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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晚上,该是睡觉的时候了。四关上了门,和荣说白天的事儿。荣有点儿敷衍地说:“我妈这辈子净受穷受苦了,没过一天好日子。她说啥,你都别跟她计较。”四把被子打开,将被底儿在炕上折好。她小声儿说:“谁都是半个苹果,我也是半个苹果。我肚子里有孩子啊,两个人儿呢……”   “行了行了,睡觉吧!”荣听得不耐烦了。   四刚躺下,婆婆就自己推门进小屋来了,吓得四一激灵,马上就坐了起来。荣也坐了起来。婆婆冲儿媳说:“我身体不好,说不定啥时晚儿就过去了。我可没那伺候孙子的福。我一共生了十个孩子,活了八个,还有两个死了。女的生孩子没啥了不起的,就是那么回事儿,谁早晚儿都得生。我那咱生小七儿的时候,孩子都出来了,我还干活儿呢……这么说吧,你姐她们都不让我再伺候孩子了,啥时晚儿是个头儿?”   荣感到很意外。不等他说话,婆婆又说:“小章儿都怀孕七八个月了,你俩不能总在一起交媾,不能总一起了啊,对孩子不好。”   荣的心情看起来很难过。他心里非常明白,妈这是在撵自己跟四回家去生孩子呢。自己一直以为家是避风港,自己在外面受伤了,就回家来治疗,可是,自己想得太单纯了,连生孩子这样的事儿都不被家人认同,还用提别的事情吗?伤心中,他一头钻到了被窝儿里,剩下四一个人在炕上难过……就这样,四的恐惧感受到婆婆和小姑子大姑姐的“启发”,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姆妈!”是那个叫媛萍的女孩在呼叫,她在呼喊保育院的阿姨。在保育远深远的楼道里,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是谁?我的姆妈是谁?每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姆妈,为什么这里却几十个孩子共同有几个姆妈?我究竟是哪一个姆妈生的?那么,我的爸爸到底是谁?在这复杂的孤儿院里,我们都是谁?我们为什么没有家,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叔叔阿姨?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的相亲相爱,没有一家人的相濡以沫?我们是被抛弃的人吗?   爸拿起汽油瓶要烧屋子。爸把屋子门紧紧拴上了。小小的孩子想到自己命在旦夕,急于要逃出去,可是却怎样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糟糕……   爸在剁骨头,“噼!啪!”每一声响,都像剁在四的身上,痛得刻骨铭心,永远难忘……   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四真的无法说清,只有自己坚强,独自去面对……   临走的早上,四把小姑子的裤子洗净叠好,送到了里屋炕上。荣进来看到,问他妈:“她不穿了?”婆婆说:“人家看不上呗,一个军裤儿——”   婆婆对大儿子说:“小章儿说不在咱家生了,那就让她回各个儿娘家去生吧。管咋的咱家也应该给买一点儿鸡蛋意思意思。这是二十块钱,你去齐市给你兄弟媳妇儿买吧。可着钱儿买。”   大儿媳在一边儿说:“那得去好几天呢,耽误班儿咋整?”婆婆不动声色:“这是咱老龙家头一个孩子……咋着儿老大也得去吧,又不用买车票。有的人儿想有孩子还怀不上呢。”   大儿媳有点儿生气,她想说什么,见丈夫冲自己直摆手儿,就把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她一脸的不愿意,一直撅着嘴。大儿子殷勤地满脸陪笑:“我三两天儿就回来了。我好好儿说说,单位不能扣工资。”   荣和四在小屋里收拾东西。两人已决定回去生孩子了。为了稳定四的情绪,荣一再说:“老太太有病,说过去就过去了。要是真的过去了,吓也把你吓坏了,还是回去吧,咱别指望家里了……”   因为大伯哥专门儿去给兄弟媳妇买鸡蛋,四和光荣又推迟了几天行期。   这几天,四不再说什么,但她心里却很难过。荣见她头上有一根白头发,就帮她找出来,拨了下来。结果,白头发越找越多,越拨越多。四也凑热闹帮着荣找白头发,她发现,荣的白头发更多,一根儿接一根儿的,拔都拔不完。看到拔下来的白头发,两人都难过起来……   几天过去了,大伯哥从齐齐哈尔买鸡蛋回来了。他买了二十多斤鸡蛋。自从婆婆让大儿子去给四买鸡蛋,大伯嫂子就整天对四耷拉着脸儿,好像兄弟媳妇欠了她一笔钱,却耍赖不还一样。荣把大哥买回来坏了的鸡蛋挑出来让家人吃,好的带回去给四做月子吃。婆婆找出一堆旧棉花裹住鸡蛋,把鸡蛋装进了一个纸盒箱子里。   早晨,荣抱着鸡蛋箱,四拿着提包,大姑姐和小姑子一人拿一个菜墩儿送两人上火车。姐俩儿的脸上都挂着霜,好像昨晚儿下了一场霜冻,把人都冻住了,怎样都化不掉一样。   四的心里很痛苦。荣也耷拉着脸儿。随行的还有大弟,他是去帮二哥收拾过冬的房子的。  站台上响起了铃声儿。姐俩儿放下了菜墩儿,一句话不说,就转身下车了。四的心里非常难受,她的眼泪不争气,终于落了下来。车厢里人很多。荣见她哭了,没好气儿地说道:“你流啥眼泪蒿子!?”   火车在林区奔驶。一声汽笛,火车钻进了山洞。   四的脸紧紧贴着车窗向外看。她还在流泪,荣仍然在一边儿板着脸。   火车在各种地貌行进着,汽笛长鸣。   四在车厢里走动,她在等待上厕所。她在车厢连接处的间隙看着铁轨晃动而过,眼前的情景,让她想起了经常在自己梦里出现的火车、连绵不断的铁轨,永远无尽无休地伸向远方。