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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生产队的大铁铃再次响起的时候,场院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这些劳累了一天的社员群众,刚刚在家喝口水,换换衣服,就向生产队的饲养院涌来,他们三个一簇,五个一团地坐在一起,有的说话聊天,有的高声开着玩笑,有的盘腿端坐着抽烟,整个场院吵吵嚷嚷,显得非常热闹。   每年八月十五晚上,生产队都要召集社员们搞一次集体会餐,这已经成为老河湾村不成文的惯例。通常是生产队组织,炒一锅菜,备些酒,先按人头,每人发半斤月饼,然后男男女女围在一起,打地摊吃菜喝酒。往往在这个时候,男人们可以放开肚皮,吆五喝六地开怀畅饮;女人和孩子们也都啃着月饼,吃着猪肉炖粉条,喝着白开水,高高兴兴地热闹一回,因此,这一天也是啃惯了地瓜窝窝头,半年不见肉气的社员们,盼望已久的日子。   老河湾生产队的场院,实际上是生产队饲养室和保管室共用的一个院落。院子不大,西边是饲养室,六间土屋里喂养着生产队的全部大牲口;东面的五间房,有一间是生产队的杂物间,也是生产队头头脑脑们开会议事的地方;另外四间房是保管室,保管室东头,有一棵两搂粗的老槐树,树冠罩住场院的整个东北角,树枝上挂着生产队的那个大铁铃;靠院墙边是一个大麦秸垛,麦秸垛的周围撒了一地麦秸,来到的人就随便抓把麦秸,垫在屁股下面,人便坐在碎麦秸上。   生产队的那两口大杀猪锅,此时支在场院西南角的空地上,锅里正煮着猪头杂碎,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几个男女正在锅边的两个大案子上切肉切菜,紧张地忙碌着。   李汉魁爷仨来到场院的时候,麦秸垛周围已经坐满了人。两个儿子很快被几个年轻人拉走说话去了,他就随便抓了把麦秸,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点上一锅旱烟,悠闲地抽了起来。   这时,他的准亲家王永才走了过来。王永才和他父亲一样,身材瘦高,剃了一个光头,披着一件油腻腻的白色棉布汗褂,穿着一件黑色的单裤,裤筒挽到腿弯,光脚踢拉着一双露着脚趾头的烂布鞋,正在场地里四处张望,不知道他究竟在寻找什么,小辈人一看到他,马上给他开玩笑:“喂,座山雕!到我们这里来!”   王永才笑着,随口骂了几句,算是回应。他曾在大队宣传队演过样板戏,扮演过《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这一角色,因此弄了这样一个不雅的外号。   李汉魁美美地吸了一大口旱烟,被呛得高声咳嗽起来,王永才就顺着咳嗽声寻了过来。他一见李汉魁,马上亲热地打招呼:“哎!亲家,你早就来啦!”   “早——早来啦!”李汉魁咳嗽着,喘息着,算是回答。   王永才磕了磕鞋里面的黄土,抓把麦秸,紧挨着李汉魁坐下来,开口又喊了声:“亲家!”   李汉魁和王永才两家虽然定了亲,但李汉魁并不习惯“亲家”这个称呼,他认为孩子还没有成亲,就叫亲家未免太早了些,连忙打断王永才的话,问:“你咋才来?”   王永才说:“下晌晚了嘛!这不,一回家我就赶快跑了过来,连衣服也没顾得上换,我以为你们早就开始了呐!”   “你不来,谁敢呢?”   “嘿嘿,瞧你说的!”   王永才知道,李汉魁也在讽刺他演过“座山雕”。两个人一坐下,又重新点上一袋烟,开始说起话来。   李汉魁的儿子李崇高和王永才的女儿王秀红从小就订了娃娃亲,他们两家虽然还没办喜事,但关系却早已非同寻常了。   王家和李家祖辈上交情就很厚,王永才的爷爷解放前是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老中医,还在河湾镇开了一家中药铺;李汉魁的父亲李德贵曾在中药铺给他当过伙计,到王永才父亲王全景这一辈,因为王全景吸大烟,使王家败得一贫如洗。为了老一辈人的情义,李汉魁的父亲经常接济他们,王永才和李汉魁两个人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李家和王家的姻亲也是在这种背景下结成的。随着孩子们的一天天长大,两家的喜事也到了非商量不可的地步,自然,他们两个人只要走到一起,谈的最多的话题,当然也不能离开孩子们的婚事。   两口大铁锅冒着滚滚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猪肉和大茴香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场院里每个人的目光都被这两口大铁锅所吸引。   当生产队长大声吆喝着让大家静下来的时候,吵闹声虽然低了许多,但人群里仍有些嘤嘤嗡嗡的说话声。队长和几个生产队的干部低头商量了一下,看来会餐马上就要开始,坐在场院里的社员们也都焦急地等待着队长发话。   队长说:“老少爷们都静一静,不要再说话了,咱们马上就要开始!各家的大人要照顾好各家的小孩子,别让他们在院子里乱窜乱跑!老少爷们……”   这样的话,他重复了两三遍,整个场面还是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有十几个小孩子仍在院子里打闹嬉笑,还有个别的青皮后生把碗筷敲得叮当响,故意捣乱。   队长看到自己的话像放屁一样没有起一点作用,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立刻大声骂道:“老子的话就是放屁也能听个响,说了大半天,连一点用也没中,看看是谁家的小兔崽子,再捣乱,都给老子滚出去!”   队长骂了几句后,人群才完全安静下来。   生产队长刘现成,有五十多岁,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看起来像一个干姜小老头,比实际年龄要大的多。由于他当过兵,打过仗,负过伤,经过大世面;再加上他在村里辈分较高,又是生产队长,在村里有些威信。七十年代,全社会都在搞政治挂帅,大家都以阶级斗争为纲,动不动就抓人整人的,老百姓都被吓怕了,做事都小心翼翼,惟恐招惹事非,因此,对刘现成更有几分惧怕。另外,刘现成还有大队长在后面给他撑着腰,这就使他的生产队长当得有恃无恐,动不动就骂人。   刘现成骂过几句后,整个场院安静了许多。他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就开始讲话。因为他从小没有上过学,虽然在部队识过几个字,但也忘的差不多了,他一直都以大老粗自居,再加上他在国民党军队里混了几年,养成了说话粗鲁的习气,讲话也就不兜圈子,直截了当。   只听他说道:“社员同志们,老少爷们们!大家都憋了好几天了,都想着盼着过八月十五,发月饼,吃猪肉,今天我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今天夜晚让大家聚一聚,不论男女老少,人人有份!奶奶的!给老少爷们好好解解馋!虽说生产队杀了两头大肥猪,但各家各户分一分就没有多少肉啦,只剩下猪头杂碎和骨头,肉不在多少,过节了,大家热热闹闹,也算是乡里乡亲的一点情分!可丑话先说在头里,谁也不能嫌好道歹的,让老少爷们听着心里不舒服!不然,我饶不了他!”说完,又大声地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生产队每年八月十五都要杀猪,每年的猪有大有小,猪大时就杀两头,猪小时就杀三头。杀了猪后,全村按人头先分一点肉,让各家各户过过八月十五,剩下的猪头肉和猪杂碎再进行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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