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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时分,一个教友会信徒家正在窸窸窣窣地忙个不休。哈夫人默默地走上走下,从家里储藏的物品里面,取出一些体积不大的日用品来,准备那几个逃亡者晚上动身。黄昏的影子愈来愈向东方伸延,夕阳若有所思地悬挂在地平线上。它那金黄色的余辉宁静地照着一间小卧室,里面坐着阿乔夫妇。阿乔膝头上抱着小儿子,一只手握着妻子的手。夫妻俩脸上流露着深沉而严肃的神色,两颊上泪痕斑斑。 “是的,伊丽,”阿乔说,“我知道你的话说得都很对。你是个好姑娘你比我强得多;我一定要听你的话,使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于一个自由人。我要学习嘛哩爱人之心。全能的上帝知道,即使是在不如意的境遇中,我一向是想学好的拼命地想学好。现在,我准备忘掉过去的一切,抛弃仇恨之心,阅读《圣语》,做个好人。” “等我们到达加拿大之后,”伊丽说,“我可以帮助你。我做衣服的手艺还不错;洗、熨衣服也很在行;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一定有办法维持生活的。” “对,伊丽,只要我们和孩子都在一起就行。咳,一个人能够觉得自己的老婆、孩子是属于自己的,那有多么幸福啊!这一家人是很难体会这一点的。我看见有些人老婆、孩子都在自己身边,却还要为别的事去操心、烦恼,常常觉得很奇怪。我们虽然除了两双空手之外,一无所有,但心里却觉得丰足而坚强。我觉得应该心满意足,别无其他要求了。是的,我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已经二十五岁,却落得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穷得身无分文。尽管如此,只要人家不再来纠缠我,我就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了。我可以做工,把你和孩子的赎身钱全部寄给人家。至于我的老东家,我的买价他已经赚回了五倍都不止呢,我一文钱都不欠他的了。” “可是我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呢,”伊丽说。“我们还没有到达加拿大呢。” “是的,”阿乔说,“可是我仿佛已经呼吸到那里的自由空气了,这使我感到勇气百倍。” 这时,他们听见外屋有几个人在严肃地谈话。不多一会儿,就听见房门口有人敲门,伊丽不由吃了一惊,立即把门打开。 门口是赛明?哈里台,另外还有一位教友会兄弟。赛明向他们作了介绍,说那人名叫尼亚?弗雷彻。尼亚是个瘦高个儿,红头发,脸上现出精明强干的样子。他没有赛明?哈里台那种沉默寡言、安详而脱俗的气质;相反的,从外表看来,是个十分机警而老练的人,而且对自己的精明强干颇为自负。这些特征跟他的宽边帽子和拘谨的谈吐实在不太相称。 “阿乔,尼亚教友发现了一件对您和您的同伴们关系重大的事,”赛明说。“您最好听一听。” “不错,”尼亚说;“我老爱说,一个人在某些场合睡觉时,要竖着一只耳朵。昨天晚上,我在大路边一家孤零零的小饭店里歇脚;赛明,你记得那家饭店吗?就是我们去年把苹果卖给那个戴耳环的胖婆娘的那个地方。咳,我赶了一天车赶累了;吃完晚饭,就在屋角上一堆货包上躺下了,顺手拉过一张牛皮来盖在身上,等候店家给我准备床位。可是不知不觉地一下子就睡着了。” “是竖着一只耳朵吗,尼亚?”赛明低声问道。 “不,连耳朵什么的一古脑儿都睡着了。我实在太乏了,足睡了有一两个小时。等我朦朦胧胧醒来时,发现屋子里有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在那里边喝酒、边说话呢。我心想,先别动弹,听听他们在捣些什么鬼;尤其是因为我听见他们提到我们教友会。‘我看,’其中有一个人说,‘他们准是在那边教友村里,准没有错。’于是,我马上就竖起两只耳朵来往下听,发现他们谈论的就是你们这伙人。所以我就躺在那里继续偷听下去,听见他们安排了全盘计划。他们说,那小伙子要送回海天去给他的东家;他东家准备拿他开刀,杀一儆百,使别的侍者以后再不敢逃跑。他的妻子则由其中两个人带到西川去拍卖,卖得的钱归那两人所有。他们估计大概可以卖一千六百元到一千八百元。孩子呢,他们说,归一个出过钱买他的侍者贩子。此外,小吉那小伙子和他母亲,也得回到海天他们的主人家上,他们说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还有两个警察协同他们来捉拿这伙人。