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 最美的花
下了一夜的雨,在黎明时分停了。
天空已变得很明朗,太阳也已快升起了。
在这样一个早晨,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感到轻松,感到愉快呢?
蒋幕新打着哈欠推门而出,对着东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吸了几大口清新的空气,满意地揉揉眼睛,走到水井边,很快打了一桶水,开始洗脸。
萧辰逸板着脸出门,看也不看蒋幕新,大步流星地走了。
蒋幕新急叫道:”喂,你到哪儿去?“萧辰逸已拐过街角,没影儿了。
蒋幕新嘟囔了几句什么,洗完脸,梳完头,换了身很干净的衣裳,象走亲戚似的郑重其事地出去吃饭。
早晨的街道上,已是饭香四溢,语笑喧哗,四乡的菜农已沿街摆了一长溜菜摊。一些面摊、馄饨挑子旁边,也围坐着不少吃客。
蒋幕新直奔着一个馄饨挑子走了过去,那里袅袅的热气和蒸腾的香味让他肚子里的叫声更响了。
要了碗馄饨,还没吃上两口,蒋幕新就听见了一个沁人心脾的声音:
”卖花呀,卖怡花呀——“蒋幕新忍不住抬起头,寻声望去。
他的眼光颤了一下,定住了。
一个雪白衫儿的少女正缓缓走来,怀中抱着一个柳条儿编织的花篮,花蓝里满是朵朵艳红的鲜花——怡花,这是个水一般柔软、花一般妩媚的少女。只要一看见她,你马上会想起许许多多美好的字眼:春天、阳光、爱情蒋幕新马上就想起了这许许多多美好的字眼,他感到了一种晕眩,一种颤悸。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从来没象今天早晨这样痴痴地看过一个女人。
暮地,耳边一声炸响:”你他妈的没长眼?筷子伸到哪儿了?“蒋幕新看见那少女正吃惊似地朝他这边望了过来。心跳不由更快了。
恰在这时,又有人在推他的手,推得很有力,很急。
那少女清澈地目光定在蒋幕新面上。蒋幕新只觉血往脸上涌,浑没觉得身边有什么不对劲。
那少女突然伸手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眼中已满是俏皮的神色。
蒋幕新忍不住也咧开嘴傻呼呼地笑了起来。
刚笑了一声,蒋幕新就觉得肩上一痛,已重重挨了一拳。一下惊醒,转头一看,一个横眉立目的黑汉子正将拳头往回收,看样子很想再来第二拳。
蒋幕新一下急了:”好小子,你打大爷干什么?“黑大汉吼道:”你他妈还有理?谁叫你吃老子的馄饨?“蒋幕新低头一看,自己的筷子居然伸进了黑汉子的那碗馄饨里。
黑汉子还在吼:”我看你小子是吃白食吃顺嘴了,大爷今儿要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翻天了,蒋幕新一把捏住黑汉子砸过来的拳头,大骂道:“不就吃了你狗日的几个馄饨么?老子赔你!”
他将黑汉子往外一送,吼道:“吃了你几个?”
黑汉子被他这一送,直退了六七步才站稳:
“三个!”
蒋幕新将自己那碗馄饨全扣进黑汉子碗里:“赔你!”
其实蒋幕新的脸已涨得通红,当众闹出这么大笑话,实在是让蒋幕新很下不来台。
卖花的少女格格笑出了声,笑得满怀鲜花都在颤动。
蒋幕新恼羞成怒,飞快地冲向少女。吼道:“笑什么?”
少女似乎吃了一惊,一转身跑开了,一面跑,一面还在娇笑不停。
好象她对蒋幕新的穷追不舍感到十分高兴似的。
你说蒋幕新能不心醉么?你说行人能不惊讶么?
追来追去,很快就出了城,路上行人更少,少女的身形展动开来,奔跑十分迅捷,姿式也十分优美。
蒋幕新的轻功向来号称天下第一,可追了好一会儿,居然没追上。
前面是黑压压一望无际的树林,蒋幕新急了,大叫起来:“喂,你躲着我干什么?我不是坏人。喂,你千万别进林子,进去了会迷路的。”
少女果然在林边停足,回头瞟了瞟蒋幕新,抿嘴儿一笑,大辫子一甩,闪身隐入了林中。
她的娇笑声飘了出来,象一只湿润柔软的小手在拨动蒋幕新的心弦。
你说,蒋幕新能不追么?
