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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丽丽,”圣?莱里说,“你享福的日子到了。我们这位新英格兰姐姐既能干、又实际,她要把你肩膀上这副家务重担全部卸下来,让你有时间养好身体、恢复青春和美貌。我看马上就举行移交钥匙仪式吧。” 奥菲小姐到他们家不几天,有一天吃早饭时,圣?莱里这样说。 “那真是欢迎之至,”丽丽懒洋洋地用一只手支着脑袋说。“我相信她挑上这副担子以后,一定会发现:在我们南方,当奴隶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这些当家人。” “嗯,那当然,她不但会发现这一点,一定还会发现其他许多有益的道理,”圣?莱里说。 “谈起我们蓄养奴隶的事,仿佛我们是为了自己享福似的,”丽丽说。“其实呢,如果是为了享福,我们满可以让他们立刻就走。” 伊凡睁着两只严肃的大眼睛,用真诚而迷惘的神情望着母亲的面孔,天真地问道,“妈妈,你蓄养他们是为的什么呢?” “除了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之外,我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我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这些侍者。我相信我的身体所以搞得这样坏,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而且,我们家真倒霉,碰到的又是一些最糟糕的侍者。” “哎,得啦,丽丽,你今天早晨心情不太好,”圣?莱里说。“你明明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就拿玛咪来说吧,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要是没有她,你怎么能过日子啊?” “玛咪是我碰到的侍者里面最好的一个,”丽丽说。“可是现在,玛咪也变得自私自利起来了简直自私得可怕;这是黑人的通病。” “自私自利的确是个可怕的毛病,”圣?莱里一本正经地说。 “唉,就拿玛咪来说吧,”丽丽说;“她夜里睡得那么死,这不是自私自利吗?她明明知道我头痛得厉害的时候,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人;可是她却睡得叫都叫不醒。昨天夜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叫醒,因此今天早晨觉得更是难受。” “妈妈,她不是陪你熬了好几个夜了吗?”伊娃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丽丽严厉地追问道;“大概是她在对你诉苦吧?” “她没有诉苦;她只是告诉我,说你夜里难受极了接连好几夜都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叫琪恩或是莎莎替换她侍候你一两夜呢?”圣?莱里说;“也好让她休息休息啊。” “你怎么说得出口啊?”丽丽说。“圣?莱里,你对我实在太不体贴了。我夜里胆小到了极点,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我心神不宁;换一个生手非叫我发疯不可。要是玛咪真正关心我的话,她就不会睡得那么死一定不会的。听说别人家就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佣人,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好运气,”丽丽叹息道。 奥菲小姐一直以严肃谨慎而旁观的态度倾听着他们夫妇间的谈话。到此为止,她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打定了主意,在没有完全弄清自己的处境以前,决不随便发表意见。 “玛咪好象也有那么一点好处,”丽丽说;“她倒是性情温和,规规矩 矩,但心眼却自私自利。她老是为她男人的事烦躁不安。是这么回事,我出阁的时候,当然得把她一起带来罗;可是她丈夫呢,我父亲实在舍不得放他走。他是个铁匠,庄园上当然少不得他。我当时心里这样想,玛咪最好跟他脱离关系,因为他们以后不大可能再有机会在一起过日子;我对玛咪也这样说过。当时我要是坚持这个意见,另外替她找个丈夫就好了;可我真笨,对他们也太放任一点,不愿坚持自己的看法。我那时还跟玛咪说过,叫她绝对不要指望常常跟她丈夫见面;说这一辈子他们最多也不过只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因为家乡的气候对我的身体不太适宜,我不能老回娘家去。我劝她另外找个男人;可是不行她不答应。玛咪有的时候真有那么一股固执劲。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她有儿女吗?”奥菲小姐问道。 “有,有两个孩子。” “孩子不在身边,恐怕也使她很伤心吧?” “可是,我当然不能把他们带来。