他们还准备把这年青女人带到法院去,叫这伙人中间有一个油腔滑调的矮产出面在法庭上发誓作证,说这女人是他的财产,请求法官把她判归他所有;然后把这女人带到南方去拍卖。他们已经打听到我们今晚的路线,一定会追来的。他们一共有六个到八个人之多。现在,该怎么办呢?” 周围那伙人听了这消息之后的各种站的姿势,实在是画家的好素材。瑞典儿?哈里台原本在做饼干,刚放下活来听消息;这时,举着两只沾满了面粉的手站在一旁,脸上流露出万分关切的神色;赛明似乎沉浸在深思中;伊丽双臂紧抱着丈夫,抬起眼睛来望着他;阿乔站在那里紧捏着拳头,两眼炯炯有光;无论是谁,遇到自己的妻子将被人夺去拍卖、儿子将落到一个侍者贩子手里去时,而这一切又都是在一个嘛哩教国家的法律的庇护下进行的,都会显出这种表情的。 “阿乔,怎么办呢?”伊丽软弱无力地问道。 “我自有办法,”阿乔答道:一面回屋去检查他的两把手枪。 “对,对!”尼亚对赛明点头道。“你看,赛明,事情会发展到怎么一种地步。” “是的,”赛明叹息道,“希望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才好。” “我不愿意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为我受到连累,”阿乔说。“要是你们肯借一辆马车给我,替我指引一下方向的话,我自己可以把车赶到下一个站头去。小吉力大无比,而且跟我一样,勇猛无比。” “不过,朋友,”尼亚说,“尽管如此,你们还是需要一个赶车的人。找告诉您,格斗您可以全部包办,不过这条路我却要比您略为熟悉一点。” “可是我不愿意连累你啊,”阿乔说。 “连累,”尼亚说,脸上露出奇怪而机敏的神色;“您才连累不了我呢。” “尼亚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赛明说,“阿乔,听他的话有好处。”然后又和蔼可亲地把手搭在阿乔肩上,指着他的手枪补充道、“年青人血气方刚一切不可轻易开枪啊。” “我不会先向别人开枪的,”阿乔答道。“我对于这个回家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再来纠缠我,我只希望平安无事地离开它。可是”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一下,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看样子很激动;“我有一个姐姐 是在西川市场上被拍卖的,我知道她们卖给人家是去干什么的;上帝赐给了我两条强有力的臂膀,让我保护我的妻子。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她夺去拍卖而袖手旁观吗?不,愿上帝保佑,我就是格斗到死,也不能让他们抢走我的老婆、孩子。这你能责怪我吗?” “阿乔,这谁也不能责怪您。有血有肉的人谁都会这样做的,”赛明说。“愿上帝降灾给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愿上帝降灾给那些作孽的人吧!” “如果你处在我的地位、难道个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吗,先生?” “但愿上帝不叫我受到这种试深,”赛明说。“血肉之躯的人是软弱的。” “我相信如果我处在这种境遇的话,我的肉体恐怕会相当坚强的,”尼亚脱,一面伸出两只象风车之翼的胳臂。“阿乔,我的朋友,如果您对谁有仇要报,我不替您把仇人抓来才怪呢。” “如果人抵抗邪恶是理所应当的话,”赛明说,”阿乔现在完全有这种自由;不过,我国人民的领袖们教导我们一种更完美的办法;因为人的怒火不能体现上帝的公义;它和人的邪恶意志是水火不相容的,这是谁也强求不到的东西,除非上帝恩赐给你。让我们祈求上帝,不要让我们受到这种试探吧。” “但愿如此,”尼亚说;“可是如果我们遇到的试探太大的话哼!让他们留点神吧!” “可见您个是一个从小就皈依教友会的信徒,”赛明笑道。“您的本性在您身上的影响还相当大呢。” 事实上,斐尼业斯从前是个孔武有力的山里人,打起猎来勇猛无比,一支枪百发百中;后来由于追逐一位颇有姿色的教友会女信徒,在她的魅力下,才移居到邻近这个教友村来。虽然他也是个忠实、严肃而得力的信徒,而且平日为人无懈可击,然而得道较深的信徒们却不难看出,他在灵性的进取方面,劲头不大。 “尼亚教友做事都很任性,”哈夫人?