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老太太是个小脚儿。她说:“没事儿,你麻溜儿走吧!”
四恋恋不舍地看着儿子。“龙龙,妈妈上班了,听姥姥儿的话!”
四在办公室写标语,校长又走过来问道:“孩子抱来啦?”
“没,找了个保姆先看着。来回抱着他也太沉。”四没停下手里的板刷。
“我还想帮你看着儿子呢,那孩子,长得跟他妈一模一样儿,真着人稀罕。”校长没话找话儿地说。
“校长,我的劳模奖金啥时候儿发呀?我这个月买了挺多东西,早就没钱了,现在都扎脖儿了!”小童老师问道。她对校长和四那样儿亲密说话面露不满。
“处里还没给发呢。咱校就你一个,发了肯定我能知道。”校长敷衍道。
周日,荣又去草地画写生了,四在外屋地烙馅饼。盆里的果馅儿是鲜红的颜色,很诱人。她边干边唱着歌儿。
“大娘,吃饭了!来,我抱龙龙。”做好饭,四把馅饼和鸡蛋汤端到了桌子上。
老太太看着油滋滋的馅儿饼很高兴。她颠颠儿去外地洗了手,洗完了就坐下拿起馅饼,四满意地看着她,想听到她的表扬。
老太太刚咬了一口馅饼,手里的动作就僵住了。老太太随后就伸着舌头,挤眉弄眼儿很痛苦的样儿。四忙问她:“怎么啦?不甜?”
“这,这是啥馅儿呀?”老太太脸上的表情非常难受,她用手捂着腮帮子直往嘴里吸气:“咋这么酸呢,唉呀妈呀,直倒牙……哎呀,牙都酸掉了……”
“这是山丁子馅儿的。我搁老多糖了呢。”四不好意思地说。“还酸?”她脸上的表情极端生动:“不能吧?”
老太太还是酸掉了牙的样子。看着老太太的模样儿,引得四也同时跟着她拿出了酸掉牙的表情。
一会儿,四突然咧开嘴笑了。然后,她捂着肚子笑得弯下了腰,眼泪儿都笑了出来。“唉呀我的妈呀,妈……唉呀……”
老太太也笑了,露出了缺牙的嘴。“太酸了,亏你……想得出来,能把人的满嘴牙酸掉。”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正想跟你说,我看不了孩子了,家里有事儿……”老太太停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四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四只得又抱着孩子上班了。校长又要她把孩子放在校长室,说是喂奶方便。
四说:“你不是说,让我把他放小岳的屋里吗?你那屋里有电话,电话一响,孩子睡不着该闹人了。”她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校长无话可说:“那也行。行。”
这边儿,四刚把孩子哄睡着了放到床上,那边儿,校长就喊上了:“章老师!章老师!”
四赶忙跑了出来。校长在办公室门口拿着一叠稿纸:“你得赶紧写板报,指挥部要来检查了,写不完得连夜加班儿写。”
四翻翻稿子:“这么多,啥时候能写完?”
校长不悦地说:“要你这个美术老师干哈吃的?”
四一个人忙着写板报,写得画得都很认真。胖校长不时过来催促:“得又快又好,今天肯定是写不完了。一会儿你给龙老师打个电话,让他下班儿直接来这儿给你抱孩子,你得加班儿写。”
四对校长说:“让小岳来帮帮忙儿吧,我一个人根本就写不完。”
“那哪儿行啊。她有她的工作……你慢慢儿写吧。明早得都写出来。”校长背着手又往别处转去了。
四见校长走开了,她忙往办公室里跑,好让小岳帮着照看一下儿孩子。没等她进屋,四就听见里间传出了一声巨响,随后是孩子的哭声儿。她知道,孩子肯定是掉地上了!
