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下山那天起,一连十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南国的春天虽然来得迟,内蒙大草原也能够见到不知名的野花了。这一天他们在内蒙大草原并辔同行,傅美丽兴致勃勃要和勇士赛跑。勇士笑道:“好呀,但这次我追上了你,你可不能用皮鞭抽打我了。”
傅美丽面上一红,说道:“又不是玩夺羊的游戏,我省点气力不好,我才懒得鞭打你呢。”
勇士想起“夺羊”之事,笑道:“那晚我真怕你的皮鞭要落在别人身上,落在胡大哥身上那还罢了,要是落在那姓雷的小子身上,可就遭透了!”傅美丽天真烂漫,想起那晚事情,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也还是格格的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朗。胡楠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纯真和爽直,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傅美丽笑道:“我才不会上那骗子的当呢,不过我倒很想把他狠狠的打一顿,当然不是在夺羊的时候。至于胡大哥嘛,可惜他早已有了意中人,我想打他,他也不能让我的皮鞭落在他的身上。”
勇士道:“对啦,胡大哥,你几时和那位心爱的姑娘来我们这里,我们特别为你开一次夺羊大会。”
胡楠笑道:“多谢你们。不过我们汉人的规矩和你们不同,妻子是不能打丈夫的。”
勇士道:“那你们怎样表达情意?”
胡楠说道:“两情相悦之时,用不着说出来,对方也会懂的。”
傅美丽噗嗤一笑,说道:“是呀,你当别人也是像你这样笨么?”
胡楠给她挑起话题,不觉又想起了尹莲碧来了。“不知她会不会跟父亲到五岳峰去,但愿能够在那里见得着她。尹大侠已经知道女儿心事,和柏家的婚姻之议想必也已打消了吧?但愿这次重逢,不再好事多磨。”
傅美丽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都是我的不好,惹起你的相思病了。来,你也参加我们赛马,解解闷儿。”
胡楠说道:“你们玩吧。我给你们留心,看看能不能猎到一头山羊。”傅美丽诧道:“要来做什么?”胡楠笑道:“充作家羊,给你们再玩一次夺羊游戏呀。”
勇士和傅美丽嘻嘻哈哈的追逐起来,忽见一头野猪在山边的乱草丛中出现。勇士笑道:“可惜不是山羊,不过野猪肉更好吃,我打下来,今晚请你们吃烤野猪大餐。”
傅美丽叫道:“呵,它已经跑上山坡了,你还不赶快射它?再迟,它就要逃得无影无踪啦!”勇士笑道:“它跑不掉的,瞧我的神箭!”他有意在傅美丽面前显显手雷,马儿跑得快,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唰的一箭就射过去。
弓如霹雳,箭似流星,这一箭直射到百步开外,眼看就要射中那头野猪,山坡上忽地也有人一箭射将下来,两枝箭在空中碰个正着,一齐落下。那头野猪还未来得及窜入乱草丛中,连珠箭跟着射来,立即把它射翻了。
勇士吃了一惊,赞道:“好箭法!”心里想道:“这人箭法更胜于我,不知是谁?”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笑道:“是勇士吗?”山坡上出现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个年约五十左右,身体魁梧的外族。
傅美丽又惊又喜,叫道:“爹爹,你怎的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打猎?”原来这人正是她的父亲皮秋。
皮秋突然见着女儿,更是欢喜无限,说道:“你们都回来了,还有一位??”傅美丽笑道:“还有一位贵客,正是你想见的!”说话之间,胡楠亦已来到。
皮秋大喜道:“我还担心你们找不到汤少侠,未能上到伏虎,就碰上坏人呢!想不到你们已经一起回来了,这我可以放心啦。”
傅美丽说道:“好叫爹爹欢喜,那个金发魔头早在伏虎打死了,只跑了那姓雷的小子,谅他也不敢再到咱们那儿捣乱啦。”她把找寻胡楠的经过告诉父亲之后,问道:“爹爹,你们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我想,该不会真是打猎吧?”原来跟随她的父亲一起来的这十多个人,都是部落中的重要人物。
一个长老笑道:“当然不是为了打猎,你爹爹是去举行就职大典的。”
傅美丽怔了一怔,说道:“就什么职呀?”
那长老笑说道:“咱们外族人的总娄老呀!你还不赶快向你爹爹道贺。”
原来外族的老族长年过七旬,早有退休之意,两个月前,他按族中规矩,召集各个部落的族长推选继任人选,结果是一致推举彝族族的族长皮秋担当。
外族是边疆最善战的一个民族,若是外族团结起来,足可以成为反明的一支劲旅,胡楠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欢喜,连忙和傅美丽一同上去道贺。
皮秋说道:“我本来不敢担当这一重任的,但转念一想,要是我做了本族的娄老,我可以和你们在凤凰岛的盟军合作得更好一些,大家携手反明,彼此都有个倚靠。我是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答应的。”这正是胡楠心里希望的事,从皮秋口中先说出来,胡楠不由得大喜过望,说道:“我把这个喜讯带回凤凰岛去,请冷头领派出一位正式的使者来和你定盟。这里我先向你道谢。”
皮秋哈哈笑道:“咱们是彼此帮忙,道谢什么?再说,也用不着正式的使者了,我和你说了就算数。不过,你要是要弄个仪式以昭郑重的话,那么我也正想请你到苏克昭盟去,请你参加我接任娄老的典礼,典礼过后,我和你嗜血结盟。”
胡楠说道:“本来我应该前往参加盛典,更应该在那天向你正式道贺的,不过,很不凑巧,我有另一件紧要的事情必须先到别的地方去一趟,只好向你老人家告罪了。”
皮秋说道:“既然你另有要事,那我也不便勉强你了。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你要赶路,今天也不能多走几里了。不如就在此地歇一晚如何,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呢。”
胡楠答应下来,跟着问道:“是什么好消息?”皮秋笑道:“我们的规矩,有好消息要喝酒庆祝的。待咱们喝酒的时候再说吧。”当下分派人手,一面搭起帐篷,一面生火烤那野猪。
他们携带有几个大皮袋的奶酒,野猪烤熟,大家在草原席地而坐,拔刀割肉,捧着皮袋大口喝酒,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皮秋有了酒意,兴致更浓,哈哈笑道:“说起这个好消息,我还得先多谢你呢。”
胡楠怔了一怔,说道:“这好消息和我有何相干?”
