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笑了一阵儿，马上低头干活，因为监工的过来了。等监工的一走，大家又打开了话匣子。这一次，大家不再关心李照怀和赵德福的嫂子，而是瞄上了李崇高。李崇高一直默默干活，没有说话，只是在大家说到兴奋处，随着笑笑。 　　“崇高？听说你揍了大队长，是真的吗？” 　　“瞎说，没有的事，我怎敢揍人家大队长呢？” 　　“不对！你肯定揍了！” 　　“我能证明！” 　　“揍就揍了，还隐瞒啥？那小子难道不该揍嘛！” 　　“张永福那小子就欠揍！我们大队哪个村没有他相好的，他可没少动人家大姑娘小媳妇！” 　　“听说他对人家女知青也动手动脚的，说不定已经上了手。” 　　“那还用你说，女知青个个水灵着呐，一掐一股水，别说是张大队长，就是你小子，也不肯放过。” 　　“哎哎！咱别扯得太远了，那是人家大队长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还是问问崇高为啥揍他吧！” 　　有人接着问道：“崇高，你能给我们说说，为啥揍他吗？” 　　李崇高使劲扔了一铁锨泥土说：“我烦他！” 　　他的这个回答，实际上已经承认，无需再进行掩盖。他使劲扔出的那一锨泥土，扔到车子上，又从车子上滚了下来，变成了一堆烂泥，仿佛就是喝醉了的张永福。 　　这时，有人说道：“你不说，我们也知道！那小子相中了人家的媳妇，正在抱着亲嘴哩，被你碰见了，你就揍了他，是不是？” 　　旁边有个小伙子，也不知深浅地随声附和道：“唉！那还用说，听说他对人家闺女，也有那个意思！” 　　李崇高本来没有在乎别人说的话，并不想引领大家，深究张永福挨揍的事。可他一听，把晓梅也扯了进来，再也忍不住了。在李崇高的心目中，刘晓梅是圣洁的天使，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他放下铁锨，把眼睛一瞪，说：“闭嘴！不说话能憋死你！” 　　“她是你啥人？你这么护着她，别家是相好的吧！哈哈！” 　　“再说，我揍你狗日的！” 　　“你骂谁？” 　　“我骂你，怎么着？” 　　“你骂你自己！”小伙子也不示弱，往跟前凑了凑，“那又不是你的姐姐和妹妹，你护啥护？” 　　“再说，我揍你！” 　　“有种就来吧！” 　　李崇高的无名火被他一句话，一下子激发了出来，他不由分说，照着那小伙子的脸就是一拳：“狗日的，你给我闭嘴！” 　　小伙子的鼻子里，立刻流出了一股殷红的鲜血。只见他用手一抹，“嗷”地一声向李崇高猛扑了过来，一场殴斗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李崇高使了个顺手牵羊，一下子把那小伙子摁在了地上，举起了他那青筋爆出的拳头。 　　老河湾挖河的人都停了下来，小伙子家族里的人见自己的人吃了亏，都准备动手。 　　李姓家族的人也都扔掉了铁锨，大多数姓刘的人也想过来帮忙。 　　刘现成正和张永福在工程指挥部说话，听见自己的工地上有人打架，连忙跑过来。他边跑边骂：“是哪个狗**的找事？不想活了是吗？” 　　张永福边跑边喊：“基干民兵快过来，把闹事的人给我抓起来！” 　　李崇高连忙收起了拳头，愣愣地站在了那里，他知道自己又惹祸了。 　　李崇高被带到了工程指挥部，工地上又重新干起活来。 　　在工程指挥部里，张永福审问李崇高：“你凭什么打人？说说理由！” 　　李崇高根本没有把张永福放在眼里，他拧着头向远处看。远处是热闹的工地，民工们正在劳动。 　　刘现成也跟着进来，张永福一见刘现成，马上说：“老刘，人是你队的，你看着处理吧，我去了解一下情况。”说完，走出了工程指挥部。 　　张永福把李崇高很体面地交给了刘现成。 　　刘现成一见李崇高，气就不打一处来，他问：“为什么打赵二能？你要给叔说实话，不然张永福会把你关起来的，他可不是好惹的，说不定会给你扣上破坏河工的帽子，当‘五类分子’对待，到那时就晚了。你叔向着你，快给你叔说说。” 　　李崇高怎么说啊，说实情吗？不能，万万不能。他要维护刘晓梅的名誉，决不能露出丝毫消息。可是，事情已经出来，得想法过去，李崇高思索着。 　　这时，指挥部的外面来了一个人，把刘现成叫了出去。 　　来人叫赵西珠，外号“赵二能”，他对刘现成说：“现成叔，我和崇高是闹着玩的，不小心用铁锨把碰破了鼻子，不是崇高打的，你就放过他吧！” 　　