四跑进了宿舍间,她从地上抱起孩子,赶紧哄他。孩子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哭个没完。四赶紧检查孩子身上,发现他头上磕出了一个大包。
“噢,不哭,不哭。地坏,碰着孩子了。打,打!”四想使劲儿哄孩子,孩子还是打着挺儿哭。
“听话…….”四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后来,她的眼泪也下来了。
孩子仍在没完没了委屈地哭。
冬天来了,到处是冰天雪地,雪花飘飘。四和荣带儿子去诊所看病。荣在前面骑着车子,四抱着孩子坐在后面。雪实在太大了,荣在雪地里一会儿就骑不动了,只好下来推着车子走。荣推着车子才走了几步,车轮子就不动了。他蹲下来检查,原来是车轱辘冻住了。
那个时候,孩子总是有病,发高烧,却一直检查不出是什么病。四和荣两人隔三岔五儿就带着孩子奔波在冰天雪地之中……”
四怀里紧紧抱着孩子,孩子被包得密不透风,她对孩子一个劲儿地说着话。风雪肆虐,卷起了阵阵“大烟泡儿”,吹得人辨不出东西南北……
四把孩子抱进了屋里。两人的脸上挂了一层霜。四打开孩子的小被,荣靠在桌前直叹气。
四又抱起孩子,用舌头舔舔孩子的额头:“还发烧。这烧怎么就退不下去了呢!”
四赶紧给孩子喂水,又刮了个苹果给孩子吃。荣托着脑袋还在犯愁。突然,他站了起来。
“你要干啥?”四问他。
荣瓮声瓮气地说:“我要立个状儿,看谁在附咱孩子。”
荣在一块儿玻璃上倒些清水,又拿出了一枚硬币。他闭着眼睛念叨道:“是谁?谁在想我孩子?你现现身儿。姥爷?是太姥姥?站住,你给我站住……”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用手捏着硬币,让它立在玻璃上,可是硬币却倒了。他又念叨了一遍,硬币还是没立住。
“是妈吗?是你就站住,站……住……”荣不得已念出了自己妈的名字。这回,硬币稳稳地站住了,荣有点儿不相信,他又问了一遍,硬币就那样儿站住了。
荣用一双筷子把硬币打倒,往玻璃撒上了一把米,他又把玻璃板放到了外面的窗台上。
“妈,你以后别再来了!”荣又念叨道。他侧脸儿看着天空,夜空深邃神秘,他相信,妈就在天空的某一个角落里。
四惊愕极了,直到荣进屋了,她还在张着嘴。
“摸摸孩子,看还烧不?”荣如释重负。
四用脸贴贴儿子的额头:”不烧了!”
“孩子不烧就阿弥陀佛了!”荣开始吃饭,他的情绪显然开始不错了。
“你来点儿酒吗?这几天都累坏了,亏得有个假期……”四说。
“行,喝点儿。孩子有病,真上火!”荣说道。
四给荣倒一杯酒,给自己也斟上了一杯,两人对饮起来。
这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很大的脚步声儿。随后,燕子推门而入。“小燕子?!”哥嫂异口同声地说。
燕子可能饿坏了,她大口吃饭,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吃饱了,她这才抹抹嘴儿,开始说话:“咱哥不想让我上高中了,叫我在家喂猪,再给他们哥儿几个做饭,然后,找个男的嫁了......这不,我就跑出来了。”
晚上,小姑子躺在四的旁边睡觉。小小的炕上显得很拥挤。全家人都睡得很香,只有四睁着失眠的眼睛,无论如何睡不着......
这时,荣的家里已经闹翻了天。“到底藏哪儿去了!”荣爸气得脸色发紫,一个劲儿叨咕:“就这二百块钱,说啥也找不着了,我就不信,钱还能飞天上去了!”
荣的大弟、二弟,老弟弟都在家里到处找钱,但是说啥也找不着。“你们就是钻窟窿盗洞,也得给我把钱找着!”老爷子气得直跺脚儿:“家里没外人儿,除了你俩住屋里,就没外人儿来过。这还出了家贼了!装的人模狗样儿的!”老头的话里似有所指。
“爸,你这话是啥意思?就我是个外人儿,是我偷了那二百块钱?你这话儿既然说了,咱就得好好儿掰扯掰扯!”荣的弟妹虎着脸顶撞老公公道。
大弟说:“爸,那一阵儿分家的时候,你咋没说有这二百块钱呢?你是吧记错了?”
“啊呀,我忘了这回事儿了!”老爷子听了三儿子的话,跺跺脚儿,带着哭腔说:“你妈犯病前几天儿就说,她怕万一有事儿来不及说,就把那二百块钱给我缝到棉裤里了。我这才想起来,这钱就是在自己家里没的,钱还能自己飞啦?你们谁动我的棉裤了?”
