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蒋壮已使引擎室中的机器声不知不觉在他的脑海中消失。他也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在他的脑海中留下的只是音乐的旋律？——他所知道的仅仅是现他又听到机器声。他再次检验了一遍推进引擎。赵翰不久就会下令要求推进引擎增加动力。从这位轮机长的飞船情况观察器上看，可以看到起飞推进器已使“乌鱼号”远离轨道船坞了。 　　在巨大的混合舱里，蒋壮可以看到一种熟悉的、忽隐忽现的动力闪光——他还感到一种低沉的轰轰声，象一阵闷雷的声音。在这一组动力设备中，进入混合舱的仅是一些用显微镜才能看得见的“物质”与“反物质”元素。甚至一点点“物质”元素的湮灭即可产生足够的推进动力。这种动力是船长不久就需要的，也正是蒋壮能够提供的。就是这一架混合器，也可以把“乌鱼号”推向前进，其效能相当于同时发射一千枚用氢气作燃料的老式火箭发出的动力。 　　通话器里响起了陈仁的声音：“机长，情况怎么样？” 　　“混合器运转正常，推进动力随要随供。驾驶台。” 　　蒋壮从他的观察器上看到沈波关闭了起飞的推进器，然后他即听到赵翰向舵轮手发出命令： 　　“沈波先生，开动推进动力，牵引力——零点五。” 　　位于“乌鱼号”浅盘形部分尾部的两架巨大的推动器喷口突然迸发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即使是蒋壮的一千枚燃烧氢气的火箭产生的动力，也不会接近于实际在喷口处发出的动力爆炸。在飞船内听不到一点声音，飞船的消声器也把不断爆炸声降低到人们的听觉注意不到的程度，但是在驾驶台的仪表上还是看得出来。 　　“请观察器显示起飞的角度。”赵翰下了命令。他打算看一看起飞时的全貌。 　　飞船的背后是凯里的古老的轨道船坞的全景。此景壮丽，令人惊叹。但是船坞迅速地越变越小。由于残阳的照射大气层象一轮银色的光圈，巨大的地球黑影正居光圈的中心。然后地球也开始变小，随着飞船的加速，地球变小的速度也加快。 　　杨可咧嘴一笑，也把韩君和沈波逗乐了。 　　赵翰很高兴，他们几个人对此景象也感到兴奋——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这几个人的高兴是与他赵翰也在这艘飞船上有密切关系的。这一点使赵翰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记得过去的几年间他有多少次与他们在一起，共同经历这种场面，但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过他们呢！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但是他发现，在极度欣喜的时候，很难富有哲理性。 　　“观察器对准前方。”他说。 　　观察器迅速地转动过来，显示出繁星密布的太空。赵翰背靠座椅，全身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眼睛还在寻找熟悉的星球图象。是的，起飞开始得不错。现在他似乎除了担心失去“乌鱼号”之外，不用再害伯什么事情了。 　　吴鹏不吭一声，悄悄地走进了医务室，突然把许飞一抱，他的大胡子擦了她的脸蛋。然后，他又开始轻声地咒骂起他看到的一些新式的医疗设备来了。 　　许飞是一个漂亮的高个子女人。吴鹏突然进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吴鹏说了一大堆对医疗设备表示不愉快的话，这时许飞才慢慢地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现在许飞坐在椅子上，带着某种乐趣观察着吴鹏的举动：他开始用一种踌躇、怀疑的眼光检查起医务室的一批闪闪发光的高级的救生科学方面用的器材。 　　克里斯廷·许飞现在是医学博士。七年前，当她自愿要求在“乌鱼号”担任护土长职务时，她已是研究生物医学方面的博土了。七年来，她钦佩吴鹏在医学方面的才能，她的这种钦佩几乎达到了崇拜的程度：她通过上学和实习，获得了医学博土学位，但是她从吴鹏学到的东西比上学和实习期间学的东西要多。她知道，吴鹏肯定会在心里暗暗地喜欢医务室里的这一批高质量的医疗器材，虽然他嘴上还会继续讲不要任何器材，要的只是需要治疗的病人和他自己的感官。吴鹏认为，凭他的感官就可以判断病情。 　　吴鹏还有另一个格言。他认为，人类的身体和头脑内有一种生理上的保护和恢复的机能，而医生主要的和最适当的作用就是帮助病人医治自己的疾病。