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的争风吃醋
一路上,她脚步飞快,苏婉玉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
没有什么事,真的没有什么事吗?
她反复回忆和玉蝴蝶的对话,又使劲回想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仍是一团模糊,倒后来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有事还是没事。
若是无事……是因为自己魅力不够还是他……只对男人感兴趣?如果是前者,是自己的幸运还是悲哀?如果是后者……真是可惜了,长得这样好的一个人……除了记不得的,他也算是对自己彬彬有礼……原来是这样……
若是有事……自己如何对得起华翔?要不要告诉他?如果说了,他会不会嫌弃自己?若是不说,自己岂不是对爱情不忠?
下次遇到那个玉蝴蝶一定要抓住他问个清楚,虽然她觉得好像不大可能……不过还是得个确定的答案妥帖些。
他似乎说他还会来的,可那会是什么时候……
她颠来倒去的发散思维,却没注意到关雎馆已经到了。
因为来得稍晚,便直接去了云歌轩,未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乱轰轰的。
嬷嬷们哪去了?
拉开门,差点被各色混在一起的浓郁香气直接推出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
香气似乎都带着颜色,于是她透过五彩缤纷的气体看见更加五彩缤纷的女孩子们群情振奋。她们如此振奋,竟没有一人注意到她新设计的衣裙。
“胡说什么?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你的屋子在偏东侧,他是打西边过来的……”
“你是睡糊涂了吧,西边只是院墙,他可是从天而降的……”
“都怪那群护院,要不是他们喊打喊杀的,玉狐狸也不会走……”
“要不是你放声尖叫能把护院招来?”
“唉,我一直想一睹他的风采,却不想只得了这个……”
一人无奈而伤感的抖着一片白色的软绸。
“这是什么?”
屋子霎时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那一尺多长半尺来宽的软绸上。
“他昨天到过我的房间,我从他腿上拽下来的……”
玉蝴蝶诱人的腿刺目的在她眼前一跳……
可怕的安静,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也不知是谁吹了口气,暴动发生了……
数十个女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扑向一个目标,霎时就将那女孩子淹没在人海飞尘中,无数个声音在喊“我的”“给我”……
这就是关雎馆教育出来的淑女……苏婉玉只觉肝颤。
然而却终不见到底成了谁的,只一忽工夫,每个人都愤然而懊丧的回到位子,那个曾经拥有者不仅没了那块软绸,整个人都变得支离破碎。
“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摸了他的脸呢……”惜霜不忿。
“那算什么,我被他摸了!”
顿时又是一阵死寂,宣布者顿时被目光钉死在十字架上,却仍露出革命者般的骄傲。
“就凭你?”锦瑟不屑的哼了一声:“他可是在我屋里留宿了……”
嗯?连苏婉玉都忍不住要反驳了。
立刻有人讥笑:“你倒想,据我所知,玉蝴蝶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知为什么,苏婉玉忽然涌出一种自豪感。她开始相信玉蝴蝶所言绝非自恋,她甚至可以想象玉树临风的他是如何被一群鲜花般的女孩子秋波泛滥爱心澎湃尖叫连声的围追堵截,只是不知他当时究竟是落荒而逃还是得意非凡。
锦瑟反唇相讥:“那要看是什么花了,你这种……估计是沾不上。唉,像这种游戏花丛的男人最怕动真心,一旦动了,那可就是惊天动地。实不相瞒,我就是那朵……”
“你可别做梦了,”依珊语气坚定的打断她:“昨晚我眼睁睁的看他从凌萱房里跑出来的……”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凌厉之风扫向穆凌萱。
穆凌萱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始至终只是睁着双梦幻般的大眼看着窗外高大的桐树,唇角挂着一丝淡笑,像拂过树叶的风一样轻盈。
她们说的没错,昨晚玉狐狸是从她房里出去的……
夜深人静,正是好睡时。
她本睡得香甜,无梦无幻。忽然,也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惊叫,然后四下里叫声连连。她直直的从床上坐起,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抖着手点亮了灯,却是不敢出去。
外面乱作一团,耳听得尖叫声变作欢笑,其间夹杂着“是玉狐狸,快捉住他”……
玉狐狸?
