。 看完马戏,阿爸把阿荣驮在肩头上,一路张扬地往家里走来。 “阿禄,阿细从哪里偷来的男仔?”米粉店老板开玩笑道。 “阿拉屋里女人生的!”阿禄吹牛道。 “侬女人细属牛的,岗生崽就生得?”又有人开玩笑。 “勿细牛,细娘娘!细勿细阿褔?娘娘生格儿子就是黄帝,侬晓勿晓得?”阿禄得意地对肩头上的孩子说。 孩子手里拿着一块年糕,他现在的名字叫阿福了,他正一点一点往嘴里咬着年糕。孩子听阿爸这样一说,显然更加高兴了,在阿爸的肩头摇头晃脑。孩子嘴里呜呜叫着要下地,阿禄高兴得也未在意,只顾自己一直向前走。孩子脸憋得通红,一使劲,一股热流奔泄而下,阿禄被浇了个满身满脸热烘烘的童子尿。 “哟,阿禄交好运勒哦!”老板娘起哄道。“童子尿,蛮金贵的呀!” 阿禄顾不上放下孩子,他用手胡乱抹着脸上的尿液…… 店铺老板、伙计们都笑翻了天。阿褔也得意地笑了。 阿禄带儿子走过石桥,水乡风景很美。他身上的尿迹还未干,却丝毫不影响他自豪的心情。他叫过来阿褔:“儿子,阿爸告诉侬介细状员桥。相传,清朝时节,有格孤儿,无爸无母,吃百家食,吃百家茶,穿百家衣,介孩子发誓要有学问,无日无夜读书哦……” 师范学校领导们在开会。校长致开场白:“今天,学校领导班子集体讨论八0届毕业生留校的问题。原则上是音乐、体育、英语、美术、中文班各留校两人……” 大家在私下纷纷议论。美术班班主任吴老师和年级组长李老师在低语:“你看,咱班谁留校最合适?” 年级组长李老师沉吟了一下儿说:“小亮、宝柱他俩都不错……” “章 晗、龙荣其实是最好的人选……”班主任吴老师说道。 “他俩绝对不行,作得太玄乎儿了……”年级组长李老师立刻反驳道。“把他们留下了,等于是学校支持他俩搞对象儿了,等明儿他俩把孩子再养出来,学校就成了爷爷辈儿的了。不行不行,留谁也不能留他俩。” 校长点年级组长的名道:“李老师,你提一下儿你们专业的名单吧。” “我们碰了下头儿,小亮和宝柱都是在班级表现比较好的学生……”年级组长李老师说得很平静。因为小亮在找四和荣的那天半夜,李老师看到了一个学生,也就是小亮,他明明是先跟章 晗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当他看到她与别的男生一起夜不归寝,却能够从她的安全出发,表现得很出众。单从这一点,就可以认为,小亮是个有责任心和大度的人。至于宝柱,李老师就不用说什么了,一切都是心知肚明就行了。 “你班有个女生,叫啥来着……那个女生好像挺有才的,不但人长得好,各方面都挺突出的。就是记不清她叫啥了。”校长说着,他努力在头脑里回想着。 那是美术班举办书籍封面设计展览的时候。很多学生围着观看。校长正好从这里经过,学生的议论吸引了他。几个女生说:“就这张还行,挺有深度的……” “不像中专生画的,想法儿挺独特的。”又有人对这张设计挺感兴趣。 校长往画前凑着,他看到画面上是一个剪影似的平面女性人体,她张扬着手臂,高昂着头。她身后是渐变的色彩,很有深意。书名是《人生》,“书籍”作者名是“欧阳芝舟”,设计者姓名:章 晗。在那个时候,人们的一切观念都还受着种种限制,很少有人能打破常规去尝试用现代的手法来表现艺术感受。而校长眼前的这张设计,唤醒了他久已尘封的心灵。那时候,他就在心里想:这样的学生,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校长仍在抚面回想。“噢,想起来了,她叫章 晗。能画那样画的人将来肯定有发展。” 班主任吴老师说:“章 晗,她,她,她就是那个……”他吞吞吐吐,不知道怎样去说。 年级组长李老师接着说道:“前阵儿全校传得挺历害的那件事儿,说是美术班儿俩学生一男一女在一个寝室里睡觉的事儿,说的就是他俩。” 校长说;“里头有她?这不可能吧?能画那样画的女孩,怎么能那样儿不自重呢?你是开玩笑呢吧?” “是真的,丁点儿都不差。不信,你就去问团总支书记韩烽……”年级组长肯定地说。 下面,老师们讨论了一下午,也没讨论个所以然来,校长只好宣布休会。 第二天,又是学校会议室,学校中层干部照例开会,讨论各个专业学生留校问题。 “这是第二次开会讨论本届学生留校的事儿。英语、体育班等班级的学生名额已经基本定下来了。现在,就差音乐和美术班儿了。现在,有几个人选不错,就是有很大的争议……”校长看着大家的表情说道。 四躺在床上,她额上敷着一条毛巾。寝室里没有其她人。自从国庆节半夜那次事情之后,她就一直身体不好。 走廊里一阵嘈杂。小芮等人急急忙忙走进寝室,她们拿了点儿东西,然后又出去了。她们的神情很不明朗,又显得很着急。 一会儿,美红又进来了。“你知道吗?又出事儿了!”她对四说道。 宝柱来到班主任吴老师办公室,他报告道:“吴老师,不好了,咱班的饭票儿都丢了!” “啊?!”吴老师吃惊地站了起来。“你报案了没有?” 公安、班主任都在宝柱他们的寝室。放饭票的箱子锁头明显被人撬过,其他东西没有翻动的痕迹。“这是内部作案。”公安局的人肯定地说。 “里边儿有六百多块钱的饭票儿,还有三百多块同学买饭票儿的钱……”宝柱沮丧地对公安人员说。 “你们师范学校不是每月给学生发饭票,不用花钱买饭票吗?”一位年长的公安人员问道。 “学校每月给每个人发二十块钱的饭票,不够吃还得自己花钱买。”班主任解释道。 这时,年级组长推门而入,他见到宝柱,就把他拉到一边儿说话。他急得直对宝柱跺脚儿:“你这是咋整的,这是咋整的!你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儿!” 公安人员在寝室认真寻找着破案线索。宝柱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很不自然。小芮、小玉、乔娜、班长等人都站在走廊里,他们的脸上满是焦虑。 公安人员把宝柱叫到另一间寝室,问他在案发时的去向。 宝柱出来后,公安人员又叫进去其他几个同学询问。 美红打来了晚饭。四问她:“这么晚了,咱们寝室的人咋都没回来,她们都上哪儿去啦?” “她们都去看宝柱了。咱班的饭票和钱都丢了,一共八九百块钱呢。大家伙儿怕他受不了,再自杀啥的。也不知道咋的了,现在,学校咋净事儿呢?” “来,吃饭吧!”美红催四道。四披衣坐了起来。 办公室里,年长的公安人员严肃地对宝柱说:“经过严密侦察分析,饭票被盗事件是一个人做的案,而且是内部作案,属于是监守自盗……” 宝柱貌似无辜地看着眼前的公安人员。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人就是你……”公安人员突然说道,他看向宝柱的目光犀利严苛。 宝柱楞了一下儿,然后,他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喜欢一个女生,想给她一个惊喜。平时,她根本就看不上我。我想,我……”宝柱开始痛哭流涕。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章 晗……” 四伸出手够到桌上的药,把药吃了下去。她看看表,已是夜里十一点了。走廊里仍很喧闹,同寝室的人还没有回来,寝室里从来没有过的安静。她穿上衣服,准备去厕所。 四走到了女厕所外边,有两个女生正在说话。“听说,是他们班生活委员做的鬼儿,他自己撬开的锁头。听说他偷了有八九百块钱。胆儿可真够大的了。” “那他以后可咋整啊?美术班咋净出事儿呢?”另一个女生说。 “听说,他把钱和饭票都交出来了,可能就不用拘留了。他亲戚是他们美术专业的学年组长。”另一个女生又说。 “哪个老师?”她的同伴儿问道。 “就是那个大高个儿,有点儿驼背,说话女里女气的,听说姓李……”女生说道。 四虚弱地往回走。她看到,男生宿舍那边人声沸扬,就多看了一眼,是小芮和乔娜等男女生们,他们都在劝说着宝柱。美红现在也在那里。 “可别想不开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我们在,啥困难不能克服哇?”小芮温和地说。 宝柱耷拉着头,坐在自己的床边上一言不发。 “人,谁还没个走神儿的时候啊。”乔娜说道。说完,她看了看身边的小亮。