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祁红回敬一句。
李明坐在了一张白色桌子旁的白色椅子上。他看上去很瘦小,但很严肃,好像
在克制自己不发火。“好,首先,告诉你,王祁红,阿布有日光浴的习惯。”他
好像在特意提醒自己叫她“王红’而不是“王祁红”。
“有什么证据?'
“想去看看吗?'
两人走出房间,锁上门。李明朝商店走去,王祁红则假装从边路插过来。穿着一
身休闲的度假装,李明好像走路的姿势都与平时不一样,再也听不到那种咋塔咋塔
地伴随着思考的急促的脚步声了。这会儿,踢拖着脚步悠闲地踱着步,不过他仍然在思
考。
“我们马上就到那儿了,王祁红。你对我说谎。”
王祁红早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对。”她说。
“你诬陷我,差点坏了我的名声。”
“不,长官。”
“那你说是什么?'
“你是不是在说马俊那件事?'
“对。”
“我只是听说他被人袭击。那是另一件与马俊有关的事,我刚才说过。”
他们来到了一座奶黄色的塔前。
“上去。”李明说。王祁红正要从他身边走过,他拦住了她。
“你并不是刚才说的,王祁红。你撒谎。你说是迪斯科舞厅,你知道我肯定会认为是
这儿的迪斯科舞厅。”
“可我当时并没有说是哪儿的舞厅,王杰。”
“谎话,王祁红。你骗我。咱们俩从不互相欺骗,以前也从来没有过。”
她盯着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人刚刚发现自己的恋人欺骗了他,因爱而受
伤,由爱变为恨。下面说什么……
“对不起,王杰,我一时糊涂。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回到这儿来,因为我觉得这里一
定有什么事。当初我说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对别人来说不会,王祁红。”
“对不起,王杰,我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
他开玩笑地举起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以后不需这样了,警探王祁红。”
“我不会了。”王祁红说。
“很好!”他说。
他们沿着盘旋的楼梯向上走,探长跟在王祁红的后面。这塔的内部让她想起在海南岛
时爬灯塔的情景。李明喘着粗气,正好和王祁红的呼吸一应一合。到了顶层,她停了
下来。
“接着走。”李明说。
“朝哪儿?'
“你左边还有楼梯。”
王祁红发现左边还有楼梯绕着一根浅黄褐色的柱子盘旋而上。她沿着楼梯而上。终于,
他们来到一扇门前,木头已经快朽了,破破烂烂的,一块厚厚的像布一样的东西从门缝
里伸出来。
“王杰?'
“使劲拉。”
王祁红拉了一下,但门纹丝不动。她用力拉了拉,门这才动了。门缝里夹着的那块东
西原来是用来使门能关紧的,现在掉到地上。外面就是房顶,亮得刺眼。
“出去看看。”李明说。
房顶上有几根天线,晾衣绳,还有几根管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现代社会的物品。
王祁红觉得就像个土砖盖成的峡谷中的印第安人村庄,只有几面厚厚的土墙。
“这儿真安静。”
“我首先想到的是,当你想一个人独处或与某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到这儿
来。”王杰说。
“有锁啊,长官。”
“我已经问过了,这种事经常发生。有人想到这儿来日光浴,就把锁撬开,维修人
员时常来修锁,但没什么意义。”
王祁红还在为刚才叫王杰“长官”而自责。“那儿到底……”
“阿布就躺在这儿,”李明边说边跨过一面矮墙。接着他又轻快地跳到外墙
上,还夸张地伸了伸懒腰。王祁红的心“咯噔”一下抽紧了,不由地为他担心起来。
见鬼,她不会是爱上这家伙了吧!李明转过头说,“他就躺在这个地方,像这
样!”王祁红估算了一下,从门口一拐弯再走入至10英尺的距离,也就是3步,就到了麦
金尼斯的位置,然后轻轻一跳再一推。王杰仰面躺着,边晒太阳边说着:“阿布有可
能是被人推下去的,但也不排除自己掉下去的可能性。”他朝外探了探身,向下看看。
王祁红在一旁差点就抬起手来。
“是很容易谋杀的。”
王祁红很吃惊,“谋杀?小马儿死了吗?'
