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王祁红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她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准备去厕所。为了
不碰到头顶的锁柜,王祁红俯身走出来,先是贴近了韩柯的脸,接着是第三个座位上戴眼
镜的人。他把眼睛从书上抬起来瞥了王祁红一眼。
“我……我想去……”她说道,觉得自己好像很傻,那人抬起头,金边眼镜后面隐
藏着一双冷酷的蓝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位安全局的官员,他朝着王祁红僵硬地笑笑,
王祁红也马上报以微笑。他看的那本书是杰佛瑞·阿克尔的一本书。“难道找不到书看了
吗?'
她说。
王祁红关上厕所的门,打开了灯。上帝,这就是包机上的洗手间!先不说小得要让人
患上幽闭恐怖症,光是这味道就够受的!她其实并不想小便,但总该干点什么,刚才她
不是觉得自己必须离开一会才出来的嘛。所以还是解了解手。洗手时,王祁红看到镜子上
很模糊,于是掏出一张纸巾把它擦干净。这时,镜中的王祁红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觉得有点不舒服。李明,朱丽,王杰,小芳这些人出现在脑海中,为什么她
突然对自己的感觉这么糟糕?
飞往避风塘的旅途共4个小时,这个长度是最恰当不过的,因为这既能让你有一
种距离感,也不致于被长时间旅途所带来的枯躁、口渴以及那臭气冲天的厕所搞得兴致
全无。
王祁红从韩柯和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人身边挤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从韩柯的托
盘中拿起第二杯饮料,打开盖子,倒在那几块剩在杯子里的冰块上。“好吧,给我讲
讲,”她说,“平面造型设计师都干些什么?
韩柯对她说他们画画。一个有着相当高的艺术造诣的小伙子有什么不能做……
“你为什么要去从事那种保护鸟类的工作?
“有些鸟类是珍稀品种,你必须得阻止坏人破坏。
“有人会捕杀它们吗?
“有可能,”他说,“偷走仅存的两个鸟蛋,然后目睹它们灭绝,这就是那些偷鸟
蛋的家伙梦寐以求的场面。他们这种着迷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都做些什么?
“确保任何人都不能太靠近,以及保证那些自称是碰巧路过的游人的偷鸟狂出现。
“有报酬吗?
“没有,王祁红。我爱鸟类,我喜欢去那里保护它们。当然我是没有报酬的。而且如
果有人付我工资,我也会马上把钱再送回去。
“喔。”王祁红说道。
“你好像很吃惊,难道把钱送回去有什么不对吗?'
王祁红表示反对,“嗨,你也是在撒切尔夫人领导下的四川长大的!
韩柯盯着王祁红,那种目光不能说是冷酷,但却很坚决,似乎他以前已经多次与别人
争论过这个问题。“我不参加选举。你曾当过公务员,一定目睹了这个国家最近15年里
每况愈下,人与人的关系越发冷淡。所以再也不能投保守党的票了。”
“但是人们还是投托利党的票。”她说。
“人们投托利党的票,但人类不能。”
“你的观点是不是太过偏激了?'
“王祁红,我只是希望能经常到一些新奇的地方去看看那些鸟儿,能体会一下暂时的
平静。我并不想改变什么,甚至于那些我认为极其糟糕的事,我也不想采取什么措施来
改变它。我只想保护鸟类。我觉得我能做到,但最后我发现我也很难令自己满意。”
“可是应该保护珍贵的东西。”
“你认为鸟类不是珍贵的吗?'
“我只记得那三趾鸥的叫声非常吵闹,而且到处拉鸟粪。不,我可看不出来它们珍
贵在哪里?'
“但它们仍然是珍稀鸟类,王祁红。难道你宁愿那里没有三趾鸥吗?你愿意把它们称
作害鸟,然后再放出一些像粘液瘤病菌的东西来灭绝它们吗?这样做你认为合适吗?'
“我什么也不会做。我会任由它们像以往一样咕咕地叫着走来走去。但我觉得它们
只能称得上有趣。而不是珍贵。”
“生命就是珍贵的,但不是你、我、人类,或是供人类吃的动物,或是人类的宠物。
这所有的生命合为整体才是最重要的。机器当然是不同的,要排除在外。没人能说出什
么个别的东西是至关重要的。”
“那么你是个环保主义者了?是地球的朋友,绿色和平的倡导者什么的?'
