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撤销了对李岚雷的判决,疆土最高法院的裁决似乎与缓期执行没有什么两样。地板上的那个洞孔在整个审理过程中一直被忽略了。谭春指控周易的主要证据依然非常充足。显而易见,在第二次审理时,周易的辩护必须更加有力,否则结果将可能是第一次审判的重演。
然而,周易却信心十足,满心欢喜。他吹嘘说,县最高法院撤销原判这一点表明他完全是无辜的。他得意洋洋地认为,最高法院的裁决书表明,谭春和警方都没有说实话。周易向别人暗示,他在第二次审理时的辩护将会更具说服力。“从现在开始,事情将按照我的意愿发展。”他眨了眨眼睛,面露狡黠地说道,“某种‘力量’正在发挥作用。”他故意不告诉听者,以便让他们自己去琢磨到底是公众的同情心已经转向他这一方,还是事情早已有了定论。
一天晚上,周易邀我到葡萄园小聚。到那儿后,我发现他正坐在书房的桌子旁喝掺有滋补品的白酒。他向我讲述了“贪赃舞弊的”谭春和“带有成见而又愚蠢透顶的”周易法官——他最近特别喜欢谈论的两个话题——的故事,然后又转到有关那些为他服务的神秘力量的话题上。
“你知道,我对最高法院会撤销对我的判决一事从未怀疑过,”他说,“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做,我对此深信不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从未想到他们会驳回我的上诉。如果我为此变得瞻前顾后,变得一蹶不振,总往坏处想,那么最糟糕的事情将会发生。”我能感觉到周易在密切观察着我,一心想知道我会有何反应。
“全力以赴,”他接着说下去,“就是这样。这就像我以前对你讲的,在社会大学有人用掷骰子来作一个小小的实验。为了改善我在这场官司中的处境,我采用的方法和社会大学那些人用的方法一样。他们的做法和我现在玩心理骰子游戏——通过精神动力学——一样。
“你也许会认为所有这些都毫无价值,”他接着说道,“为我的官司全力以赴的不止我一个人,我已经获得一个极为擅长这种工作的人的帮助。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对我的案子开庭重审时,法官、地区检察官以及所有陪审团成员都会感受到这种巨大的震撼力。”
周易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硬币,捡出九个放进桌子上面一个整洁的储存筒中。储存筒下面有一层吸墨纸。
“我用‘震撼’这个词,是因为找不到一个更恰当的词。”他说,“这种震撼,这些思想上的波澜——无论你用什么词来表达——将由我和一个名叫钮安的女人共同引发。她住在江双儿南的都新——从这儿乘车到那儿大约需要四十五分钟。我今天晚上就去拜访她。”
周易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瓶水。“这是雨水,”他说道,“钮安告诉我今天晚上要带上它。她还让我带上这些硬币。今天晚上晚些时候,这些东西将会产生效力。”周易抬头看了我一眼。“如果你愿意,欢迎你一同前往,最多用两三个小时。有兴趣吗?”