她此前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喜欢搜罗天下美人的西陵王曾经悬赏千金活捉他,就想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可谁不知他那癖好,只碍于他是个王爷,不好讲罢了。不过也就此证明这玉狐狸的确美得非凡,可是他究竟美到何种程度呢?
一时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溜到门边,将门轻轻欠开一道小缝。
“往那边去了,快截住--”
一声高昂的叫喊杀出重重喧闹直插耳边
定是锦瑟。
她不禁有些奇怪,听说那玉狐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有人说看见他了,可是若问他长的什么模样,却又答不上来。这关雎馆的女孩子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况先生和宁老头,平日里连个男子都见不到。如今可能真的闯进个男人,可是谁又能知道那一准是玉狐狸呢?万一是什么江洋大盗或是采花贼……对了,玉狐狸可不就是采花贼吗?
她急忙要把门关上,可是就在这时,毫无预料的,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撞过来,却有一个人就这么的出现在门口……
她刚要惊叫,就见那人竖起一指挡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她一下子就叫不出来了。
他也不管她的惊恐,只将门迅速推上。门板立刻被无数双手狂敲,无数个声音在叫喊:“凌萱,开门,开门……”
“你叫凌萱?”
那人忙着将门抵住,随口丢了一句。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侧脸,似乎根本就没听懂也没听到他在问什么,却点了点头。
“好名字!”
这回她听清楚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即便是在这样一种嘈杂中仍旧温润如水,轻和如风。
他将凌乱的碎发拨到脑后,又一抖下袍……她看到他的里裤似乎少了一截。
他长吁口气,转过头来,冲她一笑:“多谢搭救!”
纵然刚刚再有什么怀疑,此刻也化为乌有。他就是玉狐狸,否则……会有谁长得如他一般美不胜收?
他似乎毫不惊讶于她的呆滞,只冲她一抱拳:“她们这样砸下去也不是办法,烦劳姑娘通禀一声,就说根本没看到过我……”
她仿若中了蛊般转向门口,临开门时又担心的回头瞧了他一眼。
他已会意:“姑娘放心!”
她点点头,便伸手向门……
几乎根本不用她动手,门板已然快被拆下,一群眼放精光的女孩子齐刷刷的抓住她,拼命摇晃:“说,你把玉狐狸藏哪了?”
“玉狐狸?什么玉狐狸?我没有见过……”
她生平头一次说谎,却是如此镇定,仿佛……仿佛是真的被他施了蛊,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他一般温润轻和,就连脸上的笑都像他一般魅惑。
“胡说,我们明明看他到这边来了。惜霜,是不是?”
立刻有一群人应和。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这么镇定,竟然说:“如果你们不信,就搜好了……”
她全无一点担心,就好像知道他会将自己藏得好好的,既不会暴露踪迹,也不会连累于她。
其实根本不用她说,她们已经动起手来。
女孩子们的卧房都很小,她便显得有些碍事,却是任凭她们拨弄来拨弄去,脸上只带着融融笑意。
屋子乱作一团,女孩子们一无所获,气急败坏。
“怎么会?明明眼见着他过来的……”
“是啊,他酡红的袍子就往这边一闪,怎么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她犹豫的开了口,脸上满是疑色:“我房间的那边就是窗子,会不会从窗子出去了,他轻功很好……”
“你怎么知道他轻功好?”立刻有人发现马脚。
她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也是听你们平日里说的,况你们说他只往这边一转就不见了,轻功若是不好能消失得这么快吗?”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在考虑她此言的真实性。
“凌萱应是不会说谎……”有人口里赞同着,目光却带着犹疑。
“他跑那么快,没准已经离开了,又或者藏到了别的地方,你们却只在我这里……”她的表情无辜又担心。
“快快……”
有人醒悟过来往外冲,其余人便一窝蜂的要从那狭窄的门口挤出去。
屋子霎时变空,她却又冷静的站了一会,方慢慢走过去关了门。
也无需她寻找,只一回身,便见玉蝴蝶站在身后,好看的对她笑着。
一时间,仿佛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只有他的笑颜,竟好像印在眼里一般,以至于过了一夜,无论看向哪里,那笑颜便摆在哪里。
于是,她便好像使了定身法般,只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帮自己整理微乱的头发,看着他拾起地上一只镂花流苏金簪……
“你的?”