她多次看到吴鹏和用整体机能综合用药获得非凡的成功，因此她知道，他是真的瞧不起药品和手术的作用。但是，一旦需要使用药物和手术时，吴鹏也是一位她所见过的外科医生中最好的一个。他还有丰富的药物知识，了解五十个星球上的药物。至于摆在医务室里的大部分医疗设备，也正是吴鹏亲自研究设计出来的。 　　尽管有噪声的干扰，吴鹏的眼光盯住一架改进型的人体扫描器瞧个没完。 　　这架机器性能非凡，可以透视病人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使用这架机器时，人体好象是用分层玻璃构成似的。它还能对人体进行彻底的扫描，并可分辨出人体内每一个细胞体内最微小的结构上的变化。许飞还看出吴鹏对星际舰队向他们提供了“德斯特罗姆型”的医疗器材表现出暗暗的高兴。这种医疗器材利用了“亚曼人”的一些医疗符号。这些符号是吴鹏发现的，是钱泰有从已灭迹一万年的“亚曼”文化的著作中翻译出来的。 　　“他们告诉我，你已获得了飞船医生的头衔，”吴鹏转身对许飞说，而同时又用挑战的目光瞅了她一眼。 　　“是的，伦纳德，两年前我已获得了医生的证书了。”吴鹏听到许飞用他的教名来称呼他，感到微微一征。查愚尔也注意到了吴鹏的反应。许飞的头衔和医学上的资格完全象吴鹏的一样具有合法性——虽然她过去在差不多五年的太空飞行中作为护土担任过吴鹏的下手。 　　“现在，我来当飞船上的医生，你不讨厌我吗？”吴鹏用挑战的口吻发问。 　　“现在，你又被降为飞船医生的助手了。” 　　“这是我一生最感高兴和宽慰的事情。”她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神色。 　　这一点连吴鹏也不会产生怀疑。 　　“让我看一下你写的有关船长的医疗记录吧！”吴鹏说。 　　许飞松了一口气。如果吴鹏是在考验她的话，他将会发现她在这一点上是很有准备的。 　　经过这么多年与吴鹏一起共事，她已经懂得飞船上的船长和首席医官之间关系的重要性。这种关系的关键之点在于：飞船上的医生对船长的体质、精神、情绪上的健康负有重大责任，另外还享有在特定情况下解除船长职务的权力。在探险任务如此纵深于太空之中，而且飞船船长可能在比一年更长的时间内与舰队总部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医生就应该有这样的重要权力。 　　吴鹏坐下来研究起许飞的医务记录来了。许飞大量地积累了有关赵翰和其他几位重要人员的情况。这些丰富的材料给吴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能够大量积累上述资料是依靠了一种医疗扫描仪器。飞船上每一个人每天都可使用这种仪器检查身体——这是一种体积极小的医疗扫描和电子发射仪器。现在，每个船员都把它带在身上，这使医务室随时都可了解船员身体的主要情况。（在新的宇航服和工作服上，皮带扣的地方，也正是腹部的正中位置，这是安放这种仪器的理想部位。）当然，这部分资料象其它医疗档案一样，是作为机密妥为保管的。这种仪器的最大好处就是使医务室可以不断地得到有关全体船员的身体情况的全面报告。 　　“有关船长的情况报告中，有的数据发生了变位。这说明什么问题？”吴鹏问道。“你把它看作是表明心情紧张的迹象吗？” 　　“肯定是这种迹象，难道你不以为是这样吗？”许飞的肯定语气引起了吴鹏的注意，他迅速地瞧了她一眼。他明白，许飞的意思是要他注意，这种迹象反映了对赵翰目前身体状况的重要医疗分析。虽然这仅是十五个小时之内的数据（自从赵翰上船以来的情况），但是她手头还有星际舰队送来的有关赵翰的其它医疗资料。她把这种资料进行了比较，然后肯定赵翰有一股强烈的紧张情绪。 　　自从吴鹏听说赵翰又设法争得了指挥“乌鱼号”的大权以来，他对于赵翰总是感到某种不安。过去，吴鹏向星际舰队提出辞呈的原因也与这个问题有关。当时吴鹏听说赵翰要被提升为将军，他全力反对，而且在这场斗争中，得到了舰队里其他著名医官们的支持。吴鹏并不是反对星际舰队提升他的朋友赵翰为将军，他反对的是，舰队总部在提升赵翰时，忽视了赵翰的医疗档案表明他在心理上有毛病这一事实。当吴鹏的反对意见遭到王炳拒绝之后（在吴鹏看来，他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他一气之下就向星际舰队提出辞呈。吴鹏已对初克有了很好的了解。他知道，赵翰在其一生的这个时刻，是不能适应在地球土的生活的。凡是不能提出某些挑战，不能提供赵翰在以前任飞船船长时所了解的那种自由的生活，他都是不能适应的。 　　克里斯廷·许飞说了些什么……？