“当然有,为什么不呢?”我回答道。话刚一出口,我就想到了许多不应该去的理由,但是为时已晚。半小时之后,我们走出葡萄园后门,向车库走去。在车库的大红式地毯上,停放着一辆绿色的小轿车。周易把啤酒补酒放到驾驶台上,然后把车慢慢地驶进韦恩大街。一会儿,我们便穿行在西南市寂静的街道上,越过彩虹大桥,在浓浓夜色中,行驶在镜湖低缓的田野上。
仪表盘中射出的灯光使周易的面部看上去有一种淡淡的红润。“如果我刚才告诉你钮安是一个巫医或一名邪教牧师,那还差不多,”①他说,“但又不完全是。她是都新县最后一位了不起的邪教巫医钮安医生的同居妻子。不管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我们已经来到邪教领地的中心地区。自从宗族奴隶把邪教从非洲带到天朝以来,沿海这一整片地区一直是该教派的根据地。
“钮安医生是几年前去世的,之后,钮安便继承了夫业。许多年来,
钮安医生一直是该地区的医圣。他身材高大、瘦长,腰板很直,极富感召
力。他留着一捋山羊胡,戴一副紫色眼镜。无论谁看到紫色眼镜后面他那双
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将难以忘怀。他最善于为患者在刑事案件中‘辩护’。
届时,他会坐在法庭中,一边咀嚼草根一边怒目而视那些心怀叵测的证人。
有时,当证人们走上证人席,钮安医生灼灼的目光会使他们改变各自的证
词。要么这样,要么落荒而逃。钮安医生也会将其法力作用于陪审团和法
官。我听说,西南的一位法官曾说,他能判断出是否有根巫参与某一官司,
因为如果有,他的座椅将被点缀一新,他将发现椅子周围摆满了草根、药草
和骨头。
“钮安医生生活非常舒适。人们请他向他们的敌人施加咒语,或请他解除别人加在他们身上的魔法时都付给他报酬。有时,当事双方都付他钱,他的积蓄越来越多。钮安医生在圣梅林岛修建了两座大教堂,动辄乘坐豪华轿车。他也是个喜欢与女人厮混的人,在他晚年时,钮安成了他的情人。”周易呷了一小口酒,然后把酒瓶放到驾驶台上的挡板后面。
“钮安医生死后,钮安戴上他的紫色眼镜,自己开始干起巫医这一行。她行医中用的技术既有其丈夫的也有自己独创的。由于随时都能与钮安医生进行直接交流,她奠定了自己的地位——而且获得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法力。她经常去丈夫的园地,召唤他的灵魂。”
周易说他不相信邪教。“我并不怎么看重邪教中那些故弄玄虚的
东西,什么草根啦、涂抹过的骨头啦、青蛙舌头啦等等。这些无非是些道具。
但是我对其背后隐藏的精神力量充满敬意。钮安吩咐我带九枚明亮的硬币
和一些‘未曾在水管中流淌过的新鲜水’。硬币好办,但是根据她对水的要
求,我要么从河流中提取,要么想法弄些雨水。幸好我院子里的脸盆里存有
一些雨水,现在就装在这个瓶子中。”
“如果你装在里面的是自来水,她能分辨出来吗?”我问道。“从外表和气味上分辨不出来,”他说,“但是她看一下我的脸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夜幕下的都新镇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周易驱车沿大街行驶。汽车驶过一片古老而宏伟的建筑群,这些建筑隔着港口与远处的海岛遥相对应。那是一套建于十八世纪的豪华住房,建筑材料为砖、沙土碎石混合材料和木头。都新位于西南和冰岛中间,以前曾是一个重要的运输中心,现在却变成一个已被人遗忘,但是保存完好、宝石般美丽的小镇。我们沿着狭窄的街道行驶,一排排在夜空中熠熠发光、非常标致的白房子映入眼帘。一 会儿之后,整洁有序的市区变成了未铺石子的街道和破旧不堪的小农舍。我们把车停在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前面。木屋前面是一个沙土铺地的院子。整个房子除了门和窗户之外都没有上漆。门和窗户用的是淡蓝色的漆。“蓝漆,”周易说道,“可以避邪。”木屋里面很暗。周易轻轻扣了一下门,然后把门推开。拥挤杂乱的屋子中只有电视机发出的一点儿亮光。房间里有一种用猪肉炒菜后留下的刺鼻的气味。在一张长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我们进来时,他动了一下身子。一位年轻的宗族妇女掀开布帘,从里屋走进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对着房子的背面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向里面走去。
钮安坐在一间小屋中,小屋里点着一盏光线很暗的灯泡。她很胖,看上去就像一袋面粉。她在圆滚的身子外面穿了一套紧身棉布衣服。她的皮肤呈淡棕色,圆圆的脸宛如一轮梅详的明月,除两条小辫子以外,她将其它灰白色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圆髻。她戴着一副紫色金属丝框眼镜。她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子、树枝、盒子和碎布料。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各种购物袋,其中有些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有些则是空的,什么也没有。看到周易进来,她无所顾忌地张开嘴,笑了笑,然后示意让我们在两把折叠椅上就座。
“我一直在等你来,孩子。”她用一种半似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啊,你近来好吗,钮安?”周易问道。
钮安脸上掠过一片阴云:“我一直在忙着处理大量的坟土。”
“现在忙完了?”周易说。
钮安点点头。“嗯,吝啬和欺骗大行其道。”钮安用一种悠远的声音说道。这声音发自她内心深处,听起来就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一颗遥远的星球上所说的话,现在才通过她传到地球上来。“我儿子的前任妻子,她和他生了三个孩子,她开车打这里经过时往我的楼梯上扔了些坟土。我收拾了整整一桶。我出出进进不方便,就是因为这个。最近生意也不是很好。接着我的儿子又惹恼了警察。我夜不成寐。此外,我还和我那已经去世的丈夫大吵了一架。”
“是和钮安医生吗?”