“没有,姑娘,我只是比喻一下。死不死有什么区别吗?'
“大约10年吧。”
“你看,我们是根据结果来惩罚罪犯的,而不是他的动机。想杀死某人并且做成了,
就是谋杀,终身监禁。而想杀死某人未遂就是谋杀未遂,少的话可能只判三四年。为什
么,因为你不称职吗?'
王祁红想起了她以前的心理学讲座讲到的责任归属问题。“我从没想到这点,王杰,
不过你肯定是对的。”她脸上仍带着微笑,可心里却在想,请你从那墙上下来好吗?
李明笑了笑,那种古怪的笑容却是王祁红无法看懂的。“啊!妈的!”他说着,
就把两条腿在空中晃动起来。那一刹那,王祁红一阵恐惧,几乎失去理智,觉得头晕目眩
的。天哪,他是不是要跳下去?她不由地喊出他的名字。
“别担心。”王杰似乎在与另外一个人说话似的。他又向下看看,但马上也觉得一
阵眼花缭乱。
“你是不是打算跳下去,还是想怎么样?'
王祁红说。
李明回过头来看看王祁红,微微笑了笑,“真有意思,王祁红。”
“我尽力了。”她说道。然后她坐下来,张开双腿让太阳完全地照在身上,这才觉
得稍微轻松一些。突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张志强的样子,于是不由地感到浑身一股性欲
的冲动。
太阳烘烤着地面,舒服极了。王祁红想晒晒这太阳,即使得了皮肤癌也值得。终于,
王杰收回双腿转过身来。王祁红站起来走到边上朝下看,她很震惊地发现房顶的这个世界
与下面的那个世界竟是如此地格格不入。站在上面望去,球场,东湖,马路,王祁红深深
地被这景色吸引了。
正当王祁红沉醉在这迷人的景色中时,李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他似乎又生
气了,大声地说:“这回你的表现可不好,王祁红。”
“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我不是指刚才那件事,我是说你的那个马库斯·哈里斯,那个长长的记录。”
王祁红赶到吃惊,“我核查了所有可能的名字。”
“马可这个名字没错,但姓应该是哈里森。”
哈里森?该死!她努力地回忆着和艾薇薇的那次电话交谈。当时正好那起商店行窃案
发生的时候,李明……
“马可·罗伯特·哈里森。他在四川的最后一个住址是我的管区。过去他住在克罗
利。他犯过点事儿,但是如果有个好律师的话,那项罪名就能以正当防卫而洗刷掉。他
可能参与过贿赂法官以争取免于起诉。不过他的档案上却说怀疑他有可能参与贩毒。”
“喔,他妈的!'
“我们怀疑他偶尔贩卖脱氧麻黄碱,可是等我们想再监视一段时间看他是否还有别
的毒品时,他却突然决定搬到雅安。”
“别的毒品?'
“兴奋剂之类的,主要是类固醇。缉毒组得到消息说他能弄到一种尿检无法发现的
兴奋剂。他们怀疑他可能就在各个俱乐部兜售。可是还没等到搜集到证据,他就飞走
了。”
“也许没有证据。”王祁红说。
“有一天早晨他突然就搬了家,坐飞机来到这里,接着在手办找了一份工作做。”
王祁红抬起头正想说话,不想被李明抢先,“没错,我查过了,与值班记录是吻合
的。”
“那他就不是临时逃跑,王杰。”
“为什么?'
“他是坐飞机来的。一般我们是无法在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还能买到座位的,除
非有人退票;第二,如果他到这儿来工作,那么他一定事先计划过,并且也应该与克里
斯蒂安·李谈过工作职位的问题。”
“你是说他没什么可疑之处?'
“我也不知道,王杰。我只是想跟你打个赌,我觉得他来这儿并不是临时做的一个
草率的决定。”
“我会赢吗?'
