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7F
2005年冬7F应云
走廊的一侧,护士值班室的对面,有一处发挥着休闲室作用的场所。
在这间冷清的屋子里,摆放着几张沙发和折叠椅,以及一台大屏幕电视机。
28英寸的屏幕中,还在播放着无聊的新春特别节目。
此刻我坐在叠椅,正在漫不经心地看着那无聊的电视节目。
瘦小的身体,粉红色的睡衣,垂到腰间的长发,我知道,这是只有我的象征,不,也不是呢,毕竟..病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了有人向我走来。
透过眼角旁的一点视线,我看见了,在那手腕上,佩戴着与我相同的白色手环。
好像..也是和我一样的病人吧...
『我说…这节目有意思吗?』
忽然之间,被这样问到,我的心,不禁微微一震。
可能是因为环境太过冷清,所以才身不由己地和我搭上了话吧。
毕竟这里的气氛,其实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
简短地回答道,我没有转过头去看那个人一眼。
因为我认为不必要的...也根本就不会把那个人继续放在心上,因此我一脸无聊地看着那电视节目。
再次陷入了沉默的气氛之中,我感觉到了,那个人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与我同样的在折叠椅上坐了下来。
然后,与我一起傻盯着电视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
…我们默不作声地看着电视…
荧光屏中出现的,是那些每年必演的新春节目。
无聊的口技、毫无新意的搞怪、六岁时就看穿了的魔术…诸如此类的东西。
偶尔。也会传出主持人充满傻气的大笑声。那笑声在这明朗宽敞的房间里干涩地回荡着。
『呐…』
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但是我却至始至终没有转过去望着他..那视线依然没从电视上挪开。
『…你是第几次了?』
『…什么第几次了?』
『是第几次…来到7楼了?』
『抱歉,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
『是吗…原来你还是第一次啊』
现在对于我来说..好像是一个重任了吧,好像很久之前的话一般..但是我现在依旧是要继续陈诉着这个事实,我显得有点恍然,我显得有点无助...
『既然这里没有其他人…那也就是我的义务了…』
『…义务?』
『这是不成文的规则…』
我点头向他解释道,有些事情必须向初次来到这里的人说明。
这是存在于7楼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则。
他的样子,好像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但我并不理会他满头的雾水,自顾自地缓缓开口说道。
『那么,仔细听我说…』
…………
我缓缓地解释说着。
我的解说,可能与他来到这里之前医生对他解释的内容多少有些不同。
呵呵,按照每个医生的事务性都会解说,待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医疗技术的进步。同时也是为了调养心理状态。乍听起来,医生的说法似乎很有道理。
但是照我的话,那些都只不过是安慰人的套话。
7楼是这所医院之中,唯一一处不进行治疗活动的地方。这里只是等待生命燃尽的地方。
我这样解释道。
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认定了他会相信我的说法,因为或许他也有着相同的预感。
『我已经是第2次了…』
『第2次是什么意思?』
『…是第2次来到这里了』
我继续解说道。
即便如此,也不是让病人到死为止都要一直留在7楼。
尽管无法医治的结果不会变,但状态较好的时候,也会让病人们回到家离去。
不过,当病情恶化时,又要再次回到这里来。
…就是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等待着死亡。
或者是在家中…或者是在7楼…
二者之中,一定会在其中一处迎来死亡。没有谁能够逃脱这种命运。
我所说的第2次,就是这个意思。
『我只说1次…』
『接下来的话要仔细听好…』
…我凝视着乏味的电视画面继续说道。
我所说的,并不是熄灯时间之类,那种入院患者们时常交流的话题。我告诉他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第3次暂时出院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吧。不会再有第4次了,已经无法再回到家里去了』
『假如想逃走的话,不要到A车站去,而要到B车站去』
『什么也不要吃,这是快捷的手段,同时也是减少家人负担的最佳方法』
…全部都是这类沉重的话题。
或许,这就是在7楼的暂居者们之间…在即将面对死亡的人们之间,积年累月而流传下来的『心得』吧。
『你刚才所说的『义务』,就是指这个吗?』
『嗯,是啊…』
『今后,你也将它传达给初次来到这里的人吧…』
说完,我站起了身来。
扬起的长发掠过我的鼻尖。
『我现在该去测体温了…』
说完,我转过身去,离开了休闲室。
冷清的房间中,只剩下了电视中传来的笑声,以及摆放在窗边的白色花朵。
直到离去,我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
几天后。
新春特辑终于结束,中学也即将开学的时候。
这一天,我们依然在休闲室中呆呆地看着电视。
*
『真无聊啊…』
『是啊…』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我们仍然紧盯着电视的画面。
『我说,这里总是这个样子吗?』
『…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
『啊,我是说这里总是这么冷清吗?』
除了护士、医生和勤杂工外,他好像就没见有其他人来过,…啊,忘了还有各自的家属。
『是刚过新年的原因吗?』
『…你想知道原因吗?』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就不说了』
我们偶尔才会有这种短暂的交流。
微风从15cm的窗口吹进屋内。时而会在摇动我那头长发的同时,摇曳窗边的那盆白色花朵。
我们每天都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毫无作为地打发着时间。
嗒嗒嗒,
『哎呀,你们俩都在这里啊?』
走进来的是一位中年护士。我知道那是护士长。
『怎么样?陆琦,体温不高吧?』
『…没事的,不高…』
嗯额,陆琦。这就是我的名字。
『今后不要再私自跑到外边去了』
『…………』
『知道了吗?大家都会很担心的』
『…用不着你来但心…』
『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真是的,最近的孩子可真是让人没办法啊』
护士就这样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很长时间。
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去听那些大道理。
就好像完全没感觉到那罗嗦的护士存在一般,直直地盯着眼前无聊的电视画面。
『过一会儿可不要忘记去验血哦』
『我说你啊…』
『啊…可以叫陆琦吧?』
突然之间,他开始说去了话来,我继续沉默着...