小亮拍拍宝柱的肩膀:“行了,哥们儿,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明天早晨一摸挲眼皮儿,啥事儿都没了。” “是呵……”“对。”“就得想开点儿。”大家纷纷附和道。 年级组长李老师在对宝柱大发其火:“你缺心眼儿?没长脑子,还是脑子让狗吃了?啥节股眼儿上,你整出这么个事儿?这几天正讨论你留校的事儿,你倒好,净给我上眼药儿!” 宝柱只有听的份儿,他一声儿都不敢吱。此时,他除了悔青肠子,没有别的想法。 年级组长的媳妇下班回家,见到这阵势吓了一跳:“这是咋的啦?” “你问他!”年级组长没好气儿地说。 四一直望着宝柱的寝室窗户发呆。一会儿,她孤零零地走开了。宝柱去年级组长李老师家了,大家还在热切地议论,讨论怎样才能帮他度过难关,以免他想不开,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大家该是多么难过。 荣也是一个人呆在寝室里。同学们都在宝柱的寝室里。他大睁着两眼不能入睡,隔壁的议论越来越热烈,很有扶危济困的味道。他烦得蒙上了被子。 四敲门走进了学校团总支书记的办公室。 “叫你来,有两件事儿。你先坐。”支书今天的心情不错。他给四搬来椅子:“坐吧,别客气。” “叫你来,是这么回事儿。你班宝柱不是出事儿了吗?他本来是能留校的,现在不可能了。而你原来是有希望留校的,因为挨了处分,也不能留校了。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你仍然能留校:我代表团总支向学校提出要求,这事儿就基本能成。问题是你……”书记看四的眼光很暖昧,眼光儿里面热辣辣的。“关键是看你的表现了……” 书记把椅子拉得靠近四一点儿:“关键是你咋想的。事儿要是办成了,你该咋整?你咋谢我?” “你说吧,让我怎么做?”四冷静地问道。 “是这样儿的……你写份批判宝柱的文章 ,说他怎么怎么道德败坏,竟然偷盗同学的钱物……而且,他为了讨你的欢心,视其他同学的利益于不顾,竟然偷盗大家的饭票。你坚决谴责这种行径……这样儿,你就能留校了。到那时候,你我就能……” 四一口回绝:“对不起,我不能写。他犯错是他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挨处分是我倒楣,干吗儿我还要干这个下三烂的事儿?谁爱写谁写,反正我不写。” 书记还想劝说四,四已站了起来。她说:“我先回去了……” 书记气得一脚把椅子踢翻了。 二姐和四站在大桥上。这是这个地方最有标志性的大桥,每天都有很多人到这里来拍照、散步。二姐说:“咱爸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你说啥不能跟他好了……他一点儿都拿不出手儿。咱爸说,好的有得是,咋的也得有个势力,有个能耐啥的,要不,爹妈不白养你了?你看他那穷酸样儿,哪儿配得上你?” 四一声儿不吭。 晚上,四对二姐说:“你先睡吧,我去教室上晚自习……”她悄悄儿躲在黑影里往学校外面走,一直来到了公园。荣已经等在公园暗处。 四和荣两人都满腹心事。两人慢慢在公园里走着。 “你姐来,是不是让你跟我黄来了?”荣问四道,他嘴里的口气充满了恨意。 四不说话。 两人走到一片茂密的树林边,荣手柱一棵大树,很生气地说:“你说吧!你姐到底跟你说啥啦?” 四的脸倚着树干流泪。荣大发脾气:“黄就黄,大不了打一辈子光棍儿!” 四心里很难过。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见荣这样儿,又是分外伤心。荣还在发着脾气,他暴躁地踢着树干。 “你有话现在就说吧!我现在已经成了流氓无赖,你是被迫的。人家都以为你比我强,肯定是我使了手段。谁瞅我都没好眼色。你说呀——”荣还在大喊大叫。 四抱住树干,泪如雨下…… 这个周日,女生寝室的人都在打扫卫生。 四在洗衣服。其她女生晒被、拍灰或打水,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除了美红以外,寝室里的几个女生对四都带搭儿不理的。