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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冬天的庄稼人大都无事可做,有点无聊。   男人们吃过饭以后,把碗一放,一拍屁股就走人,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话拉呱去了,把家务活全撂给了女人们。勤快一点的男人扛着粪箕子到处转悠,见了人或者动物的粪便就铲到粪箕子里,他们转悠了一圈后,多半时间也是坐着粪箕子闲聊。女人们一般坐在家里,面对着一架老纺车,把生产队分给的棉绒纺成线,然后织成粗棉布,给大人孩子做衣服;或者是拿着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穿针引线,凑在一起叽叽嘎嘎地说话;还有的妇女忙着给大人孩子做过春节穿的新衣服。   老河湾是一个中国样板式的农村,祖祖辈辈以种地为业,一般人都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简朴生活,经商意识还没有萌发出来。全村只有三户做小本生意的人家:一家编席打篓,一家磨豆腐,另一家既旋锭子又张箩底。这三家的男男女女,一到冬天就显得特别繁忙,还没有磕牙拉呱的闲空。   编席打篓的一家,主人叫刘照泰,也是刘现成的本家叔叔。刘照泰的祖父从小就跟着外乡人学编席打篓的手艺,从他的父亲刘景瑞开始,他家编的席子和篓子就远近闻名。席子编的密密实实,美观耐用,夏天乘凉坐在上面又滑又凉,即使孩子尿在上面也不会透水;篓子编的有模有样,用再长时间也不会变形。每年秋末冬初之际,刘照泰四处跑着购买苇杆子,完了以后,领着全家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先用篾刀把苇杆子削节去皮,破成两半,然后用石碾子把破开的苇杆子铺在地上来回碾压,变成苇皮子,以备编席打篓之用。大雪封门以后,他们一家老小就坐在屋里开始编织。每年他家都要忙活一个冬天,把席子和篓子编好,以备来年春天拿出去卖,换几个零用钱。因为刘现成当队长,他们一般不用购买工分,这比其他做生意的人家好的多,但每年都要给刘现成送领好席。   磨豆腐的一家姓赵,也是祖传的手艺,到了赵老七这一辈,把生意传给了女婿王全志,王全志是王永才的亲叔叔。王永才的父亲把家业败坏干以后,他的叔叔和他们就分开了家,当时他叔叔还没有娶上媳妇,跟着他现在的岳父赵老七学磨豆腐。几年后,成了赵老七的倒插门女婿。赵老七膝下没有儿子,年纪一大,把生意盘给了他,自己享清福去了。冬天的农村,除了窖藏的大白菜和胡萝卜外,几乎没有什么蔬菜可吃,用大豆换或用钱买点豆腐改造一下生活,是农村常有的事,因此,王家的豆腐生意做的特别好。除了向生产队交点买工分的钱以外,多少赚点,贴补家用。豆腐渣人能吃,也能喂猪,因此,王永才的叔叔每年都养两三头大肥猪,日子过的比一般家庭要殷实些。   旋锭子、张箩底的一家是李汉魁的亲堂兄弟,叫李汉益。在当时的农村,柴油机不是每个生产队都有,因此用机器打面的很少,各家各户几乎都是推碾子拉磨,把粮食变成面粉,因此,卖箩底、张箩底是必不可缺少的行业,除此以外,农村妇女纺棉花要用锭子,李汉益兼旋锭子,虽然赚钱不多,但走村串巷,一个冬天也没有闲着。   冬天的孩子们也无事可做,除了扛着书包上学的以外,其他孩子整天在空荡的大街上玩耍。当时的农村孩子,确实没有什么可玩的玩具,但活泼好动的孩子们自己创造。打尜、放陀螺、造火枪、捉迷藏、踢毽子、掷沙包是孩子们常玩的游戏。   男孩子最常玩的一种游戏是打尜。尜是一种两头尖中间大的儿童玩具,一般用木头做成,几个人都能玩。通常是在地上划一个二尺见方的方框,叫做“城”。把尜放在“城”边,用短木棒敲击尜的一个尖头,在尜飞起来时,再用力打击尜的中间,谁让尜飞的最远,谁就是第一个罚人的人,依次为第二第三……,受罚的人当然是让尜飞的最近的人。受罚的人如果把尜扔进“城”里,就有权再去罚别人。