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时,外面的雪花漫天飞舞,有棉絮一般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整个小村庄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砌的世界。
张翠菊出门看看天,回到屋里,对姐妹们说:“这雪越下越大,大家冷不冷?要是冷,我去拽点棉柴烤一烤!”
张秀美说:“烤烤也不错,你一说,我才感到有点冷了,别心疼你家那点棉柴,快去拽!”
张翠菊忙着出门去拽棉柴。
王秀红看着门外的大雪,听张翠菊她们东拉西扯地闲聊,也不插话。
她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农村姑娘,虽然不识字,但家里地里样样都是把好手,李汉魁当初就是相中了秀红的这一点。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对上过学的人,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他认为上几年学,还是要回家种地的,在学校反而学会使奸耍滑了,结果学没上好,地也不会种,不如不上学,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即省钱,又养成勤劳的好习惯。李崇高就是在他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辍学的,因此,他比较满意这一桩婚事。王秀红对李崇高及其家庭还是相当满意的,只是这几年她感到李崇高离她越来越远,她隐隐觉得李崇高对刘晓梅比对自己更加热情,在地里干活时,崇高只要和刘晓梅在一起,话就特别多,仿佛是在有意表现自己,活干的也特别好,特别快,有时还主动帮刘晓梅干活。自己和他在一起干活时,绝对不是这样,李崇高一晌甚至不说一句话,这不能不让人怀疑,难道李家对这一桩婚事反悔了。但除了李崇高以外,李家的人对她的态度没有多大变化,使她稍微安了一下心。如果刘晓梅真的能够嫁给张永福的儿子,对她来说,可真是喜从天降,她不会再为此提心吊胆。李崇高打张永福的事情她也听说过,但她认为打得好,李崇高不愧为男子汉,这样的人靠得住。秀红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笑了一声。
“秀红傻笑什么呐?别扎着手喽!”王秀红正在胡思乱想,旁边的一个姑娘提醒她。
“想李崇高呗,她还能想谁?”张秀美说。
“要是想,就早早把事办了,天天守着他,就不想啦。”一个嫂子说。
王秀红起身要打两个嫂子,全屋的姑娘、媳妇都哈哈大笑起来,李崇孝的三间堂屋里传出了欢乐的笑声。
张翠菊抱来了棉柴和麦秸,张秀美马上点着了火,浓浓的烟雾充满了三间堂屋。
一个姑娘喊道:“秀红,快把门关上!你没听人家说嘛,烤火不关门,单烟里面的人!”
李崇高的母亲想给李崇高做一双鞋,恰巧没找到鞋样,就到儿子家来找李崇孝的,他哥俩的脚大小差不多,谁知,她刚一走进外门,就听到屋里传出来的欢乐笑声。
“好热闹啊,谁又在说笑话啦?”
“大婶子来了!快进来烤火!”屋里的人一听是崇高母亲来了,都连忙站起身来,向崇高的母亲问候。
“我们开玩笑呐!”满屋里的人都笑着说。
“开啥玩笑呐,这么热闹!说出来也让俺听听!”
“没啥,大家都在和秀红说笑话。”
“小红也在这里啊,你娘还好吗?”她一看见王秀红,就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还好,大娘!”秀红小声说,她有点羞涩。
“还叫大娘,快改口吧!”张秀美说。
崇高母亲没搭张秀美的茬,不好意思地说:“你看,都在一个村住着,却轻易见不着面,赶明儿我过去看看,我们老姐妹说说话。”
“就是!一个住在村前,一个住在村后,轻易见不了一次面。”
大家附和着,仿佛在宽崇高母亲的心。
“崇孝家的,你把崇孝的鞋样给我用一下,我想给崇高做一双鞋,可咋也找不到鞋样,崇高和崇孝的脚大小差不多,就用崇孝的,看看中不中。”崇高的母亲对儿媳张翠菊说。
张翠菊去找鞋样,李崇高的母亲坐下来和姑娘、媳妇们说话。
“大婶子,以后给崇高做鞋就不用你啦,有人给他做。”
崇高的母亲还没有明白过来:“谁给她做?要是真有,那就好啦,我也省心啦。”
“有,快啦!”说话的媳妇用手偷偷地指指王秀红。
“啊,啊——”崇高的母亲立刻明白了,于是开心地笑起来。
大家也都笑起来,只有秀红没有笑,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衣领和围巾里。
李崇高的母亲从儿媳妇手里接过鞋样,起身拉开门说:“不打搅你们啦,你们继续说话吧,我走啦!”