她讲的话与吴鹏自己关于赵翰的想法是一致的。 　　“……在他的情况下，”许飞继续说，“飞船的指挥职务完全适合他的心理上需要，失去这一职务会使他产生一种生理上和感情上的病态，此种病态与吸麻醉品的人戒毒之后的情态极为相象。” 　　吴鹏抬起头来，他目光尖锐，打算对许飞的话进行评论说，这等于是把苹果比作椰子，但转念一想，他又认为她的话可能十分接近于真相。 　　木星很快飞来了，它越来越大，它的光环看上去总好象是人工制造出来的一样。 　　八年以来，赵翰还没有如此接近过这颗巨大的行星。他感到惊讶，它那巨大红色光环并带着一个黑暗的中心（现在这个中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活象一只巨眼正在盯着他们。木星的几个卫星历历在目，特别是木卫四和木卫三，它们使赵翰回想起：当年利马通过望远镜观察到这些木星卫星的运行，并首次证明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据传，史前社会的文明当然已经知道这一点，然而那时的人类明白这一点仅仅是一种天赋的直感，而不是通过脑力和体力劳动得到的知识。 　　“我已经把飞船牵引力飞行的标绘图通知了木星。”陈仁向赵翰作了报告。 　　赵翰点头表示认可。到目前为止，陈仁作为副船长兼任科学官完成职责的情况是非常令人满意的。赵翰坐在椅子上，观赏着木星在他们的身后消逝。 　　赵翰如此悠闲自得，并不是因为他认为已经不会出问题了，可以万事大吉了，而是这幅景象确实迷人，使人心旷神怡。 　　最近的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已经把利马的发现充分地加以利用了，并发展成为一门或多门过去的科学家们压根儿想象不出来的学问和技艺。是爱因斯坦还是克拉克曾预见过在地球和太阳之间布满许多象项链一样的能源收集器，赵翰回想起他曾在一位名叫欧念儒的人写的作品里读到过人类要在太空里建造行星的设想。现在，人们在这里充分地利用了木星本身的“小太阳系”中的各种元素，并使其很好地结合而成为一颗最大的新式人造行星。 　　当地球上的科学家首次登上月球时，他们惊奇地发现，曾有太空中其它行星的探险者到达过月球，并在那里进行过类似地球上生命形式出现一百多万年之前的基因试验（这些探险者来自何方，至今仍是一个谜）。当地球上的科学家首次登上“木卫三”，他们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当然，他们感到惊奇的程度比首次登上月球时要小一些。 　　赵翰看了一看尤蕊，发现她导航的方向和路线正是他原先所要求的。他看到尤蕊正在瞧着他，他即点头以示赞同她的导航路线。 　　船长的航行日记，星际日期：七四一二点六。 　　起飞已经二点七个小时。我们推迟了使用牵引力飞行的时间，目的就是为了进行燃料平衡方面的模拟试验。轮机长和副船长对模拟试验的结果感到不满意，但是我不能为此再耽误时间。我们必须尽早拦截入侵的“云体”。 　　木星已落在他们的身后，并渐渐地在观察器上消失。赵翰感觉到陈仁就在他的身后，坐在科学官的位置上，并已准备好了他的各种计算，但对计算的结果感到不完全满意。 　　“船长！”陈仁叫了一声赵翰，同时还在继续重复地检查他的控制台的方程，然后说：“假定我们全速飞行，加速到牵引力飞行七，那末仅需要二十点一个小时，我们就会与入侵云体迎头相接。” 　　“我证实，科学官的计算正确，”尤蕊说道。 　　赵翰的眼睛正膘到了尤蕊和陈仁的身上，并发现尤蕊与他的这位副船长兼科学官正在有意地眉来眼去。正在这个当口，升降梯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胡子剃得十分干净，制服笔挺的人影，这就是吴鹏医生，他正走向驾驶台。 　　尽管这位医生的表情十分严厉，但是赵翰能够感到他的情绪更高了。 　　“嗳，吴鹏，你看了医务室里的医疗器材了吧，它们还行吧？” 　　“不，它们不行，在那儿工作，简直就象进了该死的电脑中心一样了。”吴鹏带着强调的语气说。 　　“已经作好进入正常的牵引力飞行的程序的准备工作”。陈仁对赵翰说。 　　赵翰正打算转身对舵手下令，但是陈仁的话还没讲完。他继续说：“船长，当然，你可以作出决定，但是我仍向你建议：再作一次燃料平衡方面的模拟试验。” 　　“陈仁先生，截住入侵云体的唯一目的是要争取时间，以便在入侵者到达地球前，有时间来调查清楚这个入侵者是什么东西。这就意味着，我们现在就需要进行牵引力飞行！”赵翰意识到吴鹏正以一种好奇的眼光注意着他。 　　他需要给陈仁的请求来一个严厉的回答。