技术差的人,往往很长时间不能把尜扔进“城”里,就一直在投,被人戏谑地称为“拾柴禾”,这种游戏也可以分组进行;还有一种玩法,是在地上划一个大大的,四四方方的“城”,把尜放在“城”中间,人站在“城”的四边上,用短木棒投尜,只要把尜投出“城”去,就算赢,这种玩法一般是分组进行的,一组多则四五人,少则两三人。   当村北的河面完全结冰的时候,孩子们又玩起来陀螺。陀螺有好几种,有用木头刻的,有用墨水瓶插上木塞做的,最常见的是用地排车的破钢瓦和缝纫机线轱辘制成。用木头刻的和用墨水瓶做的,一般要用鞭子抽打,才能转得飞快,但不管是那一种陀螺,都以转的最快、最稳、转的时间最长为好。当时,孩子们经常在一起比赛,把陀螺玩的最好的是李汉益的儿子李崇建,他制作的陀螺转的时间最长,也最稳,谁也比不过他。   女孩子玩的游戏一般是踢毽子和掷沙包;捉迷藏一般是在晚上,三五个孩子一起,你藏我找,我藏你找,往往玩到夜深人静,直到大人喊骂着才结束。有时,藏起来的孩子因为没有被人找到,就睡在所藏的地方;男孩子和女孩子有时也在一起做游戏。   贫穷的庄稼人为了生活辛苦奔波,贫穷中的孩子,自有自己的欢乐!   一夜北风,天空中布满了铅灰色的阴云,细碎的小冰粒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散落下来,屋顶上的泥瓦片被砸的叮当作响,人们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用手和衣袖承接着大自然的恩赐,这些不起眼的小颗粒,蹦蹦跳跳地来到人间,她们是雪花的使者,是雪花的孪生姐妹,她们的到来,人们才算真正迎来雪花飘飘的冬天。这些霰体,开始时很小,一点都不起眼,随着她的越下越多,雪花也就渐渐开满了天空,弹指间,鹅毛般的雪片就铺天盖地而来,落在树枝上、屋顶上和枯草上,沙沙作响。刹那间,整个大地和村庄变得一片混沌,全被裹挟在这搅天的风雪之中了。   雪一下,男人们没事去了生产队的饲养室。女人们在家各忙各的活计,邻里关系相处较好的妇女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一边做活,一边家常里短地说着话,显得愉快而又热闹,总比一个人在家闷着做活强的多。   李汉魁的家,在下雪后,显的比较冷清。李汉魁去了生产队的饲养室,云秀上学去了,李崇高去找李照怀和赵德福去打扑克,只有李崇高的母亲呆在家里,相比之下,她儿子崇孝家里,倒显得非常热闹。   李崇孝和儿子去了学校,家里只剩下媳妇张翠菊和五岁的女儿李萍。张翠菊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农村妇女,人缘比较好,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意到她家串门。   吃过早饭后,她的家里来了五六个姑娘媳妇,其中就有王永才的闺女王秀红。   自从李汉魁和王永才给孩子定了娃娃亲后,王秀红与李家的关系就不大一般了,与张翠菊的关系更是亲如姐妹。张翠菊认为,反正早晚是一家人,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好就好吧!   王秀红围着一条大红围巾,穿着一件蓝底白花小袄,披着一个红布包袱,走了过来。她那俊美的脸庞冻得通红,剪发头上落了一层晶莹的雪花。她一走进李崇孝家的外门,一边跺着脚,一边用手拍打着头上的雪花,用银铃般的声音喊道:“二嫂子在家吗?”   张翠菊听到喊声,连忙说:“在家,在家!哟!是秀红妹子啊,快到屋里暖和暖和,我喂喂猪就来,你先坐下来等会儿!”   王秀红手里拿着一只还没有纳好的鞋底,进了屋,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张翠菊忙完家务事,坐下来陪着秀红聊天,她们正说着话,又三三两两地来了几个姑娘和媳妇。   赵德福的嫂子张秀美是一个在家关不住的人,三天两头往张翠菊家跑,她走进崇孝家的大门,大声喊道:“张翠菊,快出来,下这么大的雪,你这个懒虫,也不扫一扫,院子里连个路也没有!”   “扫了还得落,到雪停了,一块扫吧,省事!”   “你呀!不怕滑倒摔了跤!”   “你又不是八十岁的老太婆,摔一跤怕啥?”   “哟!秀红也在啊!瞧你们妯娌俩,到一起多亲热,还没过门儿就亲成这样,以后说不定还要好成什么样哩!”   张秀美的一句话把王秀红说了个大红脸。   张翠菊接过话茬,忙着给秀红解围:“瞧你那张破嘴,不能说点别的吗?你要再说,人家秀红可不理你啦!到时候,看你那张老脸往哪搁!”   张秀美笑着说:“搭理不搭理我不当紧,到时候不搭理你这个二嫂子,我看你咋办?可别想不开,寻死上吊啊!”   “从你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张翠菊用拳头捶了一下张秀美。   这时,一个姑娘拿着王秀红手中的鞋底说:“给谁做鞋呢?该不是李崇高吧!看看那针脚拉的有多细密,穿几年也不会穿烂。”   王秀红顺手夺过鞋底,用力拍了对方一下,婉儿一笑说:“去你的!俺愿意给谁做就给谁做,你管的着吗?”   “哟哟!瞧你说的,俺们是管不着你,那李崇高一说你,你肯定得歇菜,不信咱走着瞧!”   “别再拿俺秀红妹子穷开心了,快干手里的活吧!”   “哟哟!这不又护上了!”   大家说笑着,拿出自己带来的针线活,做了起来。   在李崇孝家,张秀美永远是说话的主角,她是一个说话不大考虑,大风不拘的农村妇女,只见她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说:“你们听说了没有,张永福那天真的被崇高揍了一顿,听说张永福天黑才敢离开队长家,还是齐桂兰送他出去的,刘现成根本不知道咋回事。第二天酒醒以后,听说崇高打了张永福,还说要给张永福讨个说法,你说气人不气人。难道让崇高去给张永福赔不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自己的老婆被人欺负,自己反倒责怪帮忙的人,哎哟哟,哪有这样的人?真是!”   “就是!他刘现成在村里像个人似的,见了张永福连个屁都不敢放一放,也太窝囊了吧!”一个媳妇随声附和道。   “怕当官的也不能怕成这样!”一个姑娘气愤愤地说,“真让人看不起!”   “你们听说了没有?张永福想让晓梅给他做儿媳妇,不知道晓梅答应没答应,刘现成倒是蛮热心的,说不准已经定下来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给张永福当儿媳妇?就他那个破烂家?往后掖掖吧!再说,他家有好货吗?晓梅才不跳那个火坑哩!”一个姑娘说。   “那也不一定,人家是大队长不是,光棍着哩!”   “张永福这几年没少在大队干坏事,前年还调戏过人家的小媳妇呐!弄得人家两口子差一点没有离婚,听说那小媳妇还差一点没上吊哩!”   “要是人家上吊死了,张永福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张永福那破家,晓梅能相中?都是瞎吵吵啊!”   “咱们也别瞎操心啦,哪里会有这种事呢?就是有,晓梅也不会同意的,我看晓梅不是那种人,能看上张永福那蔫儿吧唧的儿子?”   张翠菊拦住大家的话茬,因为有一个姓刘的姑娘在这里,大家再说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多少不中听的话来。   张秀美说:“说得也是,咱不能光听人家瞎说,舌头底下压死人,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人家晓梅以后还要做人哩!”   “别看队长不咋样,晓梅可是一个人好人哩,可惜托生到刘现成家!”   “这事晓梅也做不了主,人家一来可就是娘俩。”   “我看桂兰婶子也不是那种人,他和张永福的事,都是瞎吵吵,谁也没有亲眼碰见过,大家乡里乡亲的,千万别埋汰人,冤枉了谁,我们心里都会不安的。”   “那是,那是!”大家随声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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