那两个小家伙脏得要命我不能让他们呆在我身边;而且他们太费她的时间。我看玛咪对这件事一直有气。她怎么也不肯改嫁。她明明知道我多么离不开她,我的身体多么脆弱;可是,我看她只要有个机会,明天就会回到她丈夫那儿去。真的,”丽丽说;“他们黑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连最好的也是这样。” “这真是叫人苦恼的事,”圣?莱里冷冰冰地说。 奥菲小姐用锐利的目光对他扫了一眼,立刻就看出:他说话时,脸上流露出羞耻的红晕,内心抑制着恼怒的感情,唇角微微翘起,含着讽刺的意味。 “玛咪在我手下一直就很得宠,”丽丽说。“我真希望你们北方的佣人能来看看她那一柜子衣服里面挂着一件件缎子和薄纱衣服,还有一件地道的亚麻布衣裳呢,有时为了帮她打扮好到人家去作客,我得花费整个下午给她在帽子上绣花。至于挨打挨骂,她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辈子恐怕也只挨过一两次鞭子。每天喝的不是咖啡便是浓茶,还要加白糖,这种现象实在令人难以容忍。可是圣?莱里偏要让下人享福,于是他们一个个就都为所欲为了。说实话,我们家的佣人都是我们自己惯坏的,我看恐怕他们之所以这样自私自利,跟娇生惯养的孩子差不多,我们自己也有责任。我跟圣?莱里说过不知多少次,说得我都觉得有点腻味了。” “我也腻味了,”圣?莱里一面说,一面拿起晨报来看。 伊娃,那美丽的伊娃一直站在一旁听她妈妈说话,脸上流露着她特有的那种深沉而真挚的神情。她悄悄走到母亲椅子背后,双手抱住了她的脖子。 “伊娃,什么事?”丽丽问道。 “妈妈,我可以侍候你一夜吗?只要一夜。我决不会使你害怕,决不会睡着的,我夜里常常睡不着,想着” “唉,别胡说了,孩子别胡说了!”丽丽说;“你这孩子真奇怪!” “可以吗,妈妈?”她腼腆地问道;“我看玛咪身体不大舒服,她对我悦这些日子老是头痛。” “哼,那只是玛咪神经过敏,玛咪跟他们那些人一样,稍微有一点头痛、手指头痛就大惊小怪;这种现象决不能听它发展下去绝对不能!我对这种事是决不迁就的,”她转过头去对奥菲小姐说。“你慢慢就会发 现,非这样做不可。他们略微有点不舒服或是有点小毛病,就叫苦连天。如果你姑息他们,那你就会弄得手忙脚乱。我自己从来不爱诉苦谁都不知道我受的折磨有多大,我觉得自己应该默默地忍受一切痛苦,这是我的责任,实际上我也是这样做的。” 奥菲小姐听到她这个结论,不由两眼睁得滚圆,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圣?克菜亚见了她这副神气,觉得实在滑稽,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 “只要一提到我的病,圣?莱里就要笑我,”丽丽以一个受尽折蘑的牺牲者的口吻说。“但愿他将来不会有后悔的一天!”说罢,就用手帕擦起眼泪来了。 大家当然只好保持沉默,气氛相当尴尬。最后,圣?莱里站起来看了一下表,说他有个约会,得上街去走一趟。伊娃也蹦蹦跳跳地跟他一起出去了,于是饭桌边只剩下奥菲小姐和丽丽二人。 “哼,圣?莱里就是这种人!”丽丽说,一面用手帕使劲一摔;可惜这时那应受谴责的罪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从来不了解我的痛苦,不了解我这几年受了多少折磨。他不会了解,也不想了解。如果我是那种老爱诉苦的女人,或是老为自己的病大惊小怪,那还情有可原;一个老爱诉苦的老婆是难免要惹男人讨厌的。可是我一向都是闷声不响,一直忍受着,以致圣?莱里渐渐觉得我什么事都可以忍受了。” 奥菲小姐听了丽丽这席话,不知如何答复才好。 当奥菲小姐正在暗自琢磨着怎样回答的时候,丽丽慢吞吞地擦掉眼泪,略略整了一下头发,就象一只鸽子在骤雨之后整理自己的羽毛那样;然后才跟奥菲小姐淡起关于碗橱、柜子、壁橱、贮藏室等家务事来;因为双方已有默契,一切家务事将由奥菲小姐接管。于是,丽丽对她作了许多告诫、指点和嘱咐,真是复杂之极,换一个头脑不象奥菲小姐那样清楚而有条理的人,早已头昏眼花;摸不清头脑了。 “好啦,”丽丽说,“我看什么事都交代清楚了,等我再犯病的时候,你就可以独当一面,不用跟我商量了。只是伊娃这该子可得好好关照。” “伊娃是个乖孩子,非常听话,”奥菲小姐答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听话的孩子。” “伊娃脾气很古怪,”她的母亲说;“古怪极了。她有很多怪脾气;她不象我,一点也不象。”丽丽叹了一口气,仿佛这是一件非常令人伤心的事似的。 奥菲心里想道,“幸亏她不象你,”可是她是个谨慎人,没有说出口来。 “伊娃老喜欢跟下人混在一起。我看,这对有些孩子并没有什么坏处;我自己小时候就老跟家里的小侍者在一起玩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坏影响;可是伊娃不知怎么的,把什么人都跟自己放在平等地位看待。这脾气真怪,我一直都没能打破她这种习惯;圣?莱里还鼓励她这洋做呢。老实说,除了对他自己的妻子之外;圣?莱里对家里什么人都很宽厚。” 奥菲小姐坐在那里依旧一言不发。 “唉,对待下人没有别的办法,”丽丽说;“只有对他们压着点,让他们安分守己。我从小就觉得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单是伊娃一个人就能把全 家的侍者惯坏。