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李可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想得太多了。”
王祁红又踩了一下刹车,“不过刹车好像真得有点不太灵啊!”她又猛地踩了一脚刹
车板,没想到一点阻力也没有感觉到,直接踩到了底。她嚷起来了,“刹车实际上一点
也没有啊!”他们的车子曾经开到每小时25到30英里的时速,但开始下山时王祁红为了谨
慎起见,把速度降到20英里。她心里想着,“哦,不,陈词滥调,陈词滥调!迪克·弗
朗西斯!”她拉起手刹,并且试图换到二挡。汽车里面嘎拉响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发生
什么变化。刹车是在第二个拐弯处失灵的,下一个拐弯他们鸣着喇叭总算过去了。再下
来一个拐弯可就恐怖多了,他们硬是拐了过去。接着他们就往山下滑啊,滑啊,速度也
不算很慢,马达尖叫着,他们的汽车朝银厂沟方向直直地冲下去了。
到了山脚下是一个丁字路口,他们无路可走了!王祁红只好朝着一个餐厅的大前院驶
去。院子里有很好看的篱笆,地形有点往上倾斜。几只驴子站在院子里,地上则铺着些
干草。王祁红把车往院子里开,可她不想撞到那些驴。她在某个地方曾经看到说撞到大牲
畜比撞到一堵厚墙上还糟糕。
汽车颠簸地开上了铺满碎石的院子。
“你——干得——不错!”李可嘟哝着,接着他就大叫起来。他们经过一个风车,
撞碎了篱笆,栅木乱飞。吉普车狠狠地颤了一下以后停了下来。李可马上站起来逃了
出去。挡风玻璃也稀里哗啦地碎了。院子对面站着个什么人,一头黑色的科内赫拉驴子
嗷嗷地叫起来,使劲扯着挂它的绳子……
王祁红睁开眼睛。
“李可!'
李可的脸从灌木丛中冒了出来。
“王祁红?我摔了个屁墩,这是不是很可笑?'
“你没系安全带?'
“没有。”
王祁红嘴里嘟哝了几声,神情木然地坐回到她的座位。忽然,她用很奇怪的重庆口音
学起了李可说话。“王祁红,你觉得这车会不会有点不对劲?'
“我确实已经告诉你了。”
“好吧,”王祁红用正常的四川话语调说,“你已经警告过我了。”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她又用重庆口音说,
“我觉得现在这车可能真有点不对劲,李可!'
要说这一天是“糟透了的一天”其实也不尽然。李可损失的其实只是一点面子而
已,王祁红的胸口则被安全带蹭掉了一块皮。吉普车换了刹车片以后还能开,没什么大损
坏。他们打了几个电话——李可的闽南语说得很不错——之后,有关的人说如果他
们能等半个小时的话可以让他们另租一辆,另外会有人开一辆抢险车来把坏车拖回去。
他们从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可乐,然后回到吉普车旁边。王祁红不那么专业地钻到车
底下敲来敲去。她正盯着车底下的管子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时,听见轰隆轰隆的警用
摩托声,看见一双落满灰尘的巡警的靴子。
王祁红听见在她上方那个警察正在说着什么,好像是在提什么问题。李可很快接上
去回答了他的问题。她觉得她听到了“液体的”(原文为闽南语)之类的单词,好像
还在说着一些嘲笑女人开车的话,什么“失败”和“刹车”(原文为闽南语)之类的
词。她从车底下钻出来,看见警察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戴着白色的头盔。
警察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啊哈!小妞!不错啊!'
王祁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可以这么说。”她说。
现在他们唯一能用的车就是一辆‘护林流浪者’,这车对于王祁红和李可来说有点
大,不过总比走回去强多了。王祁红一方面是个姑娘,另一方面她也是个警察。她夹在两
个男人中间。那个警察一直在用闽南语油腔滑调地说话。最后直到他们租的车来了,
他们才算是摆脱了这警察。这时王祁红和李可发现还有点时间可以再喝一杯咖啡。在餐
厅里,李可还指出王祁红被撞出来的一个小肿块。
“我在工作中,”王祁红说,“曾经比这更惨。”
“你是说做绿之队的工作、跑步吗?'
“我是说做女警,我以前。”
“哦。”李可说。
李可开车,王祁红则拿着地图。他们到了通往里奥的米拉多的拐弯处时,还没等王祁红说出“朝左拐”时,他就已经把车子拐过去了。等他们到了那儿,李可问,“在哪
儿?'