哈里台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觉得他的心地很好。” “我看,”阿乔说,“我们赶紧动身逃命去吧。” “我四点钟一起床,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如果他们按照预定时间出发的话,足足要比我晚两三个钟头。天黑之前出发不大安全,因为前面几个村子里有些坏人;他们看见我们的车子,恐怕会来找麻烦;那比等到天黑以后动身还要耽误时间;我想再过两个钟头就可以出发了。我先到麦克尔?克劳斯家去一趟,请他骑他那匹快马一路上给我们望风。如果有人追来,就给我们报个信。麦克尔的马是匹追风驹,一般的马是追不上它的。如果有什么危险,他会赶上来通知我们。我现在去告诉小吉跟她妈作好准备,然后就去套马。我们出发得比他们早,可以顺利赶到下一站,他们肯定追不上我们。所以,阿乔,我的朋友,您尽管放心,我和黑人共患难,这并不是第一遭,”尼亚说。说毕,就带上门走了。 “尼亚为人精明强干,”赛明说。“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您的。” “只是你们为我们担这么大的风险,我实在于心不安。” “阿乔,我的朋友,您千万别再这么说,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事,是我 们的责任。好吧,妈妈,”他转身对哈夫人说;“赶快替朋友们把饭准备好吧。我们决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上路啊。” 哈夫人和儿女们立即着手烤玉米面饼,煎火腿,炖鸡,忙着做起晚饭 来,这时,阿乔夫妇坐在他们的小卧房里,偎依在一起倾诉衷情,仿佛是一 对即将离别的夫妻似的。 “伊丽,”阿乔说,“别人都有亲友、田地、屋宇、金钱,而我们则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不过,他们却不可能象我们这样深切相爱!我没有认识你以前,伊丽,除了我悲惨、苦命的母亲和姐姐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爱过我。有一天早晨,我眼睁睁地瞅着太太被一个侍者贩子带走了。临走之前,她走到我躺着的那个角落里来对我说,‘可怜的阿乔,你最后一个亲人也要离开你了。苦命的孩子,你将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呢?’我站起来抱住她哭个不休,她也哭了。这是我所听到的最后几句温暖后。此后,在这漫长的十年中,我再没有听到过一句温暖话。我的心渐渐干枯了,象死灰一样冷冰冰的。后来,我认识了你,你对我的爱情啊,几乎有起死回生之效!从那时起,我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现在,伊丽,我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肯让他们从我怀里把你夺走。谁要是想把你夺走,他得先跨过我的尸体。” “上帝啊,求你大发慈悲吧!”伊丽呜咽道。“但愿上帝保佑我们逃出这个国家,这是我们唯一的愿望。” “上帝恐怕站在他们一边吧?”阿乔说。与其说他是在对他妻子说话,毋宁说是在发泄内心的怨气。“上帝难道看不见他们的所作所为吗?他为什么听任这种事情发生呢?他们还对我们说,《圣语》也站在他们一边;毫无疑问,权力都在他们那边。他们又有钱、又健康、又幸福;他们都是嘛哩徒,还都指望将来进天堂呢。他们在世界上骄奢淫逸,为所欲为;而贫苦、忠厚、虔诚的嘛哩徒们跟他们一样的嘛哩徒,甚至比他们更好的嘛哩徒们却被他们踩在脚底下。他们拿他们做买卖,把他们的血、泪和痛苦当作商品贩卖而上帝却听之任之。” “阿乔,我的朋友,”赛明在厨房里唤道,“您听听这首诗篇;它也许 对您有点益处。”阿乔把椅子挪到房门口,伊丽擦干了眼泪,也走上前去听着。只听得 赛明念道: “‘至于我,我的脚几乎失闪;我的脚险些滑跌。我见恶人和狂傲人享平安,就心怀不平。他们不象别人受苦,也不象别人遭灾,所以骄傲如链子戴在他们的项上,强暴象衣裳遮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眼睛,因体胖而凸出,他们所得的,过于心里所想的。他们讥笑人,凭恶意说欺压人的话,他们说话自高。所以上帝的民归到这里,喝尽了满杯的苦水。他们说,上帝怎能晓得,至高者岂有知识呢?,阿乔,您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吗?” “是的,一点也不错,”阿乔答道。“这首诗篇简直就象是我自己写的一样。” “那么,请听下去吧,”赛明道。