到她自己当家作主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她怎么办。我也主张对下人宽厚一点而且一向就是这样做的;可是一定得叫他们安分守己才行。伊娃却不是这样,你简直没有办法让她明白一个下人的地位。她刚才还要求我答应她夜里来侍候我,让玛咪去睡觉呢。你都听见了吧?这只是一个例子,说明这孩子如果放任自流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噢,”奥菲小姐直率地说,“我相信你一定承认下人同样也是人吧;累了不也应该休息休息吗?” “那当然,只要不耽误正事,他们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但不能打乱我们的生活习惯,这点我是非常坚持的。玛咪随时都可以补睡,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玛咪最爱睡,站着、坐着、做针线活的时候,都睡得着;什么地方都能睡着。你尽管放心,玛咪绝对不会少睡觉。不过,把下人当作奇花异卉、160或是细瓷花瓶看待,那未免太可笑了,”丽丽说,一面懒洋洋地倒在那张宽敞、舒适的大沙发上,伸手取过一只雕花玻璃制的精致香精瓶来。 “我跟你说,”丽丽接着说,声音微弱而有点贵妇人气派,颇似一朵阿拉伯茑萝花凋谢时最后一声叹息或是其他同样飘逸的声息一样。“你不知道,奥菲丽业姐姐,我不大谈自己的事,也没有这种习惯,也不喜欢谈;说实话,我也没有这种精力。不过好些地方,我和圣?莱里见解很不一致。圣?莱里向来不了解我,不体谅我。我相信这就是我得病的根源。我应该承认,圣?莱里心眼并不坏,可是男人生来就自私自利,不体贴女人;至少我的印象是这样。” 奥菲丽业小姐富有新英格兰人那种地道的谨慎态度,生怕卷入别人家庭纠纷中去。这时,她开始预感到自己面临着这种危险,因此立即摆出一副严守中立的面扎,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约有一又四分之一码左右的长袜统(华茨博士认为一个人闲得无聊时就爱多嘴,说这是撒旦的本能,因此奥菲总是以织袜子作为防止这种毛病的特效药),使劲织起袜子来,一面紧闭着嘴唇;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丽丽说,“你别打算叫我说话,我不想干预你们的家庭纠纷。”说实话,她的态度就跟一尊石狮子那样无动于衷,然而丽丽却毫不介意。如今既然有个人听她说话,她就觉得自己义不容辞要说;这就够了,于是她又拿过香精瓶来嗅了嗅,给自己提了一下神之后,按下去说。 “你是知道的,我出阁的时候,把自己的私房和佣人都带过门来了,在法律上我有权利按自己的意旨管束他们;圣?莱里有他的财产和佣人,他也可以按他的意旨管束他们。我完全没有意见;可是圣?莱里却偏要干涉我的事。他对于某些事情有许多荒唐而不切实际的见解,尤其是关于对待下人的见解。他把下人仿佛看得比我、甚至比他自己还重。他们给他招惹种种麻烦,圣?莱里总是一味放任,从来不加制止。表面上看来,圣?莱里的脾气一般还不错,但是有的时候却非常可怕,简直使我心惊肉跳。他订下了这佯一条戒律:家里除了他和我之外,不管天大的事,谁都不准打一下人。他执行得很严格,连我都不敢违拗他。结果如何,那就可想而知了。圣?莱里呢,即使下人都爬到他头上来,他也决不肯动一下手的;我呢你是知道的,要我来费这个劲,实在大残忍了。你看,现在我们家的下人一个个都变得跟娇生惯养的大孩子一样。” 香精瓶,里面盛一种醒药,由樟脑等合制而成,嗅了可以头回清醒和提神。 “这我倒看不出来,感谢上帝!”奥菲小姐直截地答道。 “那你在这里再待些日子,自然就会看出来的。而且你自己也会尝到这种滋味。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么可恶、愚蠢、粗心大意、不可理喻、幼稚和忘恩负义。” 谈到这个问题,丽丽总是精神特别足;这时,她两眼大睁,好象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体质很软弱这回事。 “他们处处都给你惹麻烦,当家人时时刻刻都为这些事纠缠不清。这是你所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的事;可是对圣?莱里倾诉这些苦处,完全是白费力气。他的话真是荒谬绝伦,他说下人的这种情况都是我们造成的,应该容忍这一切。他说他们的毛病都是我们造成的,说如果我们给他们造成了这种毛病,又惩罚他们,未免太残忍了些。他还说要是我们处在他们的地位,不见得就比他们强,仿佛可以拿黑人和我们相比似的,懂吗?” “难道你不相信上帝造他们和造我们用的是同样的血和肉吗?”奥菲小姐直截地问道。 “不,我才不相信呢,这都是瞎说!黑人是下等民族。” “你相信不相信他们也有永生不灭的灵魂呢?”奥菲小姐愈来愈愤慨地问道。 “嗯,”丽丽打了个呵欠答道,“那,当然这一点谁也不会怀疑。不过,你要知道,至于把他们跟我们放在平等地位来比较(仿佛黑人和主人可以放在一起比较似的),哼,这是决不可能的事!可是,圣?莱里真的对我说过这种话,仿佛拆散玛咪夫妇就跟拆散我们夫妇一个样。这简直是比拟不伦;玛咪不可能具有我这样的感情,这完全是两回事当然是这样可是圣?