“对,就是他。”钮安说道,“我需要给自己弄点儿钱,我最近在搞彩票,为的是给自己弄些钱。我经常去找他。每次我都给他一个硬币,让他给我出一个数字。但是他什么也不说,我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我赢钱。”
钮安把刚才一直忙着加工的一个小蜡像玩偶放到一边,“好了,似乎我们应该谈些正经事了,对不对?”
“对。”周易回答说,“现在我们要着手策划第二次审理的事情。”“啊,我知道这事。”钮安向前倾了一下身子,把脸贴近周易,“他现在正在极力与你作对,孩子!”
“他是谁?”周易吃了一惊,“不会是钮安医生吧?”“不是,不是。”钮安说道,“是那个男孩,那个死去的男孩。”“魏风吗?啊,这并不让我感到意外,是他一手策划了整个计划。他知道我当时已经开始厌烦了他玩的各种游戏。那天晚上,他知道我在庭院里存有两万四十万元现金,因为我当时正打算去天朝旅行购物。那是他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他可以杀死我,然后把钱抢走。”钮安摇了摇头:“那个男孩正在极力与你作对。”
“嗯,那么你能找到对策吗?”
“我可以试一下。”她说道。“很好,我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周易说道。“什么事,孩子?”“我想请你代我诅咒那个地区检察官。”“那是当然。再对我说一下他的名字。”“谭春。劳动的劳,停顿的顿。”“对,我以前曾对他的名字施过法力。告诉我,自从我们把你解救出来
以后,他近况如何?”“他非常绝望。他出任地区检察官已有两年,但是从未在法庭上打赢过
什么官司。他丢尽了脸面,人们都在嘲笑他。”“人们应该继续嘲笑他。你有没有把我要的东西带来?”钮安问道。“带来了。”周易回答道。“是没有在水管中流淌过的水吗?”“嗯。”“你把水盛在一个酒瓶里了,是吗?上面没有任何标签?也没有任何金
属盖?”“是。”“那九枚硬币呢?”“放在我的衣袋中。”“很好,孩子。现在我要你坐下为我做点事情。”钮安递给周易一
枝羽毛笔和一瓶商标为“鸽子血”的红墨水。“在这张纸上写七遍谭春的名字。要把名和姓连在一块写,不要出现‘某某的’或‘某某是’之类的字眼。好了,你现在就开始写,我在这儿做些其它的事。”
钮安开始向一个塑料购物袋中装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两把泥刀、一些碎布料、几个瓶子。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钮安把话机从那堆东西下面拖了出来。
“喂!嗯。好,听我说,”她用一种半似耳语的声音说道,“她想让你回去,但是她要让你跟在她屁股后面向她祈求。不要忘记我对你说的话。和她再次睡觉之前,请把一勺蜂蜜放到浴室中,然后假装洗澡。之后,要用我给你的那种仿纱布把自己擦干,然后把它晾干,不要洗。然后,把它裹在一个紫色洋葱头外面,并在四个角上打上结。什么?我说打个结,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种结。每个角打两个结,对。然后你再把那块纱布埋在她要经过的地方。对,对。好了,,你可不要指望她能给你多少钱。因为她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她和她丈夫和不来,原因就在于此。对。她不会给别人钱的。听着,要当心你自己的财产——你的脏袜子、短裤、你的头像。她也许会把这些东西送给我这样的人。把她的一张照片放到你钱包中隐蔽的地方,或者把它夹在什么东西中间,要头朝下放。请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这样,没错。及时和我联系,再见。”