皮秋说道:“那个金发魔头和那姓雷的坏小子是为了三个原因,才躲在我们那里这许多时候的。他们说的秘密,给你听见,你告诉了冷姑娘,冷姑娘后来告诉我的。你还记得这件事么?”胡楠说道:“记得。”皮秋说道:“那你再说一遍。”
胡楠说道:“第一原因是他们早已料你会继任娄老,姓雷那小子想骗你的女儿,以便他将来好在边疆称王;第二个原因是想把那本吐蕃文的武功秘笈弄到手;第三是他们知道你们那个地方有个玉矿,一直还未有人发现。”
皮秋冷冷笑道:“他们处心积虑想害咱们,想不到咱们却是因祸得福。我的女儿如今有了女婿;那本吐蕃文的武功秘复是到了你的手中;一直没有人发现的那个玉矿在我动身之前恰好也发现了。你说,我岂不是要多谢他们间接告诉我这个秘密么?”
胡楠笑道:“不错,我也得多谢他们呢。娄老,你们发现了这个玉矿,你们的老百姓以后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更好了。当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呀!”
皮秋继续说道:“这玉矿我准备在回去之后,便即进行开采,要是开采成功的话,将来还得请你们在凤凰岛的朋友帮忙把这”些玉石向外面销售。这样不但我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好一些,盟军的军饷大概也可以不成问题了。”
胡楠说道:“好,我会把娄老这个计划带回去给冷头领的。”
皮秋说道:“好,祝咱们合作成功。”与胡楠干了一杯之后,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够尽早来到我们那儿,我们的夺羊大会还有几个月又要举行了。这次我还希望你带了你心爱的姑娘一起来。”
傅美丽笑道:“爹爹,我早已代你邀请他了。但你可知道他的心爱姑娘是谁么?”皮秋笑道:“你这样说,想必他是已经告诉你了。快点说给爹爹知道。”傅美丽道:“你听了一定欢喜,胡大哥的意中人就是尹大侠的女儿!”皮秋道:“是江小飞、尹大侠么?”傅美丽笑道:“除了他天下还能有哪个姓尹的配称大侠?”皮秋大喜道:“这太好了,尹大侠和令尊一样,正是我们所佩服的汉人英雄呢!”说至此处,皮秋想起一事,笑道:“不是你提起尹大侠,我几乎忘记了
有一件事情还要告诉你们呢。”傅美丽道:“什么事情?”皮秋说道:“尹大侠的一个徒弟半个月前曾打咱们那儿经过,他是来打
听他的师兄亦即尹大侠的儿子的消息的。不过尹大侠的儿子几时来到边疆,
我却不知。”胡楠说道:“这人是不是名叫柏云重?他是尹大侠的二徒弟。”皮秋说道:“不错,他也向我打听窦实训大侠和你的消息。我说你已经到
伏虎去了。你没碰上他吗?”胡楠说道:“没有。不过我却曾碰上他的师兄。”胡楠说起喻仰天在雪山上被一群犀牛攻击,自己恰好和他碰上,救他脱
险之事,听得众人都是咋舌不己。胡楠说道:“讲起这件事情,我还应该向你道歉呢。”皮秋怔了一怔,说道:“你救尹大侠的儿子,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要
向我道歉?”
胡楠说道:“不是救人之事,是我借你的那匹坐骑之事。不过这两件事情有点连带关系。”皮秋想了起来,说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怎的换了坐骑?”
胡楠说道:“我这匹坐骑,已经换了第三次了。最先是你借给我那匹坐骑,途中遭遇坏人伏击,不幸被射杀了。但后来我在天豹子部得到方南的一匹名马,本来想把那匹马偿还你的皮秋不觉又是怔了一怔,说道:“且慢,方南是江阴著名的恶霸,怎的你和他会有交情呢?”
胡楠笑道:“那匹坐骑不是他迭给我的,是给我抢来的。这个大恶霸也是我的仇人呢。”当下把方南如何逃到边疆,如何和明朝的大内高手勾结,来到天豹子部,想煽惑天豹子部的族长与盟军为敌之事原原本本说给皮秋知道:“他逃到天豹子部,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天堂有路他不进,地狱无门他偏进来,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在那里会碰上窦实训大侠和我。结果是小楼咯侥幸逃脱,他被我们擒获。天豹子部的新娄老将他押回江阴,交给他祸害最深的仇家了。他平生最喜爱的那匹名马就归我所有了。”众人听了方南的下场,都是大为称快。
胡楠继续说道:“我本来想把方南那匹坐骑偿还你的,但因喻仰天摔坏了腿,我送给他了。”
皮秋哈哈笑道:“这件事你做得好极了,我那匹坐骑本来是送给你的,要什么‘偿还’?你这样说,那反而是把我当作外人第二天一早,胡楠与皮秋父女道别,傅美丽与勇士依依不舍,又送了他一程。临别说道:“胡大哥,你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永远也报答不了。只请你记得,你和那位尹姑娘一起回来。”胡楠说道:“我会回来的,我也永远记得你们珍贵的友谊!”
他不用送傅美丽回乡,时间是更宽裕了。此时才是正月下旬,距离长空之会,还有将近五十天的时间,用不着心急赶路了。不过在他知道柏云重的消息之后,心潮却是起伏不定。
尹莲碧的哥哥已经谅解他了,那个骄傲的柏云重对他是否还有敌意呢?