“‘我思索怎么明白这事,眼看实系 为难;等我进了上帝的圣所,思想他们的结局。你实在把他们安在滑地,使 他们掉在沉沦之中。人睡醒了怎能着梦,主啊,你醒了,也必照样轻看他们 的影象。然而我常与你同在,你搀着我的右手。你要以你的训言引导我,以后必接我到荣耀里。我亲近上帝是与我有益。我以主那和华为我的避难所。’” 那善良的长者朗诵的这首表示圣洁信仰的诗篇,就象仙乐一样抚慰着乔 治受尽折磨和损伤的灵魂。赛明念完之后,阿乔坐在那里,英俊的面孔上流 露着宁静而温顺的神情。 “阿乔,如果人世间就是一切的话,”赛明说,“您确实可以怀疑,哪儿有上帝呢?可是被上帝选作天国之民的,往往是在人世间最最贫苦的人。信仰上帝吧,无论您在人世间的遭遇如何,日后他一定会使你得到补偿的。” 这席话如果出自一个养尊处优、放纵情欲的人之口,只是作为劝勉落难人的华丽词藻,恐怕效果不大;然而出自一个每天为上帝和人类的正义事业默默无言地冒着罚款和坐牢的风险的人之口,在别人心灵上却有千钧之力,那两个孤苦无靠的亡命者听了这些活,不由从中得到了宁静和力量。 这时,哈夫人温柔地拉着伊丽的手,引导他们走向饭桌。大家入座之后,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轻轻敲门。进来的是露丝。 “我给这孩子带了几双小袜子来”她说;“一共三双,又漂亮、又暖和,都是毛袜子。您不知道,到加拿大时天气一定很冷。伊丽,坚强点!”露丝又说,一面轻盈地跑到伊丽身边,热情地跟她握手,同时塞了一块香子饼给哈里。“我给他带了一包这种饼来。”说着,就从口袋里掏那个小包。“您不知道,孩子们的嘴老闲不住,” “多谢,多谢,你太客气,”伊丽说。“来,露丝,请坐下来用晚饭吧,”哈夫人说。“实在不行了。我把该子扔下给李德了;炉子里还烤着饼干呢,我不能 再耽搁了,不然的话,李德会把饼干烤焦、把碗里的糖全给孩子吃光的。他老是这样,”那矮小的教友会信徒笑道。“好吧,再见啦,伊丽;再见,阿乔;愿上帝保佑你们一路平安,”说毕,露丝三脚两步就出去了。 吃完晚饭不多一会儿,门口来了一辆大篷车,夜晚繁星满天,尼亚 敏捷地跳下车来安排座位。阿乔一只手挽着孩子,一只手扶着妻子走出门 来。他步伐坚定,脸上的表情稳重而刚毅,后面是哈夫人和赛明。 “你们下来一会儿吧,”尼亚对车上的人说。“让我把后面安排一 下,给女人和孩子准备好座位。”“这里有两张牛皮,”哈夫人说。“把座位垫得尽量舒服一点。路不好 走,得坐一整夜呢。”小吉先跳卜车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他老母亲下车。她紧紧抓住他的胳 臂,向四周提心吊胆地张望了一下,仿佛随时担心着有人追来。“小吉,你的手枪都准备好了吗?”阿乔用坚定的语气轻轻问道。“没错,”小吉答道。“如果他们追来的话,应该怎么办,心里有数吗?”“那还用说,”小吉答道,一面敞开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以为 我还能让他们把我妈妈抢走吗?”这段简短的对话在进行的时候,伊丽向她善心的朋友哈夫人辞了行。 接着,赛明就把她扶上车去。伊丽抱着孩子钻到车子后面,在牛皮垫子上坐了下来。接着,他们把那老婆婆扶上车去,让她也坐下。阿乔跟小吉被安置在她们前面用一块粗木板搭成的座位上。最后,尼亚在车子前头跳上了车。 “再见,朋友们,”赛明在下面说。 “愿上帝保佑你们,”里面的人同声应道。 车子启行了,在那条冻结了的大道上一路摇摇晃晃地驶去。 由于道路崎岖,轮声辘辘,大家一路上无法交谈。因此,马车穿过大片黑黝黝的森林、辽阔沉寂的平原,爬山越岭,缓缓向前躜行。时间慢慢过去,孩子不多一会就睡着了,昏昏沉沉地躺在母亲怀里。那心惊胆怕的苦命老婆婆最后总算也忘掉了恐惧。当夜色愈来愈深时,连忧心忡忡的伊丽也不由得打起瞌睡来了。总的说来,这伙人中要算尼亚最灵敏。在漫长的行程中,他一面赶车、嘴里一面吹着一些完全不符合教友会要求的小调来解闷。 可是,到三点钟左右,阿乔忽然听见后面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坚定的马蹄声,便轻轻碰了一下尼亚的胳臂。尼亚勒住了马,侧耳听着。 “那一定是麦克尔,”他说。“他的马蹄声我听得出来。”说毕,就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焦灼地向后面大路上张望着。 这时,远处山岗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骑在马背上急如星火地飞驰而来。 “那准是他!”尼亚说。阿乔与小吉身不由己地跳下车来,三个人默默无言地站在车旁,眼巴巴地等待着他们的使者。