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腊月初一是河湾大队开总结大会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大队长张永福就指使着校长周正德、主任王明华和李崇孝布置会场。 　　大队里里外外的墙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大字标语，会场周围一排排彩旗迎风招展，整个会场布置的热烈而又气派，隆冬的寒意被驱赶的一干二净。 　　开会的舞台在大队院墙的西边，舞台面向东。这时，舞台已经被绿色布幔所覆盖，靠后墙的红色幕布上，悬挂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巨幅画像，画像的下方贴着“毛主席万岁”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李崇孝前天晚上写好的。舞台前上方，拉着红色会标，上面写着：河湾大队表模发奖总结大会。字是写在红纸上，然后再粘贴上去的；舞台的中间摆放着一排桌子，桌子上蒙着布单，麦克风放在排桌的中央，两个高音喇叭正播放着革命歌曲——《社会主义好》；舞台的一边放着奖品，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五辆崭新的自行车，披红戴花，耀眼锃亮；舞台下面的座位是用檩条钉成的，能坐一千多人。地上和檩条上的雪早已被“五类分子”们打扫的干干净净，檩条前排贴着各个生产队的名字，既方便就坐，同时又好点名。 　　各村的社员群众一吃过早饭，急急忙忙往大队赶，各个村庄通往大队的小路上，三五成群走着去开会的社员群众。这些庄稼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这几年没少去大队开各种各样的会议。 　　李汉魁和王永才也夹在开会的人群中一起往前走，他们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着话， 　　李崇高没在开会的人群中，他天不亮就去了宣传队，因为张永福为了显示自己的工作成绩，在这次会议上特意安排了文艺演出。本来，河湾大队的宣传队刚组织起来，目前还没有比较成熟的节目，但张永福在万志和面前提出，一定要争取演出，亮以亮河湾大队毛主席思想宣传队的实力。万志和了解张永福的脾气，他知道不答应张永福肯定不行，只得同意。河湾大队宣传队的导演马焕荣只好临时拉了一个节目单，在这个节目单中，有李崇高清唱的《打虎上山》，所以，他一早就和“三老歪”李照怀去了苹果园，李照怀也有唢呐独奏——《百鸟朝凤》。 　　上午八点多，万志和看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就让张永福上台组织一下会场秩序，按大队的分工，大会由张永福主持。 　　张永福上台坐在麦克风前，先用手指头弹了弹，又用嘴吹了吹，然后开始讲话。 　　他说：“全体社员同志们！全体社员同志们！大家坐好了，不要再说话，会议马上就开始，但在会议开始之前，我们先让我们大队的毛主席思想宣传队演几个节目，完了，我们再开会，大家说好不好！” 　　坐在下面的社员一听演文艺节目，都齐声叫好。 　　张永福转身喊道：“老马！准备好了吗?” 　　马焕荣说：“可以开始啦！” 　　“好！大家别乱，节目马上开始。” 　　张永福说完，放下麦克风，坐在舞台的一边，准备看演出。台下的社员群众，一听有文艺演出，也都静了下来。这几年，他们的文化生活实在太单调，太贫乏了，大家对这种形式的演出，不管演出质量如何，都充满无限的期待。 　　当报幕员刘晓梅走出后台，亭亭玉立站到舞台中间的时候，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掌声。这掌声包含着对刘晓梅的喜爱，也包含着人们对美的追求，大多数人的掌声是真诚的。 　　刘现成也跟着鼓起掌来，此时的他正坐在檩木条的前面，处在既不突出又不次要的位置。他的心情不错，既因为自己的闺女给自己长了脸，又满怀信心地认为，自己一定会领到一辆自行车，因为张永福曾对他有过暗示，这一次老河湾村稳拿第一。 　　刘晓梅落落大方，娇小的身材往台前一站，就像春天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树。她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底彩，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碎花小袄，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巾，本来就十分美丽好看的脸庞，在围巾的映衬下显得更加俊美；下身穿着一件可体的蓝色薄棉裤，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自然垂在胸前，刘海遮住半边脸。这在农村，绝对不是一般人家女儿的装束。这种装束虽然人见人爱，但并不一定人人都能做得到。刘晓梅本来就长得十分漂亮，再加上化了一下妆，越发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只见她站在舞台中央，稳定一下情绪，平静地望了一下会场内黑压压的人群，微笑着用甜蜜圆润的声音说：“河湾大队毛主席思想宣传队，文艺演出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小合唱——《东方红》。”说完一转身，迈着轻盈的脚步下场，下面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歌唱毛主席，歌颂共产党的节目——《东方红》，在当时是家喻户晓，人人耳熟能详的节目。人们怀着对共产党，对毛主席的一片忠诚，真情讴歌毛主席的丰功伟绩。