不错,尹莲碧的父亲是已经知道女儿喜欢他,而且也曾向他透露过口风,暗示可以答应他们的婚事了。但也只限于“暗示”而已,并未成为定局。假如柏云重坚决不肯放手的话,凭着柏家和尹家的深厚交谊,如果柏于鸿亲口为他的儿子向师妹求婚,这事情会不会有变卦呢?
当然,即使有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胡楠相信也不过只是多添一点磨折而已,只要尹莲碧真心爱他,哪怕更多磨折也阻挡不了。不过却难免彼此心上都有疙瘩了。
“尹大侠派他的儿子到伏虎,只是为了邀请李堂主在今年前辈女儿吕四侠的百年忌辰之时,到氓山扫墓。同时也是为了藉此机会,让儿子谒见这位当世的武学宗师而已,并无什么特别的使命,用不着过了一些时候,又加派柏云重来的。柏云重本来应该跟师父和师妹回家,为什么他却又独自来到边疆?是他半途和莲碧闹翻了?还是为了其他我未知道的原因呢?”胡楠不觉有点猜疑不定了。
忽地他又想起了郎翡翠来:“那位郎姑娘虽曾因议婚不成之事恼恨柏家,但柏家根本未知道这件事情,这只是柏云重的师兄替他自作主张拒婚的。那次在通昭相逢,柏云重误会她是爱上了我,责备我用情不专,甚至因此要取我的性命,他是为师妹呢?还是为了郎翡翠呢?或许他对郎翡翠也不是完全
无意吧?莲碧准备等待机会,就向父亲和她的柏师伯重提郎家这门亲事的,不知她说了没有?那位郎姑娘现在也该回到她的家乡了吧?要是这门亲事能够撮合成功,那就好了。”
三师父那件错综复杂的疑案令他忧虑不安,加上了对尹莲碧的相思,又加上柏云重突然在边疆出现在他心头抹上阴影,胡楠和勇士、傅美丽分手之后,独自一人回去,不觉是更加心事重重了。
这一天他走到星罗正,那已经是接近甘肃省境的地方,大约还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就可以踏进玉门关了。
但这雷路程却特别难走,因为这个地方已经是沙漠地带了。虽然还不能算是“不毛之地”,大地上已经很难看见碧绿一片野草了。沙漠的气候也很特别,时节虽是早春二月,早晚都很寒冷,但中午却是骄阳好像火,似夏天了。
天有不测之风云,这日中午时分,胡楠骑着马在沙漠上行走之时,忽然碰上一阵狂风。
中午时分,漠漠黄沙,骄阳似火。大地都好似喘不过气来,一切都好似静止了。没有静止的只有流沙。
但狂风一起,天地登时变色。本来就没有静止过的流沙是更加乘着狂风肆虐了!
狂风一起,流沙四散,俨若惊涛。风沙起处,阳光也染成了一片黄,黄沙漫大的迷离烟雾之中,略略带着一些淡紫的轻蓝色。远远望去,就好像那遥远的地方是一个浩瀚的美丽的海洋。
这是天地间罕有的奇观,但也是旅人最怕碰见的景象。饶是胡楠胆大,也不禁心战神摇,想道:“怪不得古人称沙漠为瀚海,但可惜这个美丽的海洋是会淹没人的!”
幸亏勇士教过胡楠应付风沙的法子,胡楠连忙下马,逆风而行,找到一个泥土比较坚实的小丘旁边伏了下来,人马拥在一起,躲在马腹下面。
也幸亏这阵狂风还不是最厉害的“龙卷风”,要是碰上“龙卷风”的话,整个商队,连人带马,往往都会给流沙活埋的。
应付虽然得宜,还是躲避不了风沙的袭击。大片大片的黄沙落下来,胡楠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好在他内功深厚,在黄沙覆盖之下,闭住了气,实在无法忍耐之时,方始缓缓呼吸。这才没有窒息而亡。
虽然尚未至于窒息,但和给“活埋”也差不多了。
胡楠心自暗暗叫苦:“要是狂风不停,再过半个时辰,只怕我是性命不保了!”
还好,正在他快要昏迷的时候,狂风止了。胡楠拨开覆盖身上的浮沙,深深的吸了儿口气,精神恢复一些,跟着把坐骑从浮沙中拉出来,可怜那匹马已是死了。
在踏入沙漠地带之前,胡楠早已准备有充足的干粮和食水,食水是装在有伸缩性的皮袋里的,倒还没有给流沙挤裂,胡楠喝过了水,吃过干粮,休息一会,气力多了几分,心中苦笑:“虽然失了坐骑,总算躲过一场灾难。”
正在他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行之时,忽听得有微弱的声音呼唤:“救、救命!”