莱里却假装不明白这个道理,好象玛咪能象我爱伊娃那样爱她的脏娃娃似的!这还不算,有一次,圣?莱里不顾我的病痛,居然一本正经地劝我放玛咪回去,另外找个人替她。这实在大过分了,连我都不能容忍。我是不大爱发脾气的,我平常总是一声不响地忍耐着。可是那一次,我可大大发作了一通;从此以后,圣?莱里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不过,从他的表情、他的零言碎语看来,我知道他并没有改变这种看法;真叫人受不了,真叫人生气!” 奥菲小姐显然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开口;只是一个劲地162埋头织她的袜子。这里面意味深长,可惜丽丽不能领会。 “因此;你可以看得很清楚,”丽丽接着又说。“你现在接管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是一个杂乱无章的家。佣人们一个个都非常任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就有什么,全靠我不顾自己身体脆弱,勉强维持了一点秩序。我身边放着一根皮鞭子;有的时候,我也真动手抽他们几下;可是太费劲了,我实在受不了。要是圣?莱里肯采用人家的办法就好啦” “什么办法?” “咳,把他们送到监狱之类的地方去挨鞭子,这是最好的办法。我要不是身体这样脆弱、实在无能为力的话,我相信可以管得比圣?莱里强得多。” “你不是说圣?莱里从来不打下人一下吗?”奥菲小姐问道。“那他是怎么管束的呢?” “咳,你不知道,男人比女人来得有威严,他们管束起来比我们省事;而且,如果你正视他的眼睛,如果他毫不含糊地说话的话(说也奇怪,他那 双眼睛显得这么炯炯有光,连我看了都有点害怕),佣人们一见就知道要提防一点。有时我大发雷霆,还不如圣?莱里认真起来把眼珠子转一转来得有威力。咳,圣?莱里管束下人不费吹灰之力;因此他就更不体谅我的难处。可是,等你当家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不严厉一点简直没有办法;他们实在太坏、太鬼、太懒惰了。” “又在弹你的老调啦,”圣?莱里一面踱着方步走进屋来,一面说。“这些坏蛋将来的这笔罪账可真算不清啊,尤其是懒惰这个罪。你不知道,姐姐,”他一面说,一面在丽丽对面一张靠椅上笔直躺了下来。“他们学我和丽丽的样,懒惰得简直不可饶恕。” “得啦,圣?莱里,你实在太不象话啦,”丽丽说。 “是吗?唉,我自己还觉得顶难得,说了一句正经话呢。丽丽,我什么时候都是支持你的意见的。” “你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圣?莱里,”丽丽说。 “噢,那一定是我弄错了,亲爱的,谢谢你纠正我。” “你简直是故意捣乱,”丽丽说。 “得啦,得啦,丽丽,今天天气慢慢热起来了,刚才我又跟道尔夫吵了半天,把我弄得精疲力竭;因此,请你和气点儿,笑面常开,好让我养息一下” “道尔夫怎么啦?”丽丽问道。“那东西太放肆,简直愈来愈不象话了;我实在不能容忍。我真希望我能独自一个人管束他一阵,我一定会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亲爱的,你的话总是一针见血,头头是道,”圣?莱里说。“道尔夫的事是这样的:他一直就在模仿我的风流潇洒,最后,竟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东家了:所以我才不得不点破他一下。” “你是怎么点破他的?”丽丽问道。 “噢,我不得不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愿意保留几件衣服给自己穿;我还对他浪费香水的数量作了限制;而且,我实在够狠心的,我的亚麻布手绢,我只许他用一打。道尔夫有点生气,所以我不得不象个父亲似地开导他,让他想通这件事。” “咳,圣?莱里啊,你到哪一天才能学会怎样对待下人啊?你这样纵容他们实在太可恶了!”丽丽说。 “哎,这可怜虫想模仿他的东家又有什么害处呢?我以前既没有好好教导他,以致他如今特别喜欢香水和亚麻布手绢,我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呢?”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他呢?”奥菲小姐突然毫不客气地问道。 “太麻烦啦懒性啊,姐姐,懒性毁在懒性手里的人多得不可胜数。要个是由于懒惰,我早就变成完美无缺的天使了。你们佛蒙特那位鲍世伦老博士说得不错,我也有点相信懒性是万恶之本,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 “我认为你们这些奴隶主的责任非常可怕,”奥菲小姐说。“我可绝对不愿跟你们交换地位。你们应该教育你们的侍者,把他们当作有理性的人当作具有永生不灭的灵魂的人看待。将来你们得和他们并肩站在上帝面前受审判。我的看法就是这样。”那善良的女人激动地说。那天早晨她心里不断增长的激情陡然迸发出来了。 “咳,得啦,得啦,”圣?莱里突然站起身来说;“关于我们,你懂 得些什么?”说罢,就坐在钢琴前面弹起一支轻松的曲子来。圣?