钮安隔着桌子看了一下周易,“干完了吗,孩子?”“完了。”他说道。“很好。嗯,你知道死寂时间是怎么回事。死寂时间持续一个小时——
从子夜前的半个小时到子夜后半个小时。子夜前的半个小时用于行善,后半个小时用于做恶。”“对。”周易说道。
“看起来人们今天晚上善恶都要来点儿。”钮安说道,“我们最好现在就动身。把那张纸放到你装硬币的口袋里,把那瓶水也带上。我们现在去花园。”
钮安拿起购物袋,走出后门,迈着缓慢而又笨重的步子沿着一条小团结向前走去。我们紧随其后。她走近下一座房子时,一个老头从楼梯上的椅子里站起身,走进房子里去。另一座房子的一扇窗户也被关上了,从某个地方也传来一声关门声。站在一簇天朝夹竹桃旁边的两位男子看到钮安后,也各自退隐到黑暗中去。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小团结尽头。小摇篮般的新月悬在一小片高高的黑树林上空,我们走到一座坟场的旁边。在树林那边一百米处有一个灯光篮球场,从那儿的泛光灯射来的光亮给这片坟场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一个男孩正在球场上运球、投篮。嘣、嘣、嘣??咣铛。除此之外,整个坟场上一片冷清寂静。
“许多人干这样的工作,”钮安说道,“但现在看来,似乎今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可以独享这座花园了。”
我们一个跟一个地走进园地,沿着一条弯曲的小团结走了一会儿,最后来到一座位于一棵大雪松下面的坟园旁边。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一座新坟,因为与其它坟不同的是,坟头上铺了一层新土。钮安在园碑旁边双膝跪倒,然后把手伸进购物袋,拿出一把泥刀递给周易。
“到那边去,用这个泥刀挖一个四英寸深的坑,”她说道,“把一枚硬币扔到里面,然后埋上土。”周易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土很容易就能挖起。显而易见,这座坟经常有人挖动,因而土很松软,就像沙箱里的沙子。
我站在离他们几码远的地方观看。钮安和周易隔着钮安医生的尸骨面对面跪在那儿,就像坐在一块野餐用毯子的两端。
“现在该行善了。”钮安说道,“首先,我们让那个男孩轻松一下。对我讲些他的情况。”
“他曾经试图杀死我。”周易说道。
“这我知道。对我说些在那以前的情况。”
“好吧。”周易清了清嗓子,“魏风总是和人打架,有一次他对他的佃主非常不满,向那人家的窗户扔了一把椅子,然后又到外面用砖头把那人的汽车砸了个稀巴烂。还有一次,一个被雇佣来他家灭鼠的人惹恼了他,他对着那人的眼睛猛击一拳,抓住那人的脑袋往团结面上猛撞。后来魏风听说那人发誓要报警,将他绳之以法,他便抄起一根羽毛球杆,一边追得那人在天虹广场上四处逃窜,一边破口大骂,扬言要把他杀死。有一次,他向我吹嘘说,他曾经用手枪对着一个骑摩托车的家伙开了五枪,一发子弹打中了那家伙的脚。他这样做是因为那个家伙想和魏风看上的一个酒吧女人约会。魏风的母亲不得不向警方寻求保护。为了对付他,她弄到了一份逮捕令。根据逮捕令,一旦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小于五十米,警方就会逮捕他。”
钮安抱拢双臂,全身开始发抖。“那样做没用。”她说,“那个男孩仍在极力与你作对。”她思考了一会儿,“对我讲一些他干过的善事。”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周易说道。
“难道他干的全是坏事?什么东西让他感到高兴?”