“娘,小心路滑!”张翠菊招呼一声。
“没事,没事!”母亲说着,走出了屋门。
张秀美对秀红呶呶嘴,王秀红心神领会,连忙站起身说:“大娘,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你们说话吧。”说完,踏着积雪走远了。
中午时分,李崇孝和李建浑身落满了雪花,从学校回来。大家一看学生已经放学了,还要给孩子们做午饭,不敢再耽误了,姑娘媳妇们才各自回家。
李崇高来到赵德福家,让赵德福去喊“三老歪”,虽然这两个人在村里是两大怪,一个是驴脾气,一个是小心眼儿,但他们和李崇高的关系却处得相当不错,这两个怪人,在李崇高面前,从来没有耍过驴脾气和小心眼儿。
赵德福在街上和生产队的牛屋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李照怀,就又转回到他家里来,听他的母亲说,李照怀让刘晓远喊去,到刘现成家喝酒去了。
赵德福听说有酒场,心里乐开了花,连忙问李崇高:“崇高,队长家有酒场,你去不去?”
李崇高满心想去,也不能去,因为八月十五的那件事,他对刘现成仍然耿耿于怀,现在去,有些抹不开脸面,好像巴结刘现成似的。于是,态度很坚决地说:“不去!你不想想,我好意思去吗?”
赵德福劝李崇高说:“那有啥?你倒认真起来,你不去我去!见酒不喝等于见钱不拾,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喝酒的茬,我说啥也不能错过,队长家的酒不喝白不喝,你不去,可别后悔啊!晓梅可在家啊,你不想见见她?”
这种该占不占的便宜,赵德福是从来不会放过的。为了极力撺掇李崇高,他把刘晓梅也抬了出来。
“谁像你似的,闻见酒就走不动!我可不像你!”
“你别像个正人君子似的,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你抹不开面子罢了,你不去,我可去啦!”
“啰嗦啥?你愿去,就去呗!”
说实在的,农民一年四季也难得喝上一次酒,酒对老百姓来讲是奢侈品,就是农民办丧事和喜事,也顶多不过用十几斤酒,还得凭票托人到供销社才能买到,最好的酒也不过是地瓜干酒,更高档的酒老百姓没见过,也消费不起。
说起来有个笑话,有一位农民要给儿子办喜事,爷俩一起到供销社去买酒,在回家的路上,酒坛子摔坏了,瓜干酒洒了一地,灌满了地上的一个干脚窝(下雨时人走后踩下的泥窝),爷俩慌得不知所措,做父亲的看着酒洒了,怪可惜的,撅着腚趴在地上就喝,儿子却在一旁傻站着,父亲训斥儿子:“妈的个×,快喝!难道还等着谁给你上菜吗?”
这说起来虽然是一个笑话,但由此看来,那时那地,酒是多么的金贵啊!
刘现成家有酒,且有好酒,一年四季没断过。在农村能喝上好酒的人,绝对不是村里一般二般的人物。有时,在外地工作的人捎回来几瓶好酒,也只能是村队干部和村里有脸面的人能喝得到,一般庄稼人是喝不到的。酒对李崇高来说,同样也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但一说到刘现成家喝,他实在有些难为情。
“你去不去?我可去了!”赵德福再次催促他。
“不去!还是不去!”李崇高态度依然坚定不移。
赵德福走后,李崇高离开赵德福家,心里乱糟糟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如此多舛,会面临着如此多的棘手问题。他在漫天风雪中孤独前行,地上已经有半尺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从村里往远处看,白茫茫一片。天气依然阴沉,风吹雪飘,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或许预示着将来的一年,对老河湾的老百姓来说,是一个好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