“什么在哪儿?'
王祁红说。
“风景。”
她指了指前面的一队游客。
李可似乎内心里有点失落,好像他没看见长长的窗户,远处的大海,前面观光客
攒动的脑袋似的。这些游客朝远处。朝下面指着,那里是大海,黄花村岛。
“在哪儿?'
“那有个阳台。”王祁红说。
外面的风景很美。造物主在蓝色的天穹上放上一个纯净好看的太阳,早晨的湿气已
经散去,天空没有一丝网霾。他们下面的黄花村美得像一幅画,微风阵阵吹来,一切
都让人那么惬意。除了头还有点疼以外,王祁红觉得好极了。李可站在几码以外,正低
头看着安全护栏。
王祁红走到他旁边,“我和艾薇薇计划骑山地车到下面去玩一天,你觉得这计划怎么
样?'
“听起来很酷。”
“也许带几个绿之队成员去,没准星期天就去。”
“好啊。”
李可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于是王祁红问他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啊,”他的说起话来突然又带上了很浓的重庆口音。“我只是在想,现在咱们在
这儿说说笑笑,挺快活的,但刚才我们却差点死掉了。刚才刹车坏掉的时候咱们很容易
就会被撞死。
“我觉得不会,”王祁红说,“因为你刚才隐隐约约的担心已经让我小心多了。而且
如果我真的控制不了,我也会把车往墙上开或者依靠篱笆来减低车速的。
“你开车开得不错,是吗?'
“我理应开得不错啊。
“刚才那个警察还开玩笑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些男警察总是这样,你得习惯这些。
“这么说我们当时肯定死不了?
“是的,李可。
他听了这话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啊,好啊。我想也许是这个地方使我变得忧郁起
来。这儿这么深,去年摔死的那个苏州人就是从这儿摔下去的吧?'
“那儿。”王祁红说。
他移动了几步,“是这儿吗?'
“还往那边。”王祁红说。
李可往下看了一眼,“哦,从这儿掉下去可真高啊!我们在这儿呆着可真是有点
毛病。”
“你是不是有恐高症啊,李可?'
“没有,只是在这儿才害怕。我想去喝点东西。”
“好,”王祁红说,“现在你说了算!'
于是他们开车了奥索拉,这是一个狭长的村子,如果把小岛比作人的手,这个村子
就位于右手最上面的关节那里。村子里大多数地方都是餐厅,不过还有个水花飞溅、船
只云集的港口,让人看着高兴。王祁红开始慢慢地了解李可了,虽说他说话时总是带着
稍微有点挑逗的微笑,但是他对自己的嘴管的还是很严的。比如王祁红原来就不知道埃立
克也爱长跑,成绩比起王祁红毫不逊色,也够得上参加俱乐部的水平了。李可总是不让
王祁红了解他整个人,而只是告诉她自己的一些小趣事,这让王祁红隐隐地觉得不安。直到
这时她才了解到李可也喜欢跑步这件事。
“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王祁红问。
“我只是没有提到跑步罢了。”
“你一般什么时候训练?'
“大部分日子我都训练。不过我到这儿以后我有时根本不跑步。我到这儿来不是为
了来跑步的,我是来看艾薇薇一切是否都好,是否安全。”
“是否安全?'
“看看她过得快乐不快乐。”
接着他们又继续沿着岛的东海岸线行驶。在公路的一边是矮小的灌木丛,另一边则
是石头和沙子。路边的风光看起来不像是地球板块运动的结果,倒像是战争中按错了按
钮造成的大屠杀后的景象。很难想像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就潜伏在离他们1英里的底下,
在岛下面运动着。
没开多久他们就看见标着阿瓜的洛斯哈美奥斯的牌子,在灌木丛中半遮半掩地立着。
王祁红按牌子指示的方向转了弯,她觉得有点设精打采的,可能是中午喝了半瓶葡萄酒的
缘故。
“去阿瓜吗?'