莱里具有卓越的音乐天才,他的指法高明而稳健,手指头象小鸟似的在键盘上敏捷地飘浮着,轻松而有力;他一支曲子接着一支曲子地弹着,仿佛要借此镇定自己的心情。最后他把乐谱推开,站起身来愉快地说,“我说,姐姐,你刚才这席话说得很对,你尽到了你的责任;总的说来,我很感激你的教诲。毫无疑问,你的话都是金玉良言,虽然你也知道,你说得太直率了,就象打了我一记耳光似的,因此起初我不能完全领受。” “我可看不出这种话有什么用处,”丽丽说。“我敢担保,再也找不到比我们对待下人更宽厚的人家了;可是这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半点好处也没有他们只会变得愈来愈坏,至于跟他们讲道理这种事,我敢说我已经讲得精疲力竭,嗓子都讲哑了;比如教他们安分守己等等。他们随时都可以去做礼拜,尽管他们笨得象猪一样,牧师讲的道一个字也听不懂,因此实际上对他们没有什么益处。他们倒是真有去的,可见他们什么机会都有啊。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黑人是下贱的种族。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也是无法弥补的事;教育他们也是枉费心机。你不知道,奥菲姐姐,我已经尝试过了,但是你还没有;我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我非常了解他们。” 奥菲小姐心想自己话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因此就缄默不语了。圣?莱里则不由得吹起口哨来。“圣?莱里,你别吹口哨可以吗?”丽丽说;“这使我头痛得更厉害。”“好,我不吹了,”圣?莱里说;“你还有什么不希望我做的事 吗?”“我希望你对我的痛苦关心一点;你对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亲爱的天使啊,你真会责难人!”圣?莱里叹道。“你这样对我说话真叫人生气。”“那我应该怎样说话呢?你说吧,只要能使你满意,我一定唯命是 从。”这时,透过廊子里的绸帘子,从院子里传进来一阵愉快的笑声。圣?克 莱亚走出去掀起帘子一看,不由也跟着笑起来了。“什么事啊?”奥菲小姐一面问,一面向栏杆边走过上。小汤坐在院子里一张长满青苔的小石凳上,每一个纽扣眼里都插满了茑 萝花;伊娃一面愉快地笑着,一面把一个玫瑰花编成的花环套在小汤的脖子 上;然后,象只小麻雀似地坐在他膝头,依旧笑个不休。“哦,小汤,你这个样子真好玩!”小汤脸上挂着一丝朴实而善良的微笑“虽然他没有说话,却似乎跟他的 小主人一样非常喜欢这个游戏。当他瞥见他的东家时,不由略带腼腆和歉意 地抬起头来。“你怎么能允许她这样做呢?”奥菲小姐责问道。“为什么不呢?”圣?莱里反问道。“唔,我也说不清,但我总觉得这太不象话了。”“如果孩子爱抚的是一只大狗即使是只黑狗。你一定会觉得没 有什么害处的;可是一个有思维、有理性、有感情、有永生不灭灵魂的人,你倒反而觉得不象话了。姐姐,坦白地承认这一点吧。我非常了解你们北方有些人的感情。这并不是说,由于我们没有这种感情,我们就有什么可取之 处;我们的风俗碰巧与嘛哩精神不谋而合消灭个人的成见。我在北方旅行的时候,常常注意到,你们对黑人的歧视比我们厉害得多。你们对他们厌恶到了极点,就象对蛇或癞蛤蟆那样。可是你们对他们的不平遭遇却感到非常愤慨;你们不愿意他们受到虐待,可是你们自己却不愿跟他们接触;你们宁愿把他们打发回非洲去,眼不见为净;然后派一两个传教士去作自我牺牲,用简便的方法把教育他们的工作包办下来。我说得对不对?” “唔,兄弟,”奥菲小姐若有所思地说;“你这话说得有点道理。” “没有孩子的话,这些贫苦、卑贱的人们该怎么办呢?”圣?莱里倚着栏杆说,一面望着伊娃牵着小汤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开了。“孩子是最彻底的民主主义者。小汤现在几乎成了伊娃心目中的英雄:他讲的故事在她看来都是奇珍异宝,他唱的歌曲和美以美会赞美诗,比歌剧还好听,他口袋里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变成了宝藏,小汤本人则变成了世界上最可爱的黑人。孩子是伊甸的玫瑰花,是上帝专门送给贫苦、卑贱的人们的礼物。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其他乐趣了,” “真奇怪,兄弟,”奥菲小姐说;“听了你这番话,人家几乎会把 你当作一位professor呢。”“professor?”圣?莱里问道。“是的,一位宗教理论家。”“完全不对;我既不是你们城里人所谓的理论家;而且,恐怕更糟糕的 是,也不是实践家。”“那末,你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呢?”“说比什么都容易,”圣?莱里答道。“我记得莎土比亚的剧本里有 一个角色这样说过,‘要我教诲二十个人如何做人很容易,但是要我做二十人中之一,按照我自己的教诲去做,却不容易办到。’最好的办法是分工合作,说是我的长处,做则是你的长处。” 就目前小汤表面的处境来说,人们都会觉得,他应该心满意足了。