那人马不停蹄地飞跑着,这时消失在山谷中了。然而,响亮而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最后,他终于又在近处的一个山岭上出现了,已经可以叫得应。 “果然是麦克尔!”尼亚说;于是,便拉开嗓子喊道,“嗨,麦克尔!” “尼亚!是您吗?” “是的,有什么消息是他们追来了吗?” “就在后面,一共有八个到十个人,全部喝得醉醺醺的,嘴里破口大骂,唾沫四溅,活象一群野狼。” 言犹未毕,风中就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上车朋友们,赶快上车!”尼亚嚷道。“要是避免不了格斗的话,也等我往前赶一程再说。”说毕,他们两人就跳上车去。尼亚挥动鞭子,马就飞跑起来;麦克尔骑着马跟在车子后面。马车在冻结的道上辘辘前行,有时蹦得老高,有时几乎飞了起来。可是,后面追兵的蹄声却愈来愈响,愈来愈清晰。两个妇人家也听见了,不免焦虑地朝车子后面望去。只见远处山顶上一群人影)朦朦胧胧地衬在霞光四射的黎明的天幕上。接着,追兵又爬上一个山头,显然已经望见了他们的车子,因为马车的白布篷老远就很显眼。风中传来一声粗野而得意的尖叫声,伊丽听了简直有点作呕,不由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那老婆婆时而祈祷,时而低声呻吟;阿乔和小吉则紧紧地捏住手枪。追兵愈逼愈近;马车突然拐了个弯,来到一个陡削的悬崖下面。上面奇峰突起,层出不穷;四周光秃秃的,无牵无连。这个屹然独立的山峰,直耸入云,映衬在渐渐明亮的天际,显得黑黝黝、阴森森的,看来倒是个藏身的好所在。这地方尼亚非常熟悉,在以往打猎的日子里, 这是他常来的地方;他刚才兼程赶路,正是为了赶到这个地方来。 “到了!”他突然勒住马,跳下车说。“大家马上下车,跟我上山来。麦克尔,您把马拴在车上,把车往前赶到阿马利亚家去,叫他和他的伙计们来跟这些家伙说说理。” 一刹那间,大家都已跳下车来。 “来,”尼亚把哈里接过来道,“你们两位每人照应一个女人。现在跑吧,拚命跑!” 其实用不着他催促。说时迟,那时快,一行人早已翻过篱笆,飞也似地往山上跑去;同时,麦克尔纵身下马,把缰绳拴在车上,急急忙忙把马车赶走了。 “上来吧,”尼亚说;这时他们已跑上山去,在星光和曙光下,找到了一条崎岖不平、却清晰可辨的山路。“这是我们以前打猎的一个熟地尼亚抱着孩子象只山羊似地一纵一跃地在前面带路,小吉背着全身发抖的老母亲,紧跟在他后面,阿乔和伊丽夫妻俩断后。后面那伙追兵这时已来到篱笆前,闹哄哄地纷纷跳下马,准备追上山去。前面那一行人不多一会儿已经爬到悬崖顶上;从这里起,再往上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他们只得鱼贯而行;最后,忽然来到一条一码多宽的石沟或裂罅边缘;对面也是一个山峰,屹然耸立,足有三丈高,跟悬崖本身完全无所牵连。四面的石壁十分陡峭,象一座古堡似的。尼亚毫不费力地跳了过去,把孩子放在一块平坦、光滑、长满了卷曲的白苔藓的大石头上;山顶上到处都长满了这种苔藓。 “跳过来,”尼亚唤道。“要活命的就马上跳过来吧!”他嚷道,接着大家一个接着一个都跳了过去。他们面前有一堆碎石头形成一个天然屏障,遮掩着他们藏身的所在,因而下面的人无法看见他们。 “好啦,大家都过来了,”尼亚说,一面从石屏障后面探出头去,窥视着悬崖下面喧嚣而上的敌人。“有本事的就让他们追上来吧。要上这儿来先得鱼贯地通过对面两块大岩石中间的小路,你们用手枪完全可以够得着他们。看见吗,小伙于们?” “看见了,”阿乔答道。“好啦,这是我们的事,我们来担当一切风险,和他们格斗。” “好,那你们打吧,阿乔,”尼亚嘴里嚼着白珠树叶子答道。“但是我总可以坐在一边观战吧。嗨,你们瞧,那些家伙在下面一边争论,一边朝上张望着,好象一伙打算飞上鸡窝去的小鸡似的。在他们没有上来之前,您最好给他们一点警告,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要上来的话,肯定会吃子弹的。” 在黎明的曙光下,下面那伙人现在可以看得清楚些了。其中有我们的老朋友小汤?小汤和麻克斯,还有两个警官和一小撮在前面那家小饭店里出现过的无赖(这种人只要有两杯酒吗,就可以应邀来凑热闹,帮人家追捕侍者)。 “糟啦,小汤,这些黑人都已安安稳稳地隐蔽起来了,”其中有一个人说。 “是啊,我看见他们从这里上去的,”小汤说。“这儿有条小路,我主张一直追上去。他们一下子没有办法都跳下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他们搜索出来。” “可是,小汤,他们可能会从岩石后面向我们开枪啊,”麻克斯说。