荣的兄弟媳妇儿听了这话,也带着哭腔说:“你得把这事儿给我说个明白,谁偷你家的钱啦?要不,我就不跟你儿子过了!”她扯过一条头巾,裹到头上就走了。
大弟看到媳妇儿这样儿也着急了:“爸,看你整的啥事儿!”
荣家大姑娘被找来了,老爷子又问她二百块钱的事儿。“那还用问?谁住屋里住谁拿的呗!”大姑娘一口咬定道。
大弟不干了:“大姐,你说话咋这么损呢?”
“我损?问你媳妇损不损吧!”大姐不买大弟弟的帐。“你......”大弟气得差点儿挥手打大姐。
很快,亲家母就闯上门来了:“老龙头儿,你给我说清楚!说个明白儿的!我姑娘啥时候儿偷你二百块钱了?你说!你说你说!你给我说!”
老爷子也不甘示弱,挺着脖子跟亲家母对付。大姐也向着自己爸,跟弟弟的老丈母娘喊。大弟不知怎么劝大家才好,干着急使不上劲儿,在一边儿直转圈儿,急得当时就起了一嘴大泡。家里一片混乱。
大弟突然想起来了,爸的棉裤还没找到,他就到处翻那条棉裤,最后,在爸的炕底下找着了那条棉裤,可是,大弟把棉裤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棉裤里根本就没发现有一分钱。
晚上,经过一天“战斗,”荣的大姐疲惫地回到了自己家,她心情很不好。她把床上的衣服叠好放到了衣柜里,见柜子里有点儿乱,干脆就清理了起来,把衣服一件件重新叠好,再往里面放。看看有的衣服脏了,她就甩到了洗衣盆里。最后,床上就剩下一个布包了。她打开看看,里面是一条新棉裤。
她忽然想起妹妹燕子说过的话:“这是咱妈给我做的新棉裤。我舍不得穿,怕我三嫂偷回她娘家去。我把它先放你这儿吧!”
大姐又想起了燕子的这句话:“大姐,咱大哥心眼儿不好......我要上我二哥家去......”当时,妹妹说大哥逼自己赶紧找个对象儿嫁人,而自己还想接着上学,怕大哥不放过自己,燕子就想去伊苏的二哥家去。姐姐心疼燕子,给了她几百块钱,她很高兴的接受了。
想到这里,大姐找来剪子剪开了棉裤,用手在里面摸着,还真的像摸到了什么东西。大姐再仔细摸摸,手感似乎像钱。她一点点儿拆开了针线,里面露出了棉花。顺着棉花往下摸去,慢慢的,从里面抽出了一卷钱来。她一张张地数了数,足有二百块。
大姐的心情很复杂。
小姑子正伸着两手跟侄子玩儿:“兜兜儿,——飞!兜兜儿——飞!”逗得侄子嘎嘎直笑。
四在外屋做饭。荣下班回来,四看他身上有灰尘,就问:“你身上怎么弄脏了?像个啥样儿!”荣说:“这是中午我从工地扛了几块跳板弄的。”
“人家不说你呀?”四担心:“别让人说你。”
“没人管,等攒够了咱好打家具。”荣边脱衣服边说。
星期天,荣应处里领导的要请,来到一户人家,给人家用电熨斗烙家具。他按要求给立柜门、写字台都烙上了山水花鸟图案。
主人端茶倒水,又在厨房张罗饭菜。看得出,这是把他当上宾对待了。
草地已经发绿,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小姑子和小岳在嫂子的学校宿舍里聊天儿。
“你嫂子一月得给你多少零花钱儿?”小岳问燕子。
“一月能给我三十块钱儿吧,让我在这儿的食堂吃饭,他们让我住你这儿,主要是让我学习好考中专。家里孩子闹,地方儿又小。”小姑子说。
“你嫂子可真不容易。你哥一个小老师,还能把你弄来,也够可以的了。”小岳说,“我就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别看我哥是小老师,人家当官儿的都找他画家具呢。你能交得上那些人吗?”燕子说话口无遮拦。在她看来,哥哥能有今天的样子,就已经是顶天儿了。
“我上哪儿去交当官儿呀,你哥也真有能耐。”小岳佩服地说。
“那是!”燕子的脸满是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