而自己,永远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铁轨上追赶远去的火车,却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   一个人从厕所里出来了,又一个人马上挤了进去。四只好再等。她向窗外的旷野看去,那里生机勃勃,一望无际的森林郁郁葱葱,让人想起童话故事。那里一定有七个小矮人,一定有白雪公主,但是,就是没有自己的家……她的双眉紧锁。火车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大弟弟和好泥以后,把泥往墙上抹,四用锹给他送泥。   收拾好房子外面,荣又和大弟在屋里挖地窖。两人又忙着钉窗板、安塑料布……   晚上,三个人挤在一起吃饭。四做的花卷儿很小,像一个个小玩具。她炒了四个菜。荣笑话她道:“大头菜丝儿、酸辣大头菜、醋溜白菜、土豆片儿,能炒一盘儿的菜,你非得做四盘儿,何苦来的呢?”   四认真地说:“一盘和四盘能一样儿吗?”   接着,四又到外间做难蛋汤。兄弟两人在屋里边吃边说着话儿。“我明天就回家去了,活儿我都帮你忙活完了,你也省事儿了。”大弟弟说。   荣说:“行,你回去吧。我今天又找人要了点儿酒精,怕你嫂子万一半夜觉病儿,好消个毒啥的。”   “你们也真够难的。这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万一有个事儿可咱办?咱家又帮不上忙儿。我二嫂真就不错了。”大弟弟又说。   “我真后悔这么早就成家了……”这是荣说的话。   四在外间正往饭碗里盛汤。她身旁的鸡蛋箱已吃进去一少半儿了。她听到了荣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剧烈地疼痛了一下,手里不由得一哆嗦,热汤洒出来烫了她端碗的手。四把汤洒进了煤堆里,然后,她靠在墙上,无声地哭了。   屋里,哥俩儿还在热烈地说着话儿。   他们不知道外面四的痛苦的心思。   到了十一月,四已经大腹便便了。她行动更不方便了。她往墙上贴漂亮婴儿的照片,有时间就看看,还经常打开半导体收音机听歌儿。她还要定时写毛笔字、画速写,她认为,自己这样做,对孩子是最好的胎教……  每天早晨,她还要早早起床,给荣做饭,还要给他带出午饭来。她仔细地把咸菜切细,认真地在饭盒里摆放好。装好饭,她看饭盒里的饭菜太简单了,不像样儿,又从蛋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给荣煎上。做好了这一切,她才进屋把荣推醒:“起来,到点儿了!”   荣吃完饭,就拎上布兜,出去到道旁等通勤车上班。   四收拾完家里,掀开炕被查看上个月剩下的工资。她发现,只有有限的几块钱的纸票儿了。她叹了口气,又把钱放了回去。她又犯嘴馋了。肚子里的孩子在向妈妈要营养,可是她什么都吃不到。  她从邻居家的走廊过去,过道里,放着一盖帘儿包好的饺子。她站在饺子前看了好久。然后,她慢慢走到了小卖店。   小卖店的水果罐头都很贵。四最后要了一个两块多钱的花生米罐头。“先赊帐,过几天我把钱送来。行吗?”她问店主。   “行。那还不行?”店主很爽快。   四走回家里,把罐头打开,很快就吃完了花生米……这时,肚里的孩子又在踢她了。四摸着这儿鼓出来的小脚,那儿鼓出来的小手,幸福地笑了。   “孩子,妈妈知道了,你很快就要和妈妈见面了……”四的脸,美丽而柔和……   四找出了一块毯子,三折两叠,剪出了披风和帽子的样子,帽子带着两个免子耳朵。她耐心地缝了起来。“宝贝儿……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她唱起了罗马尼亚民歌,“你爸爸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呐那我的宝贝儿......”   四午觉醒来,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窗外传来猫的凄惨的叫声儿。   四出去找猫。在房子后面,她看到了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就弯腰把它抱了起来。“小家伙儿,你的家呢?”   她把它放到了炕上,小猫还喵喵儿叫着。“噢,你找不着家了?也找不着妈妈啦?真可怜。好乖乖,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吧!”四温柔地说道。   小猫吃过四喂的馒头,蜷在炕头儿睡着了。四看它看得很入神。屋外,雪下得越来越大,很快,大雪就把一切都笼罩了起来。   下午时分,四从家门口看到,远处有辆通勤的大客车在路上开着开着就灭火儿了。大雪封住了道路,通勤车寸步难行。   四站在门口往外望。雪还在下着,不大的功夫,大雪就把门口封住了。   邻家女人踏着雪回家来。“这雪太大了!”她使劲儿跺着鞋上的雪。   “通勤车能过来吗?”四担心地问。   “够呛。这路根本没法儿走。亏得我请假提前回来了,要不根本就等不着车。路上,我看着有一辆通勤车趴窝儿了。”女人说着进屋了。她脱去外衣,又出来准备晚饭。   四用锹在门口撮雪,门前很快就出现了一条小路。可是她发现,新铲出的小路很快就被大雪盖住了。她的身上到处都是雪。想到荣晚上回家的通勤车不知道能不能正常,她又开始担起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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