挨打的人突然过来替李崇高说情，这是刘现成没有预料到的，他没有想到，还有人这样没出息，挨了打还要替人家说情。 　　刘现成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骗你是小狗！” 　　“瞧你那熊样，没事，你就回去吧！” 　　李崇高做梦也没有想到，赵西珠会来给他说情，对赵西珠说：“兄弟，我对不住你，请你原谅，不中你揍我一顿也行！” 　　“行啦，行啦，我还是留着力气挖河吧。”说完，赵西珠离开指挥部。 　　赵西珠的说情，不管是受何人指使，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为解脱李崇高的过错，起了不小的作用。这时，比较难办的倒是刘现成。他本想借此机会，杀一杀李崇高的锐气，让这小子，以后别再狂的没边；同时，他也想为张永福做点什么。没想到赵西珠会主动过来说情，使此事没有了苦主。既然人家赵西珠都不再追究，再整下去，也就没有多大意思啦。 　　他不甘心地对李崇高说：“你小子别高兴太早，虽说赵二能为你求了情，但此事并没有结束，反正影响已经造成，总的来说，你耽误了河工进度，你要老实诚恳地认个错，保证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李崇高说：“这个我保证不了，以后谁还敢守着我说三到四，我一样会揍他！” 　　刘现成见李崇高的犟劲上来了，再说下去也没用：“那好，你等着张永福来吧，看他怎样收拾你！” 　　李崇高说：“这个，你不用管！” 　　张永福从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大队工程指挥部，见李崇高还没走：“你咋还没走？快走！回去好好干活，别净给老河湾人脸上抹黑。” 　　李崇高脖子一拧，走出了大队的工程指挥部。 　　刘现成见张永福这样处理李崇高，有点不满意，对张永福说：“你就这样让他走？” 　　张永福说：“怎么？你还想管他饭！算啦，好歹没有造成恶果，人家挨揍的都没啥要求，我们还和他较什么劲？让他回去好好干活。为了防止他再惹事，你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别的活，让他远离其他人，不就完了嘛！” 　　“行行行！” 　　刘现成领着李崇高离开了指挥部，来到工地，给他在工地上派了别的活。对于这件事，刘现成虽然感到蹊跷，但又说不出究竟蹊跷在哪里，他心想，等过了河工以后，再问吧！ 　　这次河工预计工期是一个月，人们拼命干活，为的是早日回家与家人团聚。谁知天公偏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工程只得停工，人们躲在窝棚里休息。 　　这一天上午，民工们闲来无事，李崇高和李照怀，赵德福，还有那个挨过李崇高揍的赵西珠，四个人正在窝棚里打扑克牌。 　　忽然听得北面窝棚里吵吵嚷嚷的，他们出来一看，只见河湾公社胜利大队的民工都钻出窝棚，站在雨里，嗷嗷叫，要去找公社的领导评理。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胜利大队一个民工的老婆，在他上河工期间，被大队团支书给侮辱了。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工地，民工们纷纷要求回家，更有好事的人跟着起哄，眼看着整个局面难以控制。 　　这件事立刻引起双雄县委县革委的高度重视，县革委副主任侯月如，当天就冒雨来到工地，做安抚民工的工作，同时，还带来大批公安干警来维持秩序。这时，成千上万的民工，已经围住县工程指挥部，一致要求严惩罪犯，还民工一个公道，不然就集体卷铺盖回家。 　　李照怀和赵德福两个人也混在人群中，随着大家高声呼喊，仿佛被侮辱的是自己的老婆，比一般人喊得还响。在他俩的鼓动下，民工们群情激昂，个别人还冲进县工程指挥部一阵乱砸。 　　公安人员为了控制局面，不得不鸣枪示警。枪响之后，民工们不但没有被镇住，反而更加疯狂。他们把怨气全都撒在公安干警身上，一气之下把警用吉普车掀翻到河里。公安人员和民工成对峙状态，随时都可能发生流血事件。 　　县革委副主任侯月如，用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讲政策，讲道理。 　　