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我的会员
第十六章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出来,各家各户的男劳力们早早起来,打扫自家院子里和门口的积雪。   队长刘现成起床后,敲响生产队用生铁铸成的那口大钟,钟声打破清晨的宁静。他心里清楚,如果不去组织,生产队饲养院和大街上的积雪是没有人去打扫的,尽管搞了几年特殊时期,人们的思想觉悟,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一下子就提高了。   刘现成喊了几声后,男劳力们才扛着铁锨,拿着扫帚来到大街上。他们在街上清理出一条小路,把雪堆在空地上,又把饲养院打扫一下。这时,妇女们已经做好了早饭,大家才散去。   太阳冲破云霞,已经升了起来,灿烂的阳光照在雪地上,给大地抹上了一片粉红,雪光白花花耀人的眼。各家各户的房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屋檐下挂着冰琉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村里村外的所有树枝上,像开满了一朵朵洁白的梨花,大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意境。小村庄的周围一片洁白,天地浑然一体,整个世上的万物都被包裹在冰天雪地里。从老河湾通向村外的各个小路上,除了有几串脚印以外,车辆还不能通行。   河湾大队的院子里,此时已经站满了人,他们是从各村赶来的“五类分子”,大队长张永福在这里指挥着。   按照惯例和成规,每年只要一下雪,全大队的“五类分子”都要去大队集合,根本不用谁去通知和安排。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扫雪,这种惩罚性的劳动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每到这时,大队长张永福,似乎又恢复了特殊时期初期时的那种神气劲。   张永福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大手一挥,语无伦次地说:“今天,大家表现的很好,都早早来集合,说明你们听党的话,改造的好!**林秃子想害伟大领袖毛主席,结果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这说明凡是**反人民的,决没有好下场。大家一定要听毛主席的话,好好改造自己,好好为人民做好事不做坏事。要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否则,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会把你们砸的粉碎,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好啦,大家按刚才的分工好好干活,各小组组长认真负责,争取快点完成任务,干不完不下班!”   他指手划脚,吆五喝六,把“五类分子”指挥的手忙脚乱。管人整人,是他的一大嗜好。   其实,这些“五类分子”,成分相当复杂。恶霸地主和历史反革命凡是有血债的,在解放初期都被政府镇压了,他们的家属和其他地主富农反革命及坏分子被政府管制,这些人被称为“四类分子”,右派分子是一九五七年以后的产物,是后来添加上的,所有这些人合起来叫“五类分子”。河湾大队共有“五类分子”男男女女三十五人,其中大多是中老年人,也有一些年轻人,这些人在无产阶级特殊时期中,被反复批斗和清算过,早已向人民低头认罪,但仍在接受人民的监督改造。“九·一三”事件后,这些人又成了****集团的孝子贤孙,在批林运动中,又重新被揪了出来。实际上,这些人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不会逃过一劫。   解放前,老河湾村只有一户地主,叫张敬业。   张敬业的父亲原来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能吃苦,善持家,靠着自己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过活。这个人有一种怪癖,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思想感情,攒点钱就买地,到张敬业当家的时候,他家已经有了四十亩好地,成了老河湾村首屈一指的富户。尽管地多,他家却不舍得雇长工,怕花钱,只是在农活特别忙的时候,临时雇几个人帮忙。张敬业家境殷实,但绝不为富不仁,他对同村人却极为友善,谁家有困难他都周济,只要有人开口向他借钱借粮,他都有借必与,从不让人空手而回,因此,落了个“张大善人”的绰号;但人家还钱还粮时,他也会斤斤计较,分毫必取,也被人称作“张大抠”。解放初期划成分时,有人主张把他家划成富农,按政策,他也就在地主和富农的分界线上。张永福说,他家有四十亩地,按政策应该划成地主,但有人说,尽管他家地多,但没有雇长工,又没有啥恶迹,划地主重些,所以,大队对他家的成分划分,一直以来都存在争议,后来,张敬业不服,在大队吵了一番,结果张永福一恼,就把他家划成了地主。张敬业虽然被划成了地主,但许多人都同情他,批斗他时也不过走走过场,就连张永福有时也对他手下留了情。张敬业这个人又有一个长处,就是不管干什么活,从来不惜力,不讲价钱,人又勤快,因此张永福使唤起来比较顺手,张永福家里的有些活,有时也派张敬业去干。   张敬业抱着一把大扫帚,在别人铲出的雪沟沟里,卖力地清扫着,不大一会儿,在他的脚下渐渐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在不断延伸,小路尽头的“五类分子”们,很快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干活的“五类分子”,没人说话,也没人偷懒,他们像一群不会说话的牲口,默默地劳动着。   张永福安排完毕,坐在大队的办公室里,正和会计梁明一起,围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喝茶聊天。   这时,他的小儿子张卫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浑身上下沾满了雪,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爸,爸,快回家吧!咱家的屋子塌了。”   “什么?屋子塌了!你娘呢?”张永福听到这个消息,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会计梁明也吓了一跳,杯子中的水溅了一身。   “老张,快回家看看!小子,你别急,慢慢说,砸着人了吗?”梁明着急地问。   “我,我娘的头砸出血了。”张卫东哭着说。   “张敬业!张敬业!喊几个人跟我回家。”张永福一听说砸了自己的老婆,不敢怠慢,忙叫张敬业。   张敬业在老远就听到了喊声,慌忙跑了过来,领着几个“五类分子”,紧随着张永福向家里跑去。   张永福这个人,不大顾家,这几年也没啥大的建筑,连一个简单的门楼也没有,只在两边的泥墙上,钉了一个活动的栅栏门,因此他的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比一般老百姓还要狼狈些。空阔的院子里,只有三间泥坯房,一间厨屋和一个草棚。草棚里喂着猪羊,被雪压塌的正是草棚。   一天一夜的大雪,草棚经不住雪压,塌了下来。早晨,张永福的老婆去喂猪,正赶上草棚塌,一根木棍戳在脸上。   当张永福急急忙忙赶回家时,他的邻居已经把他老婆扶上了床,并且包好了伤口。老婆一见张永福就破口大骂:“奶的个×,整天不着家,不知外面有啥牵着你的魂,把我砸死你就好了。我早就给你说拾掇拾掇,你就是不听,把我砸死你再娶大姑娘,省得我碍事!”   张永福被老婆骂的臊眉搭眼,跟着去的人也感到不好意思。他老婆对张永福的毛病也略知一二,心里有气,一开骂就把什么都吐露出来了。   “妈的!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扒草棚,猪羊还压在下面哩!”张永福见自己在“五类分子”面前丢了人,气急败坏地骂道。即便不是如此,他对“五类分子”也从来没有客气过。   不大一会,草棚被拆开,只见猪被砸断了后腿,一只青山羊被砸死了。张永福看着瘸猪和死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大队支书万志和听说张永福的房子塌了,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张永福见万志和也来了,脸上好像有了光彩,忙给万志和递烟打招呼:“老万,你怎么来了?没事,没事,只砸死了一只羊。”   “弟妹怎么样?要不要紧?”万志和着急地问。   “没事,只是受点轻伤。”   “还不赶快送公社卫生院,我去派人!”   “不用,不用!休息两天就好了。”   万志和看了看死羊,对张永福说:“永福,你把死羊送到大队敬老院吧,让梁明给你称称重,算一算钱,回头大队给你报销!”   “这不合适吧!”张永福心里满意,嘴上却说。   “给老人们改造一下生活,有什么不合适的,快送去吧!”万志和知道张永福的毛病,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万志和说完,离开了张永福家。张永福让张敬业几个人把羊抬着向大队敬老院走去。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