胡楠循声觅迹,找到了那个人。但只能看见那个人的头部。原来他是陷
在流沙之中,眼看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此时狂风虽然止了,流沙还没有停止移动,就像水在地面上流过一般。胡楠曾经读过前人旅行沙漠的游记,想起有关瀚海流沙的几句描写:“积河成阜,状如惊涛,遇风则流,乍聚乍散。”和眼前的情景印证,果然一般无异。那人陷溺之处,正是流沙卷成的一个漩涡的中心。
本来可以等待一些时候,等到流沙移动缓慢,那个“漩涡”静止之时再去救人的。但他可以等,那个人却恐怕等不了这许多时候了。胡楠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懂得武功,懂得武功,也不知是否能够像他一样,有上乘闭气功夫,可以在流沙“活埋”之下,拖延半个时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胡楠明知此际救人,自身恐也难免危险,也只好冒险救人。当下提一口气,施展“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径奔过去。
哪知流沙比雪更难乘得着足,他纵能“踏雪无痕”,也不能在流沙上站得着脚。他一个起伏,脚尖刚刚沾地,就陷进了半条腿。幸亏陷溺未深,胡楠忙拔脚倒跃,使出浑身气力,身形疾向上冲,半空中一个鸽子展翅,这才离了那个漩涡的中心,抹了一额冷汗。
那人双眼不能张开,但已经知道是有人来了。可在叫道:“救命,救命!”话犹未了,身体又向下沉,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顶露在浮沙外面了。
胡楠叫道:“别慌,我会救你的!你沉住气,把双臂伸出来了!”过了一会,果然看见那人把双臂伸了出来,而且还会挥舞。胡楠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此人在漩涡中心,经过这一场狂风的风沙袭击,居然还没有死,看来他的内功也是相当不弱。”
离开那个漩涡约莫三丈开外,有一块石头,不过胡楠要跳上那块石头,中间还有一雷尚在移动的流沙“河沟”,胡楠以长剑当作拐杖,看准“河沟”中有小石头之处,便以剑尖一点石头,借劲再跃,终于跳上了那块石头,和那个人的距离近许多了。但在三丈开外,还是无法救他。因为在那人的身边,是无法立足的。
胡楠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脱下披在身上的一件羊皮袄,撕成一条条联结起来,当作长绳使用,抛将过去,喝道:“抓住!”试了几次,那人终于抓住了绳子,胡楠使劲一拉,把他拉了起来,脱离了最危险的漩涡中心,最后把他扶上了那块石头。可怜那人已是状若死人,奄奄一息了。
胡楠提起水囊,灌他喝了几口水,那人才渐渐苏醒过来,说道:“多谢你救命之恩,请问恩公高姓大名。”
这人和胡楠一样,在沙漠的风暴过后,脸上满是尘沙,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本来面目。但胡楠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个和尚,因为在他亮得发油光的秃头上,有三点被香火烧过的疤痕,尘沙也掩盖不了。
胡楠听得这和尚的声音似曾相识,不觉心中一动,先不答话,却掏出一条手帕,湿了水把他脸上的泥沙揩拭干净,在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喝道:“哦,原来你是青山和尚!”
青山和尚乃是鲁芒的党羽,鲁芒是少费寺的叛徒,叛出少费寺之后,在江湖上无恶不作。郎翡翠父亲的镖局,就是给鲁芒逼得关门了的。胡楠那次在通昭郊外,由于看错了人,把郎翡翠误认作尹莲碧,跑去追赶她。凑巧碰上鲁芒和青山和尚也来追赶她,胡楠曾经和他们交过手的。
不过,鲁芒的无恶不作,是胡楠早已知道的;青山和尚在江湖上却还未算得怎样恶名昭彰。最少胡楠就不知道,他是直到那次的事情发生,才知道
这个青山和尚是鲁芒的党羽的。
尽管作恶有大小之分,但无论如何,他也是救了一个坏人了!胡楠想不到自己花了那么大的气力,冒了那么大的危险,救出来的人,竟然是郎翡翠的仇家。这一瞬间,他的惊愕,实是难以形容!
青山和尚神智刚刚恢复,陡然听得他道出自己的名字,这瞬间不由得也是怔了一怔,颤声说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法号?”胡楠冷笑道:“你不认得我了吗?睁眼睛看个清楚吧!”说话之间,跟着也把自己脸上的尘沙洗抹干净了。
青山和尚“啊呀”一声,吓得跳了起来。他气力还未恢复,一下子用力过度,刚跳了起来,又摔倒了。情知自己已是无力抵抗,青山和尚爬了起来,涩声说道:“汤少侠,你杀了我吧!”
胡楠如何能够对一个气息奄奄的人痛下杀手,当下苦笑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不能杀你。起来吧,我只要你对我实话实说!”青山和尚只道必死无疑,不料胡楠竟是如此宽宏大量,再次道谢之后,说道:“汤少侠,你不问我,我也要对你说实话。”
他还没有问胡楠要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就说下去道:“汤少侠,那天我实是罪该万死,做了鲁芒的帮凶,欺侮你心爱的姑娘。先让你放心,你那位郎姑娘早已平安回到家乡,她父亲的镖局也重开了。”
胡楠知他误会,说道:“那位郎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别胡猜。不过我也正想知道她的消息,你说下去吧。”青山和尚只道是胡楠害羞,不敢承认,说道:“汤少侠,我再告诉你一
个好消息,你从这条路回去,说不定还可以见得着郎姑娘呢。”胡楠说道:“你不是说她已经回家了么?”青山和尚说道:“她和她那位姓凤的师叔一起,在她爹爹的镖局重开之
后,又出来了。汤少侠,请恕我作无厌之求,你肯不肯再帮我一个忙?”
胡楠说道:“帮什么忙?”青山和尚说道:“以前是鲁芒要捉郎姑娘,如今,事情却是刚好颠倒过来,郎姑娘和她的师叔,要来追捕鲁芒。我不慎误交匪人,受了鲁芒的牵累,只怕他们亦已把我纳入仇家之列。要是你碰上了郎姑娘,还望你替我善言化解。我确实是知错了。”
胡楠说道:“只要你不是口是心非,真正能够悔过,我可以替你说情,
免于追究。”青山和尚得了一颗定心丸,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胡楠。原来郎翡翠与师叔回家之后,故意不让外人知道,在她父亲镖局重开之
日,鲁芒果然又来生事,结果败在她的师叔常宽剑下。
青山和尚说道:“实不相瞒,我最初和鲁芒结交,实是由于贪心而起。少费寺的武功名闻天下,我贪图他教我几样少费寺的绝技,不知不觉就上了他的圈套,帮他做了许多坏事。但在郎家的事发生后,我已经知道他是无理欺人,那次他到郎家镖局生事,幸好我没有陪他同去。
不过,在他失败之后,却要胁我再做他的帮凶,和他联手重斗常宽。”胡楠说道:“这次你去没有?”青山和尚说道:“我当然不肯答应他,但他威胁利诱,叫我要摆脱他也
摆脱不了。”胡楠冷冷说道:“那么,结果你还是去了?”