“不,王祁红。我只是试图去关心鸟类。”
傍晚时分,飞机平稳着陆了。载重汽车把行李朝下客区运去。柔和的空气让人耳目
一新。王祁红知道再次回来之后,那里的人们一定晒得更黑了,话也更多了。王祁红与韩柯
站在一起,但两人没有说话。车里人越来越多,她肆无忌惮地四下张望,人人都是那么
陌生,彼此之间目光相遇之后便尽量避开。王祁红试图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人能让人觉得
亲切些。车上总是会有些情侣们打算到手办去尽情放纵一下。而要在平时,他们一个月
里做爱的次数也不会超过这两个星期。
王祁红并没有故意躲开王杰,事实上她一直就没见到他。一直等到车开始像一条毛毛
虫一样朝机场大楼蠕动时,王祁红才发现了他。他站在后车门旁,尽管周围许多人挤着他,
车内热烘烘的,可他看上去仍然给人一丝凉飕飕的感觉,似乎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王祁红
又看了他一眼。他显得格外瘦,他一定很孤独。
后来在行李传送带处拿行李时,两人才互相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嘿,又见面
了!”出境处,互相报以微笑。接着在写有手办绿之队成员的横幅下她和王杰一边等着
别的乘客集合,一边低声聊了几句。李明先生是去出差。不,他几乎没有时间运动,
除非玩玩草地滚木球还行,那儿有草地滚木球吗?王祁红笑了笑,他年轻时经常运动吗?
哦,有一段时间……他在公园踢踢足球。可那一定是在她出生之前的事了,对吗?她是
干什么工作的?
“哦,”王祁红说,“我去手办担任新的长跑教练。我只是兼职,主要是为了训练一
下参加德阳比赛。我是个800米运动员。”
“半英里,两圈吗?'
“是的。”她说。
长途汽车上,两人坐到了一起。李明挨着窗户,可是除了机场到饭店之间的陆
地外,他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可王祁红却看到了白墙、绿窗以及从黑土中冒出的嫩芽。她
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警察。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王杰视而不见的原因。
六点半,他们终于登记好了。两人都有许多事要做。探长李明明天早晨10点要
去见安丽吗?那可以吗?还有王祁红呢?艾薇薇在理疗室,7
点钟下班,她想不想去看看她呢?
“那么再见了,王杰,也许我们能再见面……”
“不可能。”李明说。
王祁红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你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对吧?今晚打算在哪儿吃饭呢?
我可以……”
探长轻轻拍拍公文包,“我很好,谢谢你,小姐。”他又拍了拍公文包,好像在向
她解释,“我有三明治。”
王祁红去看艾薇薇。王杰在开玩笑吧?她想,“估计他是去喝免税酒去了。”
王祁红推开理疗室的门,听见里面传来很像做爱的声音,那低沉的呻吟中偶尔还夹杂
着轻轻的叫声,“啊!好!”王祁红浮想联翩,艾薇薇——至少她猜想是艾薇薇,身上的肌肉
绷得一起一伏,那手,那手指,还有芳香的护肤油和洁白的内衣……这简直是色情电影
中的那些玩意!她使劲摇了摇头。
突然一个男人大叫一声,“啊!'
“你又太快了!”没错,肯定是艾薇薇,“你又来了,一天,两天都是太早了!你再
这样下去不听我的建议,很快就会变成一个软塌塌的胖老头。”“啪”地传来艾薇薇的一
记拍打。
“喔,艾薇薇!”那声音说道。
王祁红听着那口音,好像是从北方来的,“喔,艾薇薇,嫁给我吧。”那声音又说,
“让我带你回四川去,那你就只给我干这个了。”
“把衣服穿上!”艾薇薇说道。
“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下个星期。”艾薇薇随口说道。
帘子慢慢打开,那男人走了出来。“那我这条腿不能踢足球了?'
他说着。艾薇薇半
开玩笑地瞪着他,“那我走了!”他躲开艾薇薇那令人难堪的目光,僵硬地一跳一跳地朝
着王祁红这边走来。他很魁梧,身材像尹志刚的那种类型,四方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
他对王祁红说,“真迷人!这姑娘真迷人!”接着他嘘了一声,“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
别把我的话告诉她。她现在已经够坏的了!