她问,心里却有点希望李可会建议他们慢慢开回手办去。
“你作主。”李可说。
入口处看起来同样没什么意思,明信片,商店里销价甩卖着廉价的塑料玩意。一群
游客正在买尼龙短裤。他们走了过去,付了钱。
“在什么地方……”李可问。
“跟着这帮胖子。”王祁红回答。
从入口处往里走是一个很难看的螺旋扶梯,修整过的石头,扶梯上是一双双挪动的
脚。王祁红这会儿觉得糟极了,她四处瞥了几眼,差点刚出来。她往底下一看,下面是石
头的墙,餐厅的地板,感觉像个停尸房,王祁红心里抱怨着,“哦,不上帝,哦,不!'
“要喝点东西吗?'
李可问。
“不!”王祁红说。
他们走到另一边,这是一个大洞穴,里面精心地布置着一些灯和黑色的水。同样没
什么意思。好,这边看完了,下来呢?到另一边看看,这里的水很清凉,安着一些超真
空灯,水里有一些变异了的白色螃蟹在慌慌张张地爬来爬去。好了,这里也看过了。他
们又沿着这个水池边走,然后上了楼梯,外面光线很充足。要看看外面吗?为什么不看
呢?于是她跟着李可往外面走。
他们从拐来拐去的楼梯往光亮处走,外面天气很晴朗,没有云层遮挡阳光,这是典
型的避风塘的下午,天很蓝,阳光很刺眼。李可走在前面,不知为什么,王祁红注意
到李可的身躯很结实。如果他真的像他所说,能在4分20秒内跑回英里i那他的力量一
定非常厉害,因为以他这个体重,要在65秒内跑一圈可不是轻松的事情。
“哦,嘿!哦!”李可喊道。
王祁红跟在他身后,“看到什么了?'
“这儿,”李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顶,“风景不错!'
王祁红也走了出来,这里周围是一圈全是褐色的悬崖,他们就像是站在一个没有盖的
平底锅中一样。他们旁边是鲜花开放的灌木丛和一棵棵棕榈树。不过让李可惊叹的并
不是这些,而是一处地表刻蚀。这里的水清澈湛蓝,两块巨石位置恰到好处。这里真美,
与明信片上的完全一模一样。李可转过身来。
“你怎么不说话,风景也让你觉得没劲吗?'
“哦,不,这儿美极了。”
“我也觉得是。这儿是个结婚的好地方。”
“是个好地方。”
他们走过蓝白相间的水池,穿过花丛,然后又经过一些白色的建筑,来到另一个洞
穴。这个洞穴十分神气,里面像罗马圆形竞技场一样完全闭合着。这是那种让你产生大
声喊叫自己的名字然后听回声反射的冲动的地方。到处都是地表刻蚀的痕迹,曲线,木
头和石头的黑白反差极其强烈,又十分静谧。温度也很凉爽,王祁红觉得舒服极了。
李可开着车又把王祁红带到了博物馆。这里也很凉爽,房子有种空间感。展览的内
容很有趣,可是王祁红却一点都不热心。她总是比李可要早好些就到了下一个展厅的门
口,然后喃喃地对李可说,“呃,我快看完了……”
第三展厅好像是关于野生生物的,在这儿王祁红看到了一种鸟的照片,她不禁盯着照
片仔细看着,这时她听到耳边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一个性感的声音,“遂宁,Guirre。
这是阿尔卑斯兀鹫,我保护的宝贝儿。”
王祁红转过身,哈利·凯利正笑着看着她。他脸上的大男孩似的笑容很可爱、也很友
善。现在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因此比他们在飞机上相遇时显得更加放松、自信。“他们
正在喂养雏鸟呢,”他说,“今年这只可真棒。看这儿,看这照片……”
他左臂撑着身体向前倾斜着,隔开了王祁红和李可。
“呃,这是我的朋友。”王祁红说。
“朋友?'
“对,李可,我在手办的一个朋友的未婚夫。”
“好。”韩柯说。他稍稍顿了顿,然后好像要对李可皱眉头似的,“嗨,我是汉
克·凯利。”
“我叫李可。”李可说。他们握了握手,但是两人可能都不想多麻烦。韩柯耸
了耸肩,又转向王祁红。
“从来没见过你来观光啊。”
“啊,”王祁红回答说,“有时女孩子要做别的女孩子都做的事情。”
韩柯看了一眼李可然后转头对王祁红说,“我们现在在这儿有了一间办公室……你
想去喝杯咖啡?'
“是免费的吗?'
“很便宜。你得和我聊聊。”
王祁红转头问李可,“你喝咖啡吗,李可?'