他声音嘶哑地说：“社员同志们，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几句！今天发生的事，不怨大家，是我们没有把干部教育好！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答复大家的合理要求，一定要严惩罪犯，请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我来的时候，县委已经慎重研究，并作出重要批示，已经派出联合调查组，奔赴河湾公社调查此事，我保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请大家安心干活，争取早日回家，要相信党和人民政府，不要上别有用心人的当！今天天气不好，请大家安心休息，一定要保质保量完成这次河工任务！如果有什么要求，请派代表来向我反映，我一定给大家解决问题！公安干警不要随便开枪，枪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的阶级兄弟！” 　　…… 　　在侯副主任讲话的时候，李照怀和赵德福，偷偷溜出人群，来到公社工程指挥部，这里的人都到县工程指挥部去了，只有一个烧火做饭的老头儿。指挥部的铁锅里，已经煮好了一锅羊肉汤，他们二话没说，拿着碗舀起来就喝，做饭的老头儿也不敢管他们，老头儿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惹民工，无疑是自讨苦吃。 　　“北面出了啥事？咋闹哄哄的？” 　　“没啥事，胜利大队一个民工的老婆让人给强奸了。” 　　“哎呀！这怎么得了？是谁吃了豹子胆，这样无法无天！这个时候的民工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会出大乱子！” 　　“谁说不是呐！” 　　“我刚才听见还放了枪！” 　　“唉！我们就是听见放了枪，才被吓过来的。那阵势，可吓人哩，公安局要抓人，我们就跑了过来，你可不能给公社乱汇报！” 　　“我汇报啥？你们又没办犯法的事，可我想知道，你们是那个大队的？” 　　“你看你看，说着说着，你就来了，你别查户口了，好不好？别问我们是那个大队的，反正都是民工，我们不说，你心里也明白，这公社干部的伙食，就是比我们民工的强，我们吃着清水煮白菜，他们却喝羊肉汤，我们要是出去一宣传，你这锅羊肉汤，恐怕谁也喝不成，还得受处理，你说是不是？你还是别问的好！” 　　“那是，那是！”做饭的老头点头如捣蒜。 　　他们俩喝过了羊肉汤，又从笼屉里拿了几个白面馒头，揣到怀里，溜之乎也，回到自己的窝棚里，睡大觉去了，好像外面发生的一切事都与他们无关。 　　李崇高听完侯副主任的讲话，随着大家默默回到窝棚里，浑身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这时，他见李照怀和赵德福，正躺在窝棚里呼呼睡大觉，便用力推醒他们说：“你们两个家伙，刚才喊得比谁都响，现在怎么蔫了？胜利大队的人正在找你们，给你们发奖状哩！你们怎么还躺在这里睡大觉呢？赶快起来去领奖吧！晚了，就让别人领走了。” 　　赵德福坐起身来，打了一个饱嗝，一股羊膻味向李崇高迎面扑来。他睡眼惺忪地说：“龟孙王八蛋！还领什么奖？你小子不举报我们，我们就算烧了高香啦，谁还在那里等着挨十八两秤！人都散了吗？” 　　李崇高说：“早就散了！” 　　“好！咱们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别，别家，你得说说，你们在哪里喝的羊肉汤。” 　　“这个，你问‘三老歪’好啦！” 　　李照怀一下子折起身来，说：“好你个‘鬼难拿’！你小子，腚沟子里咋就夹不住一个热屁呐，怎么让他问起我来，这馊主意可是你出的啊！” 　　赵德福说：“你小子别得了便宜再卖乖，让你喝了一顿免费羊肉汤，还对不住你，你好像还有点不领情！” 　　李崇高说：“算啦，算啦，你们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够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