小伊娃对小汤的喜爱(出于她纯真的天性和本能的感激心)促使她向父亲提出了以下要求:凡是她出去散步或是坐车上街、需要佣人照应的时候,让小汤专门照应她;因此,圣?莱里就通知小汤,凡是伊娃小姐需要他的时候,就把其他事搁在一边,专门侍候她。读者诸君不难想象,这道命令对于小汤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小汤平日总是穿得很整齐,因为圣?莱里坚持这一点,小汤在马厩里的工作是个清闲差使,每天只要去照料照料,巡视一番,指导一个下手干活就行了。因为丽丽?圣?莱里说过,小汤到她身边去的时候,身上不许有丝毫牲口气味;她禁止他干容易沾上臭味的活,因为她的神经太脆弱,绝对受不了这种罪。据她自己说,她一闻到什么腥臭气味,就足以使她一命归阴,一切尘世的痛苦就会从此结束。因此,小汤总是穿一套刷得干干净净的毛葛衣裳,登一双亮闪闪的皮鞋,戴一顶光滑的獭皮帽,衬衣、领子和袖口都洁白得一尘不染,配上他那张严肃而和善的黑面孔,其神 根据《旧约圣语》,伊甸(Eden)乐园是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最初的居处。 professor,此字有两种解释:一是大学教授,二是宗教理论家或表白宗教信仰的人。此处奥菲是指后者,圣?莱里最初听了,不明白她的意思所在。 见莎士比亚名剧《威尼斯商人》第一幕第二场。这是女主人公波霞对其使女所说的活。 态颇象古时迦太基的大主教,令人见了肃然起敬。 而且,他所处的环境非常美(在这方面,感觉灵敏的黑种人从来就不漠视的)。他确实非常欣赏那芬芳、明亮而秀丽的庭园以及里面的花、鸟、喷泉等,还有厅堂中的绸帘子、油画、吊烛架、塑像以及那种金碧辉煌的色彩;这一切使那些厅堂变成了一所阿拉廷的宫殿③。 如果有朝一日非洲人会以一个高尚而文明的民族出现于世界上的话(迟早总有一天会轮到他们在人类进化的伟大戏剧中显露头角的),一种光辉灿烂的文化将在那里兴起;这种文化我们这些头脑冷静的西方民族只是模模糊糊地憧憬过。在那辽远而神秘的国度里,遍地是黄金、珠宝、香料、迎风飘扬的棕桐树和奇花异卉,土地肥沃得不可思议;在那里,将兴起崭新的艺术形式。瑰丽的新风格;到那时,黑人再不会受蔑视、受压迫;他们很可能会对人类文化作出一些无比新颖、无比辉煌的启示。他们一定会的,因为黑人生性淳朴,心地谦逊驯良,易于信赖那至高无上的神的智慧和权威;他们的感情象儿童一样纯洁,易于宽恕别人。他们将在这些方面独特地显示出最崇高的嘛哩精神;不但如此,上帝惩罚的往往正是他所钟爱的,也许神在灾难的洪炉中已经选中苦命的非洲人,要他们成为他将建立的天国(当一切别的国度都在试验中遭到失败之后)中最高贵的选民;因为到那时,在前的将要在后,在后的将要在前。 一个礼拜天上午,丽丽?圣?莱里盛装站在廊子上,把一个钻石手镯戴上了纤细的手腕;这时她心里想的是这个吗?很可能是的。但也许是在想别的什么事;丽丽对一切美的东西特别爱好,这时她穿戴整齐(钻石、绸缎、花边、珠宝等一应俱全),正准备到一家时髦的教堂去,显示她十分虔诚。礼拜天要表现得特别虔诚,这一点丽丽非常重视。她站在廊子上显得那么苗条、高贵而轻盈,一举一动都有点飘飘欲仙;一条绣有花边的头巾象云雾似地围着她;她看上去婀娜多姿,自己心里觉得美极了,雅致极了。奥菲小姐在她身边站着,和地形成鲜明对照,其原因倒并不是由于她的绸衣裳和头巾不如丽丽的漂亮,手绢不如丽丽的精致;而是由于她外表长得硬绷绷、直挺挺、有棱有角的,使她跟她那位雍容华贵的芳邻对比起来,不免相形见绌。然而,并不能说这就是上帝心目中的华贵这两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伊娃呢?”丽丽问道。“那孩子在楼梯上跟玛咪说话呢。”伊娃在楼梯上跟玛咪在说些什么呢?只要侧耳倾听一下,读者,你就会 听见的;可是,丽丽却听不见。“亲爱的玛咪,我知道你头痛得要命。”“上帝保佑你,伊娃小姐!我近来老是头痛,你不用担心了。”“你能出去走走,我很高兴;喏,”说着,那小姑娘伸出胳膊来搂住玛 咪;“玛咪,你把我的香精瓶带去吧。”“什人?你那只漂亮的金瓶子吗?上面还镶着宝石呢。天哪,小姐、这 太个合适了。” “有什么不合适呢?你现在正需要它,我又用不着它。妈妈头痛的时候老嗅它,嗅了你就会觉得痛得好些。不,你一定得带去,就算为了使我高兴吧。” “你听这小宝贝说的!”玛咪道。这时,伊娃把瓶子塞在玛咪怀里,吻 了她一下,就跑下楼梯追她妈妈去了。“你为什么要在半路上打住呢?”“为了把我的香精瓶给玛咪带去做礼拜啊。”“伊娃!”丽丽嚷道,一面急躁地跺了跺脚“把你的金子做的香精 瓶给玛咪用吗!你哪一天才会懂点事啊?马上去把它要回来!”伊娃带青一副沮丧而难过的面孔,傻吞吞地转回身去。“喂,丽丽,你别管那孩子啦。她高兴做什么就让她做去吧,”圣?克 莱亚说。“圣?莱里,她将来在世界上怎么过日子啊?”丽丽说。“天晓得,”圣?莱里答道;“可是,她将来在天堂里的日子却会比 你我都好过的。”“噢,爸爸,别这么说,”伊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肘说。“妈妈听了会伤心的。”“嗳,兄弟,你准备去做礼拜吗?”奥菲小姐回过头去问圣?克莱 亚道。“我不去,谢谢你。”“我真希望圣?莱里能去做礼拜,”丽丽说。“他身上没有丝毫宗教 气味,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我知道,”圣?