她只会点头了。
他拈着金簪似是要为她插在头上……他离自己那样近,近得可以看清他魅惑人心的眼中的清澈,可以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气息……可是她竟忘了激动,她找不到心跳,她的心……不见了……
可是他的手却停住了:“这簪子是故意做成这副样子的?”
她的目光移至簪上,只见三股金流苏只剩了一股半,簪挺也别扭的弯着。
他微蹙长眉,扫视着屋中的凌乱,这工夫,外面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程府的护院赶来了……
长指一动,那金簪在他手中欢快的转成一朵菊花:“这个……先放在我这,改日会原物送还……”
退到窗边,却又回头一笑:“我会记住你的……”
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消失了。
她呆怔片刻,急急赶到窗前,却只听得几声乱叫:“往那边去了,追……”
她顺着“那边”看过去,只见夜幕漆黑,树影重重,可是眨眨眼,他便在那树影里对她笑,掉转目光,他又在空中对他笑……
就这样笑了一夜,直至早上醒来,她坐在镜前梳妆,却见镜中竟是他的笑颜……
他说会回来,却原来是一直没有离开……
“凌萱,你昨儿还说玉狐狸没在你房里,可是最后依珊怎么看到一个酡红色的人影从你窗子里飞出来的?你说,你把他藏哪了?”
凌萱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窗外:“我都没有看见,你们又怎么看得见?想来是眼花了……”
因穆凌萱的性子平日就是静静的,旁人就是想和她吵架都吵不起来,所以虽是被她这不咸不淡的一句噎了嗓子,却半天发作不得,只转头质问依珊:“你敢肯定不是眼花?”
“我……”依珊豪气一滞。
她的确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昨晚上护院赶来时她们忙着躲回屋里,她无意中看到穆凌萱的窗子有一道红影闪过,却也只是一闪,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事情已经过去,何必再纠缠不放?你们这般争来争去,就不怕嬷嬷们来责罚?”
苏婉玉一见穆凌萱那不同以往的迷离笑意就知她定在说谎,也只有她这样曾经刻苦铭心爱过的人才会明白其实有时说谎也可以说得理直气壮,因为在将心思全部寄予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固执认为只要是为了他,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凌萱,她定是爱上他了,或许只是一面之缘,可一个情窦初开单纯无比喜爱幻想的女孩遇到玉狐狸那等魅惑之人……
她刚略一失神,便听有人呵呵笑道:“嬷嬷?关雎馆出了这么大事,自然是被苏夫人找去训话了……”
“哼,看她们平时对我们这样凶,见了苏夫人还不是怕得要死?”
态度转为幸灾乐祸,可也只一会,话题又绕到玉狐狸身上来。
“既然是依珊眼花,难道说……玉狐狸还留在关雎馆?”
如此建设性的猜测再次引发群情振奋。
“不可能!关雎馆虽大,可是每一处都明晃晃的摆在那,就是提防会有人藏身,玉狐狸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他还会隐身不成?”
苏婉玉忽的想起玉狐狸在自己眼前一会消失一会出现,形同鬼魅……
“都别胡猜了!”
谁也没注意到,惜霜已是半晌没有说话了。
“你们可知昨晚那群护院往哪去了?”
“内院吧?”有人努力回忆:“他们要保护府里的姑娘……”
惜霜面色严肃:“你们可知苏府的姑娘哪个最需保护?”