李明说。
“不会!”王祁红说。
“好吧,赌一瓶酒。”
“一瓶对一公升。”王祁红立刻拿定了主意。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赢了,你得把我赢得的酒全喝了。”
“你真是个狠毒的女人,王祁红。”
“从你那儿学来的。”她回敬了一句
王祁红当教练的头一天并不怎么累,她去泳池酒吧见曾勇时,心里感到轻松而踏
实。太阳仍是暖洋洋的,但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从海上刮来了阵阵微风,天气可以说
是好极了。王祁红深吸了一口气,她暗想,这一切我还能对付。
她到那儿时露天酒吧几乎已经没人了,只有一男一女坐在角落里商量着什么。那男
人看起来说得十分起劲,而女人则似乎心不在焉、另有所思。王祁红要了一大杯“舒适南
方”加可乐,又加了很多水,然后坐下来等曾勇。
按照李明的说法,法律上的事情总是含含混混的。因此他把马可·哈里森作为
疑犯来调查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李明可能很快会有违礼
数。
“王祁红,我就希望碰上那家伙,戴上手套跟他好好聊聊,看看他愿不愿意告诉我是
谁接了他一顿。”
他想让王祁红试着去解决这事吗?
“啊,为什么不呢?这样你才能做些有用的事,而不只是跑到这儿来晒晒皮肤,训
练那些长跑爱好者。”
“你什么都不懂,王杰。”
“是啊,”他说,“我可能是不懂,可是我能猜得很准啊!'
“今晚我会和小乌龟谈。”王祁红说。
他们一起下到一层,王祁红左拐后向东湖走去,李明则踩着泥浆向右拐到体育中
心去了。王祁红觉得没人看到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当手办的长跑教练。她蹒跚着走到跑道边去见见大家。跑道上共有8
个人。一个是长脸灰须的四川人,他给人的感觉像是第一圈就累得要跪倒在地似的。此
外还有三个胖胖的苏州女人、一对不太相配的重庆夫妇以及两个四川孩子。他们更应该
去上学,而不是在这大太阳下面跑步。
她当时只不过在那儿装装样子。那些人都在沿着跑道慢慢地跑着、甚至走着,由于
跑得过于卖力,因此他们个个样子都很难看。队伍中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但为了保持他
们的兴趣,王祁红也没有让他们停下来。她像个花样游泳选手那样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
同时用四川话俚语和他们聊天。王祁红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她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去阿里
希夫时,她对曼联球迷说的关于同性恋奥运会的傻话。
她几乎要喊出“你他妈的活该,王祁红”来了,但是她听到自己喊出来的,还是
“好!很好!放松双肩!注意两臂!'
那些人汗流泱背、两腮通红地走了。她一时疏忽,忘记了去鼓励鼓励他们。明天早
上他们就要去参加3000米跑比赛了,而王祁红的课则是在下午。她一直努力想让自己思考
谁是坏人这个问题,但是现实总好像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支配着她的头脑。她觉得自
己好像得了一种词语腹泻,只是不停地发出一些细胞似的词语,“好!”“不错!'
“就这样!”“往前挪挪!”好像这些词论磅卖似的。
这吕个人都走了(甚至不是慢跑)以后,她自己的思维才开始恢复了。但是她觉得
自己头脑中堆着一堆废话,她自己的目标却一下子无影无踪了。她要为李明做什么
来着?她要怎么做?她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了换换脑子,王祁红绕着跑道狂奔了一
圈,她跑得背部发紧,最后50米有种要呕吐出来的感觉。最终她累得蹲在地上,马上就
要吐出来了,这时她终于想起来了。“弗兰内尔·小乌龟和这个叫马可的小伙子深夜外出。
然后偶遇李明,让两个男的碰到一起,看看会怎么样。”她想到马可,不知道他的
肿块下去没有。
曾勇是7点差5分到的。她拎着一个条纹沙滩包,有些慌乱,看起来像是犯了罪
似的。她一张口就一股威尔士腔调。
“嘿,真该死,王祁红,刚才的半小时简直糟透了!有一个人非要进来,可是我才不
愿意呢!'
“你有点紧张。”王祁红面无表情地说。
“紧张!”曾勇一下子喊了起来。接着她又压低声音凑近王祁红说道:“紧张!
王祁红,要是让马燕进来,他会抽了我的筋的。”
“我给你要杯喝的。”王祁红说。
“不用,我自己去吧。我这会儿还坐不下来呢,我心脏跳得厉害。”
“材料呢?'
“在包里。”曾勇说着话就转身要走。但她又转回来问道:“你不会要在这儿
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