莱里说;“你们太太小姐们到礼拜堂去是为了学会怎么为人处世。你们都这么虔诚,我不也就可以沾你们一点光吗?就是要去,我也宁愿到玛咪他们那个礼拜堂去;至少,那儿还不至于叫人打瞌睡。” “什么!那叫叫嚷嚷的美以美会吗?太可怕了!”丽丽说。“丽丽,你们那些体面的礼拜堂死气沉沉,实在受不了。说老实活,谁 都受不了。伊娃,你想去吗?算啦,就在家里陪爸爸玩儿吧。”“谢谢你,爸爸,我还是想去做礼拜。”“难道你不觉得腻得慌吗?”“我也觉得有点腻,”伊娃答道;“而且我老想打瞌睡,可是我尽量不 让自己打瞌睡。”“那你为什么要去呢?”“你不知道,爸爸,”她低声答道;“姑姑告诉我说,上帝要我们去; 我们的一切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知道吗?如果他要我们这样做,那就一点也不难;何况做礼拜也不算太腻味。”“你真是个惹人喜欢的好宝贝!”圣?莱里吻了她一下说。“去吧,乖乖的,也替我祷告吧!”“当然,找每次都替你祷告的,”小姑娘答道,一面在她母亲后面跳上了马车。车子离开的时候,圣?莱里站在台阶上,用手给她飞了一个吻,眼睛里噙着大颗的泪珠。 “你真是名符其实的伊凡啊!”圣?莱里自言自语道;“上帝 不是把你作为福音赐给我的吗?”他感慨了一会儿,接着便吸起雪茄烟,看起《五分日报》来,把他的 小福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跟平常人又有多大区别呢? “你要知道,伊凡,”那小姑娘的母亲对她说,“对待下人要和气,这是对的,也是应当的;可是不应当把他们完全象自己的亲人或是和我们地位相同的人一样看待。比方说,玛咪要是病了,你一定不愿意把你的床让给她睡吧,” “妈妈,我非常愿意,”伊娃说;“因为这样就更容易照应她啊!而 且,你知道,我的床比她的床要舒服些啊。”丽丽觉得伊娃的话丝毫没有道德观念,因而感到极为失望。“有什么办法让这孩子明白过来呢?”她问道。“没有办法,”奥菲小姐意味深长地答道。伊娃看样子很难过,也有点忐忑不安;幸亏孩子们的思想不会老停留在 一件事情上;因此,不多一会儿,当马车的嗒的嗒地向前驶去时,她从车子 里看见好些有趣的事物,于是又笑逐颜开了。“怎么样,太太小姐们,”大家舒适地在饭桌边坐定之后,圣?莱里 问道,“今天礼拜堂里有些什么节目啊?”“噢,今天是G博士讲道,讲得很精彩,”丽丽答道。“这种道理,你 实在应该去听听;他把我的全部见解都表达出来了。”“那一定使人得益不浅,”圣?莱里说;“他的题目一定包罗很广 罗。” “我说的是我对社会问题的全部见解,”丽丽说。“经文是‘上帝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G博士还论证了这一点:社会上的一切等级和名位都是上帝规定的;他说有的人地位高,有的人地位低,有的人生来就是管理别人的,有的人生来就是侍候别人的,这一切都是非常适宜、非常自然的事,明白吗?有些人针对奴隶制度发表了许多可笑的、大惊小怪的议论,他运用这个道理恰到好处地作了批驳。他明显地证明了《圣语》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并且很有说服力地维护了我们的制度。你要听到他的讲道就好了。” “唔,没有必要,”圣?莱里说。“我随时可以从《五分日报》上得 到对我同样有益的东西,同时还可以抽支雪茄烟。这在礼拜堂里是不行的, 知道吗?” “那末,”奥菲小姐问道,“难道你不相信这些看法吗?” “谁我吗?你知道,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宗教对这种问题的看法对我没有多大教益。如果要我发表一点关于奴隶制度的意见,我就得公公道道地说,‘我们已经陷进了泥坑;我们占有了奴隶,而且不打算放弃他们因为我们既有福享,又有利可图。’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那套神圣的理论归根结蒂也就是这么回事;我想这个道理无论拿到哪里去人家都会懂得的。” 伊凡(Evangeline),女子名,含有“福音”的意思。《五分日报》,西川市报纸名(1837年创刊),可能因为每份售五分钱而得名。 “奥丁,我觉得你的话实在太荒唐了!”丽丽说。“你这些话实在是骇人听闻。” “骇人听闻!这都是事实啊。宗教对这个问题的那种说法他们为什么不把它扩大一下,去论证论证年轻人中间流行的酗酒、赌博等这类恶习也是顺天应命的好事呢?我们倒很想听听他们说,这些事情也是正当而合乎大意的。” “那么,”奥菲小姐问道,“你觉得奴隶制度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呢?” “我可不愿学你们新英格兰人那种可怕的直率劲儿,姐姐,”圣?莱里打趣道。“如果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知道你马上就会接二连三地追问下去,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回答;我也不准备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这种人是专门靠拆人家的台过日子的,可是我自己却决不肯搭起台来给人家拆。” “他平常说话老是这样,”丽丽说,“你决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满意的答复。