赵翰按了一下通话器的开关，下令道：“机房注意，准备进行牵引力飞行！” 　　当即传来了蒋壮的回答，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忧虑：“船长，我们需要对流量传感器作进一步的牵引力模拟测试……” 　　“轮机长！”赵翰坚持说，“我们现在就需要牵引力飞行速度！” 　　“你在催逼他们啊，李思，”吴鹏用温和的声调说道；“你的人员都了解自己的职责。”赵翰发现，他对于医生的这种插话颇为生气。他白了吴鹏一眼，说道：“医生，我也知道我的职责！” 　　“船长，请稍等一会”，蒋壮的声音在通话器里响着，赵翰拿着通话器，等着蒋壮讲话。这时蒋壮正在小心地摆弄引擎，使它渐渐达到提供牵引力速度的程度。通过通话器，赵翰可以听到机房混合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同时，蒋壮与一名引擎技术员的小声谈话也夹杂在轰鸣声中转来。 　　赵翰听到技术员说：“我想，这引擎没法再增加动力了。” 　　蒋壮的回答听起来有点严厉。他说：“是的，小伙子，没办法了。” 　　然后，蒋壮通过通话器直接向赵翰报告：“船长，模拟器性能不稳定，我不能保证它会……”。 　　赵翰打断了蒋壮的话。难道没人理解我们急需早一点截住飞来的这个东西吗？他坚定地说道：“提供牵引力，蒋壮先生，”然后对舵手下令，“用牵引力飞行一，沈波先生。” 　　“加速到牵引力飞行一，长官”当沈波开始转动了轮船控制器，赵翰可以感到有一阵轻微的加速后的回力。 　　将近一个世纪以前，第一艘星际飞船的速度发生突变，进入了牵引力的飞行速度。这一事实否定了过去的许多理论，这些理论是以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所作的过分狭隘的、缺乏想象力的解释为基础的。这一艘飞船以及飞船上的人并没有变为纯能。当然，所发生的情况是，在飞船的速度接近于光速时，那也就到达了“正常的”空间和超空间的交接之处。这个交接之处就是“时间”。 　　在进入超空间的旅行者看来，飞船周围的宇宙似乎突然变得小起来了。从牵引力飞行一开始，速度每上升一级，宇宙变小的程度和宇宙中各个星球之间距离的缩短，按几何级数递减。 　　同时，沈波正在慢慢地增加飞行速度，嘴里数着数，“牵引力速度零点七，零点八，零点九……” 　　“时控表出现异样……”这是陈仁的声音。他发出了一个警告，表明飞船进入极限的速度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船长，飞船进入了牵引力速度一，”沈波报告道。 　　赵翰把他的座椅转动一下，朝着科学官的工作台。“陈仁先生……” 　　他开始讲话了。但他这句话从未讲完，因为开始出现了杂乱的电喇叭声，铃声、尖叫声。在主观察器上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超空间的星星和光线突然旋转成了一股涡流，好象是电门一开，整个宇宙要在旋转中被吸进一道排水沟似的。 　　“出现螺旋洞！”赵翰大声地对沈波喊道，“减速，退回到推进速度！” 　　电喇叭继续发出嘟嘟声，同时，观察器上出现的是一幅被“乌鱼号”搅乱了的时空图。当“乌鱼号”越来越深地陷进超空间的涡旋流中时，星星的形状变得越来越怪，越来越长。当飞船的轮舵控制器失灵的时候，飞船本身开始激烈地摇晃起来。 　　“船长，快用导航舵进行控制，”沈波用一种压倒一片喧闹声的大嗓门吼着：“快回到正常的推进速度！” 　　“亚空间频率受到螺旋洞产生的作用的干扰！”韩君叫道。 　　陈仁迅速地看了一下他的观察器，几乎与韩君在同一时刻提出了他的看法，高声说道：“由于超光速惯性，出现时差，导航控制将继续二十二秒，然后前进速度才会减到亚光速！” 　　导航员尤蕊讲话了：“船长，一个不明的小物体和我们一起被拉进螺旋洞，它就在我们前面！” 　　“打开力场，观察器对准这个物体！”赵翰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叫，这样人们才能听清他的话。由于超光速飞行，使他们看到的东西和听到的声音全变了。 　　主观察器上显示出一点白光，正在他们的前面。但是飞船的电脑不断地发出嗡嗡的声音：“注意，碰撞！注意，碰撞！” 　　“人工强行操纵！”赵翰冲着沈波喊道。 　　“人工强行操纵失灵！”沈波在他的控制台上无可奈何地扳动了几下电钮，然后向赵翰说道。 　　“我要使用一下导航偏转器！”导航员尤蕊报告。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用惊奇而沮丧的口气报告：“导航偏转器失灵，船长！” 　　