青山和尚说道:“幸好在我给他迫得没法的时候,他已是自顾不暇,先要逃亡了。”
胡楠说道:“鲁芒这厮既然找你帮手,准备去向常宽报仇,他必然是自问能有取胜把握的,何以反而又要逃亡?”要知鲁芒已得少费寺的真传,本领委实不弱。常宽的伏虎剑法纵然精妙,也不过比他略胜一筹而已。鲁芒、青山和尚和常宽这三个人的本领,胡楠都曾见过,照他的看法,要是鲁芒和青山联手,也应该胜得过常宽的。
青山和尚说道:“这是因为鲁芒作恶大多,要捉拿他的不仅是常宽,也不仅是郎家镖局有关的人。”
胡楠说道:“还有些什么人?”
青山和尚说道:“他是私自逃出少费寺的,你想少费派是天下武学正宗,如何容得一个背叛师门的弟子?何况他逃出少费寺后,还是在江湖上无恶不作呢。”
胡楠道:“啊,原来是少费寺派了人要把他捉回去惩治么?”青山和尚说道:“不错,少费寺早已要清理门户了,以往只因不知他逃到伺处,找他不着。这次他在郎家镖局一生事,少费寺的四大弟子便即闻讯来了。鲁芒以往劫过几间镖局的镖,镖行的人也动了公愤,有十位镖师参加对他的追捕。郎家镖局受过他的害,当然也参加了。郎老镖头镖局刚刚重开,难以抽身,是以叫师弟和女儿替他出马。”
胡楠心头大快,笑道:“鲁芒这厮恶贯满盈,也是合当有此报应。不过却是难免连累你了。”
青山和尚叹了口气,说道:“认真说来,我也不算是无辜被累,谁叫我误交匪人呢。不过好在我见机得早,半路上摆脱了他。如今我想回到师父那儿接受我应得的惩罚。纵然师父把我处死,也好过被外人擒获,辱及师门。但追兵是分成几路的,我只怕尚未能回到石佛庙,就给勇士经所擒。”
胡楠上次在通昭之时,曾听得阳教教主说过知道青山和尚是敦煌石佛庙清风法师的弟子,清风法师以戒律精严为人钦佩,和阳教教主也有很好交情的。
胡楠听得青山和尚这样说,相信他是真正悔悟,于是说道:“勇士经是会分清主从,决不至于乱杀人的。你要是给他们碰上,只要你把现在和我所说的话,对他们重说一遍,相信他们定会对你从宽发落。要是我碰上他们,我也会替你求精。”当下把半袋干粮分了给他,说道:“我不能陪你了,你恢复了气力,就赶快回石佛庙吧。但愿你洗心革面,从此重新做人。”
胡楠失了坐骑,只好步行赶路。幸亏在风暴过后,接连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一路平安无事,走过沙漠地带,踏入甘肃省境。
他无意中得到郎翡翠的消息,心中甚是欢喜,想道:“听青山和尚所说,柏云重和郎翡翠似乎还没有见过面。否则鲁芒与郎家结仇之事,柏云重有很大关系,青山和尚是应该提到他的。柏云重两个月前经过傅美丽那个部落,此时也应该回来了。但愿这次他能够碰上郎翡翠,不过,也许是我先碰上郎翡翠也说不定。”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未曾碰上郎翡翠和她世叔,却是碰上少费寺两个和尚。是少费四大弟子的纪法掸师和明道法师。
本来胡楠和他们是并不相识的,但胡楠已知少费寺派出四大弟子追捕鲁芒之事,一见这两个和尚在玉门关外的古道上出现,心中已是猜想到几分,
于是故意放慢脚步,注意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果然两个和尚就上来问他:“居士,你在路上有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和尚的?”胡楠听了他的描绘,笑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是谁了,一个是鲁芒,
一个是青山和尚,对么?”那两个和尚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胡楠说道:“两位大和尚是从少费寺出来的吧?”纪法、明道名列少费四大弟子,自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了胡楠
是个有武功的人,心里不免起疑,但以他们的本领,当然也不害怕面前这年轻人是鲁芒党羽,于是把自己的法号告诉胡楠,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我们是为什么出来的,你也知道吗?”
胡楠说道:“鲁芒本来是贵派的俗家弟子,听说他背叛了师门,两位法师敢情是来捉拿他回去以便清理门户的吧?”纪法法师道:“不错。你可还没有回答我们呢,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胡楠说道:“我曾碰上青山和尚,是他告诉我的。不过,我可没有碰上你们最想要抓到的鲁芒。”纪法法师面色一变,说道:“哦,青山和尚会告诉你这许多事情,那你一定是和他很有交情的了?”胡楠笑道:“说到交情,我和他是谈不上的,不过我倒想替他求情。”明道法师脾气比较暴躁,一听此言,就想发作。纪法法师涵养较好,使个眼色,止住师弟,说道:“居士,你要替他求什么情?”胡楠说道:“青山和尚虽曾助纣为虐,如今己是自知悔改,请两位法师高抬贵手,让他回敦煌石佛庙去吧。”
纪法法师怔了一怔,说道:“他是敦煌石佛庙出来的僧人么,这我倒还未曾知道。那么他的师父是??”胡楠说道:“他的师父正是石佛庙主持清风法师。盼你们念在同是佛门弟子,准他回去佛前忏悔,接受本门惩处。”
纪法法师似乎颇感意外,沉吟半晌,说道:“清风法师,戒律精严,料想他会管教自己的弟子,如此说来,倒是不用我们多事了。”
明道说道:“人言不可轻信。师兄,你怎能就凭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辞,放弃了追捕叛徒的党羽?”至此处,回过头来,陡地向胡楠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
胡楠缓缓说道:“晚辈姓汤,单名一个华字!”纪法法师似曾听过胡楠这个名字,吃了一惊,说道:“你就是胡楠?汤
扁仁汤大侠是你的什么人?”胡楠说道:“正是家父。”明道法师忽道:“何族快刀,天下无双。令尊既然是汤大侠,想必你是
曾得家传的了?”胡楠说道:“晚辈父子相聚的时日无多,虽得家父传授,只是略懂皮毛。”明道法师说道:“不必客气。我知道何族刀法之中有一招群魔狂舞,我
们少费派的刀法之中也有此招,却不知异同何在?我久已想向汤大侠领教此招,可惜未有机会。请你演这招给我开开眼界,我先抛砖引玉吧!”说到“抛砖引玉”四字,拔出戒刀,身形一起,随手一挥。路旁一棵树上的一根树枝已给他斩成三雷,但却不是向同一方向落下,而是左右斜飞,
笔直掉下。这手刀法,快准之外,内力的运用也恰到好处。的确是上乘的快刀绝技。原来少费寺有七十二项绝技,明道法师正是专研究刀法的。
胡楠赞道:“好刀法!晚辈班门弄斧,还是请法师指点。”说话之间,只见青光疾闪,那三雷树枝每一雷又给他削成三雷,九根被削得整整齐齐的树枝同时落在明道法师面前,他的话也刚好说完。明道法师拾起来一看,每根树枝竟是一般长短!明道法师虽然是少费寺中专研刀法的高手,这刹那也不觉惊得呆了!