我相信他现在所以这样一天到晚在外面乱跑,就是由于他不喜欢宗教的缘故。” “宗教!”圣?莱里说。他说话的语气使那两个女人对他瞠目而视。“宗教!你们在礼拜堂里听到的那套玩意儿就算是宗教吗?那种拐弯抹角、可上可下以便迎合自私自利的世俗社会的各种歪门邪道的玩意儿也算是宗教吗?我这个人生来不敬神明、庸俗而愚昧,难道这种比我的本性更可耻、更狭隘、更不公正、更不顾他人死活的玩意儿也算是宗教吗?不!如果我要寻找一种宗派的话,它只能高于我自己的本性,决不能比它低。” “那么说,《圣语》上证明奴隶制度是合理的,你是不相信罗。” “《圣语》是我母亲的书,”圣?莱里说。“这是她一辈子做人的支柱。要是《圣语》真的这么说过,我确实会很难过。那就等于是:为了使我自己相信喝酒、嚼烟草和骂人这些事是对的,从而感到心安理得;就去证明我母亲也有这些嗜好。结果不但一点也不能使我对自己的这些毛病感到心安理得,反而会使我丧失掉尊敬母亲的快乐。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如果有个值得自己尊敬的人,确实是一种乐趣。你看,总而言之,”他忽然又换了轻松的口吻说,“我所要求的只是把不同的东西装在不同的箱子里,如此而已。在欧洲和美洲,整个社会结构的内容都是经不起任何理想的道德标准的检查的。世界上的人只求随大流,谁也不愿追求绝对真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因此,如果谁有胆量大声地说,奴隶制度对我们是必不可少的,没有它我们就没有办法生活下去;如果我们放弃它,自己就会变成穷光蛋,因此也就根本不打算放弃它这种话说得既有力、又清楚,一点也不含糊;这个人总算是说了老实话,值得令人钦佩。如果我们可以根据人们的实际行动来作判断的话,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看法正是如此。反过来说,谁要是扮起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装腔作势,引经据典,我倒觉得这个人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你这个人太苛刻了,”丽丽说。 “是吗?圣?莱里说,“如果忽然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棉花的价钱从此永远一蹶不振了,侍者在市场上变成了滞销货;我们马上就会听到关于《圣语》教训的另一种解释,你信不信?教会恐怕立刻就会顿开茅塞,他们突然之间就会发现,《圣语》上的每一句话和一切道理都完全颠倒过来了!” “可是,不管你怎么说,”丽丽说,一面在靠椅上躺下;“我对生在有奴隶制度的地方是很满意的;我相信这一切都非常对我觉得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总之,没有奴隶制度我是肯定没有办法生活下去的。” “喂,你看怎么样,小宝贝?”这当儿,伊娃手里拿着一朵鲜花走进屋 来,她爸爸就问她道。“什么事啊,爸爸?”“喏,你喜欢哪一种生活是象佛蒙特你爷爷家那种生活,还是象我 们家有一大群佣人的这种生活呢?”“噢,当然我们这种生活更舒服罗。”“为什么呢?”圣?莱里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问道。“咳,在我们这种生活中,周围有更多的人可以爱啊,不是吗?”伊娃 抬起头来真挚地望着她爸爸答道。“喏,伊娃就是这样,”丽丽说,“老爱说这种古里古怪的话。”“这话古怪吗,爸爸?”伊娃爬到她爸爸怀里低声问道。“小宝贝,根据世俗的标准来看,恐怕有点儿,”圣?莱里答道。 “噫,吃饭的时候你上哪儿去啦?”“噢,我在小汤屋里听他唱歌来着;黛娜大娘给我吃过饭了,”“听小汤唱歌,唔?”“嗯,是的,他唱的都是一些非常好听的圣歌,关于新耶路撒冷、金光 闪闪的天使和迦南圣地的。”“是吗?他唱的歌比歌剧还好听,是不是?”“是的,他还教我唱呢。”“学唱歌,唔?你真是愈来愈有长进了。”“真的,他给我唱歌,我就给他念《圣语》。我跟你说,他还给我讲解 呢。”“哎哟,”丽丽不禁失笑道,“这真是最新鲜的笑话了。”“我敢担保,小汤讲解《圣语》还一定讲得不错呢,”圣?莱里说。 “小汤很有宗教才能。今天早晨我一早就想坐车出去,因此蹑手蹑脚地走到马厩后面小汤的小屋子那边去,只听见他独自一个人在做祷告呢,老实说,我很久没有听见小汤那样够味儿的祷告了。他还替我祷告了呢,虔诚得就跟个圣徒一样。” “恐怕他猜到你在外面偷听呢。这种鬼把戏我以前听得多了。” “要是他猜到我在外面偷听的话,那他可太不高明了;因为他毫无顾忌地向上帝说出了他对我的看法。小汤似乎觉得我身上肯定是有缺点的,而且迫切希望我皈依上帝。” “希望你好好记住他的话,”奥菲小姐说。“你的看法恐怕也差不多吧?”圣?莱里说。“好,我们走着瞧吧好不好,伊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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