陈仁从科学官工作台报告：“船长，我认为，这是一颗小行星。”他说罢，立刻按了一下主观察器的电钮。 　　在主观察器上立即出现一个比原先大两倍的影象，显示出一个向他们飞来的物体。它已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光点了。现在，它变成了一块坑坑洼洼的空间巨石，外形有些变形——正是一个小行星，在主观察器上，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它正翻该着向“乌鱼号”撞来！ 　　主观察器上显示出：一颗由镍铁为主要成分的小行星，象车轮似地转动着，象一座大山一样直接向他们压过来。 　　沈波把主观察器放大到最大程度，尤蕊站在他身旁，不时地使用电脑进行计算。 　　“十二……之内……发生碰……撞……”尤蕊的声音由于超光速的影响发生了变化，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因超光速的缘故发生了变化。 　　赵翰尽力推想尤蕊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话想必是：十二秒之内发生碰撞。 　　“准备电炮！”赵翰向杨可下达了命令。杨可勉强听懂了赵翰的话，然后便按电钮，使电炮作好发射准备。 　　正在这个时候，赵翰听到有人在说：“停止执行这条命令……。” 　　怎么回事？赵翰想。然后他看到陈仁迅速地跑向杨可的武器一防卫控制台。 　　陈仁在呼叫些什么？他是在要求停止执行使用电炮的命令？而要求动用光子鱼雷？是的，想必是如此——陈仁歪歪斜斜地疾跑在杨可之前，并伸手按动了准备发射光子鱼雷的电钮。 　　陈仁没有时间对他的行动作更多的解释了，他没有充足的理由是不会否定赵翰的命令的。赵翰感到头晕目眩，时间概念十分混乱。十二秒之内发生碰撞，现在还有几秒钟呢？ 　　十分明显，杨可也在同超光速造成的混乱作斗争，他似乎说道，“发射光子鱼雷的准备工作完毕。” 　　赵翰可以看到陈仁在下达命令！“发射鱼雷！”杨可用手指扣动了发射鱼雷的按钮，说道：“光子鱼雷发射完毕！” 　　“乌鱼号”飞船吐出了巨大的光能火球，但它似乎飘动得非常缓慢。 　　沈波把主观察器的放大倍数降低为三倍，但整个观察器内仍然全是这颗象车轮般转动着的小行星，而且表面坑坑洼洼，十分难看。当光子鱼雷击中小行星时，它离与飞船相接的时间可能不到二秒钟了。好象一位珠宝匠的凿刀打击在一块正待加工的原始钻石上——这块行星的巨石立刻爆炸成上千块的碎石，猛烈地撞击在飞船前部的偏导防护板上。那些没有偏导出去的小碎片，在撞到飞船防护板上时被摧毁，变成红色火花，接着慢慢变为白色火花。然后，有一块巨石撞击得十分厉害，并使飞船激烈摇晃起来，似乎这是小行星试图击毁飞船的最后一举。 　　“我们脱险了！”这是杨可在脱险之后的欢呼声，他的话声也恢复了正常，不再受到超光速飞行的影响了。也就在这一瞬间，赵翰从主观察器上看到了变化。他的眼前也出现了一幅可爱的正常空间行星图。 　　“船长，舵轮控制恢复了正常”。沈波喊道。 　　“飞船速度保持在牵引力飞行零点八，”陈仁报告。 　　赵翰让他继续收集有关飞船情况的各种资料。赵翰听到杨可向陈仁报告“飞船没有受损伤”的情况后感到放了心。 　　赵翰意识到他自己在这次遇险中起的作用非常不好。当陈仁制止杨可执行他发射电炮的命令时，他未作任何反对的表示。为什么陈仁要全力制止执行他的命令而使用光子鱼雷呢？其实电炮也可以象光子鱼雷一样迅速地发射。而准备发射光子鱼雷更为费时，这一事实差一点使飞船被控得粉碎。陈仁是怎么想的呢？ 　　“飞船上一无伤亡，长官。”这是杨可向陈仁作的飞船情况报告的最后一句话。 　　“错了，杨可先生，飞船上有伤亡。我的智力受到了损伤！”这是吴鹏医生的声音，他说：“我们‘吓掉了魂’！”医生的话没有错，经历过这一场惊险，大家的无畏无惧的劲头大为减少。 　　陈仁转身又对着通话器呼唤轮机长。“稍等片刻，副船长，”蒋壮用一种严肃的声音轻声回答说，“我正在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呢。” 　　赵翰意识到韩君迷惑不解地向他看了一眼。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赵翰还不对副船长否定他的命令表示异议？赵翰自己惊讶地发现，他自己似乎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转向通话器去下达他的命令：“蒋壮先生，我在尽可能短的时问就需要牵引力速度飞行。” 　　