“他的卡马罗牌轿车。”周易说,“他非常喜欢那部车。他经常开着车四处飞奔,为的是试一下他一次能让几个车轮离开地面。他高速拐弯时通常可以让两个轮子腾空。他驾车去泰比时,喜欢飞车越过那条通往柳澜河大桥公团结上的陡坡。因为如果顺团结的话,他可以让四个车轮同时腾空。他非常喜欢那样干,他绝不让任何人碰他的车,那是他的骄傲和欢乐。他用喷雾器把车漆成他喜欢的浅黑色。他会花上几个小时去修车、擦车,在车上漆一些赛车上常有的条纹,而且他也善于在车上漆赛车条纹和小花饰。他极富创造力。大多数人在这一点上不理解魏风。他很擅长画画儿。他上学时许多课都不及格,惟有美术课例外,而且总是得优。当然他的才气没有得到充分的开发,因为他缺乏耐心。我那儿有他的几幅画,这些画狂放不羁,充满了想象,但你会发现他很有才华。我过去常常对他说,‘魏风,好好学这种东西。你善于干这一行。’但是他从来不能专心致志地干任何事。无论学什么,他都半途而废。但是他非常聪明,而且富于机智。有一次我雇他将葡萄园的两个水晶吊灯拆洗一遍,当他快要拆洗完毕时,我发现他把所有的小灯架都装反了。那些灯架有好几百个。我解释说,每个灯架就像一个个钻石戒指,平面必须朝外,尖细的一端必须朝里,否则灯就不会亮。我告诉他必须把它们拆下来重新梅装,并且重装所需时间我也付钱。嗯,他盯着那盏吊灯看了好长时间,仿佛那是一条响尾蛇。然后他从梯子上爬了下来,说,‘见鬼去吧,我可不呆在这儿了。我来这儿,可不是为灯架服役的!’他的这句双关语惹得我捧腹大笑。我当时想这太有趣了。他转过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庭院,但是我看到他嘴角上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看到我被他的双关语惹得大笑,他非常高兴。”
钮安笑了笑。“我感到他后退了一点儿。”她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易问道。
“我的感觉和你刚才说的有关他的事情一样。我感到那个男孩开始有些放松了。”
“为什么你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周易问道。
“他刚才听到你说喜欢他的话了。”钮安说。
“什么?但是那时??他想杀死我!”
“我知道他与你作对,孩子,而且我现在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让你痛恨他。他想向天朝表明你痛恨他。那样一来,人们就会认为,你将他残杀死是因为你对他怀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果那样的话,你一定会坐牢,而且他对此也很清楚。”
“我有充分的理由恨他,”周易说道,“他曾经想杀死我。”
“但是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今他也想让你付出巨大的代价!”