“那可有点麻烦,是不是?” “哼!”小汤冷笑道,“怎么老是惦记着保住你这条老命呢,麻克斯?放心吧!黑人都是些胆小鬼。” “我干吗不应该保住这条老命呢?麻克斯说。“我只有这么一条命啊。有的时候,黑人真会拚命跟你干的。” 这时,阿乔在他们头顶上一块岩石上面出现了。他以镇静而清晰的声音对他们说: “先生们,你们下面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是来捉拿一伙逃亡的侍者的,”小汤?小汤答道。“一个叫阿乔?阿乔,还有伊丽?阿乔,和他们的儿子;还有古姆?赛尔登和一个老太婆。找们这里有两位警官,也有拘票;我们一定得把他们抓回去。听见吗?你不就是海天省张秋郡阿乔先生家的侍者阿乔?阿乔吗?” “我就是阿乔?阿乔,海天有一位阿乔先生曾经把我当作他的奴隶对待。可是现在,找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自由人了;我的老婆、孩子现在都是我的人。小吉和他的母亲也在这里。我们身上都带着自卫的武器,决心要保卫自己。你们如果想上来就请便;可是第一个走近我们的子弹射程内的人一定会被打死。你们来一个,打一个;来一个,打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为止。” “咳,得啦,得啦!”有一个矮胖子一面站出来说话,一面擤着鼻涕。“小伙子。你这完全是不安分的话。告诉你,我们是执法的警官,法律和一切权力都在我们这边;所以,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投降为妙,听见吗?因为你们到头来还是得投降。” “法律和一切权力都在你们那边,这一点我很清楚,”阿乔辛辣地说。“你们打算把我的妻子带到西川去拍卖,把我的儿子象牛犊似地送进那个侍者贩子的个圈里去,把小吉的老母亲押回那个野蛮家伙那里去;那家伙由于没有办法压迫她的儿子,就用鞭于抽她、虐待她来出气。你们想把小吉和我押回去受鞭打,受刑罚,给你们的主子们踩在脚底下,而你们的法律却支持你们这些做法。(这使你们自己和你们的法律都蒙上了一层更大的耻辱!)不过,现在你们还没有抓住我们。我们不承认你们的法律就是我们的法律,我们不承认你们的国家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跟你们毫无区别,同样都是顶天立地的自由人;我们在造物主面前发誓,一定要为我们的自由斗争到底。” 阿乔发表这篇独立宣言时,站在岩石之巅,轮廓清晰;黎明的光辉把他黝黑的面庞映照得红光满脸,那双黑眼睛由于深切的愤慨和绝望而炯炯发光。他说话时双手高举,仿佛是在向世人和苍天呼吁。请求主持公道。 如果那是一个匈牙利青年在高山的要塞上英勇地捍卫一群从奥地利逃亡到国家去的亡命者,这一切一定会被公认为至高无上的英雄气概。可是,由于阿乔是一个黑人青年,捍卫的是一群从国家逃往加拿大的亡命者,人们当然就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英雄气概了。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爱国者,而且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如果读者中有人认为这是英雄气概的话,那么,一切责任概请自负。当挺而走险的匈牙利亡命者违抗一切追捕的拘票和他们合法政府的权威逃到国家来时,我们的舆论界和政府都报之以热烈的掌声,对他们表示欢迎;当铤而走险的黑人亡命者采取同样的行动时这是这到底算是 什么呢? 尽管如此,那位演说家的仪态、眼神、声调和姿势却无疑地使山下那伙听众感到肃然起敬,以致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人的胆略和毅力真有那么一股慑服力,即使是生性最粗野的人见了,也会半晌说不出话来。麻克斯是其中唯一无动于衷的人。他从容不迫地瞄准了目标,当阿乔讲完话、停顿片刻之际,便朝他开了一枪。 “你要知道,到海天不管死的活的,报酬都是一样,”麻克斯头脑冷静他说,一面在袖子上擦了一下枪口。 阿乔立刻往后一蹦一一伊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叫。子弹紧挨着阿乔的鬓际飞了过去,钻进上面一棵树里去了,险些儿擦伤了他妻子的脸颊。 “没有事,伊丽,”阿乔连忙道。 “您最好不要露出头来,”尼亚说。“那是一伙卑鄙无耻的流氓啊。” “喂,小吉,”阿乔说,“检查一下你的手枪有没有毛病,跟我一起封住对面那条小道。第一个露面的人我来开枪,你打第二个,下面以此类推。