“船长，我明白”蒋壮回答。“但是，首先是我们反物质平衡装置有故障，才产生了螺旋洞，如不排除故障，还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蒋壮先生，外太空有一个入侵者，它现在离地球不到两天的时间了！我们必须在那里把它截住！” 　　“是的！我们也懂得这一点，长官。我们正在尽力而为。”蒋壮的语调里流露出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 　　赵翰把通话器一扔，站起来冲着陈仁。“陈仁失生！”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希望你到我的房间里来。沈波，你把好舵。” 　　“我跟你们一块去行吗？”吴鹏问道。赵翰不希望吴鹏跟着一块去，但他无法拒绝医生的正当要求。吴鹏有权对飞船领导在指挥方面的争端表示关心。赵翰朝吴鹏点了一下头，独自朝着升降机走去。他的身后跟着陈仁，脸色表情严肃。 　　船长的房间是米黄色的，十分平常，一些摆设还有点陈旧。赵翰已在怀疑，这是不是陈仁的选择。他打算把船长室的桌椅尽快扔掉——因为这些东西使他痛苦地回想起他在星际舰队参谋办公室的安排。他注意到，船长室里原有的小铺位换成大铺位，似乎宽了一倍。过去的这个狭小铺位会使他怀念过去，所以失去它，他是不在乎的。不过在这次飞行中，他不相信大铺位对他有很大用处——不管是睡觉，还是什别的什么事情，都无很大用处。 　　赵翰和陈仁走进船长室后，吴鹏站在室内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这时，陈仁站在赵翰前面，脸对着脸。陈仁等待着赵翰讲话，脸上毫无表情，既无愧色，也不担心。赵翰首先打破了沉默。 　　“陈仁先生，解释一番吧，为什么你否定了我发布的发射电炮的命令？” 　　陈仁神态镇静，彬彬有礼。他说；“长官，‘乌鱼号’进行了改装，电炮与主引擎联结在一起，从而增加了能量。一旦进入反物质不平衡状态；电炮的能源就自动断了。” 　　这个回答出乎赵翰的预料。他感到懊悔，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陈仁是被迫采取行动的。 　　赵翰说：“那么，你做得很对。” 　　“谢谢你，长官。我很抱歉，我的行动使你难堪了。”陈仁说。 　　难堪？当然，这是使人难堪的。赵翰记得他曾看到过有关电炮设计改变的早期图纸。他曾为此提出过强烈的抗议，并尽情地嘲弄过设计师们对此作出的解释。设计师们解释道：只有当开动牵引力引擎时，飞船才会用到电炮。他自己曾假定，星际舰队听取了他的有经验的意见，接受了他的建议。他在星际舰队时，他的头脑出了什么毛病，竟作出这种愚蠢的假定？ 　　“你拯救了飞船，”赵翰说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赵翰别无它法，只得承认这一点。 　　“长官，我认识到这一点。”陈仁的态度沉着、镇静。 　　赵翰一听，火冒十丈，喊道：“陈仁，别与我对抗！” 　　“长官，允许我随便讲几句好吗？” 　　“讲吧，”赵翰严肃地说。 　　“长官，两年半以来，你未作过任何星际飞行，而且又不熟悉飞船的新设计。这样，依我之见，就严重统危害了我们的飞行任务。” 　　赵翰感到难以压下他的怒火，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先生，我确信，你是来……教我如何克服这些困难的吧？” 　　“是的，长官，我会这样做的。” 　　赵翰对陈仁照了一眼，有点不相信他的话。难道陈仁在向他挑战吗？如果是这样，赵翰也不会承认这使他感到烦恼。他说：“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去进行你的工作吧，我不再耽误你的时间了，中校。” 　　当陈仁转身离开之时，赵翰急忙转向吴鹏，问道：“医生，你看怎么样？” 　　对此，吴鹏没说一句话，他等着陈仁离开船长室并关上房门。 　　“他可能对的，李思。”吴鹏说道。 　　“出去，出去，吴鹏。”赵翰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吴鹏摇了摇头说：“作为飞船上的医生，我现在要与你讨论你是否适合担任船长的问题。” 　　赵翰感到自己的表情冷酷起来。“讲出你的意见吧，医生。” 　　“船长，我的意见是：对抗的正是你自己。除了没有进行讹诈以外，你使用了一切手法来达到夺取‘乌鱼号”指挥大权的目的。也许，你甚至采取了讹诈手段。”吴鹏在这样说的时候，目光敏锐地注视着赵翰的反应。 　　