要知用快刀斩树上的树枝,一挥而分三截,虽属难能,但树枝毕竟还是静止的。如今胡楠也是仅用一招,就能把从三个方向落下来的树枝又各分三雷,撇开别的不谈“刀法”之快,已是比明道法师快了三倍。而且还有一层,他是用剑来使出刀法的,这更是难上加难了。
明道法师呆了半晌,叹口气道:“何族刀法,果然名不虚传。班门弄斧四字,应该由我来说才对。”至此,他对胡楠的身份,当然是丝毫也没怀疑了。
胡楠这才问他们道:“晚辈与常宽喻大侠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和郎姑娘也都来了,不知是在何处?”
明道法师道:“我们本来是和他一道追踪鲁芒的,五天前方始在魂梦峰下分手,他们向东面搜索,我们则向西面追踪。汤少侠,你准备上哪儿?”
胡楠说道:“我想到五岳峰去。”
纪法法师说道:“对了,再过十天就是抽象派立掌门人的大会,长空掌门玄喻士本来也有请帖给我的,但我己是没有工夫去了。汤少侠,你可是受邀观礼的么?”
胡楠说道:“我哪里有这资格,不过听说这个大会,尹大侠也是要去的,我想去会会尹大侠。”
纪法法师说道:“喻大侠和郎姑娘是不会到五岳峰去的,不过在你去五岳峰的路上,或许会碰上他们。他们从祁连山下向东搜索,和你所走的方向,正是相同。”
胡楠和少费寺这两位高僧分手之后,继续前行。由于他省了一雷送傅美丽回家的路程,时间宽裕,虽然失了坐骑,结果还是早到四天。不过在他走这雷路的这六天路程之中,却是没有遇上常宽和郎翡翠。
胡楠是必须先和三师父会面,探明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之后,才能决定对策,以伏虎派的掌门人许伏代表的身份参加这个会的。他本身也和抽象派有仇,当然不便过早露面。“我且在山上先躲几天,希望最好是在会期的前一天碰见三师父和尹大侠。”胡楠心想。
五岳峰在甘肃平凉县西,别名空桐,主峰鸡头,传说黄帝西至空桐登鸡峰即是此山了,径水发源于此,是一个绵延数百里的山脉。胡楠无心观赏雄奇的山景,挑选最难行的地方向主峰攀登,以免碰见抽象派的弟子和应邀赴会的客人。也许因他来得太早,其他客人都还未到,倒是如他所愿,走了一天,人影也未见过。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胡楠在一处两峰夹峙的山腰险峻之处找到一个山洞。他早已准备了充足的干粮,足够四天之用,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暗地想道:“山深费密,在这山上躲过四天是容易,但要恰好那么凑巧在会期前夕碰上我的三师父和尹大侠,可就难了。”
他不敢熟睡,在山洞中打坐养神。三个月前,他与小榄两大神僧之一的
贝宁法师互传内功心法,此时已把新得的内功心法和朱七飞的剑法秘诀融会贯通。本来他攀登高山,走了整整一天,已是颇为疲倦了的。打坐之后,玄功默运,非但不想睡觉,反而倦意全消,听觉也特别敏锐。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得远处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好像是个女子。但因距离太远,听得还不清楚。胡楠大为奇怪,他知道抽象派是不收女徒弟的,但要是客人的话,又岂
有三更半夜上山之理,何况还是女客人?抑制不下好奇之心,胡楠凝神专注,果然听得相当清楚了。只听得那女子说道:“郎叔叔,我担心一件事情。”声音传入胡楠的耳朵,令他不觉吃了一惊:“怎的竟然好像是郎翡翠的
声音?按说她和常宽是绝计不会来到五岳峰的?”这一瞬间,他几乎不敢
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因这几天来自己正在挂念着郎翡翠,故而发生幻觉?但再听下去,马上就证实了他听的并非幻觉,而是真的郎翡翠来了!那男子说道:“翡翠,你担心什么?”一点不错,是常宽的声音,常宽已经把郎翡翠的名字说出来了。
这霎那间,胡楠又惊又喜,几乎又想跑出山洞大声呼叫,但转念一想,此地毕竟是抽象派所在,大声叫嚷,难保不会给抽象派的弟子听见。“还是再忍耐一些时候,等到他们来近再说。”胡楠心想。
但他们的脚步声忽然停下来了,说话的声音也更小了。看来他们也是恐怕给别人发觉。倘非胡楠有这么高明的本领,决计听不到他们在那么远的地方的小声谈话。
脚步停了下来,谈话仍在继续。郎翡翠说道:“我记得纪法法师提过,抽象派的大会好像就是要在这几
天内举行的?”常宽道:“不错,会期是三月初三。今天不算,还有三天。”郎翡翠道:“咱们不是抽象派邀请的客人,却恰好在这期间来,要是给
他们发觉,恐怕难保不会惹起怀疑?”要知江湖上有许多禁忌,避免误闯某一宗派的集会,正是禁忌之一。郎翡翠在镖局长大,当然知道这些规矩。常宽道:“还有三天呢。这五岳峰又不是抽象派私有的,咱们办咱们的事,也算不得犯忌。你放心,要是碰上他们,我会应付。”
郎翡翠道:“最好是能在会期之前,把那厮擒获。但我可有点奇怪,鲁芒这厮为什么要逃上五岳峰来?师叔,会不会是咱们跟踪错了?”常宽道:“不会,我打听清楚,他确实是逃上了五岳峰。”
郎翡翠道:“但鲁芒应该是逃到没人知道他的地方才对,抽象派即将举行大会的期间,各方的武林名宿都会来的,他反而逃到这个地方,岂非违背常理?”