大车还在疾驰,但马已换了。
车夫的斗笠已摘下,和蓑衣一起放在车座边。
这是个削瘦的老人,面色青白,眼睛通红,似乎是熬夜熬的。他的神情很阴沉,嘴角也挂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诡笑。
车里的女人似乎还没从酣睡中醒来,老人能从急促的马蹄声和隆隆的车轮滚动声中听出她绵软悠长的呼吸声来。
老人得意地吁了口气,他实在无法不得意,睡在车中的女人实在是很难请动的,可他居然就完成了任务,而且毫不费力。
当他看见路边的一座小小的客栈,和客栈门口高挂的红灯笼时,他就更得意了。
红灯笼上有字,两个字。
“如意”,一切如意。一切顺利,大车停在驿站门口,中年人阴沉着脸,抱着那个“叫得象杀猪”的少女下了车。
车夫高坐在车座上,一动不动,眼睛平视着前方。
中年人沉声喝道:“陈瑾瑜!”
一个驿卒打扮的中年汉子从驿站门口走出,怔了一下,旋又喜笑着作了个揖:“原来是燕老板!”
被称作“燕老板”的中年人冷冷道:“要一辆车。”
陈瑾瑜忙道:“有,有有!”
燕老板道:“你驾车,回燕子楼。”
车夫的身子似没动,但鞭梢的红缨却晃了几晃。
陈瑾瑜呆了一呆,道:“是。”
燕老板道:“你老婆呢?”
话音未落,驿站门中已响起了一声轻笑:“燕老板还记得奴家?”
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扭了出来,吃吃笑着,瞟着燕老板。
陈瑾瑜的脸有点青,但他仍在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燕老板看都没看陈瑾瑜的老婆,只是冷冰冰地对陈瑾瑜道:“你老婆近年来还算规矩?”
1但他的神情却表明,实在是“不好。”
燕老板却只当没看出来:“那就好。”
那妇人却若无其事地扭着笑着,似乎他们谈论的并不是她。
燕老板道:“陈瑾瑜!”
陈瑾瑜忙道:“在!”
燕老板道:“你和你老婆,将留香姑娘送回燕子楼。”
陈瑾瑜又是一怔:“这”
燕老板冷笑道:“留香姑娘已被我点了昏睡穴,要到午时才会醒,你们要护送她平安地回到燕子楼,若有半点差错提头来见我!”
陈瑾瑜额上见汗:“那老板你!”
燕老板沉声道:“我要赶去宣城,去会会逆天行!”
逆天行正在让慕容雪痕给他梳头。
而逆天行自己在看着慕容雪痕,镜子里的慕容雪痕。
他在看慕容雪痕的手。
慕容雪痕的手很美,她拿着梳子的动作也很美,可逆天行的目光却冷冰冰的。
他最注意自己的一双手,也最注意别人的手。
手是用来拿武器的,而武器是多种多样的,而且,武器可以用来杀人。
逆天行用自己的一双手杀别人,当然也要防着别人的一双手杀自己。
逆天行最最注意的,是女人的手,尤其是美女的手。
只有她们,才可能离逆天行很近,近得没有距离。
她们的手,当然最危险。
虽然逆天行知道,慕容雪痕无限地崇拜他、爱他、不惜为他献身,他也还是要注意慕容雪痕的手。
习惯一旦已养成,就无法更改。
更何况,逆天行根本就不准备改。
萧辰逸嘴里在吃面,眼睛却盯着飞燕楼大门。
这碗面,他已吃了快半个时辰了,居然还剩一大半。
而且,面早已冰凉了,碗里的几块肥猪肉也已结起了厚厚的白霜。
卖面的老婆婆急了:“小伙子?”
萧辰逸漫声应道:“嗯?”
老婆婆道:“你还吃不吃面了?要不吃的话,就该走了。旁边还有客人等着你的座位呢!”
萧辰逸还是应了一字:“吃!”
老婆婆无奈地道:“要吃的话,也该换碗热的吃。面凉了,就不能吃了,吃了会闹肚子的,小伙子,换不换啦呀?”
萧辰逸道:“换。”
老婆婆叹口气,摇摇头,对嚷着要赶萧辰逸走的客人悄声道:“算了,算了,他一个傻子,也怪可怜的,你就耐心等其它座位吧!”
她怜悯地盛了碗热面,放到萧辰逸面前,慈声道:“小伙子,吃热的吧,趁热先喝点面汤。”
萧辰逸伸手端过一盆辣椒面酱,飞快地倒进了嘴里。
蒋幕新奔进林中,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小蹄子,跑到哪里去了?”
树林又深又密,杂草横生,要找一个躲起来的人,实在是很不容易。
他的目光突然又定住了。
他看见了一朵花。
一朵很娇很艳的红色怡花,居然会“开”在一棵老松树上。
再笨的人也会猜到,这朵花是那个少女放上去的,可她为什么要在树上放这么一朵她怀里的花呢?
蒋幕新一跃而起,将那朵花取了下来。
花瓣娇嫩,幽香细细,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甜美的气味。
一看见这样的一朵花,你当然就会想起一个少女来,鲜花和少女似乎注定是同义语。
蒋幕新仔细欣赏了半晌,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嘟囔道:“唔,吃起来味道一定不错。”
如果那个卖花的少女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气个半死。
这么美的花,只可赏观,怎可吃呢?蒋幕新这臭小子简直太不解风情了。
幸好蒋幕新并没有吃花,他只是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将那朵花飞快地放进了袖里。
一阵隐隐的笑声响了起来。
蒋幕新闹了个大红脸,老羞成怒地吼了起来:“臭丫头,滚出来!”