“医生，你是判断我怎样取得指挥权的呢，还是判断我是否适合继续指挥飞船？” 　　“我需要你真诚地回答，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赵翰迷惑不解。吴鹏似乎十分严肃。但对他的问题的回答是十分简单的。 　　赵翰开始解释了：“入侵的云体……” 　　“……是个天赐良机，”吴鹏打断了他的话，“而且你知道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良机。它能使你再次登上一艘飞船的驾驶台。而且比这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登上“乌鱼号”的驾驶台……” 　　赵翰气炸了：“吴鹏，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我要完成一个任务，‘乌鱼号’碰巧是可以利用的飞船……” 　　“可是在完成任务之后，你也是不会想交还‘乌鱼号’的！” 　　赵翰似乎感到又陷人那种“时空概念”混乱之中了。吴鹏在说些什么呀？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吴鹏说的不仅是他不适合指挥飞船的问题。 　　“我打算占有‘乌鱼号’？”赵翰严肃地问道，“医生，你就是这么说的吧？” 　　吴鹏点了点头。“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你是怎么打算占有‘乌鱼号’的。不管你是否真正认识到，李思，你是在进行一场赌博，你以为入侵的云体可能使你达到目的……” 　　赵翰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好象听到他自己打断了吴鹏的话——赵翰感到一阵发冷，这似乎是一种气得他浑身发抖的感觉。他刚才不是想要动手把吴鹏赶出房间去吗？是的，他是想做象这样的荒唐事。不管怎样，吴鹏还是继续往下讲。 　　“……如果入侵的云体确实是那么危险，如果你胜利了，人们会非常感谢你，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可是，如果你以身殉职——顺便说一句，我们大家还得与你一块完蛋——那会怎样呢？你是宁死也不愿再放弃‘乌鱼号’的，是不是这样，李思？” 　　赵翰这时意识到，他混身发冷是……害怕所引起的。不是怕入侵的云体，也不是伯失败，甚至也不是怕失去指挥“乌鱼号”的大权。赵翰在星际舰队接受“乌鱼号”指挥大权时宣过誓，十分庄严地承担了责任，而且还有一种专业人员的自豪感。赵翰不能无视这种可能性：吴鹏可能是对的，在对于一些下意识和内在思想活动的分析方面，尤其可能是对的。过去，吴鹏很擅长判断这些方面的思想活动。自从他认识吴鹏以来，赵翰只有一次完全无视吴鹏的规劝……这就是他接受将军军阶的那一天。 　　“吴鹏，”——赵翰强迫自己点头承认——“我极需要‘乌鱼号’。但是，你还说，远不只是这一点……。” 　　“李思，正是一种着迷心情使你看不到一些更为紧迫的职责。你对陈仁的态度便是一例。” 　　赵翰对吴鹏凝视了一阵子。吴鹏讲的“着迷”二字象是触动了赵翰的痛处。这能否解释，正是他的这种着迷心情使他不象以往那样处理问题？他是不是把个人的需要置于专职责任之上？如果是这样，如果他不能马上改变这种心情，他应该马上把指挥大权交给陈仁。 　　在赵翰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之前，韩君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打断了他。 　　韩君说：“长官，一艘在联邦登记的远程往返飞船发来了信号，要求向我船靠拢并联接。” 　　“联接的目的是什么？”赵翰问道。 　　杨可出现在观察器上。“船长，这是一艘信使船，它有头等要务。已肯定它无战意。” 　　“很好，杨可先生，跟踪观察，关掉观察器。” 　　赵翰又转过身来，目光注视着吴鹏，他们二人仍有赵翰“是否适合继续指挥”的问题需要讨论。“医生，我注意到了你的看法”，赵翰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希望没有了，”吴鹏答道。 　　赵翰听完吴鹏的回答，转身打开通话器，对轮机长开始说话。 　　“蒋壮先生，一旦我们达到牵引力飞行的动力，我想要你给我准备好供发射电炮用的备用动力，这一备用动力要与引擎分开。这可能浪费一些动力，但我不在乎，我们的引擎多次被摧毁，我们知道，我们不能让电炮依靠这些引擎了。” 　　