常宽道:“我也猜想不透,不过倘若他要偷上鸡头峰,十九会经此处。”郎翡翠道:“为什么,从别处上山不行么?”常宽道:“从别处上山,不是不行,但他要瞒过别人的耳目,那就不
行了。”接着给郎翡翠解释:“抽象派请来的客人无须挑选险峻之处攀,他们大可以走现成的山路上去。何况他们也不知道此处是可以直达鸡头峰捷径。但对鲁芒来说,从此处登山,山形最为险峻,又是最短的捷径,却是最好不过了。”
胡楠才知道,原来自己无意中竟是走对了捷径,暗自想道:“抽象派的
道虚寺正是建筑在鸡头峰上面的,常宽这么说,莫非他是怀疑鲁芒要逃到道虚寺去,托庇于抽象派么?但抽象派近来的名誉不算很好,还不能算是邪派,怎肯收容少费派的叛徒呢?”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郎翡翠问道:“师叔,你是怀疑他和抽象派的甚么头面人物有勾结么?”
常宽道:“我不敢这样说。不过五岳峰这么大,要找一个人无异海底捞针,不如咱们抢先来到这里埋伏,试试运气。虽然是守株待兔,也胜过满山乱跑。”
胡楠已经知道他们是埋伏在隐秘之处,不会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了。心里正在考虑要不要悄悄过去和他们会面,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估量笑声来处,比郎翡翠埋伏之处和他的距离更近。胡楠听得这个笑声不觉又是一惊:“怎的这笑声似曾相识?”
那人纵声笑道:“鲁兄,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好不好,现在你该可以放心了吧?过了这座离魂岛,就可以直达道虚寺了。别人决计料想不到,你会在抽象派的大会期间,躲在他们的道观里面的。”胡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清楚,登时也就认出来了。原来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和抽象派的长老清玄武到过钟乳群,并且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那个御林军副统领上官鹏。
常宽没有料错,鲁芒果然逃到五岳峰来了,但没有料到的是上官鹏陪着他来。
抽象派并非依附朝廷的宗派,但也不是正派的宗派,上官鹏的身份一方面是朝廷的军官,一方面也是武林中一派名家,抽象派请他来做观礼的客人,外人是不能干涉的。不过这样的客人是可以请也可以不请的,抽象派请这样的客人却是难免令人起疑了。
不知常宽是碍于鲁芒有上官鹏作伴还是想要偷听多一些秘密,他应该是已经听到上官鹏和鲁芒的声音了的,却还没有现出身形。
胡楠不愿暴露身份,打定主意,等待常宽出手之后,再看情形而定。
鲁芒说道:“端木大人,这次得你解困扶危,感激不尽,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鲁某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上官鹏笑道:“咱们早就是自己人了,你还这样客气做什么?”鲁芒说道:“说来惭愧,我给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今方始松了口气,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不知玄清子肯不肯收容我?”
上官鹏道:“不用理会玄清子,你的事情我已经知会了玄悦子,抽象派如今是玄悦子掌权,他的师兄不过是名义上的掌门人而已。”
鲁芒说道:“我和玄悦子也算得是老友了,但以我现在的处境,恐怕他也会有所顾忌吧?”接着叹口气道:“可惜清玄武已死,否则我倒是不用担忧了,我和玄悦子的交情毕竟是还比不上和他的交情的。”
上官鹏笑道:“鲁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鲁芒道:“什么其二?”
上官鹏道:“我知道清玄武有把柄捏在你的手里,但你却不知道玄悦子在他师兄生前,也是曾经参与机密的。他们师兄弟其实是联手搭档,不过瞒着掌门师兄罢了。”
鲁芒喜出望外,说道:“原来都是自己人,我却一直未知。”
从胡楠开始听见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声就停下来了。胡楠正自
奇怪为什么他们不赶快上山,只听得上官鹏也在吐出这两个字来:“奇怪!”
鲁芒怔道:“什么奇怪?”上官鹏道:“玄悦子怎的还不见来?”鲁芒似乎颇感意外,说道:“原来你约好了在这里相候的人就是玄悦子么?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上官鹏道:“我是想令你惊喜一番。嗯,他是答应了在这离魂岛下接引咱们上山的,应该不会失约的呀,怎的还不见来?”显然他也有点心急了。
鲁芒道:“你约好什么时候?”
上官鹏道:“午夜时分。如今已是月过天心了。”
鲁芒说道:“咱们自己去吧。”上官鹏道:“还是再等一会的好。没有他的带领,我是有请柬的客人倒不打紧,你却恐怕要惹起抽象派弟子的怀疑了。虽然总会进得了道虚寺,但给他们的包问一番,只怕风声也会泄漏出去。”鲁芒想到自己的处境,自是不敢鲁莽从事,苦笑道:“好,那就唯有再等吧。”
上官鹏忽道:“来了,来了!”立即发出一声长啸,跟着扬声问道:“是玄悦道兄么?我在这里。”那人应声答道:“欧尹先生,弟子大观奉家师之命,接引先生和贵友上山。”
上官鹏低声说道:“来接咱们的这位大观道兄是玄悦子的心腹大弟子。”鲁芒说道:“我知道,他让大弟子来接咱们,也总算给了咱们面子了。”
虽然不免有点失望,但想到从此可免逃亡之苦,鲁芒还是欢喜多于失望的,当下急忙迎上前去,自言自语地笑道:“常宽,恐怕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找到了这么好的避难地方,嘿嘿,过了今晚,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啦!”