《东方红》也是各个大队毛主席思想宣传队的保留节目，更是每场演出的第一个节目。刘晓梅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向后台，十二位青年男女分三、四、五三排站在舞台中央，齐声歌唱《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主席； 　　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共产党象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哪里有了共产党，哪里人民得解放。 　　…… 　　刘晓梅出来报的第二个节目是李照怀的唢呐独奏《百鸟朝凤》。 　　当李照怀拿着唢呐走向前台的时候，下面在一阵掌声过后，就有人高声喊道：“‘三老歪’！‘三老歪’！” 　　“三老歪”李照怀其实并没有多少歪心眼，他的外号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坏心眼而得，是因为他一吹唢呐就歪头而得。他的一曲《百鸟朝凤》曾经折服过许多人，让许多老年人心花怒放，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痛快过，齐声叫好。 　　刘晓梅报的第三个节目是李崇高清唱杨子荣的《打虎上山》。只见他器宇轩昂，有板有眼，大有童祥苓的神韵： 　　穿林海，过雪原； 　　气冲霄汉…… 　　宣传队演了八九个节目后，大队长张永福的兴趣仍然不减，没有叫停的意思。台下的社员群众更是群情激昂，欢呼鼓掌声不绝于耳，他们有一段日子没有这样高兴过了。支书万志和看看时间快到九点半，不得不和张永福商量开会。 　　张永福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说：“社员同志们，对不起大家了，由于时间关系，文艺演出到此结束，以后大家还有机会再看。春节期间，宣传队要大演七天，保证让大家过足戏瘾。现在开始开会，我先查一查各生产队的到会情况。” 　　说完，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信纸，高声念道：“老河湾——” 　　刘现成正在下面和别人说话，听到点自己村的名字，马上站起来说：“到！” 　　“李唐村！” 　　李唐村的生产队长站起来答应：“到！” 　　“梁葛庄！” 　　“到！” 　　“红卫村！” 　　“到！” 　　…… 　　“今天的会议，人比较多，也到的比较齐。这说明大家听话，服从领导，很好！下面我宣布几条大会纪律：第一，开会期间不准说话，不准随便走动；第二，不准随便离开会场；第三，带小孩的妇女不要让小孩在会场内吵闹。大家要认真听，认真记，要切实领会会议精神。民兵要维护好大会秩序，严防阶级敌人趁机捣乱和破坏。 　　“现在我宣布河湾大队表模发奖总结大会开始！大会进行第一项，鸣炮奏乐。” 　　锣鼓声惊天动地，鞭炮声响彻云霄。 　　“大会进行第二项，全场起立！向毛主席他老人家鞠躬敬礼！” 　　张永福在舞台上转过身去，面对毛主席的画像，鞠了三次躬。台下面的社员群众这时也虔诚地向毛主席鞠躬，只是人太多，弯不下腰去，都没有张永福弯的到位。 　　“大会进行第三项，请大队支部书记万志和同志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支书万志和手里拿着校长周正德给他写好的一叠讲话稿，很稳重地走向前台，扶扶老花镜，坐在椅子上，双手做了一个往下按的手势，下面的掌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把讲话用的麦克风往跟前挪了挪，就开始讲话。他是一位“三八”式干部，工作作风朴实，说话慢声慢语，远没有张永福激进。 　　只见他又扶了扶老花镜，说：“社员同志们，今天天气很冷，把大家召集起来开这个会，我心里很不安宁，但这是我们的工作，会不开不行啊，希望大家能坚持一下，让我把话讲完。” 　　他讲道：“过去的一年，我们在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光辉指引下，在上级领导的亲切关怀和大力支持下，经过广大社员群众的共同努力和辛勤劳动，我们大队的各项工作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特别是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我们通过认真学习上级文件精神，进一步认清了****集团的反动本质和罪恶目的，认识到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他们隐藏在阴暗角落里，伺机向党进攻，向人民报复，像**这样的一小撮反动派，他们整天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当面说好话，背地下毒手的人还在。我们要始终提高警惕，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同时，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我们既要低头拉车，又要抬头看路。目前，两条路线的斗争仍然尖锐而复杂。我们大队仍有一部分坏分子存在，他们为了他们已经失去的天堂，还在磨刀霍霍，向人民反扑，妄想夺取他们已经失去的天堂，重新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决不能麻痹大意。我们大队的批林批孔工作，虽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重新揪斗了一小撮坏分子，但这项工作是长期的、复杂的，我们仍然要坚持斗争下去，把**和孔老二的反动思想批深批透，直到取得完全彻底的胜利。 　　