从蒋壮处传来了回答：“是，长官，我认为，这个问题你最好问一下陈仁先生……” 　　赵翰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蒋壮先生，在我认为必要的时候，我会与我的副船长商量问题的！我是赵翰，话完了！” 　　赵翰关掉了通话器。正是陈仁在指挥“乌鱼号”的时候，把这个设计上的错误放过去了。赵翰默默自语地说，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他必须把官司一直打到联邦委员会。但是，陈仁从未在外太空指挥过飞船啊。 　　陈仁离开赵翰的房间后，依然十分生气。赵翰并不是个笨蛋，但他根本不了解这架飞船！而陈仁是了解“乌鱼号”的，他深知“乌鱼号”性能的局限性等等；他力主修改电炮的设计，并一直申诉到星际舰队设计局。最后，他和蒋壮先生商定，一旦把“乌鱼号”开出轨道后，他们就动手给电炮安装另一个旁通电路。这个工作他们已完成了一半，如果有空，他们……陈仁边走边想，思路突然被涡轮升降机的开门声打断，尤蕊从里面走了出来。陈仁止步。糟糕。尽管他刚才与赵翰发生了有关指挥问题的争吵，但这也未能消除他在尤蕊出现时总是有的那种反应。但是陈仁站在那里，力图掩饰他的感情。 　　“他难相处吗？”尤蕊关心地问道。 　　陈仁感到有点轻松了。“并不比我估计的更难相处。” 　　陈仁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说：“不象在看到你的时候那么困难。我很抱歉……” 　　“噢，那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或者就是你离开我时，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的原因吧？” 　　“如果我再次见到你，你能说再见吗？” 　　她犹豫了好长一会儿，然后摇头说：“不能”，接着转身走向她的房间，门啪地一声开了，然后又关上。 　　尤蕊进去了，留下陈仁一个人站在那儿，对着门凝视。他回想起一些事情，心里感到遗憾。遗憾？他曾象贱一样跑掉了。 　　他很遗憾，他必须离开尤蕊。陈仁的为人与大家对他的看法是一样的：他是·陈仁的儿子，性格坚强，为人可靠，具有老星际舰队人物的传统。当年他父亲遨游太空，他是由他母亲一手带大的。他母亲带着他到各星球都去走走。 　　赵翰掌握着舵，力图使他的思想集中到前来的信使飞船上。吴鹏判断得很对。他妈的，他多么想占有“乌鱼号”！而且不光是现在占有，占有这么一次。假如明天入侵的云体改变了路线，那我怎么办呢？或者，假如事实证实它是对地球无害的一种东西，那我又该怎么办？如果这次危险解除了，他会感到高兴，真正的高兴和放心吗？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该当这个船长。如果他要继续坐在这里，不，应该说他该继续坐在这里当船长，那么他当船长的唯一职责就是要完成这次使命。他无权考虑个人的前途，就象不许任何一个船员为了个人的某种原因违反他的命令一样。加人星际舰队时作的誓言是不能改变的，在这个问题上是明白无误的。 　　接近“乌鱼号”的那个飞船从其正式番号来看，至少称是一艘远程往返飞船。称这种飞船为“往返飞船”，这是一种误称。这是沿袭了星际舰队里的一种老叫法。很早以前，这种飞船开始定期往返飞行于月球一地球之间，以后又往返于其它行星之间。现在这类飞船包括这种外表美观而且使用牵引力飞行的飞船。它的速度胜过了五十年前的星际飞船。人们把乌拉国“乌鱼号”飞船称之为重巡洋舰是错误的，它压根儿不是什么巡洋舰。它是联邦现有的最强大的船，至少配称海军的战舰这一老名称。不过很久以前的一些老一辈将军和政治家们显然认为“巡洋舰”这个名称是较为文明而较少军事含义的。事实上，最为合适、也最为准确的叫法应当是“研究和探险飞船”。这个叫法最恰当地道出了它的主要用途和作用。 　　不管叫什么名儿，来船是漂亮可爱的。它越过了“乌鱼号”的船首，正在发动后退的动力，徐徐倒行。来船的驾驶动作十分熟练，它刚停靠过来，客舱便解脱，空中对接挂钩正好套在驾驶台下面的甲板上。飞船的吊舱继续盘旋，等待客舱下人或卸贷。然后，它又飞回来，与客舱重新组合成一架完整的飞船。 　　“客舱现在回到飞船上了，”在驾驶台上替换杨可的那个人宣布。 　　不管来船向“乌鱼号”放下了什么东西，它与“乌鱼号”只对接了一分钟多一点。当飞船客舱飘然而去，与吊舱重新结合时，它在“乌鱼号”的观察器上再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