一个人费两颗子弹可不合算,知道吗?” “可是如果你打不中怎么办呢?” “非打中不可,”阿乔镇定地答道。 “好得很!这小伙子真有几下子,”尼亚喃喃自语道。 麻克斯开枪之后,那伙人站在下面半晌拿不定主意。 “我看你一定打中了什么人,”其中有一个人说。“我听见一声尖叫。” “我决定马上就上山去,”小汤说。“我一向不怕黑人,难道现在倒怕起来了不成。谁跟我来?”他问道,一面纵身上山。 他的话阿乔听得清清楚楚。他拿起枪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把枪口对准了小道口,因为第一个人很快就会在那里出现。 那伙人中胆量最大的一个紧跟着小汤上了山。既已有人带头,其余的人也就都跟在后面鱼贯而上了后面的人老催前面的人快点走,但如果他们自己走在前头的话,一定也不愿走得很快。他们愈逼愈近,不多一会儿,小汤魁梧的身躯就露出来了,几乎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 阿乔放了一枪,子弹打进了他的腰部;可是他受伤之后,还是不肯后退,反而象一头疯牛似地,大吼一声,纵身跳过沟去,直扑对面那一伙人。 “朋友,”尼亚立刻跨上前去,用两只长胳臂把小汤迎面推了一手道,“我们这里不需要您。” 他立刻就跌进沟中,在大树、小树、木头、碎石头中间一路往下滚去,直滚到三丈以下的地面才打住。碰得他遍体鳞伤,在那里低声呻吟着;要不是中途有一棵大树的树枝挂住了他的衣襟,缓和了一下这股猛劲,这一跤满可以把他活活摔死。即使如此,他还是跌得不轻,躺在地上浑身疼痛,动弹不得。 “上帝保佑,他们简直是一群魔鬼!”麻克斯说,一面领头往山下逃命,那劲头比他上山时要大得多。其余的人也都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地逃下山去了。那个胖警官更是狼狈,一边逃命,一边还使劲地擤鼻涕、喘气。 “我看,伙计们,”麻克斯说,“你们过去把小汤抬过来,我得赶紧上马回去讨救兵就这么办吧。”说毕,麻克斯一如其言,立刻快马加鞭,飞驰而去,也顾不得后面那帮人的嘲骂和揶揄了。“没见过这种胆小鬼!”其中有一个人骂道。“我们为了他的事跑到这儿来,他倒反而溜之大吉,把我们扔下不管了。”“哼!我们还得去把那家伙抬过来呢,”另外一个人说。“他妈的,我才不管他死活呢。”那伙人一路披荆斩棘,穿过树墩、圆木头和矮树丛寻去,最后总算找到 了小汤。那位好汉躺在那儿,时而大声咒骂,时而使劲呻吟。“小汤,你叫嚷的声音可真不小啊,”有一个人说。“伤势很重吗?”“不知道。扶我起来,行不行?那教友会的人真他妈混蛋!要不是他的 话,我准得扔他们几个下来,让他们尝尝这个滋味。”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位挂彩的英雄扶起来,小汤还嘴里老是 哼唧不休。有两个人一边一个架着他,才把他扶到拴马的地方。“麻烦你们把我抬到离这里一英里地左右的那家饭店里去。给我一块手绢什么的堵一堵这个鬼伤口,好让它止血。”阿乔从山顶望下去,只见他们正在试着把小汤笨重的身体扶上马去。可 是,他们徒劳无益地试了两三次之后,只见小汤摇晃了两下,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啊哟,可不要摔死了,”伊丽说。她和大伙儿一起站在山顶上注视 着下面的动静。“为什么不呢?”尼亚说。“摔死了活该!”“因为死了就要受最后审判啊,”伊丽说。“可不是吗?”那老婆婆说。在格斗的过程中,她一直不是低声呻吟, 就是以美以美教派的方式做祷告。“这个可怜虫的灵魂可得受罪啦。”“嗳哟,他们准是把他扔下不管了,”尼亚说。果然,那伙人商量和犹豫了一阵之后,都纷纷上马走了。等他们走得无 影无踪之后,尼亚便开始行动起来。 “我看,我们得下山往前赶一阵路,”他说。“我刚才叫麦克尔到前面去讨救兵了,让他把马车一起赶回来;不过,我看我们还是下山去往前面迎他们的好。上帝保佑,希望他快点回来。现在天还早,路上行路的人还不会多;我们离目的地也只有两英里多路了。要不是昨天夜里路这么难走的话,他们一定追不上我们的。” 他们刚走到篱笆边,就远远望见那辆大篷车从大路上回来了,旁边还跟着几个骑马的人。“好啦,那不是麦克尔、司蒂芬和阿马利亚吗?”尼亚兴高采烈地嚷道,“现在我们得救了就跟到了目的地一样安全了。”“我看,等一等吧,”伊丽说。“给这个可怜虫想点办法吧;他哼得真可怕。”“这是一个嘛哩徒应尽的责任,”阿乔说。“我们扶他起来,把他带走吧。”“还得抬到教友家去替他治伤呢!”尼亚说。“那倒不错,哼!好吧,我倒不反对。来,我们去瞧瞧他吧。”尼亚在森林中打猎的日子 里,有过一点简单的外科经验。