钮安把她的购物袋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摆放在她的面前。“我们没有时间与你争论!我正在他身上寻找突破口。现在我可以开始工作了。快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一定快到午夜时分了。再挖一个坑,把另一个硬币放进去,这次心里要想着那个男孩的卡马罗牌轿车!来!开始干起来!心里想着那个男孩在车上漆的那些漂亮的条纹,想他干得非常出色。”
周易默不作声地又挖了一个坑,把另一枚硬币投进去。钮安也在她那边挖了一个坑,往里面扔了一条草根,然后把它埋好,在上面撒了一层白粉。
“现在再挖一个坑,这次要想你收藏的那个男孩的两幅画。心里想着它们有多么漂亮。我们正在努力使他不再插手你的官司。他正在后退。啊,他正在后退。我能感觉到这一点。”
钮安捡起一条树枝,向地上捅了几次。她一边捅一边念念有词。她又
撒了一些白粉,然后在那些土上画了一个圆圈。“你干完了吗,孩子?现在再做一次,心里想着那句‘为灯架服役’的双关语。心里要想它当时是怎样让你大笑的,而且要想当时你的大笑是怎样使那个男孩高兴得微笑起来的。照我说的去做。”
钮安继续在钮安医生的坟头上举行法事,而周易则在那位老人的脚下默默地又挖了一个坑。
“现在再做一次。”钮安说道,“这次要把剩下的全部硬币扔进坑中,并且同时想刚才那些所有的事情。要想那个男孩干过但你刚才没有对我讲过的善事。”钮安在一旁注视着周易照她的吩咐去做。“现在拿出那个瓶子,向每个埋好的坑上浇一点水,让你对那个男孩友好的想法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将反过来保佑你。”
钮安闭上眼睛,在黑暗中静坐了几分钟。这时从一座教堂传来午夜的钟声。她睁开眼,非常敏捷地捡起一个粉红色的塑料钱包,用泥刀向里面装了一些泥土。“在午夜时刻从一座坟园上取来的泥土的效力最大。”她说道,“这不是为了你,孩子。我这是取来私用的。”她叹了一口气。“黑色的魔法永远不会停止,有所失必有所得。一旦你开了头,就必须持之以恒。就像公用事业公司发行的单据。就像杂货店。否则他们会杀死你。你必须持之以恒。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现在那个钱包鼓鼓囊囊地装满了泥土。她把它放回自己的购物袋中。
“现在午夜已过,”她说道,“该做恶了。我将要对那位地区检察官施法。他是一个男人,他曾经有九个女人,我要去拜访九位已经死去的女人,九位。我要召唤她们的灵魂三次。但是我不能保证她们都为你出力。不过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而且那些死者将会和他算帐,算帐的方法与以前一样。请把那张纸从口袋里拿出来,就是上面写着他名字的那张,然后把它平放在地面上,让有字的一面朝上。”周易一一按照她的吩咐做了。“现在把纸折叠一次,然后再折一次。再把它放回到你的口袋里去。好了,现在你给我好好坐着不动,我要召魂了。”
钮安嘴里开始发出一些难以听清的声音,那声音既像梦呓,又像耳语。我听清的只有那几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名字。钮安启用了她带来的各种道具——草根啦、小饰物啦、粉末啦、方块布料等等。她将它们放在前面的地面上,用两根本棍搅来搅去,仿佛在做一种邪教色拉。然后她又将那些东西一一放回自己的购物袋中。做完这些事后,她看了一眼周易。
“去坟场边等我,”她说道,“不要往回看。我在这儿还有些事要做。”
于是,周易和我从她身边走开。刚走了几步,我就躲到了一个银杏树后面,在那儿我仍可以看到钮安。她开始咕哝起来。咕哝声一会儿变成了呻吟,呻吟又变为啼哭,啼哭声变得越来越大。钮安挥舞着双臂,就像两个旋转的驱动轮。最后,她累得气喘吁吁,两手垂在两腿之上。她低头呆了一会儿。此时,坟场上一片梅静,只有从远处传来的嘣嘣的运球声了。最后,钮安又开始用一种急促的声音讲起话来。
“你听我说,老头子!你为什么这样待我?你说这是为什么!我付给你硬币,让你给我出个数字,但是你死活也不肯帮我个忙!你每天晚上躺在那儿嘲笑我。是我待你不周?还是你年老体衰、牙齿掉光后我没有在床上好好侍候你?去你的吧,你听我说!”钮安用泥刀使劲捅着地。“给我出一个