小芮等人在拿乔娜开玩笑:“你昨晚儿那么晚回来,身上沾了老多草棍儿了,连头发上都有。好像是在哪儿跟男的亲热了。说,你跟哪个男的钻草垛去啦?他啃你了吗?” 乔娜难掩心中的喜悦:“哪儿呀,你们净瞎造谣儿。” “是不是四人帮儿又糟踏你啦?”小玉也跟着打趣道。 美红边拧床单边说:“她最近总鬼头蛤蟆眼儿的,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不是皮裤没有毛儿,就是棉裤薄。” “说,你跟谁钻草垛去了!”别的女生也一起起哄,非得让乔娜说出她背后的男人是谁不可。 四把自己的被褥抱到了外面,把被搭到铁丝上。正午的阳光有点儿温暖,她眯起了眼睛。 小亮拎着暖瓶从她身边走过,他到女寝找乔娜缝被。 寝室里,几个女生边干活儿边议论:“章 晗可真够傻的,上哪儿找不着个对象儿啊,留校也泡汤儿了。要不,女生里除了她还有谁能留校?” “我写信跟我家说了她跟龙荣的事儿。我妈给我写信说,可千万别象她那样儿,将来谁难受谁知道。”有个女生说。 “哎,你们说,他俩到底有没有事儿?”另一个女生问大家。 “那谁知道哇。天知地知他俩知,反正,不能有啥好事儿。”又有人说道。 小玉正在吃油茶面,她说:“哼,真不要脸。还说我和小芮跟男的不正经呢,这倒好,她把孩子恨不得都养出来了。” 小芮也说:“真不要脸……唉,这个月,她来事儿了没有?” 四正好进来,她听到了小芮的“不要脸”这句话。所有的人看她进来,都不说话了。她一脚踢翻了自己床前的板凳…… “还有两个没交的……我待会儿再送来。”四含笑给中文老师送作业。她是班级学习委员。老师示意她把作业放到一边。从老师的长相儿上,一看就知道是个南方人。 “老师,这个字念什么?”四放下作业本,翻开自己带来的书,指着上面一个生字问道。 “读‘玉’音。‘卖官鬻爵’,意思是官场上的腐败,也可以是多重含义。”老师耐心地解释道。 “这是我写的散文……”四又拿出自己的作文本,略带羞涩地说。 “好,我看看……”老师低头看她的作文。几分钟后,他抬头对四说:“你是个有天赋的人,一定要坚持,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儿写出来,这才是有志向的人。” “谢谢……”四点头致谢,离开了办公室。 四刚关上办公室门,里面两个女老师就说她的难听话。中文老师听了摇摇头。 四站在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两个女老师的话。 四扬头挺胸下楼。 妈在给四的信里说:“你总是撒谎,一句接一句。对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有一句话——无耻。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树春,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干的不要脸的事吧……” 四提笔给妈写回信道:“妈——我有很多话要说……我做得是不对。但又不是错得罪恶深重,万劫不复。我只是像一个溺水的人将被淹死,我的眼前漂过来一棵救命稻草,被我一把抓住了。从小到大,我表面上是个乐天派,骨子里却是伤感得要命。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我不是不要脸,我是为了将来更好的要脸。妈,我在四岁的时候,有一次你和爸打仗,爸拎着汽油瓶子要烧屋子,我当时吓得要往门外跑。那时,没有一个人拉住我的手,抱起我,或者说:‘孩子,别怕’。我就一个人孤单单地承受着巨大的、灭顶的恐惧。我当时才那么小啊!现在我做的,可能就是那时无助的继续吧,我是在寻求一个安全,一个依靠,一个安慰而已……现在,连流氓无赖都不怕,我怕什么?” 四的面部有深深的哀伤。教室窗外,小鸟们在大树上唧唧喳喳地玩耍着。 四抬头凝视着窗外。一只小鸟在窗台上向她看,嘴里还咂咂说着什么话。 “你好!”