众人垂眸沉吟片刻,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对准了苏婉玉,包括穆凌萱,也收回了看着窗外的目光转而放在她身上,脸上虽仍带着迷蒙笑意,却是渐渐凝固成哀伤……
苏婉玉眼见得这一双双眼就要目放蓝光进而上演《生化危机二》,不禁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脑筋转动得嗡嗡作响,手脚齐动的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
正在此时,云板作响,一个时辰的教习结束。
苏婉玉松了口气,拔脚就要逃。那群小女子怎肯放她,又恰赶上教习结束,纷纷从位子上冲出来把她包围,却又碍于她是先生也不好太放肆,只拉着她的衣角。
一个苦苦哀求:“先生,你若知道他在哪,帮忙告诉他我非常担心他,他昨夜走的那样匆忙,不知有没有伤到哪里……”
一个目露期盼:“他的裤子被我抓破了,我会赔一条新的给他。先生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一定亲自送去赔罪,若是他还在生我的气,就请先生帮我转交给他……”
一个眼泪汪汪:“我七岁时就听得他的威名,只苦于无缘一见。如今见了,竟是如此匆匆,想来日后也难得再见。我这有一家传玉佩,望先生帮我送给他,虽是无法相见,只愿他见到这玉佩便会念着我的好……”
一个情真意切:“我也有一家传之物,先生帮我转交给他,但先生也一定要向他取得一物。我不要太贵重的,贴身即可……头发,一缕头发最好。我要把它系在我的发上,如此便可天天相见……”
一个情意绵绵:“不知他是否有妻室,我愿意……”
此人立刻被圈踢出围。
“先生……”
“先生,我……”
“先生,请你……”
苏婉玉被她们吵嚷揉搡得头晕目眩,心底恨死了那玉狐狸。
你说你没事上关雎馆做什么?还说没捞到什么宝贝,这群少女的芳心还不是宝贝?都沉甸甸的系在你身上,亏你还能逃得那么快。更可气的是既然能跑那么快,干嘛不直接出了苏府,还要在婉玉阁藏一夜,惹得一群小女子围着自己要人,我招谁惹谁了?
“这还只是在府里传,万一哪个多事的传到了外面,人多口杂,保不准最后是个什么样子,到时你名节不保,将来要如何嫁人?”后母继续语重心长。
她这番话应是也有几分真心吧,苏婉玉暗自分析,只是“嫁人”这句……
“婉玉,你也老大不小了,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苏府考虑。与其到时名声受损,不如趁现在捡个可心的。我倒可以暂时让她们闭嘴,可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夜长梦多啊……”
果真,绕来绕去终于又绕到了她们心底的那块大石上,不过是想借此逼自己嫁人,倒说得冠冕堂皇,竟然还威胁她,既然可以“暂时让她们闭嘴”,是不是想提醒自己也可以放任她们胡说八道?
名声,的确重要,女人在这样的时代若是坏了名声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也难怪杜觅珍要拿这个来威胁她,可是自由……为什么她的命运要让别人摆布,尤其是居心叵测的人……
她微微一笑,笑意泠然。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无法控制,就算我封得住他们的嘴,又能封得住他们的心吗?若真的有事要发生,迟早都是要发生的。即便是我‘有幸’嫁了人,夫家又会容我这种道德败坏之人吗?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恐怕会更糟,到时不仅雪嫣会被唾弃,苏府怕是也要担当个欺骗之名吧。到时要怎样?为了顾全大局,会不会有人像今天劝我出嫁以全名节一般来劝我一死以全苏府的名誉?婉玉已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况且死了,一切罪名便已坐实,还有谁会为我说句公道话?就如同现在,谁真的相信我的确与此事无关?既然无论怎样都是失利,不妨选择一个能够让我比较开心的失利吧。人生只一世,为什么总要活在别人的决断之下?如此的决断保证的是我一生的幸福还是某些人一时的快意?况雪嫣仍相信人正不怕影子斜,世间自有公道在,所以只能辜负夫人和姨母的一片美意。若是有人仍怀疑玉狐狸与我有牵连,不妨将婉玉阁上下看管起来,昼夜监视。婉玉也乐得安枕无忧,以示清白,如此便有劳夫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