这时,他跪在伤者身旁,仔细地检查起他的 伤势来。 “麻克斯,”小汤有气无力地喊道,“是你吗,麻克斯?” “不,你认错人了,朋友,”尼亚说。“麻克斯只顾自己逃命,他才不管你呢。他早已溜之大吉了。” “这下子我可完蛋了,”小汤说。“他妈的,这个胆小鬼,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孤零零地死去!我那苦命的老母亲早就说过,我会落到这步田地的。” “嗳呀!你听这个可怜虫说的,他家里还有母亲呢,”那黑老婆婆说。“我不由得可怜起他来了。” “轻点,轻点;你别乱叫乱骂了,朋友;”尼亚说。小汤痛得难受,情不自禁地把尼亚的手推开。“我要是不给你止血的话,你可就没有命啦。”接着,尼亚便用自己的手绢和从另外那几个人身上收集起来的手绢和布片,手忙脚乱地替他暂时把伤口包扎起来。 “是你把我推下山来的吧,”小汤声音微弱地问道。 “我要不把你推下来,你就得把我们推下来,对不对?”尼亚答道,一面弯下腰去替他包扎伤口。“好了,好了一一让我把伤口包好吧。我们对你是一片好心,没有半点恶意。我们准备把你带到一家人家去,他们会很好地看护你一一就跟你自己的母亲一样。” 小汤呻吟一声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对他这种人来说,生命力和毅力完全是一个体力问题。一流血,两者就都会随之渐渐消失。这位彪形大汉现在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那样子实在可怜。 这时,救兵已经来到他们面前。马车上的座位都被撤了下来。两张牛皮折成四层,铺在车厢的一边。四个大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汤沉重的躯体抬上车去。没有上车之前,他已经完全晕过去了。那黑老婆婆见了,大发恻隐之心,便坐在马车后面,让小汤的头枕在自己怀中。伊丽、阿乔和小吉在剩下的那点点地方将就挤下。接着一行人又出发了。 “你看他伤势如何?”阿乔和尼亚一起坐在车子前头,这时向尼亚问道。 “咳,只是一点比较深的肉伤罢了。不过,从山上滚下来时东碰西撞,当然对他的伤口非常不利;血流得很多,几乎都快流光了,连胆量什么的都给流得干干净净。可是,他会复原的,并且还会多少得到一点教训。” “听了你的话,我很高兴,”阿乔说。“如果是我送了他的命,即使是为了正义,这也会变成我良心上一个沉重的负担。” “是啊,”尼亚说,“杀生总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不管怎么个杀法不管他是人也好、畜生也好。我年青的时候是个好猎手。你听我说,有一次我打中了一只鹿;那只鹿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死了,两只眼睛眼睁睁地望着我。我看见那种样子,不由得后悔不该打死它。杀人当然就是个更严重的问题了;真如你妻子所说,人死了,跟着就要受最后审判。所以,我并不觉得我们教友会对这种问题的看法过分严格;尽管我出身不同,我还是相当赞成他们的看法的。” “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可怜虫呢?”阿乔问道。 “噢,把他送到阿马利亚家去。他家有一位司蒂芬斯奶奶一一人家都管 她叫‘陶嘉思’一一是个呱呱叫的护士。她天生来就喜欢护理病人,再没有比护理病人更合她口胃的事了。我们可以把这个人托付她照料个十来大。” 马车走了约摸有一个小时光景,一行人来到了一所整洁的农舍前。主人家招待这伙风尘仆仆的客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小汤?小汤随即被安置在一张又干净、又舒适的床上(他一辈子也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床)。他们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上了药、包扎起来。他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象一个疲倦的孩于似地时而睁开两眼,望着病房内洁白的窗帘和蹑手蹑脚来回走动的人影,时而闭上眼睛。现在,我们暂且向这伙人告别一下。 陶嘉思,施舍衣服的妇女慈善团体的简称;此处意思是心肠慈善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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