四回报它一个温柔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四在抱着一个和她的力气不相称的大窝瓜,弟弟抱个很小的窝瓜。她每走一步都要坚持不住。妈在她前面一扭一摆地空着手往前走。 四满脸是汗。她在心里喊:“妈,你等等我,等等我呀,我实在是抱不动了……” 四和二姐从奶奶家回来,两人迈下了火车。她们随着人流往车站外面走。走着走着,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来吧,孩子,来吧,我的孩子……她回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四越走离城市越远了。四周已经荒无人烟,只有远处如萤的灯火和她身边的天寒地冻。她一脚陷入了冰窟窿里,怎么都无法拔出脚来,恐惧围绕在她身边,她呼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她的眼泪涌出了眼眶。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外挣脱身体……“妈—”“爸呀——”她孤立无助地哭喊。 她终于从冰雪之中走了出来。她独自在冬夜的城市街道徘徊,她的心里万般苦痛。 半夜,四正在睡觉。爸一声震吼:“挤奶去!”她起身蒙蒙懂懂地向屋后摸去。因为害怕,她闭着眼睛,一步一步地向前摸着走。 四在挤羊奶。她呜咽着向周围看,四周暗夜恐怖诡异。她浑身发着抖,泪流满面。 四和弟弟在打仗,元宵滚了一地。爸拎着火铲冲进屋里,冲四喝道:“跪下!” 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她伏在课桌上,肩膀在一起一伏。小鸟们聚在一起向她看,叽叽说着什么。 四单纯哀伤的双眸无辜地看着什么。由四的眼睑引出了城市,由睫毛引出了树木,又由瞳孔引出了她独自一人在走廊找那扇门的画面。 “姆妈——”在空旷的走廊里,这个声音显得格外清纯无邪,楚楚可怜。 “阿爸——阿爸……”小小的女孩在用力拍打着紧闭的大门。门是无法打开的。女孩的眼前闪过门上的雕刻和墙上的宗教绘画。 “阿拉要找姆妈……”她对墙上画里的圣母说道。“阿拉一准听话。阿拉要姆妈……”她的眼光清纯得象无垠的星空。 圣母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圣母怀抱圣子,圣子幸福地偎依在母亲的怀里。 “哇……”女孩哭了。她见圣母没有应答,蹒跚着又向前走去。她见门就放纵地拍,直到哭哑了嗓子。 妈妈,亲爱的妈妈。如果不是因为离开了您,我的梦境就不会这么凄楚。我在梦里寻找着您的怀抱,梦想之中嗅着你的发香,从此不再害怕。噢,妈妈,无论谁,都无法与您的拥抱相比。在您温暖的怀里,是我生命开始的港湾,我在这海上游啊漂啊,却永远走不出您的母爱…… 妈妈,亲爱的妈妈。如果不是离开了您,我的双眼就不会有这许多泪。我在泪雨里渴望您能给我许多爱。噢,妈妈,孩子怎能离开妈妈,那是塌天的感觉呀。我的泪流呀流,啊,一直流到了您的心里。妈妈,妈妈,孩子怎能没有妈妈,啊,妈妈,我的妈妈…… 四在城市复杂的街道上寻寻觅觅。 在四的梦境里,她在铁道上奔波。她仍在寻找着什么。 走廊里,四夹着书从教室里出来。荣迎面走来,走到她的身旁时,故意掉下了一张纸条。四见没人注意自己,就假装系鞋带,弯腰捡起了纸条。 在山上,两人背着画夹,攀爬着往上走。已是下午,冬日给山披上了微黄色的大衣。两人坐在山边往山下画速写。山下不远处是火车站,火车喷着白烟在站上停留。一会儿,火车又长鸣一声,咣咣叫着开走了。 画完速写,两人相拥在一起。四冻得发抖,荣把他瘦小的棉猴脱了下来,给她披在身上。四又把棉猴给两个人紧紧巴巴披上。 他们沐浴着冬日的夕阳,满足地相互依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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