“我们大队，在批林批孔运动的有力推动下，农业生产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广大社员同志们把对**和孔老二的仇恨化作无穷的动力，积极投身到火热的生产劳动中去，一面抓革命，一面促生产，使我们的粮食产量年年增长，今年又获得大丰收。有五个生产队的粮食产量单产突破八百斤，总产达到二十二万斤，不但足额完成上交任务，还积极缴纳爱国粮，有力的支援了国家建设，提高了社员的生活水平。对这些队，大队要进行大力表彰。在生产劳动中，各个生产队都涌现出了大批生产能手和劳动模范。这些人，一心扑在生产劳动上，舍小家为大家，出工早下晌晚，无论做什么事，都从大局出发，从集体利益出发，为集体出了大力，流了大汗，表现突出的有老河湾的王永全，梁葛庄的杨爱华，红卫村的张永金和李唐村的李友亮，还有一些同志，因为时间关系，我就不一一点名表扬了，停一会儿，张永福同志还要念名单。 　　万志和讲到这里，他所讲的话，还是周正德写的稿子，下面的话就有点随意发挥了。 　　“我们大队的副业生产也比去年好的多，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重点说一下我们今后的打算。大家都知道，毛主席说过：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可是，我们的土地能用机器耕种吗？不能！为啥？大家心里明白，地块小，还都长着树，拖拉机根本拐不开弯，所以，明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合并地块，变小块为大块，自留地，庄头荒，该并的并，该归的归，然后，再把各村的道路修一下，现在的路连一个地排车都过不去，怎么过拖拉机？这一切办好了，我们就买一部东方红拖拉机，到时候，各个生产队就可以用机器耕作了，大家少出多少力？减少了劳动量和劳动强度，就把人解放出来，干其他的事，到那时，大家的日子，比现在还要更上一层楼！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讲到这里，万志和提高了声音，下面是一片掌声。最后，万支书说道：“下面我还要说说我们大队的计划生育工作，再讲几句，大家再坚持一会儿。” 　　一说到计划生育，下面的人立刻笑了起来，接着是一片议论声，张永福不得不组织一下会场纪律。 　　万志和说：“大家不要笑，我这个大老头子，也不好意思说生孩子的事，可是没有办法啊，这是国家政策，是大队的一项工作，不做不行啊！反过来说，大家可以算算一笔账，多生一个孩子，增加多少负担，又是结婚又是盖房子的，得花多少钱？现在，国家要实行计划生育，是为咱老百姓着想，对这个问题，大家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有些人，脑子里可能一时转不过弯来，受一些封建思想的影响，认为多子多福；还有些人，受传宗接代思想的影响，重男轻女，这些都是不正确的思想，应该受到批判。其实，儿孙多不是福……” 　　万志和讲到后来，干脆摘下眼镜，不用周正德给他写的讲话稿，他像拉家常一样，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坐在下面的社员群众比任何时候都听的仔细，惟恐落下什么重要内容。他们对万支书的宏伟设想充满信心，在他们的心目中，万志和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上级领导，代表着中央文件，代表着社员的心声。他们不信张永福，他们只信万志和，只是有些人，对他讲的计划生育一事，还是有些想不通。 　　万支书的讲话结束后，张永福接着宣布：“大会进行第四项，宣布授奖名单。” 　　张永福从上衣口袋里，又取出那张写满字的信纸。 　　念道：“获得先进生产队的，有老河湾生产队，唐安生产队，梁葛庄生产队，金桥生产队，红卫村生产队！请这些生产队的队长上台领奖！下面欢迎啦！” 　　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后，唢呐声中，刘现成第一个上台领奖，其他生产队的队长也陆续上台。几个生产队长站成一排，手里拿着奖牌，喜气洋洋。在唢呐声中，五个生产队长把五辆崭新的自行车推下了舞台。 　　下面是先进个人，张永福接着念道：“王永全、张永金、杨爱华、李友亮、王永发、张金魁、袁照来、刘景钟……”总共一百三十九名，他们分九组上台领奖。在阵阵唢呐声中，人们欢欢喜喜地把奖品领了下去。接下来是获奖人做典型发言，刘现成是第一个发言的人。 　　…… 　　会议一直开到上午十二点才结束。在整个会议过程中，刘现成该表现的地方始终表现得淋漓尽致。 　　河湾大队的表模发奖总结大会，获得圆满结束后，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离开大队院。刘现成推着自己的奖品——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老河湾村民的簇拥下回到家里。 　　“鬼难拿”赵德福一直跟着刘现成，快到村时，他对刘现成说：“现成叔，今天你得请客。” 　　刘现成很爽快地说：“行！只要你狗日的‘鬼难拿’有啥要求，尽管提出来，你叔今天高兴，绝对满足你!” 　　赵德福说：“大家做证！这话可是咱队长说的，咱啥也别说啦，今天晚上我们就在队长家打打‘平伙’咋样？咱说话算数，有谁算谁，谁也别当孬种！” 　　“只要你不当孬种，谁都不会当孬种！” 　　“我啥时候当过孬种？你们可别小瞧人，当心我揍你们！” 　　“那你先把钱拿出来，别到时候又让别人给你垫上。” 　　“我让你垫过吗？” 　　“那倒没有！” 　　“那你起的啥横劲？好，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