『…………』
『你怎么了?陆琦?』
『…为什么要直呼我的名字?』
『啊?』
『你明明比我年纪小…』
『喂。你为什么就敢肯定我比你年纪小啊?』
不为什么…只是这样感觉而已』
他的样子,好像很不服气,忽然之间,他掏出口袋里的那张驾照,摆在了我的面前。
『怎么样,我可是已经20岁了哦?』
『…………』
『那么,你还是比我小…』
我朝驾照瞥了一眼说道。
『喂,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比你稍大一点点的』
我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
我的双眼,似乎仍然紧盯在无聊的电视画面上,又似乎是在眺望着遥远的地方…
*
这天夜里,熄灯时间过后。
我继续在那休息室里呆着,熄灭了灯光,一片漆黑的休闲室。
然后在这里,他来找我了。
*
『唷,今天在看外边的风景吗?』
『…唔』
此刻我的身体隐藏在窗边的阴影里。尽管回应了他,却依然在凝望着窗外。
然后这样沉默的气氛,被打断了,他开始说起了话来。
『对了…今天早上,我倒车站去了』
『按照你的建议,到B车站去了』
『是吗…』
我的语气还是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因为我也去过几次,但是那一切,都是...…
『…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哎?』
我突然开口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我到是认为,我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过,下一次就是第3次了…或许,我们不会在见面了』
『嗯…啊,是啊…』
我所说的『可以回去了』,指的就是暂时出院。
在这7楼中,出院入院的轮回,最多只有3次。
而且对我们这些年轻人来说,病情恶化的速度要比老年人快得多,故此来这里的次数会更少。
所以,我才会说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呐,你愿意选择那一边?』
『…选择什么?』
『…………』
『…会选择在哪一边死去?』
『…………』
我虽然镇定的说到了『死』这个词,但是在我的心里,却依旧不是那样洒脱,那样放的下。
『我也不知道…还从来没想过这个』
『…是啊…你还只是第1次呐』
我有些悲哀地说道。
当然,我也不会永远待着这里。
也会像大家一样,重复着入院与出院的轮回,渐渐地衰弱下去,终有一天…
最终,我或者是选择7楼,或者是选择那满是虚伪笑容的家。
『我…不喜欢家…』
『不过,也不喜欢这里…』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
『…没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想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到能走得到的地方去…』
『我说…』
如果真的想逃的话,明明随时都可以逃掉。但我却依然留在这里。
因为我...
『…莫非,你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吗?』
『…………』
『你想…劝我留下来吗?』
『哎…?』
『还是…想随我一起来呢?』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不要问了』
我望着窗外,淡淡地说道。依旧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忽然之间,觉得我好悲哀,不知道是哪里的可悲,总之就是悲哀....
*
第3次的暂时出院将会是最后一次,他是第一次来到7楼,而我则即将迎来第2次出院。
*
凌晨,开始下起了雨。
雨点偶尔也会化作冰晶或雪花,不厌其烦地在窗外飞舞。
望见他在老地方看着电视。与往日一样,7楼显得非常冷清。
『…有趣吗?』
『不,很无聊…』
我缓缓的向他走了过去。
简短地交谈过一句后,我静静地坐在了旁边的折叠椅上。
今天,我们又坐在一起看起了无聊的电视。
…他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吧。
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
『啊……』
忽然,我盯着画面叫了出声来。
『怎么了?』
『…没什么』
尽管嘴里一如往常说着『没什么』,但是此刻在我的心里,却是那样的激动着...
屏幕上正呈现出山水的风景。在美丽的山野中,错落有致地生长着各种花草树木。
其中尤为耀眼的,是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
*
…那是——NARCISSU。
与窗边摆放着的那盆白色花朵一样。
『莫非,它们是同一种花吗?』
『…………』
『你看,和这个很像吧?』
忽然之间,他一边说,一边来回指着屏幕与窗边。
『…不是』
『唉,是吗?』
『科属是相同的…但严格说起来不是同一种…』
『你很熟悉这方面的事吗?』
『…不』
『是吗?不过,我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啊』
『呐,这是不是兰花或者百合呢?』
『…………』
『你看,它们都是白色的嘛』
『…………』
他还是继续说着。
可是…我却如同往常一样闭口不言了。
只是像从前那样,呆呆地注视着电视屏幕。
嗯额..之所以,对这花敏感..那是因为,这花..和我一样..
NARCISSU..水仙..嗯额..永远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自己讲话...
*
『…那耳喀索斯…』
『哎…?』
『这种花叫做那耳喀索斯…』
说着…我第一次转过头来面对着他。
摇动着齐腰的长发…指着电视上的花朵,凝视着他。
我第一次,这样正眼的望着他..
嗯额,和很多,20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只是,在他的身上,却略显消瘦..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健壮..
那是因为,其实我们都一样的额...
7F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