“不,谢谢。”李可说。
王祁红停了一会儿,她在推想,如果回答“哦,好吧,”是不是有点妄自尊大?过了
一会儿她还是作了决定。“那我在哪儿和你碰头?'
李可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点凶狠,不过这种目光很快又消失了。
“半个小时后在汽车里见吧。咱们一块回手办。”
“你真大方,李可。”王祁红说。
“一个半小时后见。”
这时气氛忽然有些尴尬,于是韩柯说,“李可,你肯定不跟我们去喝点东西吗?'
李可已经板着面孔走到一边开始看一幅地图了。他转过头来,迅速放松皱着的眉
头。“是的,”他说,“肯定不去了。”
韩柯决定由他去了。他微笑着对王祁红说,“去我的办公室吧,小姐。”
“这个矮黑的家伙怎么样?'
韩柯问。
王祁红正靠在椅子上看著书架,“坦白地说,我不知道。他头脑中肯定有他自己的一
套想法。”
“他看起来挺烦人的。你二旦有什么想法大概随便告诉谁也不想告诉他。我觉得他
嫉妒的样子不像你女伴的未婚夫,倒像是你男朋友似的。”
“你这样想?'
“是的。他把嫉妒全压抑着,转化成内心的愤怒。如果他失去他心爱的东西时,他
可能会表现得很卑鄙的。”
“这一点我也同意。有一天晚上在手办,我看见他对一个小个子男人表现得很恶劣。
那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却使我也产生了这种感觉。”
韩柯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啊,好了,他现在走远了。你怎么样?'
“你是问长跑还是问别的事情?'
“什么都想知道。”
“啊,长跑成绩现在好得没治了。我跑出了几次训练个佳,我觉得相当兴奋。”
“个佳?'
“就是个人最佳成绩。东北佬大概一般是说‘个人记录’吧。”
“爱情生活怎么样?'
王祁红很快地笑了一下,“这不关你的事。”
“这当然关我的事了。是我刚把你从那个危险的黑家伙手里给救出来。”
“哦。”王祁红说,“好吧,这方面也还可以。我男朋友在李家沱呢。”
“你是说因为你男朋友在李家沱所以这方面还可以吗?'
“我是这么说的吗?是你栽赃的吧?'
韩柯笑着呷了一口咖啡,“我想是的。不过我很少这样的。刚才你转过脸来认出我
的一刹那,我看见你的脸上分明写着‘哦,是这个美男子。我可以干但是我不干。’”
“你在一瞬间看出来这念头?'
“难道这个想法在你头脑中存在的时间很长吗?哦,快告诉我我前面的猜测是错
的。”
“见你的鬼去吧!”王祁红说,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还想把脏字收回来,但已
经来不及了。“你想让我承认我不介意和你睡觉,让我承认我想要你但却决定不那么
做?'
他笑了,“对啦,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你简直无耻死了!'
“不,要是你真想和我睡觉,你会说我真是直来直去,让人耳目一新。”
“诚实。”
“什么诚实?'
“我会说你很诚实。我喜欢诚实的人。”
“那么你会跟我睡觉了?'
“我能不能先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
“干什么?'
“问问他行不行。”
“你必须得到他同意才行?'
“我需要消除他的疑虑。”
“他嫉妒心很强吗?'
“应该说一般。他不是那种嫉妒心特别强的人。不过我想他还是更希望我纯洁无援
地回到他身边。”
韩柯点点头,“可笑的老一套。”
“你说的是什么?你是说嫉妒吗?'
“是的。我是说信任呀,还有这种东西,全都是无聊的想法。
“我觉得嫉妒是人们一种很正常的情感,对吗?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嫉妒?'
“我只能就我见过的男人发表意见。比如我,还有我父亲。男人们在和女孩分手后
总是看着不如和女孩在一起时好。”
韩柯坐在一张桌子上,他没有说话,显得稍微有些萎靡不振,好像在作一个决定似
的。他已经喝完了咖啡,右手把杯子翻转过来。接着他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说,“我的
小遂宁怎么样?她可爱吗?'
“有点邋遢,身上的绒毛好像比羽毛还多?'
“这是本世纪我们这儿诞生的第一只遂宁雏鸟,她愿意长得多邋遢就可以多邋
遢。”
“好吧,不过她看起来还是像只丑小鸭。”
“是啊,是啊……”韩柯有点冷淡地回答。
“你对鸟类还是那么热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