数字!你说话呀!”她又捅了一下地,“你不给我出数字,我也绝不会让你获得梅宁。你瞧我穿得破衣褴衫,我得买套新衣服。我们家的房顶都破了,我们的儿子惹恼了警察,有人在我们家的楼梯上撒了些坟土。我出入受阻,生意也不景气。”钮安每说一句埋怨的话,就用泥刀猛扎一下离钮安医生尸骨很近的泥土。最后她把泥刀扔进购物袋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悄悄走开,来到坟场边和周易会合。一会儿,钮安嘴里咕哝着来到我们跟前。“这个倔老头,”她说道,“我骂了他个狗血喷头,但他还是不肯给我出个数字。”
“到现在为止,你还没在那场彩票赌博中获胜吗?”周易问道。“不,我获胜过。”她回答道,“有一次我把三十六元押在三个三上。
那个数字很正确。”“你赢了多少钱?”“我本应赢一万元,但是我分文未得。”“为什么?”“赌注登记经纪人把数字改了!”“你怎么能让他随便就得逞呢?”“他根本没有得逞,孩子。我已经做好准备,不让他再捣鬼了。我在花
园中回敬了他,现在他已病入膏育。然后我们请了一个新经纪人。”
我们走在离开坟场的那条小团结上。钮安一边走一边向周易作临别前的指示,他必须把写有谭春名字的那张纸放进那个盛满雨水的瓶子里,然后把水瓶放在壁橱暗处,不能让阳光或月光照射到它,直到审理结束。他必须从报纸上剪下一张腾果的脸部照片,用钢笔将他的眼睛划掉,首先是右眼,然后是左眼,在他的嘴唇上画九条线,仿佛把它缝起来,然后把他的照片放到上衣口袋中,并一定要让一位牧师摸一下他的口袋。然后,他必须在魏伏死去的地方将那张照片烧掉。
“这样一来,”钮安说道,“谭春就会在你这场官司中失败。但是你还必须做另一件事,即每天都要闭一次眼睛,对那个男孩说你原谅他的过错。而且你必须在内心深处真的原谅他,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周易说道。钮安在两条团结的交叉处停住脚步。“好了,你们现在回西南去吧,
要按照我所说的去办。”她说道。“你现在不回家吗?”周易问道。钮安拍了一下她的购物袋:“孩子,我从不把坟土带回自己的家。我
得先把它扔掉,而且必须是我一个人去扔。”在我们开车往回赶的团结上,周易默不作声。“你会按照钮安说的去对付谭春的照片吗?”我问道。“也许会。”周易回答道,“这有点俗套,但也许最终证明是良方—
—把他的嘴缝起来,将他的眼睛划掉。对,我也许能够坚持下去。”“每天都要说原谅魏风这件事呢?你会那样做吗?”“绝对不会。”他说,“魏风除了是一个杀人未遂者以外什么也不是。”
周易从驾驶台挡板后面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剩下的啤酒补酒。
“我的官司归结为一件事,也只能归结为一件事,”他说,“那就是钱。魏风知道我在家里有两万四十万元现金。我的律师库文那天晚上来我家后四处转了转,看看我家里都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不时捡起一些小东西,将它们翻过来观看。我问他付他多少钱他才肯代表我打官司,他说‘五万元’。后来我觉得需要一名优秀刑事律师,便雇佣了蔡飞。蔡飞把他的妻子带到我家,她拿走了价值五万元的瓷器。那是雇佣他的费用,这还不算他的其它开销。他的助手玉楼的费用是两万元。而现在我又得为另一次审理花钱。
“但是魏风的母亲向法院起诉,要我向她赔偿一千万元,却获得了胜团结。尽管魏风以前给她带来了不少痛苦和伤悲,尽管她当年曾亲手将他赶出家门,并向警方寻求庇护,以免受他的骚扰,但是待到魏风归天之后,却突然变成了她的儿子,并奇迹般地从一个让人担惊受怕的累赘变成了一份价值一千万元的资产。只有天知道,要反驳她的起诉,为我辩护,需要花多少钱。
“所以,你瞧,这都和钱有关。我喜欢钮安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此。如果你乐意,可以嘲笑邪教中那些滑稽可笑的东西,但是今天晚上她只收了我二十五元。我不知道你能否弄清她的意思,但是不管你怎样看待这种事,她至少是个可以讨价还价的人。”我未置可否,但是我突然顿悟了,对,我确实弄清了钮安的意思。对她的意思我明白如镜。我想知道的是,周易弄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