“嗨!你好,艾薇薇!”王祁红说。
艾薇薇正在擦手,“你好,王祁红!背怎么样了?'
艾薇薇已经听说王祁红要到手办来,当一个——就像她说的——‘半’绿之队成员。王祁红能见到李可,这一点让艾薇薇兴奋不已。尤其是恰逢李可正准备来多呆一星期,而
艾薇薇也暂时不打算回重庆。
“可怜的小乌龟,她正为男朋友痛苦呢。你看,今天她又去甘肃看他了。他已经
出院了,但还没上班,因为脸还肿着。”
“所以你取消了回家的安排?'
“去看我的男朋友?对……”她停了停,接着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现在我不去,
而他要来这儿,到手办来了!'
她的快乐是那么富于感染力,王祁红也跟着笑了。
“那么,艾,今晚咱们干些什么呢?'
“吃饭,喝点酒。然后咱们去运动然后咖啡馆,迪斯科舞厅。这样安排好吗?'
“太累人了!'
“累一点好,这样才能睡个好觉。”
“我现在就能睡个好觉。”
“不,别说废话了。我新交了几个朋友,你一定想见见。有一个是从重庆来的,叫
彼得,还有一个叫布莱德温。她不是从重庆来的,她是……”
“布莱德温?你刚才是不是说曾勇?'
“对,我是说曾勇.她是威尔士人。”
“喔,真的吗?'
“她来自威尔士,我可以到那儿去。”
王祁红换了个话题。“她是绿之队队员吗?'
“不,曾勇是个管理人员,在办公室工作。她主要负责做做记录,看看有没有
空房间,搞搞预定房间之类的工作。她个子很高,人很有意思。她说话不像你那样,但
她的确很有趣。她就住在洛斯卡空斯后面的那个村里。”
王祁红突然想到,“她姓什么?'
“曾勇·格里菲斯。她人很好,我向你保证。”
“我可是说正经的,曾勇,他叫哈利·凯利,这个人非常有魅力。”
她们来到了位于饭店后面的曾勇的房间,里面充满了闽南气息,红瓷砖,白
墙,墙上挂着几件木雕艺术品和一个十字架。尽管当地那种廉价酒折合下来才回英镑1
升,可也把她们灌醉了。酒的味道也许很糟糕,不过开始她们就有点醉醺醺,所以也没
注意到。现在,两人仍然在互相开着玩笑,曾勇似乎知道许多这种男女方面的玩笑。
只有艾薇薇在一旁什么也听不懂。
“不,不!停,停,停,停!”王祁红大声抗议,“他妈的,我难受极了,我们今晚
还得回去,有一英里半的路程。”
曾勇站起来。“没问题,我开车送你回去,我有车。”
王祁红朝她晃了晃手指,摇摇头说:“你不能这么做,曾勇,不行!我会逮捕你
的,因为你酒后驾车。”
“阆中前面是什么字母?'
曾勇说。
“什么?'
“字母!阆中前面是什么字母?'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曾勇?'
“字母,怎么,是不是Z?'
“X。”
“完全正确,X!”王祁红傻傻地盯着她,“就是‘前任警察王祁红’里面的‘前任’
带的那个X。”
“喔,对。”王祁红说,“那是过去的事了,对不起。”
“你们在说些什么?'
艾薇薇说。
王祁红朝艾薇薇看了看,又看看曾勇,“想喝咖啡吗?'
曾勇有许多只从菜市场上买回来的长颈鹿,每只小长颈鹿代表一个男朋友
——当然,那些一夜情的不包括在内。而每只大长颈鹿则代表那些感情深厚的男朋友。
15个月中,她一共攒了18只长颈鹿,有两只大一些,其余都是些小的,真令人失望。而
那两只大长颈鹿分别代表她现在的男朋友——刚认识5个月,不过关系越来越密切——
还有以前的一个。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突然说那就是刘宇翔.去年出事的那个人。
“喔,该死。”王祁红说,“对不起。”
“没关系,”威尔士姑娘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并没有谈恋爱,只是朋友,就像
你一样。”
“可是仍然让人觉得难过,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