笑声更清晰了,象流水一般。
蒋幕新侧耳听了听,却根本没听出她藏在什么地方,只觉天地间已尽是她甜美的笑声。
蒋幕新面上红透,心里却痒痒甜甜的:“喂,臭丫头,你能不能出来,跟我说会子话?”
少女脆声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谁愿意跟你说话呢?”
蒋幕新忙道:“那么在下请陈怡姑娘现身相见如何?”
寂然无声。
蒋幕新等了许久,失望地骂了起来:“妈妈的,臭丫头跑了!”
少女的声音立时响起:“胡说八道!”
蒋幕新吓了一大跳:“我的确不是有意要骂你,这只是只是口头禅,没办法,你要不高兴,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臭丫头了!”
“你又说了!”少女的声音里已满是娇嗔的意味:“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呸,不理你了!”
蒋幕新喜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叫陈怡?”少女的声音显得有点迟疑了。
蒋幕新一怔:“你真的名叫‘陈怡’?旋又赞道:”这个名字好!“少女道:”好?好什么?“蒋幕新很认真地道:”好美,也好听!“少女又娇声道:”喂,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蒋幕新道:”我看见你卖的怡花,又见你跟嘿嘿跟怡花一样美丽,所以所以才嘿嘿“少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巧舌如簧的巧八哥蒋幕新,今儿怎么结巴起来了?“蒋幕新面上已红透了。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结巴呢?
少女又笑道:”是不是你刚才偷我的花,让我看见了?“笑声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和俏皮。
蒋幕新越发魂不守舍,真的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只是站在那里傻笑,他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傻过。
”喂,人家问你呢!“少女娇嗔道:”你真成哑巴了?说话呀!“蒋幕新慌慌张张地道:”我我看见了一朵一朵最美的花“少女的声音已经很远很远了:”那你还想吃了她?“蒋幕新急得大叫:”我不是真的想吃啊!“少女的笑声消失了。
萧辰逸这顿早饭,一共吃了十五碗”热面“,从早晨一直吃到中午时分。
他的目光,根本就没从飞燕楼门口离开过。
按理说,这种监视实在很愚蠢,因为这个面摊就设在飞燕楼门口,萧辰逸如此明目张胆地守着,飞燕楼的人自然早已发觉,那萧辰逸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呢?
蒋幕新就不明白:”你坐在这里吃面,一共吃了多少碗?“萧辰逸不答,疑惑地瞪了瞪蒋幕新,反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蒋幕新摇头:”没有。“萧辰逸又问:”那你是不是碰见了什么人?“蒋幕新想了想,笑道:”不是人。“”不是人?“萧辰逸吃了一惊:”不是人是什么意思?“蒋幕新很幸福似地道:”是花。“萧辰逸更吃惊了:”花?“蒋幕新举起一个手指头:”一朵怡花。“萧辰逸的神色一下变了:”怡花?“蒋幕新用无限陶醉的声音喃喃道:”真美,那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花。“萧辰逸阴沉着脸,半晌才挤出一丝微笑,闷声道:”你知不知道逆天行请的客人有谁?“蒋幕新从陶醉中醒过来:”你说什么?“萧辰逸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坐在这里干什么?“蒋幕新瞪眼:”当然是吃面。“萧辰逸道:”我在等人。“蒋幕新一怔:”等人?等什么人?“萧辰逸一字一顿地道:”燕、双、飞!“蒋幕新又一怔:”老燕子要来了?“萧辰逸不吭声。
蒋幕新高兴了没一会儿,又挠起头皮了:”奇怪呀,老燕子好好的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大事?不过,有老燕子在,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一点。“萧辰逸慢吞吞地道:”咱们的日子会更难过!“蒋幕新奇道:”为什么?老燕子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当然会帮咱们。“萧辰逸冷笑道:”这次是逆天行特意派了三管家套车去请他的。他要帮谁,我可不敢太肯定。“”什么?“蒋幕新一下跳了起来:”逆天行会请老燕子当帮手?老燕子会答应?“萧辰逸苦笑道:”我也不相信,但燕琉璃已经到了。“蒋幕新叫道:”他在哪儿?“萧辰逸朝飞燕楼门口呶了呶嘴。
一辆溅满泥污的大车在飞燕楼门口停下,看样子已跑了很长时间的路了,马已很疲惫。
蒋幕新吁了口气:”不是老燕子。“萧辰逸冷笑道:”燕琉璃的车上有记号,画着两只飞翔的燕子!“萧辰逸正想再说什么,却一下呆住了。
车中下来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