哪知话犹未了,忽地一条黑影俨似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嘿嘿,恐怕你也做梦想不到我在这里吧!”正是应了一句俗话:“刚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所要躲避的常宽是谁?
鲁芒这一惊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常宽已是唰的一剑刺过来了。
的一声,火花四溅,原来鲁芒虽然早已还俗,用的仍是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禅杖。杖重力沉,他使的又是少费寺真传的“乱棍打法”,当真是刚猛无比!
胡楠悄悄走出山洞,躲在岩石后面偷看。他明知常宽的本领是在鲁芒之上,但见鲁芒情急拼命,这一招使得如此凶猛,在剑杖相交之际,也还是不禁暗暗为常宽担心,担心他的长剑会给禅杖磕飞。
火星闪亮之中,只见鲁芒连连后退,禅杖仍然挺得笔直,但已陷于攻既不能、守亦不可守之境,常宽的长剑贴在他的杖上,随着禅杖摆动,鲁芒竟然摆脱不了,而且常宽的剑并非附着杖上固定的地方,而是剑锋向杖径削。
原来常宽用的是“粘”字诀,剑杖一交,“粘”着对方的禅杖之后,立即便用四两拨千斤的上乘内功,借力使力,牵引敌手兵器。鲁芒的禅杖不敢摆动之时,他的剑锋就沿着杖身上削对方手指。
胡楠是个武学大行家,只在这火星闪亮的一瞥之间,已是看出其中奥妙。暗暗赞了一声“妙啊!”心里想道:“鲁芒的功力似乎比从前高了一些,但常宽的剑法却是比起和我爹爹交手之时更为精妙了。看这情形,他似乎胜过鲁芒不只一筹,看来是不用我出手相助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鲁芒一声暴喝,禅杖一抖,使出“乱棍打法”败中求
胜的刚猛招数,名为“烽火寥寥”。“乱棍打法”是少费寺七十二项绝技之一,非同小可,鲁芒拼命施展,果然把常宽的长剑逼开了。
但虽然摆脱了对方的纠缠,要想“败中求胜”,谈何容易?他的打法一变,常宽跟着也变。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就在鲁芒的禅杖一抖之际,他的身子已是倏地拔起,举足朝杖头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掠过鲁芒头顶,剑光如电,半空中一个包旋,一招“大鹏重霄”,就朝着鲁芒的头顶猛刺下来!
双方兔起鹊落,不过片刻已是交换了几招性命相搏的招数,但显然是常宽占了极大的上风。鲁芒的乱棍打法不管如何凶猛,却是每一招都落后手。恰好给常宽的剑法所克。这不是乱棍打法不如伏虎剑法,而是常宽出剑比鲁芒快了不知多少,每每后发先至,制敌机先。而且他的功力也在鲁芒之上。原来常宽在那次和汤扁仁切磋之后,得益甚多,他的快剑就是从汤扁仁的快刀刀法中学来的。
上官鹏本来想等待做主人的青石大人来到,才决定是否需要自己出手的,哪知不过几个照面,鲁芒己是不支,而青石大人却还未见跑来。好像他对眼前发生的情事还未知道似的,慢条斯理的下山,上官鹏见势不妙,只好上前相助。
他练的是邪派两大奇功中的神龙拳功夫,功力虽然不及乃兄那个金发魔头西门天之深,亦已练到第六重境界。掌力一发,热风呼呼,常宽要运功抵御,对鲁芒的攻势这才稍放松一些。
郎翡翠道:“叔叔,让我来对付这个狗官。”双刀滚斫而上。上官鹏喝道:“臭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你爹爹的镖局不想开了么?”
郎翡翠斥道:“我不怕你公报私仇,你摆什么官架子!”短刀护身,长刀攻敌,一招“彩凤彩窝”,刀光闪闪,连劈上官鹏三处要害。胡楠躲在岩石后面偷看,暗暗点头,心里想道:“她的功力也比以前高得多了。单打独斗,或许她还不是上官鹏的对手,不过有她的师叔从旁相助,以二对二,料想也决不至于吃亏。”
胡楠所料不差,只见上官鹏给她攻得暴跳如雷,喝道:“我先毙了你臭丫头。”使出浑身气力,一下子把神龙拳的威力尽数发挥,加到了第六重。
郎翡翠正自感到闷热难当,刀法不觉凌乱。常宽陡地喝道:“你敢伤我侄女,我先毙了你!”长剑一抖,一招“飞鱼三投海”,分别攻击两个敌人。“飞鱼三投海”一招三式,当真好像是急流巨浪,汹涌卷来,一个头高过一个头。这一招三式有三分之二是用来对付上官鹏的,上官鹏的本领尚还不如鲁芒,如何禁受得起,百忙中一个“鸽子展翅”,只听“嗤”的一声,左边衣袖已给常宽的利剑削去了一幅。
上官鹏又惊又急,心里想道:“青石大人怎的还不见来,难道他也怕了伏虎派,想要置身事外么?”
青石大人迟迟不见来到,此事不但令得上官鹏惊疑不定,胡楠也是颇感意外:“虽说山势险峻,但青石大人是玄悦子首徒,轻功料也不弱,刚才已经听得见他的声音,若然他要急于救人的话,无论如何,现在也该赶到了。嗯,但愿他是临阵退缩,否则多他一人虽然也是不足为患,但却恐怕要添多许多麻烦。”要知胡楠的打算是最好能够不出手就不出,免得给抽象派的人知道他已经来到的。上官鹏迭遇险招,却是忍耐不住了。正是:
朋比为奸图避罪,谁知陌路又逢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